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涯蓝药师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5:15
|本章字节:19558字
我看了看夏侯军刚刚帮我做好的新名片:柴米,国际南水学校副校长,仙水作家协会理事。我不由得兴奋了一下。这个兴奋当然不能够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那样会显得很没有内涵,很没有档次,我斜眼瞟了一下名片,冷哼一声,扬了扬手让夏侯军走。这两个月,我在手下面前越来越严肃,笑容都留给领导了。这个还真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坐在我这个位子上,必然有很多人来仰视我,从生理结构学角度分析,为了看见他们,我就只能鄙视了。操纵着一群人的命运和钱袋,严肃一点是自然的要求。变严肃了,就表示成为既得利益者了,成了既得利益者,离禽兽也就不远了。所以《天下无贼》里有句台词说得不错:“严肃点,打劫呢!”
剩下一个人时,我才偷偷拿出名片翻来覆去地看。说老实话,虚荣心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么年轻能混到这个位子上的人,虽然不稀奇但不会很多见,等过几年,张哥再上去一点,我弄个教育局局长也不是不可能,谁让我跟对了团队呢?真成了柴局长,那回老家是什么感觉?多好!但我心里马上就飘过一丝阴影,猛地抓了一下头发,我不是打算两年后去香格里拉吗,我怎么这么快就有些不坚定了?
我想起一个故事,某干部死前,要求在墓碑上一定要写上这几个字:某某,后勤处主任,正科级,享受副处级待遇。刚听到这个故事时,我捧腹大笑,觉得不可思议,还有快死的人仍忘不了他的副处级,现在却突然觉得有一些悲凉。不知道这个游戏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与理想?这位科长是不是也有他的香格里拉——面朝雪山,春暖花开,养条黄狗,弹着吉他,背着可爱的小公主,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然后梦醒时分扎进文山会海,觥筹交错,尔虞我诈,媚上欺下,为年底的一个优秀和先进,为领导的一个欢喜与发怒而诚惶诚恐、患得患失,到死的时候只剩下看着主任的名片傻乐?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上进,就跟刘芸一样……想到刘芸,我的心就疼了起来。
公寓里,刘芸问我:“你都知道了?”
我说:“嗯。”
刘芸又问:“你怎么想的?”
我反问:“你怎么想的?”
刘芸说:“我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的。”
我说:“你找别人我能接受,但你不是最恨朱仁义那个畜生吗?”
刘芸诚恳地说:“但我不恨编制啊,柴米。”
我说:“过两年我就带你走了,你还要这些东西干吗?”
刘芸说:“你那个朱哥还说过要娶我呢!”
我一把掐住刘芸的脖子,说:“别拿我跟朱仁义那畜生相提并论,知道吗?我是真心的!”
刘芸咳嗽了两声,一脚踢开我,飞快地拿出一把水果刀,又飞快地把刀扔掉,笑道:“哈哈,差点被你掐死了。但你肯掐我,说明你还在乎我,谢谢你,跟你这么久,我真的有些喜欢你了。我的判断是对的,小柴米你不是好人,但也坏不到哪里去,跟我一样。你真的很合我胃口,但我没有安全感,对不起。”
我冷笑道:“你对我没有安全感?”
刘芸说:“是对这个世界。”
我瘫坐在椅子上,空气凝固,我说:“我不怪你,本质上,我跟你一样卑微和现实。你只是又一次在现实世界里被利益勾引着做了违心的事,这跟职员拍领导马屁,当秘书的陪上司喝酒是一样的——是你的男人没有本事。但你不准再跟朱仁义好了,也不要进南水,我会嫉妒,会心疼。两年后,我带你去香格里拉,好吗?”老实说,我说这话时自己都说不清楚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多年修行下,我的表情和语调都是真的。
刘芸沉默了很久,说:“你还肯要我吗?”
我说:“废话,你还欠我钱——这样一个破碎的我,也就配拥有这样一个破碎的你了。”
刘芸笑了,笑得放肆,笑得狰狞,笑得苦涩,她把我压在床上,闻了闻我的衣服,一阵疯狂后说:“你很耐用嘛,找了三个女人还能用。好了,我又多了一个跟你的理由。我答应你不去南水了,但你要记得,我为你付出了多少。而且你以后不准提我跟朱仁义的这个事,你知道吗,我在跟朱仁义做的时候也觉得好恶心好后悔。你如果是个男人,就带我走,不要让我再想起这里的一切。反正女人找男人都是赌博,老娘就赌一把,我等着你的香格里拉。”
我皱着眉头说道:“好。”
刘芸温柔地圈着我的脖子,说:“女人经不起老的,你要知道。我等你,你别骗我。”
想起这段对话,我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知所措。我好像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的名利、关在房里的美人。但我为什么还是感觉如此空虚,是不是因为我只有名片没有名气,只有爱人没有爱情?
我打开国际教育的职工名录,除了我和夏侯军是朱哥内定去南水的以外,尤晓萌自然也是要带去的,这样我的良心也好受一点,她也不用怪我骗她了,谈了场恋爱捞了个编制,也算她傻人有傻福。伍老师自然要带过去的,上次他送了我5000元钱,昨天在我的暗示下又送来了2万元钱。牛老师也要带去,他也送了我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最后一个名额选谁,这还真是个问题。这几天,有一半的老师都过来串门了,带的东西都不多不少,带谁不带谁还真难取舍。我告诉自己:不带过去的,钱一定要退掉,这是江湖规矩,而且这群教育民工也不容易。我突然想到,要不要把杨老师带过去?这是夏侯军的人,我自然一个都不想要,可是,夏侯军毕竟是朱哥提拔和器重的,朱哥提拔他是不是也有想让手下分成两派,互相制衡的意思?如果夏侯军的人我一个都不带去,这两派就完全不对称了,短期看我风光无限,但长远下去,会不会引发朱哥对我的不放心,有损朱哥对我的信任,有损我在南水的“钱途”?
我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朱仁义可是玩了我女人的男人,我也太大方了一点吧。我居然为了利益和前途还要顾忌这个给我戴绿帽子的男人怎么想?我是不是连林冲都不如?对了,林冲他到底算不算忍辱负重的英雄?
英雄?别给林冲还有我这样的男人找借口了,哪怕教科书认为林冲就是英雄。我就是柴米,我不是英雄,我痛苦地想:柴米,半辈子谋的就是柴和米!
正想着,税警小董带着几个人走进了我的办公室。
我赶忙倒了几杯茶,说:“各位警官好。小董啊,来查税了?张秘书、朱老板都跟你打过招呼了吧?”
小董叹了一口气,说:“真查吗?”
我翘起二郎腿说:“既然是朱哥主动要求查的,这说明了我们国际教育拥有很好的依法纳税意识。你们就查吧,该补交的我们补交,该带走的带走。”
小董喝了一口茶,说:“朱哥举报你们公司长期偷税漏税,证据确凿。主管财务的是莲姐,说实话,我也很犯怵。他们好歹夫妻一场,用得着这么绝吗?”
我心里也七上八下,但这种时候已经不能站错队了,我说:“依法纳税是每个生意人的义务。朱哥已经跟莲姐离婚了,他这么做就是为了打造财务清晰的新公司。如果偷税到了一定程度,构成了经济犯罪,你们该抓就抓吧。”
小董叹了一口气,说:“大户人家就这样,还是做个老百姓好。走,封掉财务室,把石莲带走。”
莲姐被押着,大骂道:“朱仁义你这个畜生,你丧尽天良没有好报的!你忘了你以前怎么追我的?你打江山时我帮了你多少?你拿那块地,我爸做了多少工作?你不得好报啊……”几乎所有国际教育的老师都从办公室走了出来,都有些愤愤不平。
我喝斥道:“都回去,要相信司法。不认真工作,我炒你们鱿鱼。”
朱小叶跟莲姐最要好,她冲到警察身边,叫道:“凭什么抓我嫂子,她是好人。”
我叫尤晓萌抱住朱小叶,尤晓萌居然冲过去抓了警察一道印子。我只好亲自动手,搂过她俩,我在小叶耳边轻声说道:“你冷静,你可是朱老板的亲妹妹!”
莲姐终于被拖出了公司,到大门口时还在哭闹,两脚因为一直被拖在地上,鞋子早掉了,地上磨得都是血迹。我在门口默默送着她,她抬头看着我,突然给了我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吐出一口浓痰。我尴尬地抹去。莲姐确实是个好人,我还记得金融危机时她是唯一一个不同意给老师减工资的领导;我带她去练咏春时,她还非常热情地给我介绍女朋友。我说:“莲姐,相信法律,他们一定会秉公执法的。在牢里,我去看你。”
尤晓萌从左边踱到右边,又从右边踱到左边,怒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说离婚就离婚,说翻脸就翻脸。我都不想跟这样的人去南水了。”
我说:“小声点。你的编制还要一周后才能定下来,有编制的人才有资格骂老板。你给我先忍着。”尤晓萌呜呜地哭了,说:“我去了南水,有了编制,除了教好美术,我就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帮姓朱的干。”我搂着她,拍了拍她的背,说:“可以。你的命已经不错了,珍惜吧。”
其实我也没想到朱哥会用这一招解决他的结发妻子,但为了天文数字的钱不变成婚后共同财产,朱哥用这一招,作为豺狼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以后会不会为了钱动我?可能暂时不会,但以后就难说了。正在伤感,办公室外传来敲门声,我连忙推开尤晓萌,尤晓萌擦干了眼泪。
“你们都在啊,最好了,我就不用跑两个办公室了。”陈佳佳走了进来,高兴地说:“柴老师好,尤老师好。今天中午去我家吃饭。我们家的房子就快被拆了,但我家的坛子菜还有好多,所以我妈妈一定要我请到你们两位。”
我张开双臂,脸色铁青。
尤晓萌说:“好啊,好啊,我们一定去。柴米,你张开双臂干吗?雄鹰展翅,你不是紧张的时候才用这一招吗?你见到佳佳紧张什么?”
我把双手放下,咳嗽了两声,脸色有些不好看。
陈佳佳不安地说道:“柴老师,您生气了?我这两天上课是有点走神,今天上语文课还睡了一会儿。我家里出了点事,前几天,不知哪里来了一群人,冲进我们村里面就推房子,还打伤了好多人,连我都挨打了。”
我脸色更难看了,连续咳嗽了几声。
陈佳佳低头道:“对不起啊,柴老师。”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拍着桌子歇斯底里地骂起来,这是我教育生涯里最狠的一次,我是基本不骂学生的,我怒道:“连续两天上课走神!你记住,不管家里出什么事情,你要记住,你是复读班的学生!你只有几十天就高考了,你不要管那么多闲事,你只要好好读书!你要记住,你那个房子不算什么,你才是你妈还有你在天上的爸爸,还有你们全家的希望!”说着,说着,我居然流出眼泪来了。
尤晓萌吓呆了,她从来没有见我哭过。陈佳佳更慌了,她也哭了,说:“对不起,对不起,柴老师,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我一定会恢复过来,考上军校。”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抹了抹眼泪,有些气短地转过身去。
佳佳说:“中午一定要过来。听说这几个晚上,就拆到我们那里了。”
我正想拒绝,尤晓萌说:“放心,我们一定来。”
再一次走进马头庄,涌已经变回了墨绿色。我特意戴了一个墨镜,低着头靠在尤晓萌的背上,偷偷摸摸地走进了佳佳家里。陈佳佳的妈妈非常高兴,把所有好东西都往桌子上搬。我吃了一点,就完全没有了胃口,借口肚子不舒服,独自走上楼顶坐着休息。我拿开墨镜,左右望去,低矮但干净的房子、绿绿的小涌、长着青苔的小巷,还有房子角落里不知谁打理的青菜,在阳光下显得挺美好,我突然想,其实很多穷人在这里生活得很不错。
佳佳端来一杯茶,笑盈盈地递给我,问:“柴老师,舒服一点了吗?”
我说:“没事,就是有些肚子胀。”
“唉!”陈佳佳靠在我身边,说,“柴老师您真是个好人,但现在社会不知道怎么了,到处都是坏人。上次来我们庄的强盗居然好多都是警察,我失望透了。”
我犹豫了一下,不愿意自己的学生痛恨社会,实话实说道:“那一定都是不法商人,那些……坏人假装警察,找个服装厂可以做很多警服。很多时候,政府的声誉就是被他们败坏的。佳佳,你们不要失去信心,就算这个社会不完美,但社会总是人组成的,人也能够改变它。”
陈佳佳凑在我耳边,说:“你说得对,我不想改变社会,我只想保护我的家。等我考上军校了,我派一个排的部队灭了那些侵略家乡的人。老师,我和几个女生都很喜欢你,你知道吗?”
这个事我知道,我笑道:“老师不玩师生恋的,这是原则。”
陈佳佳一拳打在我背上,说:“你在想什么啊?我是把你当爸爸看。”
我把一口茶吐在衣服上,委屈道:“我有那么老吗?”
陈佳佳说:“哈哈,你不老。但老师就是长辈,别的人我不知道,真的,我把你当爸爸看。”
我问:“佳佳,想你爸了吗?”
陈佳佳说:“想,以前爸爸就带着我在这个房顶玩,对,就在这里。把两只脚搁前面的墙上,我就在他脚上滑滑梯,一直滑到读小学。还有那一个小洞,看见没有,柴老师,就前面一点,我和爸爸玩捉迷藏时,我就躲在那里,每次他看见我了,都故意装作找不到……”佳佳停了一会儿,突然学着童音,撒娇地说:“爸爸,呵呵,小佳佳——不见了——爸爸,小佳佳——在这里,呵呵。”
我戴上墨镜说道:“真是不幸啊,贪酒真不好。”
陈佳佳伸手抹了一下眼睛,说:“在别人眼里,我爸爸是个窝囊废,没用啊,穷鬼啊,酒鬼啊,我爸自己也这么说。但在我眼里,他就是爸爸。你知道吗,他喝醉了就喜欢打人,但从来没有打过我,一次都没有,看见我马上就笑得好甜。他走了后,我整整两个月就在这大门口等他,我总相信他会回来的。这里他多熟悉啊,他的佳佳还在这里,他闭着眼睛都知道他的佳佳会躲在哪里。”
我转过头去,说:“考上大学吧,你爸会为你骄傲的。”
佳佳趴在我肩膀上,用我的领子偷偷擦了下眼泪,说:“对不起,柴老师,好好的讲这些干吗?我就是这几天老梦见爸爸,你这个心中的爸爸又过来了,房子又要被拆了,我有些难受。”
我低着头,半天后笑道:“搬出去也好,你看这房子多旧啊,出去买个新的。应该有赔偿的。”
陈佳佳说:“有啊,但那点钱能买什么,厕所都买不了。而且这真不是钱的问题,反正我们在哪里都是租房子住。我是怕拆了这里,爸爸——我爸爸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喝了一口茶,感觉很苦。
佳佳说:“真舍不得这里,柴老师,你还记得你跟我们讲鲁迅的《故乡》吗?那节课我印象好深。乡情总要有所依附,有这间房子在,我觉得我爸爸还在,我能感觉到他,如果这个房子被拆了,我就找不到我的爸爸,找不到我的故乡了。嗯,柴老师,这两天对不起啊,我保证我会认真读书的。”
我犹豫了好久,说:“是老师对不起你。”
走的时候,佳佳妈妈给了我两个坛子的泡菜。我拿出一个信封,装着5000块钱,递给了佳佳的妈妈。
佳佳妈妈说什么都不要。
我只好说:“佳佳,这是借给你们的。等你毕业后,再还给我。”
佳佳妈妈终于感动地接了过去,抽出一张后仍然将信封还给了我。佳佳蹦蹦跳跳地送我跟尤晓萌走出二巷,对我说:“柴老师你娶了尤老师吧,我很喜欢你们两个的,尤老师人真的好好哦。”我笑着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也就忘记了戴墨镜和低头。快出庄时,一巷的废墟里突然跑出两个汉子,不由分说一拳袭向了我。我一个趔趄被打倒在地上。
那汉子大喊:“王八蛋出现了,王八蛋又来了,我记得他。”一群老少爷们围了上来。
陈佳佳大吼道:“你们干什么?你们认错人了,他是我的老师!”
佳佳妈妈也冲了出来,怒道:“这是柴老师,他是老师。你们怎么能乱打人?”
尤晓萌扶起我,也大骂:“我们是来家访的,你们是谁啊?”好个尤晓萌,居然捡起一根棍子,勇敢地站在我身前。
那汉子疑惑道:“佳妹子,你跟你妈都是好人,这个,这个真是你老师?”
尤晓萌拿出工作证,说:“我们是国际教育的。”
那汉子看着我还在犹豫,陈佳佳冲过去,“啪”地打了他一巴掌,说:“让你打我老师!”
那汉子捂着脸,尴尬地笑了,他点点头,说:“对不起啊,老师。你跟上次晚上来庄里打人的长得太像了,不过,他不可能大白天带个女人过来。对不起老师,我再抽自己一个嘴巴。”
我哆嗦着脚,说了声“误会”,脸上堆着笑离开了。
我抱着尤晓萌说:“晓萌,你刚才怎么敢站在我身前,你不怕我真的是坏人吗?”
尤晓萌还在愤愤不平:“太气愤了,乱打人。你怎么可能是坏人?”
我长叹了一口气,说:“你是个好人,以后会吃亏的。好在马上可以进国际南水了,进了事业单位人际关系简单很多,而且没有失业的风险。但你还是要处理好人际关系,不该管的别管,不要太有正义感。以你的性格,也不要去争什么了,混个中级职称等退休好了,知道吗?”
尤晓萌惊奇地说道:“你今天怎么了,见到学生还雄鹰展翅,现在又弄得像要离开我一样?”
我说:“不要轻信他人,这样会少受点伤。哲学家萨特说得好,‘他人即地狱’。很多东西都只是表象,也许,我从来就没有在你身边过。”
尤晓萌说:“发什么神经?我不懂什么萨特,你不在我身边,我就去找你。”
我想说点什么,又看见她捡起一根树枝,像舞剑一般在空中划来划去,犹如一个女侠。我犹豫了一会儿,结果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这时正好是中午,烈日当空,云在光中呈现血色。我记得,今晚该去二巷了——就是陈佳佳家住的巷。
回到公寓,刘芸居然没有午睡,还在等我,化了妆,黑丝袜,红色高跟鞋,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和她大战一场,然后就呼呼睡着了,梦里还在想着,这个中午刘芸可真乖。起来后,床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叫了两声“芸儿”,都没有回应。我走到厨房泡了壶茶,这是我多年以来的老习惯。刚走到热水壶边,整个人就呆住了,水壶下面赫然留着过年时老妈送给刘芸的金手镯,还有我送给刘芸的谢瑞麟钻戒。
我知道,刘芸走了,真的走了。我难过了五分钟,跑到厕所吐了一次,居然觉得有些虚脱。本来想假装一下不在乎,但还是不甘心地拨通了刘芸的电话,果然听到她柔美的声音,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语气很平静,我淡淡地问:“走了?”
刘芸回答:“嗯。”
我问:“谁?”
刘芸说:“放心,不是朱仁义。”
我只沉默了两秒,就说:“那个组织部的大叔?”
刘芸说:“你怎么知道?你真的跟我同一个频道。”
我说:“还能见面吗?没有你,我的生活变抽象了。”
刘芸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他为了我离婚了。”
我说:“他能帮你公务员面试成功吗?”
刘芸说:“是,内定进信访局。”
我说:“恭喜你。”然后静静地挂了电话。
我躺在床上,非常难受,满脑子都是刘芸的靓影。有时明明想得通,有时又想不通了。从道理上,我完全明白,既然是狼,自然要遵守狼的规矩,猎物被抢了谁都不能怪。我输给一个组织部的中层,在现实生活中,其实没有什么好埋怨的。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三个男人去女方家提亲,a对女方家长道,他有1000万元;b对女方家长道,他有一个大公司;c道,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孩子,在你女儿肚子里。结果c获胜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所谓的核心竞争力,就是在关键岗位上有关键的人。对于刘芸来说,既然我不能帮她弄到编制,她又答应了不去找朱仁义,这个大叔无疑就是她关键岗位上关键的人。
想通后,我的心情舒畅了很多。半个小时之后,我又开始堵得慌,一个跟了我快半年的女人说没就没了,这不是理智可以完全安慰得了的事情,我把手机放下又拿起了20多次,无耻地再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我问:“你爱他吗?”
刘芸说:“呵呵。”
我说:“好。”
刘芸说:“你别高兴。我会努力爱他的,我是普通人,不是情圣,爱个普通人没有那么难。还记得那天我生日吗?你没回来那次,他送我钻戒,任我选,我跟你说我没有选,其实我选了颗最大的,不过不是戒指,是胸坠。他还买了好多东西给我,带我去打了人生第一次高尔夫,18洞,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肆无忌惮地花钱,那感觉太好了,女人就应该这样。”
我说:“嗯。所以你选择了他。”
刘芸说:“对不起。都说郭襄爱上了杨过,其实,她只是喜欢16岁生日时的那场烟花。”
我说:“我舍不得你。”
刘芸挂了电话。
我看着墙角的蜘蛛网,心里很纠结,一会儿想到自己的“爱情”,一会儿想到自己的“事业”,觉得都似是而非。吃晚饭后,我还要去马头庄拆房子吗?视我为父的陈佳佳能考上大学吗?我还能挽回刘芸吗?一郁闷,我第三次拨打刘芸的电话,结果,电话里再次传来一个柔美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我突然一下子垮掉了,眼泪没出息地流淌。我一个人爬到了万科的楼顶,下面是万盏灯火,也许还有不少枯骨。当时我真有跳下去的冲动,可真的走到边缘时,又恐惧地往回缩了缩,我打了个电话给李白,告诉他我失恋了,想自杀。我会打给李白这很奇怪,我一向看不起他的文章,但我总觉得只要是搞过文学的,多少会理解我,这叫物伤其类,或者病急乱投医。
李白赶了过来,说:“兄弟,要不要给你找个心理咨询师?”
我说:“我就是啊!”
李白火道:“我操,最讨厌你们这样失个恋就想自杀的。都这样,还要我们计生委的干吗?”
我听到这话就笑了,一笑就不想死了,但还是痛苦。
李白说:“行了,大老爷们,别矫情了,唱歌去。看在你在我流放到妇联时第一个来看我的份上,老子破次产,老子请客——啤酒钱你出啊!”
李白找了家全仙水最便宜的量贩kv,开了间最小的k房,我们一起吼道:“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多少同林鸟已成分飞燕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恋爱人不见了向谁去喊冤问你何时曾看见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
唱着,唱着,朱哥打来电话:“在哪里?你他妈的跑去哪里了?过两小时就要动手了,马头庄二巷。”
我连续灌了自己三瓶啤酒,发现怎么都不醉。
朱哥焦急说道:“喂,喂,喂,听见没有?”
我说:“靠,你黄世仁还是周扒皮啊?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我半醉半醒,一脸严肃地坐在四爷开来的“奥迪”上,像极了一个黑道大哥,如同《古惑仔》里的郑伊健。车队缓缓地开向马头庄,像一群送灵的人。而推土机已经在庄的那一边候命了,我们这一队只是蚁兵,这叫指东打西,参谋长柴米。我看到有老百姓在窃窃私语,也有老百姓在默默地打包离开,我涌起一种胜之不武甚至可耻的感觉。
我拉开一瓶“蓝带”,喝了一口啤酒,脑子终于糊涂了一点。我狞笑着想:推完这个巷子,下一次就可以一次性把马头庄统统搞定了,我就可以赚我的第一笔横财了。我拿出打火机,拿出一个冲天炮,只要点燃这个信号弹,在马头庄另一边的江横、李七他们就会响应我们,他们的推土机十分钟内会卷完这一片,就像好莱坞的灾难片一般暴力。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很兴奋地丢开打火机,一看号码是老妈,而不是刘芸,心里一阵失望。
我不耐烦地问:“干什么,这半夜三更的?”
妈妈说:“崽啊,你快点回湖南吧。”
我说:“有病啊,哪有时间啊,我不用赚钱啊?”
妈妈说:“没时间也要回来,你老爸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