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3:00
|本章字节:7672字
这一回杨焕极尽温柔,一路缓缓地摩挲过来,像是特意为了弥补上回的粗鲁和冒犯,格外的小心翼翼。手探下去,又觉得这次的地点也不合宜,硬邦邦的床板,垫絮薄得像没有,还泛潮。杨焕心里想着等回北京可得好好想想买房的事,别的不提,怎么也得买一queensize的床,才能弥补这两回地点的不合适。然而尽管这时机地点都不那么恰当,他又舍不得松开手去,只好两人都赖在床上。空气寒凉,杨焕却从中又嗅到淡淡的绵羊奶味道,迷醉其中时听吕品低声道:“这个项目完了,我可能要去西昌。”
杨焕噌的就醒过来,忍着火问:“去多久?”
吕品没开腔,杨焕又问:“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
室内空气因沉默而变得稀薄,刮得人脸上凉凉的,吕品的声音仍极冷静:“三年五年吧。”
杨焕腾地坐起来:“三年五年!”他简直不敢相信,又重复一遍,“三年五年?吕品你——”他嗓子已提起来,脾气还没发,看到吕品那双略显得茫然又朦胧的眼睛,又生生地咽下去。
他气极生苦,有些不明白吕品,明明在大海里泅游得如此辛苦,为什么还要拒绝比她的双臂可靠得多的航船?这样的眼神,前些天他也见过,那还是在袁圆妈妈做手术的时候,他陪着她在医院,手术时间很长,煎熬的不是病人。大约等的时间过长,他看到她很疲倦地往椅背上一靠,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其实我算了算,将来我能见到我妈的次数,双手双脚就能数完了。”
杨焕当时只觉得心一空。
仔细算算又何尝不是呢,现代人天天叫着工作忙,血肉至亲便被摆在最后,一年也不过过年时见一次,真要数起来——竟叫人心寒,骨肉相连的人,这一世的缘分,竟然也只用双手双脚就能算完了。
当时杨焕只觉整个人都要垮下去,他也不经常回家,老妈天天念叨,然而在他来说,这解决起来也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只要老妈肯点头,他在北京买套房子接她过来也是可以的,可对吕品来说,哪里有什么血肉至亲,哪里有什么骨肉相连?
也是她无意识说出的那句话,让杨焕放弃左静江所教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九字真言。死缠烂打也好,软磨硬泡也好,被夏致远嘲笑丢脸也无所谓,他只想让她知道,总有一条船,总有一个港湾,在身后等着她。
可吕品不要,她情愿双手双脚没命地游。
现在再看到这眼神,不止是心寒,甚至连胆都寒起来。
因为他一不小心算了算,原来他们分开的这些年间,两个人的见面,也仅仅八次而已。
他原来竟以为一辈子是很长的事!
想到这里他连声音都抖了起来:“那你有什么打算?”
吕品姿势也未变,说:“我能有什么打算?”
那意思就是把皮球踢给他了。
杨焕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从开始到现在,他和吕品之间,好像做决定的都是他。但实际上,他可以选择的也只有接受和不接受而已,真正的选择,吕品早有决断。
原来分手也是这样,他接受是分,不接受也是分,区别不过是外人眼里怎么看而已。
然而杨焕并不是为自己难过。
他难过是为吕品。
连小小一间夏不透凉冬不保暖的教师宿舍,吕品也这样留恋,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吕品又怎可能真正舍得?
很多事当年不明白,难道现在也不明白?原来他可以一边在心里骂这个女人真是瞎了狗眼连他这样举世无双的好男人都要甩,一边接受寝室兄弟们对他审美观一夜提升的庆祝,难道现在,难道现在他还会为了那可笑的面子,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这小半生走过来,看到的只有吕品在不断地放手,放弃这样,放弃那样——很多东西看起来是她自己到手不要的,但实际想想,又有什么东西,是真正由得她的?
她不回家过年,不是因为她放弃了母亲,而是母亲在很多年前就放弃了她。
当然也不用问去西昌的事情,杨焕见过吕品在s市天文台的宿舍,虽不豪华倒也别致,再看看这里,知识分子下乡似的。一定是吕品得罪了什么人,杨焕心里琢磨,让她在天文台没有立足之地。至于去西昌,杨焕不知道做航天的是不是一定要到前线,但听袁圆和高工的闲谈,大约是说吕品得遇贵人,赶上大好的良机,能一展长才。
杨焕长吐口气,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贵人?就好比他们拉风投一样,看起来是别人给钱你烧,其实是趁你病要你命,等你烧钱烧出名堂来,那身家性命也早有大半捏在别人手里了。
若要说这世界上真有什么东西是由得吕品选择的,大约也只有——大约也只有他杨焕了。
因为这选择的机会从不曾有过,所以得来时显得更不真切,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恐是一场破碎虚空的梦。
就像吕品高中时参加的种种全国竞赛一样,她数学物理成绩都不错,也下了苦工,所以拿到一等奖二等奖,也都觉得理所当然;反而生物一科向来不是强项,偶尔通过初试,左左右右地不肯相信,复试果然刷下来,她居然舒下一口气,说当真不是学生物的料。
所以对没花过大气力而得来的东西,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杨焕仿佛在这一瞬间,读懂了吕品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他半跪在床沿,替吕品整好内衣、秋衣、毛衣和羽绒服,又在她鼻尖额上轻吻两下,抵着她的额问:“那这个项目什么时候完?”
“原来说是半年的,中途出了点事耽搁了。不过也不是直接去西昌,大概要先在总控中心待一段。”
杨焕哦了一声,慢慢又笑起来:“你说民航的飞机……卖不卖年票?”
吕品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杨焕又满不在乎地说:“嗯,淡季飞机票打折都很厉害……嗯,你看现在不是流行什么半糖夫妻么,就是周一到周五工作忙,周末才住一起的那种,我工作时间很灵活的,再干两年就可以进入退休状态靠年终分红过日子……算起来……每个月来回一两次,其实也很便宜!”
他又摆出那副“爷现在发达了”,“爷现在不差钱”的臭屁脸,吕品暗暗把千钧的大石卸下来,居然没吵也没闹,真是奇哉怪也!
教师宿舍里终究还是冷,杨焕哆嗦了两下,拉紧窗左右清点后回头朝吕品说:“天快黑了,开回去也要五六个小时,还是去宾馆开间房,明天早上再回去吧?”
吕品颔首应允,杨焕便把她行李都扔到后备箱,在小城里转转找了家宾馆。城市虽小,宾馆的规格却一点不见落下,档次中上的套房,居然也是家具齐备,还配备了厨房!打开空调,没多会儿就温起来,两人稍事清理,再去宾馆对面的超市买点简单的熟食饭菜回来,居然也做成一餐不错的晚饭。
也就是一盘干煎鳊鱼,一盘五香牛肉,再把饭炒炒,却让吕品吃得甚是享受,杨焕不解问:“不是听说航天院的食堂很好嘛?”
“好是好,比不上人做的么。”吕品笑笑又问,“你现在居然都会做饭了!”
杨焕唇角抖抖,自夸道:“在外面那几年,不自己做怎么吃得下去啊?”
在外面那几年,吕品一下就想到辛然,那几年杨焕是和辛然一起的,至于在一起多久,到什么程度,却是她全然未知的了。辛然那回来下战书,她真以为这回是彻彻底底失去杨焕了,没想到杨焕居然去美国找她后又没事人似的回来了。这事情大大的可疑,又不好意思问出口,因为杨焕口齿这么伶俐的人肯定会反过来问她和钱海宁,可实际上她和钱海宁又没有什么。但杨焕和辛然之间又怎么同她和钱海宁这蜻蜓点水式的交情呢?扯来扯去定然变成一笔糊涂账,吕品只差找支笔把前因后果层次逻辑权重都画出来仔细分析一下了,到最后又觉得,无论如何,杨焕是不会在感情上骗她的。这样一想,所有的糊涂账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吃饱喝足杨焕又来了精神,袁圆曾经解释说“饱暖思淫欲”的意思是吃饱饭就要睡觉,到杨焕这里,就变成实打实的了。席梦思的双人大床,空调开着也暖暖的,杨焕像是了了一桩长久以来的心愿似的,左边依然是“空帮哇”,右边变成了“niceomeeyouagain”。
这一夜吕品睡得很实,过去各种各样悬崖撒手的梦境,都不曾出现。杨焕却睡不着,起身去卫生间,回来时从窗帘看到一夜璀璨的星空。
落地窗沿几盆宝石花紧紧地挨着,玉石般的叶子拱做一堆,流转星光下下分明像莲叶宝座。杨焕挨着落地窗坐下来,吕品睡得很熟,脸上虽无笑容,眉心却也不曾蹙起。杨焕想起不知是哪一年,他们也曾在家中的阳台上看星星,吕品教他除了太阳外,那颗第17位的亮星就叫北落师门,它很年轻,只有两亿到三亿岁的年纪。
它很年轻,杨焕当时为这句话笑了出来。
更早一些的时候,初中还是高中?该是初中吧,到高中的吕品不会再用那样快乐的口气对他说:世界上最美的三样东西,是天上的星,地上的花,和人间的爱。
而今三样都拥有,他岂不是世间最幸福的人?
只是在california那段无聊的日子里,他又看《时间简史》里说,整个宇宙是不断膨胀的,地球上的人关系越来越近,可那些星星却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我们拿望远镜观测的时候,觉得那些星星离我们是近了,可实际上,它们都以我们不可知的加速度远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