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铁手水虎传

作者:温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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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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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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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4001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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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失败的人永远不成功。一个真正成功者的特色是:不是从未败过,而是善于敢于


擅长于反败为胜。


狠招


大将军深吸了一口气。


有“大道如灭’这样的对手他也心头沉重,心情更不好过。


“你终于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了,在我跟你相交廿五载,还以为你守得住,不逾矩,可


以重任。”


他斜睨着于一鞭,他的话和眼神一样,也如鞭子。


然而在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心里也不无悔意,但是他不是对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而


是后悔自己太沉不住气,以致不能不动声色就置于一鞭于死地,世上有一种人,只知道利用


朋友,而不许朋友利用他;只知道要求朋友,不给朋友要求他。大将军无疑就是这种人!


又一个背叛我的人!


我为什么要把他迫成这样子!


——看来,他本是不想与我公然为敌的。


为什么会闹到这样子?叛逆我的人,一个又一个,难道我已众叛亲离?


红男一再叮咛。劝诫过我:再这样迫下去、杀下去,我将会一个朋友。战友都没有!


我讨厌她的啰嗦!


——可是怎么啰嗦都好,她劝的,我还是可以听得进去的。


因为只有她不会害我!


因为我是她的丈夫!


因为她是我的夫人!


——如果她要害我,早都害了!


——如果我要杀她,早都杀了!


她虽然把收养冷小欺的事瞒着我,那是女人之愚,也是妇人之仁:竟以为养大成人的仇


人之子就不会找我报仇!


——天下没这般便宜事!


——他今天不恨你,难保有日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怀恨你!


——他今天不杀你,不等于老了的时候也不杀你!


与其为自己一手抚育长大的人所杀,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别怪我狠。


不狠的人永远上不了台面。


——在江湖上心不够狠的人更活不长命。


——在武林里手段不够辣的人只有给人施辣手的份儿!


可是再辣手,也不能砍掉自己的手。


——我的手下己一个个给我“清除”掉,就像一个人失去了手足,脑袋瓜子再厉害也成


不了大事!


大事不妙!


连于一鞭也造反了!


——他是我逼成的吗?


——是我做错的吗?


——都是我的脾气误事!


怎么近日我完全抑制不了脾气?


我老了?


我累了?


还是我所习的武功,使我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难以自抑?


这该怎么办?


——‘风四扇门’已将近冲破最后一扇门了,决不能半途而废!


——“走井法子’眼看大功告成,更不可前功尽弃!


我要强撑着!


——尽管孤独、无奈。


本来,一个真正的大人物,理应是喜怒无常但也喜怒不形于色的。


做大事的人物,本就该让人高深莫测,难以观形察色。


但我最近不成了。


——大喜的少。


——大怒的多。


——喜怒无定如故,但俱形于外,乱于中。


这不大妙。


大大的不妙。


我到底是干什么来着?


我怎么失去了往常定力?!


我究竟是犯了什么邪了?!


——不行,有机会,得还是找红男问问。


只不过眼前是一关:


于一鞭这家伙,竟在这要命的关头,给我这一记狠招!


——他若与追命铁手联手,我这可背腹受敌!


这招虽狠,但我自信还是应付得了。


因为我是大将军。


因为我的“屏风四扇门’已接近最后一扇了。


因为我会“走井法子”。)


于一鞭的样子很苦涩。


向来,他的表情都很苦情。


“我不要叛你,我这样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再不反你,你也一定会把我清除掉,你是迫


虎跳墙。”


“少卖清高!”大将军仍以他一贯的咄咄逼人、理屈气壮地道,“世间所有的反贼都不


会说自己不顾道义,而会推咎是官逼民反,逼上梁山——谁会说自己只是为权为利誓死周旋


而已!”


于一鞭惨笑道:“我确是迫不得已!”


追命见于一鞭很有些愁惨的样子,上前一步,道:“于将军,势已至此,无可挽回,咱


们就联袂一战凌落石,谁也不必怕谁!”


于一鞭却横退了一步,横鞭横目横声叱道:“我反大将军,是他逼我的,我可不能引颈


受戮。但我跟你们也不是一伙的。咱们仍不是朋友!”


这句话一说,大出大将军的意外。


铁手只觉对这满脸铁色苦面愁容的人肃然起敬,拱手道:“好,真是大道如天,各行一


边。你反你的大将军,咱们拿咱们的凌落石。”


追命却一笑道:“于将军,你又何必着相呢!这一来,咱们这可成了三角演义,各自为


政而又相互对埒了。这可谁都没讨着好处。”


于一鞭却瞋目瞪向杨奸:“怕只怕断送给渔人得利虎视眈眈的司马懿!”


于一鞭退了三横步,使落山矾岗上的局面变成了:





大将军


的“三角形”






着招


大将军见于一鞭不肯与铁手追命同流合污,并不沆瀣一气,也觉得颇为意外。


“他们的师弟冷血杀了你的子侄于春童,你应该找他们报仇才是!”


“我知道春童的性子。他是咎由自取,冷血不收拾他,我也会教训他。”于一鞭涩声


道,“于春童也不姓于,他原是以前曾副盟主的儿子,我因念旧义,怕你也对他赶尽杀绝,


所以认他为子侄,他便改姓于,希望你不察觉,留他的命。可是他屡受历劫,性情大变,想


找你报仇又实力未足,所以把杀性戾气却发泄在别人的身上,这也都是你造的孽,那次如果


不是我也赶来这儿,包围这里,恐怕你一旦得悉凌小骨不是你儿子后,你连红男母子也会下


毒手,不放过吧!”


大将军一下子又暴怒了起来,喝道:“你少说废话,少来管我的事!今晚你到底要站在


哪一边,再有犹豫,我要你死得比曾谁雄更惨百倍!”


这句话一出,于一鞭的脸色更是难看,只说:“如果我真斗不过你,会在你下手之前自


戕,一个人死了以后你要把他的尸体如何处置。那就没啥大不了的了,反正对死人而言是没


损失的,就随你的意吧。”


其实那句话一出,大将军自己也吃了一惊。


他说过不要再发脾气的。


但他又发了脾气。


——刚才那句话,足以使于一鞭再无退路。


没有退路、不留余地之后会怎样呢?


势必反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又何必把人逼到这样无路可走的地步呢?


他大悔。


但听到于一鞭这么一番视死如归、死又何妨的话,他又勃然大怒,忍不住就说:“你倒


潇洒,一死了之,但你的儿子、女儿,可都还在我手上,却给你这番不识时务的气话更累


死。


于一鞭的脸容似是给人抽了一鞭。


也像着了一招。


大将军爆出了那一句,自己也吓了一跳,深觉失言。


——话这样说了出去,是仇恨似海、不死不休了。


他本想找补,但见一向讳莫如深的于一鞭,脸上流露了一种中招、悲恨莫已的神色来,


他又觉得颇为痛快。


——终于把这老狼给拔了尖牙了!


于一鞭闷哼一声。


他像吞噬了什么,消化得颇为辛苦。


“当日你说是栽培小儿小女,其实,是把他们引入庄内,当作人质,是也不是?”


“你不能怪我。我没有看错。要不然,你早就了无惮忌了。”


“当日我把玲儿、投儿送入朝天门之时,也曾揣测过你的用意。但没有办法。我不从


命,你岂能容我至于今!”于一鞭沉声一字一句地道,“但他们是身在朝天山庄里,不是在


你手上!”


大将军哈哈大笑。


额头发亮。


牙发亮。


眼亮。


“都一样!”在山庄里,大将军上下排牙齿也足可叩出星花来,“跟落在我手里,还不


是一样!”


“有点不同。”这次,于一鞭的话也像鞭子一般地回抽了他一记,“你现在还在山上,


不在庄内。”


大将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落山矶是于一鞭的地头。


他的军队驻扎在这里。


如果大将军根本回不了“朝天山庄’,即又如何加害于玲和于投?


看来,这情势已无可挽回了。


于一鞭已豁了出去。


他已和大将军对上了。


大将军平生最恨的,就是人家对他的不礼貌、不尊敬。


——于一鞭公然不受他威吓,还反过来威胁他!


他现在对于一鞭的恨意,恐怕还要远超于对铁手和追命。


他恨死他了。


他本来有机会不动声色地杀了于一鞭:那一次,他约于一鞭到山上来谈,就大可动手杀


了他。


但他杀的朋友也着实太多了。


杀得几乎已没有朋友了。


他总要留下一个朋友,来为他骄人的成就而喝彩,来证实他也有不出卖不背叛他的老友


的。


这一念之仁,使他不忍心清除掉这股根扎得越来越深的势力。


而且已日渐壮大。


他看于一鞭老实。


所以才着了招。


他恨不得马上杀了这个人。


——没有人可以背叛我!


——没有人能对抗我!


——谁背叛和对抗我就先杀谁!


敌人的攻袭还可以忍受:因为敌人天生就是要跟你对敌的:但朋友的出卖最不好受:因


为朋友本来应该是跟自己一同来对付敌人的!


所以他比较之下,恨追命要远甚于铁手!


——因为追命曾是他的“部属’,虽然那是为了要卧底,接近自己。


但他最憎恨的仍是于一鞭。


他恨得忍不住还说了出来,说得犹如一声呻吟:“上次,我就早该杀了你。”


于一鞭木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允跟你私下相见?”


大将军怒笑:“因为你暗恋我!”


于一鞭一点、一丝、一丁儿笑容也没有:“因为地点是我定的。”


大将军有些惊觉:“我也着‘三十星霜’查过,这儿没有陷陕。”


于一鞭道:“这里是没有埋伏。”


大将军道:“你有人手把这儿大包围,但我也带了不少精英好手来,你有人,我有。你


有武功,我更有,你有奇策,我也有良谋。我岂会怕了你?”


“不。”于一鞭道,“有一样事物是大家都没有的。”大将军一愣:“我有财有权有


势,我还会有什么没有的?”


“不是你没有,而是这儿没有。”


“水。”


吃招


“这儿没有水。”于一鞭说,“你没察觉出来吗?这座山头完全没有水,没有水源。”


大将军目光一寒,这次可真像是捱了一招。


而且还是狠的。


——相当狠的一招。


所以他立即反击。


用语言。


“姓于的,只要我下得了这座山,我就要你绝子绝孙!”


话是说出去了。


这次大将军没有后悔。


一点也不后悔。


因为他已生气了。


他已给激怒。


他已必杀于一鞭!


因为于一鞭伤害了他的尊严。


——可是有什么比语言伤人更甚呢(除了文书)?


往往争吵就是因为这样,初时本无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但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吵着,自


然就有十冤九仇了。


说了那句话,大将军仍不心足。


他左手一掣,亮出一支旗花箭。


于一鞭一看,仿佛看到自己脖子上挂着一条毒蛇。


他深吸了一口气,身体略向后仰。


谁都知道他不是要往后退,而是想要扑上去,去强压那一支一擦即着冲天飞射的旗花


箭。


“没有用的。老芋头,你再厉害也阻止不了我发出这讯号。”大将军彷似看见敌人的脖


子已扼在自己手里,自是得意非凡,“我的讯号一旦发出去,朝天门的人会立刻宰掉你的儿


子、女儿,而且还用最残忍的手法宰杀他们——告诉你,这远比杀猪宰牛还刺激得多了!我


可以保证:一定鬼哭神号,呼爹唤娘的!”


他觉得自己又把话说尽了。


仇又结得更深了。


——他从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啊!


初出道的时候,他可以说是极讨人喜欢的,他喜欢称赞人,使人全心全意为他卖命。他


常施恩惠,让人为他效死。他至少懂得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最少,敌人的命还不是在他手


上的时候,话,是不该说尽的。


(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样子的呢?


是因为自己的武功练得有恃无恐,还是因为习这武功而使自己心浮气躁呢?


管它的!反正以自己的武功,稳胜,至少,于家两个后人小命在自己手上,先恣意折腾


这老芋头一番再说!)


追命忽然说话了。


他问于一鞭:“你如果一对一去格杀大将军,有几成胜算?”


于一鞭居然也真的想了一阵子,认真的答:“三成。”


追命也居然问了下去:“要是他‘屏风四扇门’都练成了呢?”


于一鞭:“一成也没有。”


追命:“如果你跟我们两人一起联手呢?”


于一鞭摇头。


追命不信:“半成也无?”


“不是。”于一鞭说,“而是因为我不会也不能跟你们联手。”


追命:“反正都是对敌,你就算不与我们并肩作战,也一洋跟他敌对。联手若可制胜,


何不联手?”


于一鞭:“因为我跟你们不是同一伙人。如果我过来跟你们一齐对付他,在皇上那儿我


就说不过去了。”


——于一鞭原是天子派来屯兵领军的,如果他跟追命铁手联战大将军,那就变成皇帝和


太傅一起对抗蔡京派系的人,这就几方面都说不过去了。


事实上,诸葛先生能一直与权倾朝野的蔡京相埒多年,也未尝不可说是皇帝赵佶有心促


成的。


——只有在派系相互对垒才能取得势力上的平衡,那皇帝就大可永保帝位。安枕无忧


了。


赵佶平时好玩乐,不理朝政,看似荒淫可欺——荒淫是荒淫,但荒淫下一定可欺,像赵


佶能对书法游艺如此精擅的人,小聪明是一定有的。就算没有,他身边有的是聪明人,就只


看这些聪明人要把才智用在(骗他还是帮他)什么地方。


是以,于一鞭是不便加入铁手、追命这一边,对付大将军。


再说,他跟蔡京的渊源也很深。如果跟这当朝大老的关系不够密切,他也不会能在蔡京


眼底一直升到天子门下去了,更不能在这位居要冲之地领军制衡凌落石了。


于一鞭更不欲与蔡京为敌。


所以他得摆明了:他是凌落石逼他反击的,而不是对抗大将军背后的势力!


这一点,在官场上,要分得很清楚。


在江湖上,也要格外小心。


——很多人就是礼数不足,触怒小人,他日当真是死得不明不白,败得不清不楚,有冤


无路诉。


年轻人许是还不知道这个。


——世上原就除了恃“势”、“权”、“财”、“才”做物之外,也一样有恃“年轻’


做物的。


他们以为天下是他们的。


甚至他一人的。


可是于一鞭当然不会这样想。


他很沉着。


但不愚蠢。


他已上了年纪。


他就算不是狐狸,也是狼。


——在武林中历风历霜久了,一定的狡狯,是必然有的。


追命年纪也不小了。


他是“四大名捕’中年岁最大的。


所以最明白事理。


因此他立即懂了。


“但我还是有不懂的。”追命说,“这山岗有没有,为什么会那么重要?”


于一鞭欲言又止。


追命转了个话题:“你向他攻袭,也不过只有三成胜算。如果你还要先得抢夺他手上随


时都可以发出去的旗花火箭,那岂不是至多只剩下了一成胜机?”


于一鞭道:“也许还没有。”


追命道:“除非你不先去抢他手上的箭炮。”


于一鞭:“可是我已没有选择。”


——因为他的孩子在人手里。


追命笑道:“如果你的孩子已全来了这里,而且还在你麾下高手的保护下,你还抢什么


火箭旗号预先庆祝过年不成!”


于一鞭不解。


但旋即他就完全明白过来了。


因为已经有人在叫:


“爹、爹爹!”


一队红灯笼闪闪晃晃,于玲和于投——于一鞭的两个孩子——一起出现在高岗上。


带他们上来的是马尔和寇梁。


后面押阵的当然还有于一鞭手下的军士们,其中包括了他的副使“快手神楷’招九积。


大将军一看,登时笑不出来了。


犹如吃了一招。


绝招


这次,大将军和于一鞭,一齐异口同声地道:“……怎么——?!”


追命道:“冷血陪小刀、小骨等候将军夫人,铁手师兄闯朝天山庄接凌夫人,我呢?我


不能光闲着领闲俸,总有些事可干呀!”


铁手这回接道:“我们都只是幌子。三师弟一向深谙人情世故,洞悉世事变异,所以前


来劝于将军弃暗投明之前,先把令公子、千金接来帐营,以策万全。”


于一鞭倒抽了一口凉气:“……如果我不是对付大将军,他们岂不是也给你们当人质


了?”


追命笑道:“非也。”


于一鞭的左右手招九积适时知机地道:“于将军跟崔三爷一上落山矶,这位马兄和寇兄


便把大公子、二千金带入帐里来了。”


追命补充道:“无论咱们谈成或败,我觉得把这两位无辜的孩子送回这儿较妥当。反


正,要是你顽冥不灵,偏要为大将军效死,那么,日后大可把他们再送入虎口里去。”


于投一听,已大叫:“不要,不要,我不要回山庄。”


于玲还哭了起来,她毕竟比较年幼。


于一鞭本也想把两个孩子接回来多时了,他的夫人张满枝也央他多次,他不欲大将军生


疑迁怒,便一直把事情压了下来,张氏也是宋红男的手帕交,曾找过大将军夫人想办法,凌


夫人也跟她丈夫处探问过了,大将军只冷沉地说:“他们不在这里拿啥牵制那芋头?你少插


手这种无聊事!”便把宋红男叱退了。


而今竟能把两个孩子接了回来,无论如何,是免去了后顾之忧,心中对追命大是感激,


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追命笑道:“我这样做,不是要你感激我,而是希望你不管是对付我们还是大将军,都


可放手一战,这样比较公平。”


他指向马尔、寂梁道:“这两位对‘朝天山庄’路熟,知道二位公子、千金给禁锢在哪


里,要不是他们引路、引走守卫,我还真办不了此事,都是他俩的功劳!”


马尔谦辞道:“我们只能做些跑腿的事儿,要不是崔捕头的轻功,谁能挟着两个人来去


如飞?”


寇梁则道:“要不是铁捕爷先到马房捣乱一番,大战温氏三杰,吸住他们的注意力,我


们两个早给人逮下了!”


大将军听得冷哼一声,额角发出铁锈似的微芒来。


于一鞭忽然向追命道:“我跟凌落石一战,败多胜少。我跟他相交廿五载,对他的武


功,自是清楚得很。他的‘将军令’我的‘至宝三鞭’还抵得住。我若是败,必败在绝招


‘屏风大法’下。可是我万一侥幸得胜了,如果决斗地点不设在这儿,我也奈不了他的


何。”


追命、铁手不禁问道:“为什么?”


于一鞭道:“因为他还有奇招。”


铁手道:“奇招?”


追命问:“什么奇招?”


“走井法子。”


于一鞭沉声、正色、凝重地道。


“走井法子?!”


铁手追命都不解。


——那是什么意思?


——人名?地名?还是一个特殊的阵法?


“大将军一生里有三种绝招,跟他交手的人,不可不知道。”


于一鞭说话的时候,视线没有离开过大将军。


因为大将军随时可以动手。


——一动手,他就说不下去了。


像大将军那样的对手,只伯谁也不能一面跟他交手,一面还能谈吐无碍。


谁也不能。


——就算是诸葛先生亲至也只怕不能。


可是大将军却似没有马上动手的意思,反而说了一句:“我一生岂止三种绝招而已—


—”说到这里,遂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何况,我这一生人过了一半多一点


点罢了!”


——以他那样的年纪,居然只认为自己只不过“一生人的一半多一点点”而已,斗志力


也不可谓不旺盛了。


于一鞭只好道:“你一向变化多端,高深莫测,‘绝招”当然不止于三种,我这是指你


在武学上的‘绝招’,而且,还是要练到了前人所无,独步天下才能作数。”


大将军冷笑道:“你指的当然是:‘将军令’、‘屏风大法’和‘走井法子’了!”


原来他自己也听出兴味来了。


——主要是因为:真正的高手,定必是寂寞的,他们身在高处,难得听到削切的批评。


尤其这是敌人:而且这敌人还是多年战友的评语。是以大将军倒是乐得要在杀掉这个心腹大


患之前,听听他对自己最得意的几门绝艺有什么看法。


大将军虽然是大将军,但他也一样好奇。


他就算十分自私,但也会对自己好奇。


“‘将军令’是你的杀手锏。当今之世,大概没有一样兵器比你的手更厉烈;就算有、


也决比不上你方便,因为那是你自已的手。”


“‘屏风大法’是你修习的气功,这原本是‘九五神君’宋拜石的绝门武功,但却不知


如何落在你手上,而且还给你练成了,而且还练到了第三扇的境地。在内力上,当世能跟你


匹比的,大概不出六七人吧,招式高明,再加上内力修为如此精纯,这也是我所不如的。”


“‘走井大法’却是你开溜的方式。武功、才智再高的人,也有给打败的一日。你修得


这种奇门功法,只要有井,只要有水,便休想困得住你。而且,这逃遁的方式却是最绝的反


击之法。本来,陆上的老虎,到水里也得成为死虎,可你却成了水虎,加倍厉害!单止这份


武学上的成就,旁人就该为你作传,如果你用于造福天下,必能流名千古流芳百代。试想:


你外功、内力和退路都齐备了,加上有智谋、有权势、座下更有高手如云,举世江湖,谁能


惹得起你?”


于一鞭在与大将军开战之前,居然说了那么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连大


将军都甚觉诧异。


但他都听得很舒服。


——当然了,有人(而且还是高手,并且更是敌人)这样猛夸自己,那有听了不开心


的!


(唔,对了,该着人为我写一部传,让我可以留名万世,书名就叫……对,就《水虎


传》吧!)


于一鞭接着却道:“可惜……”


并没有马上说下去。


大将军打从心里发出了一声怒吼:“可惜个什么?!”


赢招


铁手和追命也想追问:


——可惜什么?


往往“可惜’之处,便是破绽和弱点——大将军有弱点吗?他的破绽在什么地方、他的


弱点在何处?


“可惜你的优点已慢慢成了弱点,而长处也转化为短处。”于一鞭道,“譬如你练就了


‘将军令’,凌厉无比,你的性情也更变本加厉,处世行事,不留余地,无形中,你已造了


不少孽,做了不少恶事,虽然成就也空前壮盛,但早已四面楚歌,仇人无数,而且,武功路


子己不能回头走刚柔并济的路子。”


大将军听得心头一惊,闷哼一声。


“既然没有了回头路,只好走向更上一层楼的诡烈内功,那就是‘屏风四扇门’。你练


成了第一扇,杀性已不能压抑,先杀了义兄老盟主‘不死神龙’冷悔善。练得第二扇,你连


义弟副盟主‘神一魁’曾谁雄也杀了,近日功力增至第三扇,便几乎把敌人和朋友、仇人和


手下都杀光了。他们都死光了,你只不过是个独夫,你还剩下什么?没有人劝你,没有人帮


你。没有人再支持你了。”


大将军听得脸色灰败,汗如雨下,却压着嗓子咆哮道:“于一鞭,没想到你平时不说


话,却伺伏那么久了,这回给你交待遗言,倒是一发不能收,滔滔不绝,想必是憋久了吧!


好,我就让你说个够!像你这种‘好朋友’,我差点就丧在你手里呢!我只恨没早些拔了


你!”


于一鞭道:“牛把草都吃光了,那只有饿死了,人斫光了树,夏潮一来,都成水鬼


了。”


大将军道:“我是老虎,我是万兽之王。而且我还是水里也能发威的猛虎,我不是牛。


我不想死于敌人之手。总得要把敌人和猎人都吃掉——你放心,这世上有的是人,我还真吃


不完呢,准叫我无故?谁教我解决得了人,人收拾不了我!”


于一鞭道:“没有人能够永远不败,也没有人可以只胜不败。武林中最荒谬的故事是:


一个人常称孤独寂寞,因为他已天下无故!这是最可笑的!因为你自以为也自称无敌,天下


何其之大,谁能无敌?江湖上最无聊的传闻是:某人在某方面有过人的成就,立即成了大宗


师的模样,以为已到了人生之巅峰,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所以傲视同侪,崖岸自高,不惜


自封为王,杀尽同类。这也是最虚妄的!世间高人何其之多!谷不择草木,海不择江河,所


以能容。自以为已无敌于世,顺其者昌,逆之则亡,简直滑稽!一个真正成功的人的特色应


该是:不是从来不败,而是勇于反败为胜。你这样独步天下,到头来,只怕一失足就永翻不


了身了!”


大将军怒目吭声:“怕失败的人永远不成功!一个真正成功的人,是不断的清除路上的


埋伏和敌人!我仍在作战!我永在作战!谁说我败?谁说怕失败!怕失败的人会像我那么勇


于决战,奋于杀敌吗?”


于一鞭冷静地道:“可是,你更勇奋的,不是杀敌,而是杀友!”


大将军格辣辣地一阵爆笑,一拍前额,光可鉴人的前额几没给他拍出星花来:


“我杀朋友?我杀友!?我就是杀你这种猪朋狗友!你刚才离间我和杨奸,又不见得我


听信谗言就杀了他,我是明见万里,明察秋毫,分辨得出忠奸。你现在公然与我作对,不是


反我是什么?告诉你,敌人我自然要杀,朋友我也不得不杀!为什么?告诉你们也无妨!我


一手栽培出来的朋友,他们利用我,挑战我,今日不杀,难道俟有日他的势力强大过我时才


杀?!在我麾下做事的朋友,他们嫉妒我、暗算我,现在不杀,难道等到有天他们爬得比我


更高的时候才干掉?!你真荒谬,也真虚伪!人在高处,不小心这个,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哩!”


于一鞭也狠狠地盯住他:“就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你才没有朋友,朋友也只有跟你反目


成仇!”


大将军也虎虎地盯着他:“你这种朋友,哪有安什么好心眼?你把我的优点缺点在人前


一一尽告,无非是要我的敌人听个一清二楚,好让你死在我手上,但还是有人可以拿捏得着


我的破绽,为你报仇——你以为我会不知?我让你说,是让你死了这条心。今晚的老敌人,


还有你这种‘好朋友,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追命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这么说来,比你优秀的朋友、下属,你怕他们超越你,所


以要杀;比你不如的属下、朋友,你瞧不起他们,所以也要清除——那你还有什么朋友?”


大将军居然昂然道:“对!但你不用担心,无权无利无朋友,从来没听说过有财有势会


没有朋友的。”


追命突然道,“这些朋友恐怕交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权势。”


大将军犹不赦然:“也无妨。”


追命叹了一口气,似为大将军深觉惋惜:“像你这种人,本来有的是部属好友,可惜都


给你杀光了、赶跑了、逼成了敌人了。如果你能把朋友的好处拿着借鉴,激发你的斗志,更


进一步超越自己,甚至拿他们成就为荣,分享友人的光采;把比自己不如的朋友尽力提携,


让他们各自取得成就,他日再来报答你这个曾帮他们一把的人。如果你这样做就不是我们所


能对付得了的——不过,这样的人,我们也不会去对付他的。”


大将军翻着白眼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朋友比你强的,就显得你弱,朋友本是差


的,你提拔他,他日他会第一个先杀你灭口。我曾帮过朋友,但他们却以怨报德。我也容过


栽培我的朋友。我现在不这样费事。我打他们下去,我一生学武:只学赢招,不学输招,如


果我要输,我读书当文人斗智去——那也是斗,不过只更虚伪些,用咀巴害人多于动手杀人


些。我练的是赢招,取胜要完全的取胜,最好的方法是别让他有反击和反叛的机会:那就是


杀了他。”


说到这里,他脸上也出现了一种狠绝、恶绝、傲绝的神态来。


忽听铁手叱了一声:“好!”


他这样一喝,众人都是一愣。


连追命也不知铁手的意思。


所以他问:“你为他喝彩?””


“是!”铁手斩钉截铁地道,“至少,他不虚伪!他狠,他霸,他目中无人,他六亲不


认,他宁可负天下人却不可天下人负他,可是他说的是心里的话,做的是他自己认为可以使


自己赢下去的事——他很痛快!”


他有力地道:“大将军虽然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罪不可道,死不足惜,但也行其所


言、言其所信、信其所守、守其所志,他绝对是个痛快的人!大将军原来只是个霸主,他不


是枭雄,因为他还不够深沉不够好!多少人能毫不修饰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什么人能痛痛快


快地杀人造孽——我为他能这样和这样而喝彩!虽然,这样的人,我,铁某人是一定要铲除


的!”


大将军望了铁手一眼。


正正式式地望了他一眼。


他的眉毛一扬(由于他毛发太早脱光,已没剩下多少条眉毛了,其实只可以说他是耸耸


眉骨),道:“你是‘四大名捕’的铁游夏?”


铁手道:“我一上来时已向大将军报过名了。”


大将军道:“过来我这儿,我欣赏你,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今日我杀了这老芋头,


这位子就给你顶上了。”


铁手哈哈一笑:“那么说,接了这个位置,我岂不是小芋头了?到头来我该是你看不顺


眼还是瞧不起才下杀手的那一“类‘朋友’呢,谢了,你的好意,我还是敬谢不敏了。当你


的朋友,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不过,个人倒是有一个心愿,要靠大将军的成全。”


大将军强抑怒忿,问:“什么心愿,说来听听。”


铁手自宽袖里伸出了他的一双手,就像是拔出了他珍藏的绝门武器:


“我早想会一会大将军举世无俦、天下无双的‘将军令’”。


月正当空。


山腰山下,布满了盏盏红灯笼。


还有一些绿色的星星点点,就像许许多多伺伏着的饿狼在眨着眼睛。


局面再无了置疑。


一战难免。


大将军转首就向杨奸吩咐道:“你盯老芋头,我先杀了这两个狗腿子,转头过来助你,


好不好?”杨奸立即大声答:“好!”


拆招


大将军的命令一发,他自己已抢身出袭。


不是攻向铁手。


更不是追命。


而且也不是于一鞭。


他是拔身而起、飞纵而出,揉身扑向于玲和于投。


他快。


于一鞭也不慢。


他一动。


于一鞭也动了。


论身法,大将军也许还不是最快的。场中还有个追命。大将军身形甫动之际,追命也要


掠出制上,但大将军在扑出之际掠起了一道飚风,厉烈刚猛,前所未遇,竟硬生生把他欲振


的身形压了下去。


论气势,没有人比得上大将军。


于一鞭也不能够。


但他一早已看定了这点。


所以他也一早已准备好了。


他不飞身去截大将军。


他只截击——用他的鞭。


他的鞭一出,场中只闻鞭声、鞭风,岗上只见鞭影、鞭意。


“你身为大将军,却对幼龄小儿下此毒手,你还要不要脸。”


“我就是不要脸,所以才有今日手握大权!”


“就因为你是这样的人,连我也只有反你一途!”


“去你的!你要反就反,这么多理由于啥?!反正今晚我就要你连你一家人一起杀个尽


绝!”


话就说到这里。


谁也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们已战到酣处,也打到全神贯注、一发生死的关头。


——两人虽都是武林中的顶尖儿一级高手,但尤是这样,两人更聚精会神,不敢轻敌,


更不敢稍有疏失,略有差池。


这是极其凶险的交手。


于一鞭可谓占尽了地利。


甚至天时。


他的鞭本来只有三尺长,可是越战越长,打到后来,竟足有三丈余长。


他站在高处。


大将军为了要偷袭于氏兄妹,所以反而处于地势较低之处。


他只有见招拆招,对手离得太远,鞭法慎密急暴,他根本没有机会反攻,没有办法反


击。


他完全处于挨打的局面。


月影黯淡,加上绵密的鞭影,已遮去了大部分的月色,在昏黯的荒山之中,红灯闪晃,


鞭法又鬼神莫测,倏忽不定,鞭风时有时无,有时极快而夹带尖嘶,有时奇速但声息全无,


这才是于一鞭鞭法的可怕难防之处!


大将军惟有以静制动。


他不主动。


他等鞭丝真的抽到他身前时,他才一伸手,劈拍挟了过去。


所以,无论于一鞭的鞭法如何变化多端,如何令人眼花缭乱,他都只把定了一个原则,


只等鞭身真的攻到之际,他才还击。


就当它是一条毒蛇,他只攻打它的七寸!


它也真似一条蛇,不住翻腾、舒伸,时像毒蛇吐信,时似怒龙翻空,有时卷成一团又一


团鞭环,鞭圈内布满了罡气,只要一点着敌人,立即将之杀碎震死;有时鞭尖如晴蜒点水,


铁鹘折翅,猝然而落,翩然而起,每一起落间都绞向大将军的要害死穴!


更可怕的是,有时,这鞭竟成了矛!


软鞭竟给于一鞭抖得笔直,向大将军刺戳!


有时也如手持大关刀一般,横扫直劈,变化之大、之急,细时如针,劲时似箭,急时无


影,柔时如风,变化出自变招中,变招又再变化,使大将军半步进不得、退不得、移不得、


动不得。


大将军只有见招拆招。


见招拆招。


鞭在哪儿,他那淡金色的手便插了过去,鞭影像漾了开去。


鞭攻向哪里,他像金石打镌而成的手便伸了过去,要抄住鞭子,那鞭就立即荡了开来,


又打从另一角落另一角度再作攻袭。


大将军仍然见招、拆招。


见:招、拆:招。


但没有还的招。


还不了招。


——敌人实在太远了!


看的人不同,想法也不同。


于投兄妹见此战况,心中大喜。


“爹赢定了。”


“凌伯又全面挨打。”


“他还不了手。”


“他哪里是爹的对手!”


同样是观战,马尔和寇梁的看法便很不一样:


“看来,于一鞭是缠住了大将军。”


“可是,大将军也逼住了于一鞭。”


“于一鞭已不能停手。”


“对,只要稍一住手,大将军就必定反扑。”


“所以于一鞭只有一鼓作气把凌落石击杀于鞭下。”


“凌落石也在等于一鞭只要稍露破绽,他就全面反击。”


“你看谁赢?”


“我不知道,但至少,于一鞭现在是占了上风。可是,于一鞭好像很怕大将军的


手……”


“我也看出来了。敢情是凌落石的手,要比于一鞭的‘天道神鞭还要可怕不成?”


追命和铁手的看法也很有些不同:“我们要提防了。”


“对,于一鞭已败象毕露了。”


“是的,他已出尽全力,但只要一缓气,大将军便会全力反扑。”


“所以,他不是未得手,而是不能停手。”


“只要大将军的‘将军令’砸上鞭身,凌落石便会以‘屏风大法’反攻过去,是以于一


鞭便够凶险了。”


“因此我们得要小心了了。”


就在这时,掌劲金风大作,天色突然大暗。


全黑。


月色不见了。


灯笼全灭。


只剩下了鞭风丝丝。


掌风猛烈!


掌风如刀。


鞭声似箭。


人呢?


光阴呢?


输招


突然之间,在黑暗中,完全没有了鞭风。


只剩下了斧风。


开山劈石的刀斧破空之声。


——哪来的斧?——鞭去了哪里?


蓦地,黑暗里亮起了一盏火。


——不是火。


是一种光。


——什么光?


一种发亮的力量。


这力量首先照亮了铁手俯视掌心的脸;因为这柔和的光亮就来自他的掌心。


右掌。


他的左掌托在右掌手背。


右手手心向上,靠近他的咀边。


他正撮唇吐气。


手心先是冒起一缕烟,然后——


掌心便发了亮。


微光掩映场中,只见追命已拦在大将军和于一鞭之间,于一鞭的脸容全皱在一起、皱成


一团,就像一头痛苦的老狗。


铁手竟以内功发光!


以元气燃亮心灯!


只听铁手雄长地道:“点灯!”


他说话的话音不高,但山上山下人人都听得见。于一鞭的手下军士忙把红灯笼点亮。


连月亮也仿佛听从铁手的嘱咐,从云层里从新踱了出来。铁手这才用左掌掩灭了右手手


心的光。


月亮第一道光芒许是先照亮大将军的光头。


还有他的白牙。


因为他正在笑。


“还不是一样投靠了四大名捕!”


他讪笑着说,并似揩拭兵刃一般用袖子抹着金色的手。


那就像是金属打造的、不是人的手。


——难道刚才开天辟地似的斧风,竟是来自他的手?


人类的手,又如何发出开天辟地的刀斧之声?


难道那不是手,而是奇刃神兵?


或者那不是人,所以无所不能?


追命却悠哉游哉地笑:“不是他投靠我们,你不是瞎了吧?是我来投靠他的。我主动过


来帮他,这不关他事,你这种小人告密进谗也没用,因为那不是他的选择,更不是他的变


节!”


大将军冷哼道:“说什么侠义道义,你们也不是一样以多胜少!”


追命高兴得又拔开葫芦塞子直灌酒:“我们已经胜了吗?单凭你这一句已是输了一招!


你可心无斗志了吧!”


大将军冷哼道:“你少来相激,输了一招的是老芋头!要不是你截了下来,他的鞭子早


就成了他背骨夹着的尾巴了!”


追命故意皱着眉头道:“啊,好粗俗!不管怎么说,我这也不叫以多胜少,顶多只叫车


轮战而已!”


大将军嘿声道:“侠道之中,居然使车轮战,这算啥英雄好汉!”


追命居然笑嘻嘻嘻嘻笑道:“我不是侠士,我只是捕头!古往今来,传奇说部,当捕快


的谁认为他是侠士的?一个也没有!有也只当是效死于朝廷,为虎作怅吃公门饭的狗腿子!


我不是侠士。我也不背了个捕役的名义以致啥也不能做、什么也不便做。我去你的!以多欺


少我不干,但如果让你一个个来杀,我更不干!铁二哥他们怎么想,我不晓得,但我可不守


这个成规!现在如果是擂台上公平比武,那我一定会循规蹈矩。天下哪有只你可以向人家的


小孩子下毒手,我们却让你为守个捞什子规则而好让你逐个击败的事!?现在的侠士都聪


明,精打细算,我们当人魔爪子的,更加先进,早已挑通眼眉,才不受你那一套!看对象


吧!值得尊敬的敌手,当然一对一。对你?车轮战已忒把你抬举了!你这种人最该绑到衙上


给百姓人们用石头砸死的!”


大将军这回真变了脸色,气呼呼地道:“好,斗口不算好汉,我就看你能接我几


招!?”


接招


可是追命一直不肯接他的招。


追命蹑空而起,倏左倏右,忽上忽下,时高时低,闪腾晁动,只要大将军有一个哪怕是


小小的微微的一闪而过稍纵即逝的疏失,他都会立时发出攻袭。


以脚。


但他就是不肯硬接大将军的“将军令”。


他一面还笑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他一面纵腾飞跃,一面还喝着酒。


酒喝得很不少。


整葫芦酒差不多喝了一大半。


这样喝酒法,很令铁手担心。


——追命的酒量,这样的葫芦,喝个十七八只也醉不了他。


反而,醉意愈浓,追命就愈能打。


酒气愈盛,他也斗志愈盛。


问题是:追命外表看似那么轻松,却喝了那么多的酒,也就是显示出:这实在是一场苦


斗。


恶斗


——铁手跟追命有多年的多次共同作战的经验:没有多少所谓大敌强敌,能使追命喝上


三几口酒的!


眼前的敌人,自是非同小可!


大将军的身法不如他快。


追命在空中笑道:“凌将军,你也许喝一点酒助助兴呢?怎么这般轻功不灵?难道是害


风湿痛不成?”


大将军好像也不大够气。


追命在翻腾时笑曰:“大将军,你给色淘虚了身子吧?怎么这样上气不接下气的?”


大将军出手也不够奇。


追命一面闪过攻击,一面嬉笑打趣:“将军,这招没什么新意吧?”


大将军的招式也不够好。


追命趁隙飞足急蹴,说,“这招不错,却还是有破绽的……”


之后他就没了声音。


因为说不出来了。


——跟大将军这种高手交手,谁还能一直讲话如常?


谁?谁能?


谁也不能。


因为大将军在招式上看的所有的弱点,或在武功上一切的缺失,例如:不够气,不够


快,不够好,不够急——在他充沛的“屏风大泼’和“将军令”下,全成了优点和绝招!


这才是凌落石武功最可怕之处!


——“屏风四扇门”的内力,大将军已举起了第一扇的功力。


第一扇的内功,已足可把在招式上的一切缺陷,全成了长处。


他已没有了弱点。


失去了破绽。


这样的武功,你怎能取胜?


这样的人,又如何击败?


可是,人生里总有些时候,要打些明知打不赢的仗。斗些斗不过的人、做些做不来的


事,只要这样做是有意义的,这才过瘾,已不必管是成或败。


追命始终不接招。


他仗着灵巧急速的身法,一觅着破绽,即行抢攻。


一击即收。


终于踢中。


他不是“得手”。


而是“得脚”。


他以脚为兵器。


而且踢中还不止一次。


可是没有用。


可惜没有用。


踢中对手之际,大将军的确是震了,可是震了一震之后,力道已然卸去,对方仍若无其


事。


可是追命要冒了很大的险,才能击中一招。


他不能给大将军击中。


他知道后果。


因为于一鞭这时候不知正向谁说了一句:“这是扇风大法的第一扇门。他已没有了死


门,但只要中他一着,谁都只有成了死人。”


追命不死心。


他突然一张口,一口酒狂喷速溅,射酒在大将军脸上。


他就在这时发动了全面的攻击。


全力的一击。


他双足飞蹴:


左踢额,


右取心房!


卸招


这是追命的绝招。


大将军中招。


大将军双目骤变奇痛,双眼一闭,可是这时候的他,立即发出疯狂般的攻袭。


且暂不能视物的大将军,却发出了最凌厉的“将军令”。


但他先着了两脚。


追命的两脚都命中——他的手。


他的手已先行挡在心窝和额前。


追命这两下攻击无疑形同与他的“将军令”硬拼!


这下可是真正的接招!


不是卸招。


——人生到了某些时候,总要咬牙硬拼!


大家所见的大将军,是唇角和双耳同时淌血。


血珠子在月下是灰色的,像这恶人身上流的也是恶血!


追命的一双腿劲加上大将军自己的“将军令”劲道反震一撞在脸上和胸上,饶是大将军


已运紧第一扇门的玄功,也抵受不住。


可是接下来大将军闭起双目的反攻,追命也无法抵受。


他双腿硬碰“将军令”,结果是:他的双脚已全然麻痹。


他怀疑自己的足趾已给震断了。


——甚至有可能给震碎了脚趾。


他无法接招,只有凭巧劲卸招。


对方攻势力大,无坚不摧,他只有飞退、倒践,但所靠的树为之折,壁为之裂,洞为之


塌,连山岗上也飞砂走石,月华无光。


追命就像一张纸。


也似一根羽毛。


这是他轻功极致。


在掌劲的怒海狂涛中,他如一叶孤舟载浮载沉,生翻倒涌,但他始终没有给吞噬。


但他飞不高。


因为压力大。


大将军的掌劲使周遭布满了也满布了罡气,他冲不破、闯不出,再打下去,他再也卸不


掉这股充斥于天地间的大力,只有硬拼一途。


但他觉得一双脚在那一次硬接之后,已几乎是不属于自己的了。


——要不然,早在大将军把“屏风大法”锐劲厉气遍布全局之前,他已跃破脱离这压力


的中心。


现在已不能。


——大将军就是要追命再也不能卸招,他是硬捱追命两脚都要逼成这个形势。因为要格


杀轻功几已天下第一的追命神捕崔略商,也只有用这个方法而已!


为杀这个人,他愿付出这个代价。


大将军双目忽睁。


神光暴现,血也似的红。


他的眼虽为酒箭所激,痛人心脾,但已然勉强能够视物。


他动了。


他,第一次,采取了主动,在这一战里。


他不跳。


他跑。


冲向追命。


——以无比的声势。


追命要避。


却发现不能动。


前后如有硬墙堵住。


追命想躲。


但移动不得。


因左右都似有无形的气壁。


他想上跃。


但上不得。


上面一样有劲道阻隔。


天大地大,他却逃不开、闪不了、动不得!


大将军已冲近。


一丈!


七尺!


三尺!


追命忽一张口,又打出一道酒箭!


——他咀里竟然还有酒!?


大将军猝不及防,又着了一下。


眼又痛得不能视物。


但追命依然逃不掉。


他的“将军令”已劈了下去:这一记,他要山为之崩。地为之裂、人为之死!


没有死。


“轰”的一声,有人跟他的“将军令”对了一掌!


大将军退了三步,勉强把住桩子。


他感觉到对方也晃了一晃,再晃了一晃,然后又晃了一晃,之后就像没事的人一般,伫


立不动,而他所布的气墙罡劲,也给这人的元气冲散、冲开了。


但这人并没有马上向他攻击。


直至他能重睁双目——月色下,风沙弥漫中,只见一个气定神凝。神定气足的汉子,拦


在双脚微瘸的追命身前,稽首拱手道:“请了。”


大将军也肃然抱拳,向铁手说了个字: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