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作者:何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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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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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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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060字

湖南新编第一军严格地说是个杂牌军,收罗了这半年里从北方战场上下来的许多原湖南第一军和第二军的残兵败将,虽然加起来有二万二千多官兵:三个整编师、一个炮兵团、两个预备团、一个特务营、一个工程兵营和一个警卫营,建制虽然比一般军庞大,但我爹感到这支军队是没有战斗力的。因为那些从战场上败下阵来的老兵,都不愿打仗了。贺新武和杨福全又回来了,贺新武成了爹的副军长。湖南第一军在山东被解放军打得丢盔弃甲,龙军长就死在山东,不过他不是战死的,而是被蒋介石总统下令枪毙的,因为他率先下令撤退。贺新武副军长说:“说实话,不是我军不行,实在是共军太他娘的厉害了。”贺新武又说:“龙军长为了保全我们这些湖南官兵,下令撤退,因为我们实在顶不住共军的进攻,一万多官兵死了五分之四,再打下去,那我们会被共军消灭得一个不剩。蒋总统要我们坚守到最后一个士兵!”贺新武的眼睛里有泪水,回忆道:“龙军长说:‘这个命令我无法执行,我的官兵都打光了,我死后,在九泉下我龙某怎么面对他们的父母?’龙军长是条汉子,他不听蒋介石死守到最后一人的命令,下令撤退!”爹呆呆地看着贺副军长,贺副军长说:“就因为龙军长被枪毙了,我和杨军参谋长才横下心把剩下的三千多官兵带回湖南。”


爹看一眼杨福全,杨福全负了伤,额头被解放军的炮弹弹片削破,左胳膊吊着肮脏的绑带,一张脸瘦得同脏猴样。爹点上支烟,目光飘浮不定地说:“我现在才真正明白赵师长死前悟出的道理。”贺新武和杨福全都看着我爹,爹说:“十多年前,赵师长死前,问我为什么我们总是剿灭不了‘共匪’,我没回答,赵师长自己回答我,他说红军打仗不怕死,是红军从军官到士兵都有共产主义的理想,所以敢于面对我们的枪炮奋战,不肯放下武器。而我们的官兵打仗是执行长官的命令,是被动地打仗,也是因怕死而与当年的红军和今天的共军打仗。”杨福全望着我爹问:“这有什么区别吗,军座?”


爹回答杨福全道:“区别很大啊,这也是我军溃败和共军节节胜利的原因,因为共军的士兵个个脑袋里都装着理想、装着杀富济贫,打仗敢玩命,一心要消灭我军,好早日实现他们的共产主义。我们的官兵却凝聚不起来,因为我们不是为理想打仗。打日本鬼子时,我们同仇敌忾,就有凝聚力,敢玩命,战斗力就强。我这些天总是想,为什么一与共军作战我军就溃不成军?就几十万军队又几十万军队地被共军歼灭?这是我军官兵没有理想,不知道为谁打仗,就不愿打仗,而上头却不停地催我军打仗?这就散失了当年打日本鬼子时的那股锐气,这是关键。没理想没主义支撑的官兵,打仗就怕死,共军又在阵前宣传缴枪不杀,我军官兵看见共军冲来那还不缴枪投降的?”贺新武深以为然地点头,“是啊,军座,我军在山东与共军交战时,基本上都是这种情况。”


爹在军部招待两位伤痕累累的败将喝酒、吃饭,贺新武喝一大口白酒,“军座,我和杨福全能活着,真要感谢龙军长,不是他下令撤退,我们今天都战死在山东了。”杨福全也点头说:“当时我根本就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到湖南,没死,真是万幸。”爹听贺新武和杨福全都这么说,心里对龙军长就改变了看法,说:“龙军长冒死救了你们三千多人。我以前把龙凯军长看成一个阿谀奉承的长沙流子,关键时候,他还是敢拿性命担待,这才是我们湖南人!”爹也觉得贺新武和杨福全都是铁铮铮的硬汉,打日本鬼子时他们可没有半点退怯,硬是把疯狂的日军阻挡在长沙的郊外,为此都受到过薛岳司令长官的嘉奖。不是他们冒死把三千多官兵带回湖南,恐怕这三千多官兵早身首异处、化成泥了,就凭这一点,他们也是勇于担待的湖南骡子。爹把贺新武留在他的新编第一军,还让贺新武当副军长。爹给了杨福全军参谋长一职,爹喝了酒,脸色就壮烈,说:“我们是多年的老兵、老朋友,要死就死在一起。”


爹带兵打仗多年,心里清楚这支由新兵和战场上下来的残兵败将组成的新编第一军,不可能成为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而且,目前国军已到了凋零的年代,短短四五个月,国军就被共军歼灭一百五十万,这不就跟风扫残云一样?爹升李文军为新编第一军第一师师长,授予李文军少将军衔,于是二十八岁的李文军成了新编第一军里最年轻的将军!爹是考虑到战斗打响时,师长是站在师指挥所里指挥。爹把炮兵团长一职给了李文华,炮兵在后面,不用像步兵那样冲锋陷阵。爹升了李文华上校,李文华自然也成了新编第一军里最年轻的上校。爹还自私地把何大金升为少校营长,把警卫营给何大金掌管,倒不是为了保自己的性命,而是警卫营不到最后时刻是不用上战场与共军厮杀的。爹可不想看见他这个侄儿倒在战死的官兵中。爹清楚,他这个军无论如何都挡不住共军前进的步伐,他之所以这样安排李文军、李文华和何大金,是他觉得他死后在阴曹地府碰见他们的父母,也有个交代。爹对新升了军职就浑身上下一股子干劲的李文军和李文华说:“你们给我好好训练士兵,就要打仗了,要把自己的威信树立起来。”李文军和李文华都站得笔挺地给我爹一个军礼,同时答“是”。爹坦率地说:“我也只能做这些了,你们好自为之。”爹叹息一声,“共军已攻破我们的国都南京,正围攻上海,上海一旦被共军攻陷,湖南就会打大仗。”


那是个星期天,其实对于剑拔弩张的军人来说,已经没有星期天不星期天了,但李文军和李文华还是借星期天的名义来我家玩。李文军师长来跟我大哥下围棋,李文华团长当然是来看他妈和秀梅。李文军师长一来,我大哥就会从他房间里钻出来,与李文军师长坐在客厅里下围棋,直到深夜。李文华却坐在秀梅的房间里,说着天上的星星和水中的月亮等等一些与时局不沾边际的话。那年的长沙阴雨绵绵,三个月都没一天天晴,院子里,桃花甚至都没来得及绽放就被飘泼大雨打落了,直到四月份,出了几天太阳,可是忽然又刮起大风,倒春寒带来了冰雹,板栗大一颗的冰雹打得娇嫩的葡萄籽落满一地,打得街上的行人抱头鼠窜,街上的人都议论,说这是改朝换代的征兆。妈对奶奶说:“怕真是要改朝换代了?”奶奶拍打着衣袖上的灰,说:“是啊,四月份老天爷还下冰雹,蒋总统怕是要完蛋了。”


要是以前,爹听妈和奶奶说这话,会马上出面制止,但爹那天无心制止。爹知道湖南的军政要人都在暗地里算盘出路了,因为人人都知道黄维兵团、黄伯韬兵团都是蒋总统一手栽培的精锐之师,杜聿明将军更是蒋总统倚重的猛将,结果都被共军消灭,湖南的新编第一军不过是群乌合之众,与今天的解放军打仗那自然是以卵击石!爹明白什么叫人心涣散了,此刻的湖南省党部,人人面色凝重,心怀鬼胎,都在为自己打算未来。


爹上床小睡了会,醒来时,李文军和何胜武坐在桌前下围棋,奶奶和王玉珍坐在另一隅说话,王玉珍盯着三岁的何白玉,这孩子正擎着一把伞在院子里踏渍水玩。天下着小雨,有西北风拥着韩家老三吹来的竹笛声。厨房里的油烟子吹过来。爹想到了何正韬,家里的笛子再也没人吹了。妈走来,见爹呆呆地看着雨天,妈说:“想什么啊金山?”爹说:“我想我们死了倒不要紧,但文军、文华和大金都还年轻,他们死了多可惜。”妈说:“那就让他们脱掉军装吧?”爹绷着脸说:“你糊涂,临阵脱逃,那是要枪毙的。”电话响了,声音很刺耳,大家都瞪着电话,王玉珍起身接了电话,“爹,您的电话。”爹接了,省主席程潜的秘书打电话来说:“何军长,白崇禧司令长官来了,晚上在省府大院宴请在湘将军们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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