第22章 命运之路(1)

作者:欧·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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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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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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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848字

在一个三岔路口,一位诗人可以有三个不同选择,但是他每一次选择最后都导致了相同的结局。


我在条条路上追寻


前方将会怎样。


以真心和坚强,让爱指引方向——


难道它们不愿为我的抗争护佑


伴我主宰、逃避、掌控、塑造


我的命运?


(戴维·米格诺未发表的诗歌)


曲终。词作者,戴维;曲调充满乡村风味。小酒馆里围着一群人,他们坐在桌旁,由衷地鼓起掌,因为他们的酒钱由这位诗人出了。唯独旁边的公证人巴比努先生没有鼓掌,只是听到歌词时摇了摇头。因为,他是个有学识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和那群人一起喝酒。


戴维从小酒馆里出来,走在村里的小路上,迎着夜晚的微风,酒意渐消。他清楚地记起,今天白天的时候,自己和依凡吵架了,而且自己发誓,今晚就离开家,到外面的广阔天地去寻求荣光与声誉。他在幻想中默念:“等到有一天,我的诗篇在世间流传,或许会让她记起,今天所说的那些刺耳之言。”


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了,只有小酒馆中还有人在饮酒作乐。戴维悄无声息地回到父亲的农舍,从自己的草棚里取出仅有的几件衣服,扎成捆,挑在肩头,走了出去,踏上威尔努瓦村那条通向外面世界的路。


走过羊圈,他看到父亲的羊都在里面缩着睡觉——他每天放牧这些羊,由着它们到处跑,自己则在碎纸上写诗。依凡的窗子还有灯光,戴维看在眼里,这临时的决心便有些微的不坚定。她是不是后悔了?也许她是睡不着,或者在生气,等到明天早上她就——可是,不行!他已经下定决心了。他不属于这里,整个威尔努瓦没有一个人理解他。只有脚下这条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道,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大道在黝黯的大地上往前伸展着,有3英里之远,月光照耀下,直得像农夫耕出的沟壑。人们都说,这条路是通向巴黎的。巴黎啊,这是多少诗人时常默念的字眼。戴维从出生就没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左岔口


走过3英里,便是一个岔路口,如谜题般摆在眼前。一条更加宽阔的路与脚下的路成90度相交。戴维在岔路口徘徊,过一会儿,他选择了左边的大路。


清晰的车轮印延伸在这条宽阔的大路上,说明刚刚有比较大的车辆经过。走了一个半小时左右,戴维看到一辆大马车,陷在山壁下的泥淖里,尽管车夫和骑手们用力拽着马匹,使出全力吆喝,马车还是纹丝不动。在路旁站着两个人,一个体型较大、一身黑衣的男人和一个身体瘦弱、裹着披风的女子。


戴维看出来了,这些下人们都不懂得怎么把马车弄出来,在这儿空费力气。他立马走上前去,告诉他们该如何做。戴维嘱咐侍从们停止喝骂牲口,留着力气推车轮;让车夫用赶马的口令吆喝;他自己则跑到马车后面,用坚实的臂膀顶住车尾。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这辆大马车终于又轧上了坚实的地面。


下人们都回到座位上。戴维斜着身子看了一会儿。那个体型偏大的男人对他摆手道:“上车。”他的声音和戴维一样沉闷,不过他的语气和身上显示出的教养,让这句话稍微好听了点。这样的声音总是让人觉得不可抗拒。戴维只迟疑了一小会儿,便传来了第二次命令,让他不由自主地走进车厢。车厢里很暗,他觉到女子是在后座,就想坐在她对面。这时,那个声音又命令道:“坐她旁边。”那个大块头自己坐在了前座。


马车往山上行驶着。那女子坐在角落里,不出声音。戴维看不出她到底有多大年纪,但是闻到她衣服上似有似无的香味,诗人便自然地认定,披风下面是一张美丽的面孔。这可是他梦想中的奇遇啊。但是这两个神秘的人就一直这么坐着,一句话也不说,戴维根本弄不清状况。


过了一个小时,透过车窗,戴维看出马车是在一个小城镇的街上行驶。马车停在一座大房子前面,大门关着。一名侍从下了马车,大声地敲着门。楼上突然敞开一扇窗子,里面伸出一个头来,上面还戴着睡帽。


“谁啊?这么晚了还来敲门。我们锁门了。这么晚还找不到住处,肯定不是什么有钱人。好了,不要敲了,去别处吧。”


侍从着急地嚷道:“开门!是德比佩特斯侯爵大人!把门打开!”


“啊!侯爵大人,来了来了,您恕罪。”楼上那个声音大叫道,“我不知道是您,侯爵大人……大晚上的,我们这就开门,屋子里的人任您差遣。”


门里面的链子和门闩哗啦啦一阵响,大门开了。银杯旅店的老板立在门口,手里举着蜡烛,衣服很凌乱,浑身打战,不知是冻得还是因为害怕。


戴维跟在侯爵后面出了车厢,听到侯爵说:“扶好你后面的女士。”戴维扶着女子下车,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侯爵又开口道:“进去。”


屋子很长,是旅馆里的餐厅,屋里的橡木桌子几乎和房间一样长。大块头男人在近旁的桌边坐下,那个女子选择了一张靠墙的椅子,她显得很疲倦。戴维站在一边,正在思考如何跟他们道别,然后重回自己的行程。


“侯爵大人,如……如果早知……知道您来的话,我一定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的。这——这儿现在有红酒和冻鸡肉,或……或……或许……”店主一边说着,一边给侯爵打躬作揖,头都快碰到地上了。


“灯!”侯爵说着,伸出来一只白胖的手,张开五指。


“好……好的,侯爵大人!”店主弄来了六根蜡烛,点燃后放在桌子上。


“有一桶勃艮第红酒,如果侯爵大人愿意的话,可以尝一尝。”


“灯!”侯爵又说道,张着五根手指。


“是,马上来,我这就去拿,侯爵大人。”


店主又拿来一打蜡烛点着,整个餐厅都亮了起来。侯爵那巨大的身体快要把椅子撑烂了。他全身覆盖着黑色,一身华贵的衣服,还有剑鞘和剑柄,都是黑色,只有袖口和领子的褶边是白色的。他满脸的傲慢之色,胡子翘得差点碰到了眼睛。


女子静静地坐在那儿,不动一下。这回戴维看清楚了,她年纪不大,样子很可爱。戴维想到,她这么可爱,怎么会被冷落呢?正在愣神之际,侯爵的声音吓醒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


“戴维·米格诺,诗人。”


侯爵的胡子往上翘了翘,差点碰到眼角。


“你怎么养活自己呢?”


“我为父亲放牧,负责管理他的那群羊。”


戴维扬着头,脸上却有些发红。


“听着,牧羊人和诗人先生,你今天晚上走运了。这位女士名叫露西·德瓦兰纳,是我的侄女。她是名贵族,每年有一万法郎俸禄。她长得漂不漂亮,我想你也看到了。如果牧羊人先生对这些感到满意,随时可以娶她为妻,只要一句话的事。不要打断我。今天晚上,我本来是带她到考特·德维莱姆庄园的,要把她嫁给那位与她定了亲的新郎。客人们都到了,神父也已经准备好了,她很快就能和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为连理。但是,就在神坛跟前,这位温良的女士,却突然像只雌豹一般疯狂,指斥我的残酷和罪行,当着目瞪口呆的神父的面,撕毁了我为她订立的婚事。当时,在众人面前,我以无数恶魔的名义立誓,离开庄园之后,我要让她和我们第一个遇到的男人结婚,不管他是王子、烧炭人还是小偷。牧羊人,你就是第一个。今天晚上,她一定要完婚,你不答应的话,那就找下一个。你做决定吧,给你10分钟时间。不要问这问那尽说废话,只有10分钟。牧羊人,时间可是过得很快的。”


侯爵那发白的手指重重砸在桌子上,发出擂鼓般的声响。他静静等着,一句话也不说。他给戴维的感觉,就像一栋门窗紧闭的房子,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戴维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这堵身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走向那名女子,站在椅子旁边,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小姐,您都听见了。”戴维说着,连自己也感到惊讶,在这么漂亮的女士面前竟然还能如此流利地说话。“我只是个牧羊人,有些时候,我也会自称是诗人。假如衡量一个诗人的标准是倾慕和爱惜美的话,我会更加坚定我的信心。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年轻的小姐盯着他,眼中虽然没有泪水,却充满哀怨。戴维的神情因勇敢而庄重,脸上满是率真与热情,他的身躯强壮有力,蓝色的眼睛里注满怜悯。女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加上长久以来,她对关爱和仁慈的渴望,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轻声说道:“先生,您真的很善良。他是我叔叔,我父亲的弟弟,我现在只有他一个亲戚。他爱上了我的母亲,只因我和我母亲长得很像,他便开始讨厌我、怨恨我,让我的生活变得十分可怕。我惧怕看到他的脸。从前,我对他言听计从,不敢稍有违背,可是今天,他却要把我嫁给一个年龄比我大两倍的男人。对不起,先生,给您带来了麻烦。你可以毫不客气地拒绝他的无理要求。但是,请允许我对您的慷慨之词表达谢意,这些年来,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此时,诗人的眼里已不再只是慷慨,他确定自己是位诗人了。他已经忘掉了依凡,他的心,已牢牢系在了眼前这个动人、可爱的女子身上,因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而微微荡漾。他温情的目光罩住了她,她也因渴求而甘愿融入这片温暖。


“10分钟而已,”戴维说道,“我却达成了本应耗费数年之功才能实现的愿望。这不能说是我可怜你,那并不是我的真实想法,我只能说,我爱你。我不会奢求你立即爱上我,但是现在,我要带你挣脱这个残暴之人的束缚。也许以后你会慢慢爱上我的,我不会一直是个牧羊人,我会有光明的未来的。现在,我只愿我的爱,能给你的生活带来一丝光明。小姐,请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是要舍弃你自己来可怜我吗?”


“不是可怜,这是爱。小姐,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你一定会后悔的,将来你会嫌弃我的。”


“我愿倾尽所有来换你幸福,也愿尽我所能来与你相配。”


女子慢慢把手伸出披风,轻轻放在诗人的手心,柔声说道:“我愿把此生交予你保管,爱,不会如你所说那么远的。我要让他知道,一旦从噩梦中醒来,我会把所有都忘掉。”


戴维走到侯爵跟前。那团黑色稍稍挪动了一下,瞥向厅里大钟的眼睛里满是讥讽之色。


“还少用了两分钟。娶这么一个富有而美丽的女子,你这个牧羊人竟然还要用8分钟的时间来考虑。怎么样,牧羊人,愿意和她结婚了吗?”


戴维挺直腰杆,说道:“这位女士已经答应嫁给我了,她同意做我的妻子。”


侯爵说道:“哈哈,说得好,你倒是牙尖嘴利啊,牧羊人。不过,这位小姐毕竟已陷入糟糕的境地。好了,让神父和那些恶魔们都抓紧时间吧。”


他拿着剑柄狠敲了几下桌子,那店主以为这位大爷又冒出哪个奇怪的想法,便双腿发抖,赶忙又抱来一些蜡烛。


侯爵说道:“去叫个神父来。神父,知道了吗?10分钟之内就给我叫来,不然……”


店主把蜡烛一扔,转身跑了出去。


神父衣服还没整理,耷拉着眼皮就来了。在宣布戴维·米格诺和露西·德瓦兰娜成为夫妻之后,神父收起侯爵扔过来的一袋子金币,迷迷噔噔地走了。


“酒。”侯爵下令道,向店主张开了如凶神恶煞般的手指。


店主拿来酒,他又命令道:“倒满。”


灯火通明中,侯爵在桌边站起,犹如夜幕中的青山,高傲而又狠毒。他的眼光射向侄女,里面都是当初的爱情化为毒药的记忆。


“米格诺先生,”侯爵说着,端起了酒杯,“请听我的贺词:此人成为你的妻子,她将使你的生活变得污浊而凄惨,她的血液里流淌着漆黑的谎言和鲜红的诅咒,她会给你带来羞耻与不安,魔鬼将附着在她的眼睛里、皮肤上、嘴角边,连农夫都会受她的欺骗。诗人阁下,这将是你承诺的美好生活。请喝酒。小姐,我终于摆脱你了。”


侯爵张口喝掉了酒。轻轻的悲泣声从女子嘴里发出,像是因为突然而来的创伤。戴维端起酒杯,盯着侯爵,向前三步。他此时的气势哪里还能看出是个牧羊人。


他语气平缓地说道:“刚刚被您称作‘先生’,我感到很荣幸。我想,我们的婚姻能否让我与您之间的距离减小一些——也就是说,在级别上——是否能让我和阁下站在几乎平等的高度,来处置一件小小的私事?”


“如你所愿吧,牧羊人。”侯爵冷笑道。


“那好,或许你会赏脸和我进行决斗。”戴维把酒杯伸到那双充满讥讽与蔑视的眼睛之前。


侯爵愤怒了,诅咒声如喇叭的轰鸣。他拔出剑,对已经慌了神的店主嚷道:“给这个傻瓜拿把剑!”然后,他转头对那女子冷笑道:“女士,你又给我找到活干了。我想我要在一个晚上的时间里给你找到丈夫然后再让你成为寡妇。”


“我不会使剑。”戴维当着妻子的面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通红。


“我不会使剑。”侯爵学着他的语气,嘲讽地道,“我们总不能像农民那样拿根木棍开打吧。这样吧,把我的枪拿来,弗兰瑟万。”


一名骑手从枪套里拿出来两把手枪,上面镶着闪光的银饰。侯爵丢了一把在戴维旁边的桌子上,说道:“去桌子那一边,牧羊人,应该知道怎么开枪吧。能死在德比佩特斯的枪下,是你的荣幸。”


侯爵和戴维站到了桌子两边。


店主怕得直发抖,连喘气都有些费力,牙齿打着战说:“大……大……大人,别在这儿决斗好吗?瞧在基督的面子上!不要让我的房子沾上血啊,这会破坏我这儿的风水的……”


侯爵用威胁的目光盯着他,使得他不敢再说话。侯爵说道:“胆小鬼,不要再抖了,留着你的嘴给我们喊口号吧。”


店主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嘴里蹦不出一个字,连声都出不了。他不停地做着手势,看上去像是在祷告,盼着不要玷污他的房子和风水。


“我给你们喊口号。”女子冷静地说。


看上去,她的眼里焕发出光彩,脸上也有了红晕。她来到戴维旁边,深深地吻了他一下。然后退回到墙边。两名男子都举起了枪,等着她发号施令。


“一……二……三!”


两把枪几乎同时响起,蜡烛也好像只被吹了一下。侯爵面带微笑,站在原地,松开左手的手指,把手搁在桌子边上。戴维同样站着,十分缓慢地转动着头,眼睛在搜寻他的妻子。紧接着,如同衣服从架子上跌落,委顿在地。


成为寡妇的少女哭喊着跑过去,声音里充满恐怖和绝望。她俯身查看伤口,然后抬起头,脸上又爬满悲伤和苍白。


“心脏被子弹穿透了,”她自言自语,“不,他的心脏啊!”


“走了,”隆隆的声音又从侯爵嘴里发出,“到马车上去。今天晚上我一定要把你丢出去,你还得结婚,得找个活人丈夫。不管是抢劫的还是种地的,就是下一个了。如果这一路都碰不到一个人,那就和给我开门的那个莽汉结婚。上车!”


一队人又走向了马车——霸道的侯爵,拽着披风的女子,带着手枪的骑手。马车咚咚地离开了,声音还回响在睡梦中的村子。24根蜡烛闪着微光,照在银杯旅店的餐厅,惊魂未定的店主看着诗人的尸体,手指拧在一起。


右岔口


走过3英里,便是一个岔路口,如谜题般摆在眼前。一条更加宽阔的路与脚下的路成90度相交。戴维在岔路口徘徊,过一会儿,他选择了右边的大路。


他不清楚这条路的终点是在哪里,但是,他已在那个晚上决定,舍弃威尔努瓦村。过了1英里,他见到一处庄园,可以看出这里不久前来过客人。庄园里所有的窗子都亮着,门口的大路上,印满了窗格子似的车轮痕迹,很明显,很多宾客刚来过这里。


又过了3英里,戴维感觉到有些疲倦,靠在路边的松枝上眯了一会儿。醒来后,又踏上这条谜一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