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猛和“钞票男”端了酒去股东一桌，先敬了黄总一杯，再挨个敬了几个股东，那个最大的台湾股东文总说：“小王，现在市场还不错，一定要盯紧啊，听几个国外的朋友说，下半年形势还真挺难说啊。”王小猛笑着说：“各位老板败，只要别人能卖我们就能卖。”财务总监说：“嗨，有什么，我们也就是随便弄弄，心态平得很，又不指望靠着这个项目怎么样，有个差不多就行了。”其他几个人，包括黄建德也点头称是。

回到自己桌，“钞票男”笑着说：“怎么觉得怪怪的。”王小猛笑笑，心想还真被吴大海言中了。

黄总开始挨桌敬酒，这时候出现在了门口，“钞票男”哈哈一笑：“161来了。”说完便急忙走出去，半搂着她过来，按在椅子上：“喝什么，白的吧，我陪你喝。”还在打电话，用手示意他少倒点。王小猛等她挂了电话，举起杯子跟她面前的杯子碰了一下：“来，美女，先干一个。”说完自己先干了也干了，低声说：“要不是你，我才不来呢。”王小猛碰碰她肘：“嗨，我的面子怕没那么大卩巴？”

黄建德过来了，拿起瓶子给几个人满上，说：“非常感谢大家，敬大家一杯。”说完咕咚一下，干了。

王小猛哎哟一声：“黄总，你今天心情好，酒兴也好，来来来，我、4虹6，也要和你喝一个。”“钞票男”急忙给三人满上，一只手拿着―的杯子，一只手拿着黄建德的杯子，递到二人手上。黄建德说：“13，11，你来，我比什么都开心，谢谢你！”

说：“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喝酒喝酒。”

喝完，黄建德向众人拱拱手，便去下一桌了。

灯暗了一部分，音乐响起，主持人领唱生日快乐歌，黄建德走上台，抱着小儿子，年轻老婆跟在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人也上了台。

“那个人是谁？”

“老黄大儿子，前妻生的。”旁边一个人说。

“老黄也算不错了，这辈子没白活了，嘿嘿。”另一个人说。

黄建德开始切蛋糕，服务员帮忙，切了老半天，然后开始分送，灯又了。

吃了蛋糕，已经开始有人离场了，16跟两人握了手，先走了。

王小猛留意了一下，股东一桌还乘下财务总监一个人，其余几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王小猛吃了几口蛋糕，见黄建德正和大儿子说话，就走到宋雪丽跟前，道了别，宋雪丽送两个人到门口，还说：“回去跟吴总说，今天不来，下次再见可是要罚酒的哦。”

“罚，罚他喝深水炸弹。”

“哈哈哈。”

从酒店出来，王小猛和“钞票男”正打算过马路，突然一辆别克停在他们面前，是11，11。

“13，11，还没走？”

“那个，王主任，回去跟吴总说一声，有时间我想找他聊聊。”

“好，一定把话带到。”

“上车吧，我送你们。”

“不用了，您先走吧，您还远着呢。”

“好，那我先走了，有空多沟通啊。”

“好的好的，您有事尽管指示。”

136走了。空气有些燥热，王小猛宁愿认为是酒喝多了的原因。

“是不是有事要发生？”

“有可能。”

两人边说边过马路，转弯，去乘地铁。

这时候朱隆来电话了。

“喂！王主任，我朱隆。”

“嗯。”

“跟您说件事，我们两辆车型不是已经签了代销合同了吗，可现在样车发现出了重大质量事故公司的专家说是车辆加速踏板存在设计缺陷，他们之前华东市场已经销售的车子全部要召回的……”

这对北方公司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可对王小猛来说，却成了人生的转机。

也许一切就这么奇怪。

为了找到设计问题，王小猛跟着吴大海在车间跟踪项目的技术攻关，因为他以前就是学机械设计的。这段时间里，王小猛做了最苦的活，天天和工人一起擦车床搬零件，甚至还要给师傅端茶倒水，半个月前还是分公司董事会办公室主任的他学了编程，又磨了刀具，还第一次亲手把一个复杂的科研零件加工完成，看到那充实的成果换来包含着汗水的钱，心里很踏实。

自打进了北方公司后，王小猛跟叶珊也有几个月没见了，他开始想她，想她以前的模样，想着跟她在一起，抱在一起，想着她的味道。她的一切都让他想念，但是只能在心里偷偷地想念。

王小猛一直没有放弃对所有羞辱过自己女人的心理报复，就像一直对赚钱抱着殷切的期望，梦想有一天买套房在林苒苒面前炫耀一把一样，即使在车间跟项目的时候他仍旧天天画着自己未来房子装修的草图，抱着拥有房子的梦想。

白天在车间里干活，浑身都是油兮兮的，根本不在意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也从没告诉别人他是董事会办公室的主任。

时间久了，很多人开始留意王小猛，说他说话有水平，不像一般人，但王小猛一直跟他们说自己连小学都没毕业。因为他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一些事情，他知道那是根本无法跟别人提的事情。

王小猛一个人的时候，或者中午休息的时候，他就会偷偷地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在上面画着，看着眼前的一些零件，记录尺寸，记录结构和原理。

突然有一天，王小猛发现了一个很致命的制动控制系统的设计漏洞。

当王小猛发现这个漏洞后，他便反复论证。那些天，没有活干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躲在角落，画了满本子的符号、数字，最后他肯定了自己的推断。

当那个台湾技术总监来到车间的时候，王小猛终于鼓起勇气跑到他面前对他说：“你好，总监，设计有问题！”

总监开始没说话，上下看了看王小猛，然后呵呵笑了。他笑过就跟着一群人往另一边走，他们都没有理会王小猛。

王小猛跑上去继续跟他说：“我说真的，不骗你，两边力不平衡，力传递过程中加速踏板会出现阻滞，而那边的……”王小猛还没说完，他就轻蔑地说了一句：“你还懂点理论力学嘛，但是是野路子。我比你清楚，我是在麻省理工大学机械工程学院拿的博士学位……”他说个不停，但说来说去都是说他的学历，说完后就走开了。

跟在他身边的人也都对王小猛报以轻蔑的表情。

王小猛愣在那里，突然感觉受到打击，但是话说回来，这样的人，他有再多的学历也没用，因为他根本不尊重人。

那次碰壁后，王小猛仍旧在做着他的推论，后来又发现了其他问题。他也有过怀疑，心想是不是自己错了，可是他从小到大，大学里学的所有的理论都顺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漏洞，就比如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二等于四，四加四等于八，这些最简单的延续一样。

一个星期后，那天，是法国总部雪龙公司的领导来视察北方公司代工的情况，来的都是一群老外，因为深厦的中杭有名，又是市政府招商引资重点扶持的项目，因此格外受重视。

王小猛拿着本子，认准机会，冲到了人群中，那些老外都被他吓到了，但是当王小猛用他流利的英语说出自己发现的问题时，他们都很惊讶，他们不停地打量他，还有那个设计总监，他也愣了，很多人都在那里唧唧。

带头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法国人，有着花白的头发，看起来很随和。他看了看王小猛，突然笑了，把王小猛招呼到了身边。

王小猛拿出本子，对他说了自己的论证，他很认真地看了，到最后，他的脸色有些沉重，又有些惊喜，他望了望那个台湾技术总监，又看着王小猛，看了很久，然后用英语说：“年轻人，你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王小猛结巴了下说：“北京科技大学！”

他抿着嘴看了看王小猛，然后拍着他的肩膀说：“你为我们公司挽回了尊严，挽回了损失，你也许不知道，你的这一个发现，带来了多大的价值！”王小猛有些，嘴了。

王小猛当时根本没想到会有什么，法国人最后对身边的人大声宣布：“工程全部停工！”

一下子，王小猛的事迹在车间爆炸开来了，他们公司上上下下，包括跟他一起干活的人，都知道了。

而第二天，王小猛就被那个外国老总叫到了酒店，他跟他说了一件让他一辈子都不会想到的事，倩。

他要送王小猛出国留学！

第二天，所有工程试制都停工，但是王小猛依旧按时去车间跟踪试制，清理一些残余废料。他是被“钞票男”带去那个外国老总的宾馆的，那是深厦最好的酒店一喜来登大酒店，五星级标准。

去的路上，“钞票男”开着那辆王小猛最讨厌的日本丰田，不停地笑着摇头说：“哎，你小子可不简单啊，这下子可要出人头地了，他可是法国总部的老总，他要是器重你，你将来干个华南区的老总不成问题啊！”

王小猛一脸茫然，尽管因为这个事，他之前一晚上都很兴奋，很晚才睡，可是他不会想得太遥远，也不会奢望什么。当然他也是有野心的，如果有机会，他还是要买房子、车子。王小猛清楚地知道，没钱是什么滋味，被那个开破夏利的老男人挖了墙脚是什么滋味，因为没钱而失去尊严是什么味。

王小猛进入富丽堂皇的酒店的时候，因为他穿的是工作服，身上脏兮兮的，满是尘土，最后“钞票男”跟那人说了半天才让他进。

当他们到达那个总统套房的时候，那个老外对王小猛特别客气，把他请了进去，“钞票男”走后，就剩下王小猛跟他。他让王小猛坐下，给他倒了一杯咖啡。这一刻王小猛感到自己受到了尊重，因此还有些故作成熟稳重地点头，说了声“谢谢”。

他坐下后，看了王小猛一会儿，就说：“猛，我想跟你谈一个事倩，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意向？对了，我叫路易斯，是雪龙公司法国总部的董事。”

王小猛抿了抿嘴，点了点头说：“你好，路易斯先生，你说吧！”

路易斯说：“是这样的，我们公司一直致力于对于年轻人的培养，你的事情让我很激动，很兴奋，我感觉你是个难得的人才，你虽然没受过正规的工程教育，但是你自学的成就已经让我们很多专业的工程师汗颜，我非常急切地想要资助你去法国留学，我给你提供所有学费和生活费，毕业后，直接进入我们公司！”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是个天大的惊喜，只是对于此亥的王小猛来说，他突然有些茫然。

路易斯见王小猛的表情不自然，于是笑笑说：“猛，我想这对于你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你这么爱好这个事业，我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请求！”路易斯虽然年过50岁，但是说话特别诚恳，丝毫没把王小猛当成一个孩子。

王小猛笑笑说：“路易斯先生，这事情来得太突然，我……”

路易斯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想尽快把你带走，这次我回去，你就能跟我一起去法国，不过，你放心，我会先给你一些赞助费，你别担心你的家人，我们一切都会帮你办妥当的！”

王小猛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是的，这次出去也许一切都可以有了，房子、车子，也许还有老婆……这些本来已经感觉渺茫的东西，现在都能变成现实了。王小猛心想：如果家人知道自己是去了法国留学，他们会欣慰的，这对于任何一个年轻人来说都是激动的。

路易斯又看了看王小猛，然后站起来说：“这样，猛，我给你两天考虑，希望你能尽快答复我！”

王小猛点了点头，接下来他跟王小猛很随意地聊起来，问了王小猛家里的一些情况，还问了他自学的事儿。他最后不停地赞叹说：“中国的孩子，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原来是很有才华的！”

晚上回去后，王小猛一刻也没有停止思考，他一再考虑自己到底去不去法国，去不去留学。对于路易斯先生，王小猛很信任。他的眼神，他的诚恳告诉王小猛，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似乎是一个天大的梦，而这梦就要活生生地实现了。可是他为什么还会有疑虑呢，还会要去思考呢？王小猛知道，有个东西始终在他心里，挥之不去，就是那个女人，他似乎什么事倩都是为了她而转，他要向她证明，向所有对他有过伤害的人证明，他王小猛失去的，有天一定会拿回来的。

两天后的傍晚，王小猛决定了，他决定跟路易斯先生去法国留学。而他犹豫这么久最后做的一件事就是打了一个电话给她。

王小猛心里很激动，但他并没有马上告诉她自己去法国留学这些事。电话通了，王小猛十分激动，尽管还有被她伤害的余温，但他一点也不恨她，反而对她有着无比的想念。

她很平静地“喂”了声，她的声音跟以前完全不同了，似乎已经失去了那些欢快，神气的东西，只有普通女人的平静。

王小猛听了那一声“喂”，紧张得差点放下电话，但最后还是坚持着，在公用电话亭里靠着柱子，轻声地说了句：“你还好吧？”

叶珊听了这个，结巴了下，然后赶紧问王小猛：“小猛，你在明卩里，在哪里，告诉我，我一直在找你！”

王小猛听了这句话，很欣慰，他以为她后悔了，于是王小猛对她说：“我很好，你好吗？”

叶珊带着哭腔问王小猛：“你真的过得好吗？你没钱，什么人也不认识，你怎么力、，你现在还在深厦吗”

王小猛说：“嗯，是的，你别担心，你……”

王小猛打电话给叶珊只想问她一个事，如果她愿意跟自己一起离开深厦，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生活，他会放弃去法国的。他只想等她一个回答。她问他：“你在哪儿，你想说什么，我很担心你！”

王小猛鼓起勇气，犹如个孩子，很认真，很傻气地说：“如果现在，我要你跟我离开深厦，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你愿意吗？会跟我走吗？”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小猛，别说这个好吗？我很想你！”她似乎很害怕王小猛再接着话说。

王小猛又问了句：“你回答我，你愿意跟我走吗？放弃你的好生活，跟我去过平静的生活吗？”

又是一阵沉默，许久，她才说：“小猛，很多事情你是无法明白的。我不能那样做。我不是小丫头了，我即使想，现实也不允许了。小猛，你知道吗？知道吗？”

“我不知道！”王小猛很冷地说，“不要跟我讲道理好吗？”

王小猛很任性，他长出了口气说：“我爱你，真的很爱，我只问你，你会跟我走吗？去过我们的生活，会吗？”

她这次的回答是：“小猛，我只是担心你，我想照顾你，你忘了我吧，忘了我……”

在风中，在那个傍晚的午后，王小猛挂了电话，然后靠在电话亭里，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