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大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0
|本章字节:12260字
大车继续朝前行进,车老板子打量他救起这个人,棕色瓜皮单帽,黑色对襟夹袄,下身穿套裤,隐约可见里边藏着“腿刺子”(短刀)。见多识广的车老板,准确猜出白沙子蔓的身份胡子。“救起一个胡子再拉进城去,这可是掉脑袋的事……”车老板用脏兮兮的指甲刮下包牙上的黄垢,觉得大洋沉沉地压在心头。“胡子的东西可是要不得呀!”想到这里,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再有半袋烟工夫车队就颠出野狼沟,何不将他推下车,没有走远的狼就会结果了他。再说整个车队自己是大板儿(车队的头头),说一不二,其他人扁屁都不敢放。图财害命,杀人灭口的歹意就这样产生了,车老板露出凶相,一脚将白沙子蔓踹下马车,恶狠狠地说:
“其实狼咬死人也只是一口的事,不遭啥罪呀,兄弟,来世再见吧!”
辚辚马车队拖起尘埃霎时渐远,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的白沙子蔓对生还已不抱任何幻想,哪还会有人马上从此地路过啊!坐骑青鬃马被狼咬成重伤,生死未卜,狼群一时被车队冲散,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走马飞尘落个饿狼分尸的下场,悲矣惨兮。
“该死的大包牙,真狠啊!”白沙子蔓在生命最后一刻诅咒见死不救、又落井下石的车老板。毕竟还有些时间,他咬破手指,脱下白衬衣,极简练地把遭遇写在上面,然后用刀子扎戳土坨壁上,希望日后被绺子里的人发现。
三天后,胡子马队发现土坨壁上写着血字的白衬衣,捡起狼啃吃连一丁点儿肉星都没剩下的白沙子蔓的遗骨,大柜独眼龙半瞎的眼里透出复仇的火焰。可想而知,胡子想找到一个特征明显长着两颗大包牙的大车老板割下他的头为死去的弟兄祭灵并不难。
故事44:毁
那年仲夏,吉林督军连连接到由近百人联名上告信,状告驻防那木镇陆军钟泽霖营长,说他明兵暗匪,出枪铺局,公开抢劫老百姓财物,人们敢怒不敢言。督军大人震怒,即饬令辖那木镇的李国卿团长逮捕钟泽霖,就地正法,以平民怨。
营长钟泽霖接到团部电话通知,说明天上午李国卿团长要来那木镇视察防务,请做好迎接准备。
营部马上忙碌起来,钟泽霖召集连长、排长布置一番。然后他叫来亲信副官,吩咐道:“去老乔家一趟,明晚关门拒客,转告乔二小姐好好打扮打扮,多涂点粉脂,就说我说的,让她拿出本事来陪好我的客人,日后,亏待不了她。”
“哎!”副官答应着刚踏出门槛,突然又被钟营长叫住,又叮嘱一句,“要备足上等的货。”
或许大难即将临头而钟泽霖全然不知,他一如既往对上司、故交谄媚逢迎。说到他俩的交情,恐怕也只有他们俩清楚,要追溯到若干年前,使用木扁担和八股绳的货郎钟泽霖,感到货郎行当太苦,货郎歌谣是这样的
冬天汗水透衣裳,
霜挂帽子两鬓间,
扁担一甩常换肩,
不觉又过一重山。
货郎子钟泽霖瞧准一个一夜间就可暴富的路子倒卖大烟土。当时的那木镇吸食鸦片成瘾的人很多,烟价暴涨。钟泽霖正是这一时期开始了吃运。这是烟贩子的发明,将鸦片装入套里,用热水泡软后吞下。他的胃口真大,空肚一次可吞入十几两,然后坐上火车,到家后马上吃饭,等候大便排下……如此之巧妙,使他屡屡得手,从热河省到那木镇,十几个小时行程下来,就可净赚几千元的奉票。
倒霉这两个字随着一个人的出现而出现,尽管钟泽霖对肚子里的十几个盛着东西的套已很适应,但阵阵胃疼还是从很隐蔽的脸上流露出来,被专司缉毒的警护团李国卿发现,那双鹰隼目光穿透马褂和肚皮,仿佛看见他肚里的套及里边的猎物,他对钟泽霖说:
“请跟我下车吧。”
“我犯了什么法?”
“怎么?你以为警护团百密犹有一疏吗?”李国卿拍拍钟泽霖的肚皮,轻蔑道,“三天后,你会明白我为什么送你进拘留所。”
“老总,”趁身旁没人,钟泽霖说,“咱们做个交易……”
警护团的人搜查出的鸦片归公归私都很正常,显然那样的情形下交易容易成功。从此,他俩结下了无人知晓的关系猫搂耗子睡觉。再后来,钟泽霖用私贩鸦片的钱买了数棵枪,拉起绺子,报号占那木,烧杀掠劫,闹得那木镇黄天昏目。
身为陆军团长的李国卿奉命剿杀钟匪,他未动一兵一卒,未放一枪一炮,带上几十两鸦片只身去绺子说降。钟泽霖摇身一变,带领众匪接受改编,当上陆军营长,驻守边陲古镇那木。
“抽没抽?”钟泽霖和李团长见面依然是这句他俩都感到亲切、熟悉的话。
“想过把瘾呢!”
“镇上倒是有个好去处,”钟泽霖竟没把团长的身份放在眼里,淫笑道,“乔家的花烟馆里,那个乔二小姐烧烟泡,香得很哪。”
是烟馆床垫子软,还是鸦片使人晕乎乎的惬意,或是乔小姐香香胴体,李国卿团长忘乎所以,唐突地赠给乔小姐一把崭新的手枪,说:“今后谁敢碰你,我就崩了他。”
这次,故伎重演。钟泽霖因此派副官去了老乔家,怕出差头。他比李团长更了解乔二小姐,她可没按李国卿说的那样用手枪喝走骚扰她的男人,相反用手枪逼着男人解她的裤腰带……副官回来是很疲惫的样子,像似干了什么重活,钟泽霖两眼眯缝着冷笑道:“你呀,要让李团长知道非朝你裆里打一梭子不可。”
“雾土窑子(烟馆)那个斗花(女孩),他妈的用炮(枪)逼我,说我要是不干,她就甩旗帜(开枪)。”副官说着黑话,他原是钟泽霖匪队总催。
“别他妈的找借口了,团长的东西你还敢动?活腻啦。”钟泽霖营长责备、训斥一顿副官,吩咐他按李团长的指令,通知本镇的军、警、宪、特及镇长、士绅名流明天早晨到营部,说有重要的军事情况通报。
营部的一间客厅里,一脸严肃表情的李国卿团长正襟危坐,室内的空气异常紧张,团长身后站着手持冲锋枪的兵士。紧挨团长身旁的钟泽霖的表情与这气氛极不协调,他正舒徐闲雅地眼盯团长生着稀疏胡须的嘴巴遐想,乔二小姐今晚点燃烟灯后,会如何评价她的胡须呢?说它是猪鬃,说它是枯草,那缺乏幽默感的乔二小姐可别从下身拔下根什么毛与之比较,团长一定说,颜色差不离,只是胡须是圆的,那b毛是扁的……一阵骚动,准确说几个彪形大汉拧住他的胳膊,钟泽霖才从猥亵幻想中惊醒过来,听到团长说:
“我今天奉督军的命令逮捕钟泽霖及其同党,押回团部特别审理后枪决。”
“忘恩负义的李国卿,你他妈的王八羔子。”钟泽森见副官等几个心腹都被捆绑,高声大骂。
“混蛋!”李国卿团长伸手狠扇一顿钟泽霖的耳光后,历数了钟泽霖以军官名义,与其爪牙拉绺子抢劫民财,罪大恶极,不杀难以平民愤。
军车押解钟泽霖通过那木镇街道时,人们拍手称快,受害的商号放起爆竹,坐在首车的李国卿团长将头探出车窗外,微笑向人群摆手。
两日后,陆军团部的告示贴满那木镇的街头,公布钟泽霖及七名官兵被处决。
一场军官铺局的风波平息了,渐渐被人们忘却。
若干年后,一个麻脸男人出现在那木镇的街头,他东瞧西望像似在寻找什么。
“来呀!”一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女人拉住他的胳膊,浪丢丢地朝屋里扯,伸手解男人的衣扣,他没吭声,更没反对,赤条条站在那女人面前,迫不及待地说:“你怎么还不动真格的。”
“我脱。”女人手伸向腰间,拔出一棵手枪来,说,“李团长没杀死你,却杀了你手下的人,你的麻脸是用热豆子烫吧。你第一次破我身时,你臭舌头舔着我下身流出的血,我就暗暗发誓,要糟塌我的人光腚子死在我面前。”
枪响,一股紫红血浆从麻脸人腹下部喷涌而出,他到死也没有承认自己是钟泽霖。
故事45:阴阳脸
五间房小屯蜷缩在北大荒寒天冻地之中,死寂的偏僻屯落悄然发一件令人震惊的事件,彭寡妇的独生儿子被胡子绑了票。
在这样的一个特殊岁月里,胡子绑票本不算什么新闻。那么,彭寡妇的儿子被绑架本来说算不得奇闻怪事,本屯地主宋大牙老爹被绑票,宋家出了五百块大洋才弄回来尸首那件事也没如此震动。原因实在简单,彭寡妇腆着大肚子为丈夫送的葬,领着独生儿子守寡的八年里,吃糠咽菜,家徒四壁,按关东人的话说是“穷得叮响,腚毛净光。”
胡子很快飞来叶子,赎儿子的大洋一百块,数额虽不大,但对只有容貌还算是一笔财富外,彭寡妇身无分文,且求借无门。
“哭有啥用,快想法子吧!”
“俺是寡妇,哪有啥法子可想啊。”
“找廖善人,屯子能和胡子说上话也就是他啦。”
“廖善人?”彭寡妇现出古怪表情,就像她不认识廖善人。人们觉得本来很聪明的她,儿子给胡子绑票的意外打击弄懵圈(蒙门儿)了,好心肠的人们继续劝道:
“去吧,廖善人挺好说话的。”
廖善人在屯中是个人物,婚丧嫁娶,大事小情都离不开他,此人懂得事特多,看风水、定宅基、择吉……宗宗样样他通路,说精通也行,深得屯中老少爷们的信任。
有一年,本屯田二斜楞的老闺女,上学的路上被藏在榆树棵子里的胡子绑走,胡子出价九百块大洋或是六匹好马外加三支匣子枪赎人。
田二斜楞抠细(小气)出名,尽管家有几十垧地,日子小康富裕,可人们从没见他穿过新衣服,有人倒亲眼见他常吃长工的剩饭菜。钱却攒下不少,他大老婆骂他:
“你太细啦,细得屁眼儿都插不进猪鬃。”
骂归骂,田二斜楞依然抠门儿,他唯恐“露富而遭灾”,悄悄深掘一坑,油纸包裹将大洋、珠宝一类的东西埋藏起来,加之穿戴俭朴,又整日哭穷,以为这样就能躲过贼惦念。
胡子绑架老闺女做人质敲诈他的钱财,如同剜了田二斜楞的心,疼痛之余,仍然舍不得破财。此刻,廖善人出场了,他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去了还会来,老闺女就一个,何况胡子又是杀人不眨眼,万一给……以我之见,宁舍钱财,也不舍囫囵个儿的大姑娘。”
“九百块大洋,九百块大洋啊!”田二斜楞剜心一样难受。他说,“给胡子说说,少二百块吧!廖善人,你名望高,你能替我家说个情吗?”
“这?”廖善人面带难色说,“屯里屯亲的,你家有难,谁能看笑话呢?只是,胡子一般不开面,去了恐怕也白费。”
“事到如今,请你试试吧。”田二斜楞当即拿出来十块大洋说,“做个盘缠吧,过后我再多给你点儿。”
“你拿我当什么人啦?”廖善人假惺惺道,起身要走,被田二斜楞拦住,承认自己小看了廖善人,收起大洋说些感激的话。
“明日我就进山,找胡子办你的事。”廖善人说。
胡子在廖善人几次求情、商谈后,答应减少二百块大洋,田家老闺女用七百块大洋赎回来。田二斜楞逢人便讲,廖善人如何与人为善,不收一分财钱帮人办事。
之后,五间房小屯相继出现几起胡子绑票的事件,都是廖善人从中斡旋,最后得以满意解决。
因此,屯人劝彭寡妇找廖善人,显然顺理成章。
彭寡妇叩开廖善人的房门时,只他一人在家。这个丧妻快一年的鳏夫膝下无儿无女,未等来访者开口,他说:“你家的事我听说啦,本该过去看看,可你寡妇门前是非多啊,我又是光棍一条,弄出闲话来对你对我都不好,你来啦我正好听听。”
“胡子捎来信,要我家出一百块大洋,可是我……”彭寡妇哽咽道,“你知道我当家的死得早,孩子常闹病,欠下一屯子人的债,还欠你半斗高粱米呢。”
“说远了不是?一个屯子住着,人不亲土还亲哟。”廖善人说番满是让人心热的话,而后拿出十块大洋说,“我就这些钱,拿去用吧,凑够了早点儿把孩子赎回来。”
“我不是找你借钱,想请你去和胡子求个情,一百块大洋砸锅卖铁我也凑不够。”彭寡妇央求道。
“说票(去和绺子当家的讨论如何赎出人),难啊!”廖善人为难的样子,继而解释说,“绑你儿子的绺子,大柜是有名的赵老狠,一对看瓜的眼睛,见人连眼睁都不睁。听说他爹替别人找他说情都不好使,何况我呀。”
“救救我们孤儿寡母吧!”彭寡妇差点没给廖善人跪下,泪涟涟道,“我没钱,还有个身子,你不嫌,以后你愿咋地就咋地。”
一道目光凝滞在一块蓝色补丁处,那儿高高隆起,男人因激动而喘嘘,说:“明早我就去找赵老狠,小项(送给土匪的礼物)大项(全部赎金)我包了……今晚你给我留门。”
“今晚不行,我身子没利索。”
“你,想死我啦。”
“咋急也得干净,再说往后咱俩的日子还长着呢。”她说。
两天后,廖善人卖掉仅有的半垧地和三间土平房,带钱去找胡子赵老狠,领回彭寡妇的儿子。母子团聚的那天晚上,夜半廖善人敲彭寡妇的门。
“进来吧,孩子刚睡。”女人端着灯把廖善人迎进屋后,随后插牢门闩。里屋的情景,使廖善人倒吸口凉气,一张熟悉的面孔怒视着他。
“二爷,你怎么在这儿?”廖善人仗着胆子问。
胡子二柜冷笑几声后,说:“彭家的女人是我的蛐蛐儿(亲戚)。”
“你们什么亲戚?”
“我是这个孩子的亲爹。”二柜手伸向腰间。
“天妈呀!”廖善人吓得哆嗦起来,目光转向彭寡妇,从她的表情中得到证实。
若干年前,彭寡妇与阳痿不举的丈夫结婚后,暗地和一个长工偷情,这个长工因偷了东家的二升芝麻,跑到山上当了胡子,并当上二柜。
那天,明为善人暗为土匪的廖善人,到赵老狠绺子,接待他的是二柜。
“二爷,我村有个财神,你们请不请?”
“当然请,你要几码?”
“这次我一成都不要。”
“你为报仇?”
“这个我不便相告。”廖善人不肯说其原因,胡子二柜也没深问。
一桩绑票的计划就算定下来。
同前几次一样,廖善人向胡子提供了目标家的详细情况,直到胡子准确无误地绑走“票”后,他便充当中间人花舌子,游说于胡子和受害者家属之间,事后胡子分给他几成报酬。这次不同的是,廖善人看中彭寡妇的容貌,又知晓她的刚烈,才利用胡子绑她独生儿子的票,迫使其就范。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次栽了,栽得很惨,绑票绑到了胡子二柜的私生子头上。
下面的故事不说,谁都会猜到,廖善人偷鸡不成,反倒丢了性命,尸体撂在五间房屯头。
昔日的大善人,今天成了屯人唾骂的罪人。一位老者给廖善人做了极为准确的评价黑白脸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