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文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25
|本章字节:5758字
愈来愈多的经济学家相信,我们将走向二次衰退;最快时间点在2012年。
经由2009年g20大会,各国祭出刺激方案,全球央行一致降息……总计两年半的奋战,我们不但尚未走出死阴的经济衰退幽谷;而且,一切迹象显示,正有一股每人皆已意识到的拉力,将全球拖向不可避免的二次大衰退。
可悲的是,众人皆无能为力。
让我们先复习一堂经济史的课程,什么是二次衰退?1929年11月华尔街大崩盘,美国失业率高达25%,德国44%。1933年美国总统小罗斯福上台,当时的他已罹患小儿麻痹症,年方49岁;却得挽救一场人类史上最可怕的经济危机。就职当天,他一拐一拐地自己走上舞台,不要旁人扶持。小罗斯福历史性地发表“新政”措施的演讲,通过刚发明的收音机,肢体残疾的总统,以不屈不挠的声音,鼓舞精神上已然真正残疾瘫痪的美国社会。1933年至1937年,小罗斯福第一任四年新政期间,失业率自25%降至14%,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超过9%。
小罗斯福的声望在连任时达到高峰;但共和党为了抢回政权,发表大选政纲:《美国财政正处于危急之秋》;民主党内也出现路线分歧。天真的国会以为美国已度过大萧条,该把市场还给自由经济;于是自1936年至1937年,美国国会一连串否决了罗斯福的新政策。他们一致认定美国国债及财政支出已攀登天文数字,美国必需紧缩财政并降低预算赤字。除了美联储三度调高存款准备金率收紧银根外,国会还发疯地开征社会保险税……一连串错误的措施使美国失业率不到半年内再激增回19%,华尔街1937年底二度大崩盘,1938年全球一切增长率先停滞,再全面崩塌。
造成当年二次衰退的理由主因是美国的民粹政治。虽然前四年的新政已使失业率大降,但仍有900万美国人流浪街头,他们搭帐篷,领救济金,四年来天天拿着一只盆子排队领食物;900万人过着形同乞丐的日子。这种情景使美国人丧失、也动摇了他们对“新政”的信心。
于是正统的自由经济理论又冒出头来,“平衡预算”成了白宫如雷贯耳的口号。英国著名的经济学泰斗凯恩斯在当时已意识到世界将重回危险之路,1936年他出版《货币、利息与就业通论》之经典书籍后,他的名字已被白宫盖上了“激进分子”的印章。凯恩斯一生只和罗斯福见了一次面,两人不欢而散。小罗斯福评价他“不过是个数学家”,凯恩斯则讥讽罗斯福事实上不懂经济。但凯恩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世界就这么犯错再崩溃,他把重点放在哈佛大学,游说一批每周从波士顿至白宫参与决策的学者。可惜白宫的态度始终勉强且不情愿,当1937年复苏慢慢上了轨道时,美国集体民意开始回到自己的成见。1936~1937年美国国会为迎合大众意见,开始大删预算,紧缩货币;果然年尾“平衡预算”做到了。但不幸地,随之而来年底华尔街即大崩盘。新的萧条现象如鬼魅般重现舞台,美国的民粹与民主机制,不只毁掉了好不容易复苏的经济,也间接促使大西洋彼岸的希特勒继侵占维也纳后,又于1939年入侵波兰,二次世界大战揭开序幕。
1937年的二次衰退,教导我们一堂宝贵的功课。如果民主体制的前提是把国家的政策大权交给大众,而多数公民并没有兴趣或能力理解深奥且长远的经济理论;民主的质量与选举的出现,往往是解决大萧条的魔咒。1936年至1937年若非是美国选举年,白宫政客不会发疯地转向迎合“削减赤字”的民粹意见。
无论我们如何笃信民主仍是人类至今最好的治理机制,但我们必须理性且痛苦地承认,当经济治理碰上了选举,努力往往会功亏一篑。
现今正在欧洲上演的债务危机,可能正是另一个“复制的1937”。
爱琴海竖立着许多洁白且巨大的石柱,它们是公元前5世纪的遗迹了。雅典的元老院曾被称之为西方民主的摇篮,但如今它只代表着疲惫、慵懒、木然与毫不负责任的债台高筑发源地。当年风尘仆仆行路奔波的历史哲学家,如今不见踪影。就在欧盟决定短期纾困希腊到期债务120亿欧元时,法国《世界报》的头条这么写着:“希腊人民不愿更节约,他们仍坚持每日九时上班,下午二时下班。”欧盟已有数个国家包括丹麦、芬兰……纷纷崛起重大政治势力,表示不纾困希腊等国;德法两大国最新民调也显示近70%德国民众反对纾困希腊,法国稍低约40%。但只要稍具理性的人,仔细希腊国债违约后果,即知这种民粹反感导引的方向,将是多么可怕的灾难。希腊国债国内仅持有其债券三分之一;其他三分之二国债其实早飘出地中海,分散法、德、美三国。根据imf最新数字,德法银行共持有希腊国债55%,比希腊本国银行数额还大。德国339亿美元,法国567亿美元,美国也分承了410亿美元。
希腊若倒债,除希腊银行势必崩溃之外,法国三家大银行,可能也因此受牵连而破产,它们分别是法国最大的银行巴黎银行、兴业银行与法国农业信贷银行。希腊债务共1100亿欧元,总数与破产的美国加州差不多,但德国总理面对的是正如1937年美国政客的困境。德国总理默克尔深知不纾困希腊,全球将陷入二度衰退,且传染性可怕而惊人。但她的执政党已一连串输掉了好几场地方选举,当70%的德国民众皆反对纾困希腊,她若依专业一次拨款解决希腊危机,可能立即面临倒阁危机。在长远稳定的欧元经济与政权倒台危机两个选项之间,默克尔当然选择保住政权,于是只好每次拖至最后关头,希腊国债快违约了,才点头,一次挤一点;一次再挤一点。于是处理危机的成本愈来愈扩大,全球的风险也愈来愈升高。200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鲁格曼忍不住上电视破口大骂,“欧洲官员对希腊危机的反应真是蔚为奇观”;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潘也断言希腊必定违约,而且将拖垮美国经济,陷入二次衰退。
一切能避免吗?我只能预言德国总理或法国总统,面对排山倒海反纾困的民意声浪,愈靠近选举,决策的专业因素会愈少。
不幸的是2012年,世界正有一连串的选举排队等着我们,而且可能一一闯祸。2012年4月法国将举行第一轮总统大选,萨科奇目前受左派势力夹攻,民意调查严重落后。他有什么理由悲天悯人,不为自己而为欧元区着想呢?2012年10月及11月还有两个世界超级大国接续选举,一是11月美国总统大选,一是10月中国式间接选举,新的领导人要接班,中国得选出新的政治局常委。两者皆可能导引领袖们,在世界的困顿与自己的权位中挣扎做决策。尤其2012年德国政局若有什么差错,默克尔提前解散国会进行大选,我们只能唱着“prayer”的祈祷文,祝福贫困受苦的全球经济了。
欧债陷入复杂纠结的政治经济危机,最大的困境及风险年,都在2012。
地中海,如昔平静无波浪,千年蔚蓝又永恒。但那里正有一股看不见的风暴成形;当它席卷世界时,它的威力将超越宫城大海啸,世间无人能幸免。
即使我们早已预知。
2011年6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