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霍夫曼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0:04
|本章字节:7834字
灯怨
[德国]哈克伦德尔
哈克伦德尔(friedrichwilhelmhacklnder,1816—1877),德国作家,擅长写幽默讽刺。代表作有《欧洲的奴隶生活》《岗亭奇遇》《和平时期的士兵生活组画》等等。
《灯怨》篇幅极其短小,写的原本也只是生活琐事,但却以小见大,对陈腐不堪的封建等级制度进行了辛辣的嘲讽。轻松、调侃的语调更加凸显出人物的可悲、可笑,以及他们相互之间关系的虚伪,读来叫人忍俊不禁。
宫廷顾问夫人和国务顾问夫人是一对好朋友,像她们那样的朋友,在现今这个被败坏了的世界上,是很少见的。她俩相识已有很多年头,长期相处彼此完全习惯了,是的,就连两人的情趣和一些小嗜好,也都变得一模一样。举例说吧,宫廷顾问夫人吃不惯酱汁烧鳕鱼,国务顾问夫人也就把这种烧法的鱼给恨透了。再如不穿绿色的衣服这点,两人也达成了默契。这样,她们不仅意气相投,肝胆相照,就连外表也总是显得那么和谐啊。在个性方面,宫廷顾问夫人比国务顾问夫人要稍稍高傲一点,原因是她认为,自己的头衔联系着“宫廷”二字,要高贵一些,国务顾问夫人费了许多口舌,才打消了她这个想法。
“亲爱的宫廷顾问夫人,”她说,“如果您愿意查一下等级册,那就会看见咱俩都同属第七等级呢。”
“可是,”宫廷顾问夫人打断她的话,“您千万别忘了,在第七等级里宫廷顾问后紧接着御医,然后排着矿务总监,盐务总监,以及包括秘书主任在内的未明确说出的两级政府员司,在这以后,才轮到国务顾问哪。”
国务顾问夫人微微一笑,指出:宫廷顾问不过是个空头衔罢了,要知道,宫廷顾问夫人自己也只能举出一次例子,说明丈夫到宫中去议过事;相反,她自己的丈夫却总是在首相府里出主意。
这样的等级争论,在一段时间里成了她俩友谊的危险暗礁,幸好后来被平安地绕了过去,她们才和好如初,又肩并肩地航行在日常生活的平静水面上了。她们两家同住在一层楼,用餐的房间当中只隔着一堵薄墙。中午,国务顾问夫人用餐刀敲敲墙壁,朝隔壁喊:
“祝您胃口好,宫廷顾问夫人!”
隔壁便传来闷声闷气地回答:
“谢谢,国务顾问夫人,您胃口怎样?”
又有一次,友谊几乎濒于破裂,原因是国务顾问这个啰里啰嗦的老头子,竟认为太太们没有必要沿用丈夫的头衔。怪就怪在宫廷顾问夫人和他意见一致,后来只是由于宫廷顾问和国务顾问夫人激烈反对,才挽救了危局。不过,国务顾问总算使大家同意,以后就把太太们的称呼改成了“宫廷顾问的夫人”和“国务顾问的夫人”。
在皇家宫廷剧院里,两位夫人和另外二十四位夫人合订了一间包厢。这间包厢可容纳六个人,经过协商,她俩的票被分在了同一天。因此,两人总是一块儿坐着,一块儿欣赏,既欣赏美妙的演出,也欣赏其他女看客的穿戴和打扮。幕间休息,总要吃苹果和胡桃,由两人轮流招待,逢双日宫廷顾问的夫人,逢单日国务顾问的夫人,一年以后再调换一次,免得一个老轮着双日,另一个老轮着单日。她俩就这么坐在那儿,情投意合;在《荒野之子》一剧***现:
两个灵魂——一种思念
两颗心脏——一起跳动
这句台词时,她们对作者的理解就再充分不过了。
然而,刁恶的命运却极力要在麦田中播下莠草。
入夜,在快散戏之前,你要是站在斯图加特德国城市,当时为维腾堡小王国的京城。皇家话剧歌剧院大门外,便会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一个温暖的五月之夜,置身于一座充满馥郁之气的大森林中,只见从四面八方都有“萤火虫”飘飘而来。霎时间,皇宫广场上到处是灯光,都急急忙忙向着剧院运动。这是来接太太们的侍女们打的灯笼。平庸之辈看来,这是些普通的灯,但在深刻的思想家眼中,这些灯的大小和形状都大有讲究。我们简直可以说,斯图加特皇家话剧歌剧院门前的这些灯,就是皇家维腾堡宫廷及政府礼宾手册的光辉一章,就是从第八等级开始的整个等级册的详尽图解。
第八等级的灯笼,属于内廷文书和少尉军官的太太们使用,体积小,正方形,白铁皮造,内点油蜡烛一根。
第七等级的灯笼,属于宫廷顾问、国务顾问、林务总监和御厩总监的太太们使用,个儿大一些,也长一点儿,仍为白铁皮造,点蜡烛一根。
第六等级的灯笼,比上面的大得多,属于枢密顾问和少校军官(从这一等级起享受刑事豁免权)的太太们使用,点硬脂烛两根。
第五等级的灯笼,属于主任秘书、使馆参赞、高级参军以及中校军官的太太们使用,大得无以复加。这一等级的灯为黄铜造,点蜡烛两根。
第四等级以上不再打灯笼照路,而是通常派来一名男仆,充做大臣夫人或上校夫人的守护神。
第三等级同上。
第二等级和第一等级,即殿下们,他们要么根本不上剧院,要么就使用自备的华丽马车和轻便马车。
在此我们可以向各位保证,不管是宫廷顾问的夫人还是国务顾问的夫人,都没有僭越规定她们享受的品级,也就是说第七等级。她们的灯笼是用白铁皮造的,略带长方形,点蜡烛一根。由于她们,如上文所表,通常都是搭伴儿回家,所以便有两盏灯用;一盏打在头里开路照明,一盏摆在末尾断后,照着蹒跚前行的夫人们,别有一番风味。
谁知命运作祟,让国务顾问在一次拍卖会上贱价买进了一盏灯,一盏显然属于第六等级使用的灯,虽然稍有残损,但却大得出奇,且有两个烛座。要是国务顾问识相些,他就应从拍卖人的惊愕,以及在场各位太太脸上清清楚楚地流露出来的正当的不满中,认识到他是何等严重地违反了等级规定。然而,他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灯带回家里,便被那个心怀叵测的侍女给擦得亮锃锃的。
啊,友谊的墓碑,惹祸的灯笼!
可敬的读者啊,让我们也洒两滴泪水吧。
戏散场了,两位夫人漫步回家。前面,由宫廷顾问家的侍女莉克打着第七等级的灯笼开路。在她们背后,跟着国务顾问家的贝贝拉,手提新买的那盏灯。也许,宫廷顾问夫人并不至于发现对她们的友谊的这一可怕背叛,要是她没有不幸地心血来潮,突然在皇宫广场中央停住脚,提醒她的朋友欣赏起美丽的夜色来的话。
“真是一个迷人的晚上,国务顾问的夫人,今儿晚上,您瞧见那些煤气灯有多亮了吗?”
“是啊,从那园林中传来的,我想,敢情是夜莺的啼叫吧,宫廷顾问的夫人。”
“不错,国务顾问的夫人,还有在剧院的屋顶上,那月光照耀下的少女像有多美啊!还有……嗯——贝贝拉,你那是什么灯?”
“噢,噢,宫廷顾问的夫人,这是国务顾问的夫人的灯呗。”
“国务——顾问的——夫人的——灯?”
“对啦,我真忘记了告诉您,我的丈夫最近在一次拍卖会上买了这盏灯。”
宫廷顾问的夫人的神圣感情受到了伤害,她那原已给美丽夜色激起了盎然诗意的脆弱的心,一下子痉挛得缩紧了。她那为泪水模糊了的目光,先停在自己小小的、白铁皮造的、仅有一根蜡烛的灯上,随后痛苦地瞅了那盏第六等级的大灯一眼,临了儿又愤怒而可怕地瞪了瞪国务顾问的夫人,便闷声不响地朝黑夜里冲去。
国务顾问的夫人摇着头,也自己走自己的路,就是说径直走回家去。回到家,贝贝拉有事还必须出去一趟,这时国务顾问的夫人已退进了内室。她真没料到,宫廷顾问的夫人会有此一举。
谁知贝贝拉竟把灯放在楼梯口上,自个儿摸黑上街去了。
一会儿,宫廷顾问的夫人也回到家,情绪已经差不多冷静下来。“本来嘛,”她自言自语说,“也怪不着国务顾问夫人。诚然,她一贯都颇傲慢。不过,这盏不该她用的灯,她肯定决不会用了,她永远也不会再让你看见它的。”
说着,她推开了房门,可瞧——那盏倒霉的灯笼,正蹲在过道的楼梯口上,发出明亮的光,好像想说,喂,瞧瞧咱哪,宫廷顾问的夫人,瞧瞧咱这两根硬脂烛。嘿嘿,第六等级呢!
宫廷顾问的夫人感到眼前发花,那盏灯笼又几乎占据了整个楼梯,不幸的妇人没法不碰着它。让我们转过脸去吧,那灯是偶然地滚下楼梯去了的——四面玻璃都摔碎了,烛也全灭了。贝贝拉走回来,急得双手抱住了脑袋。
灯罩破碎了,友谊也破碎了。两位夫人气鼓鼓地睡去,一整夜都在做梦,值得注意的是都在梦着第六等级,以及那个刑事豁免权。
对于读者,我们还有什么好讲呢?和谐被破坏了,猜忌的魔鬼便利用一切机会,使两颗受伤的心再也靠拢不到一起。
第二天一早,国务顾问的夫人就去买了顶绿色的帽子,宫廷顾问的夫人买了条绿色的披巾。宫廷顾问和国务顾问都大为诧异,怎么下一礼拜竟一连吃了三次酱汁烧鳕鱼。剧院的票折价出让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再也听不见敲墙壁的声音,到了下一季度,两家都搬了出去,宫廷顾问搬到内卡尔大街尽头,国务顾问搬到福依尔湖边。
可是在天上,友谊的天使却在为一盏第六等级的灯笼而哭泣哪。
一些年过去了,正巧在1849年1月17日那一天,两位夫人又相逢在皇宫广场上——时事使得她们的腰背都伛偻了——她们泪眼汪汪,言归于好,相互拥抱,嘴里一边念叨着德国宪法第七条指1848年3月革命后在法兰克福国会上提出通过的德国宪法。这部宪法实为一纸空文,在作者看来,它的第七条中关于取消等级制度和等级特权的规定,只起了促进反动势力内部团结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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