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站队(1)

作者: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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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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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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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680字

出了三伏,北京城日渐的天干物燥,从大院到小院,除了晾晒棉衣被褥,袪湿除潮,还得在各个能见到光的角落,晒上过冬的茄子豆角矮瓜条,以期在未来6个月的单调的餐桌上,偶尔还能找到一丝惊喜。树上的枣半红了,有几个红透了的会落下来,掉落在院子里,或是晒着干菜的笸箩上,啪它啪它的更显出初秋高阳里的清寥。


赵远洋兜里揣着2块钱,坐在街口的树荫底下,一边盯着他的小人书摊,一边不时抬头打探着菜站那边的动静,一有汽车的发动机声传来,他都要扯着脖子盯上一会,用以判断自己要不要行动。今天的赵远洋是带着任务的,他奶奶交待他,务必在过两天的秋风下来之前,抢上50斤西红杮,再晚下来的,就是拉秧的,不好吃了。老太太分不大清楚阴历阳历,但是抬头看看天,说的比天气预报都准。


来北京这半年多,赵远洋早就摸熟了菜站的规律,来得巧,站好队,遇好人,是买到好菜的三大要素。早来没用,运菜的车还没来,那菜说不定还在郊区的大田里长着呢。来巧了也没用,没盯准,排的地方不对,你在这边排吧,人家在那头开始卖,你正排着茄子吧,那边豆角又来了,还没来得及排豆角,那杮子椒又来了,这舍哪个取哪个真是愁煞人,赶紧着得把前三天后三天的菜谱在脑子里过一遍,并且对菜的品质、价格、量多量少的一一加以评估,并迅速做出决定排哪个队。


来得巧,也排得对,后面还得看你遇没遇到对的人,今天那位卖菜的同志心情是不是好,家庭是不是和睦,同事是不是友爱,早饭是不是吃得顺当,这些都影响到你最终买到手的东西的质量。现在大家伙看到那超市,那卖菜的冰柜,一排排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那个时候方圆一两公里就指望这一个菜站,几千上万户的居民都往这一个地方扎,蔬菜瓜果的哪有这等待遇啊。多数时候就是个130的卡车,不禁摔打的菜就是一个一个的大柳条筐装着,皮实的菜呢就车斗一翻,菜站门前的地上铺一块大苫布,七里卡嚓的往上一倒,把菜一卸,万一卖不完或是下个雨啊,就把那多出来的苫布翻过来一盖,边上压两块砖头,连个看的人都没有。


这卸菜的功夫,买菜的那人啊,已然是排了几十米长了。等什么时候卖菜的同志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天也聊够了,茶也喝足了,这才拎着一个台称,上面放着一个铁皮簸箕,一只木头钱盒子,慢慢悠悠的准备卖菜。要是这秤的位置刚好在队头,还好,今天大家伙走运,要是人家另选了一个四平八稳的位置,完喽,大伙重排吧。之前排在前面那几位,掉了队了不高兴是吧?活该,这种事完全凭运气和眼力见儿,谁让你排大头一个不找对了地方的,想排在前面啊,没门儿,大家伙没看见。你要是在菜堆边上看到一大帮人吵的,八成就是这个原因。


好不容易排到了,人家卖菜的同志问了,要多少啊?得了,为了对得起自己排这半天的队,怎么着也得来个3斤5斤的吧,下次再排上不定什么时候呢。售货员接了话,一簸箕就撮过去,这时候啊,你这心里这个扑腾啊,一个劲的得念叨,那时候不兴念阿弥陀佛,那个叫封建迷信,所以得念叨着毛主席万岁,作用是一样的,就盼着那位大姨或是大爷大叔的,那一簸箕撮过去是地方,刚好把那一堆好的给你撮进来,今天你就算撞上大运了。要是再态度谦和委婉的麻烦人家把里边那个把烂的捡出来,那你今天就是功德圆满,得吹着口哨回家了。


摸到了这些规律,赵远洋就开始利用他在这个夏天连武力带小恩小惠积累起来的这点人脉,合理分配资源和人力,打了一场又一场漂亮的菜站抢购战,就连老街坊那些动作不那么利索的大妈们,有时候也远远的叫住他说,洋子,慢点,给你大妈我也带2斤,你先去,我这就过来啊,记住了啊!万一遇到那较真儿的说你这一个人怎么买好几份啊,那边上等着的大妈们立马就上来支援,倾刻间这一干人就占了舆论上峰,捎带着赵远洋也就成了小小的胡同英雄。


这一天,和往常一样,快中午了运菜的车才来,远远的就有一股西红杮晒后有点发酵的酸腐气。赵远洋让南南先看着,自己先过去侦察,四处涌过来的人流告诉他大势不妙,看来和赵老太太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都盯着这秋风前的最后一茬西红杮了。果不其然,菜店也做好了准备,小黑板上清清楚楚开始写着,每人限购10斤。


那售货员的手里的粉笔还没把最后一个字写完,赵远洋一声口哨,猛劲的挥手。郑南南看了,这情况不是一般的紧迫啊,咵咵的把边上那几个小孩手里的书一收,往小竹车里一扔,报纸拿起来盖在车上,小板凳往上一压,招呼着大队人马就来了。前后就这么一两分钟的功夫,小山一样的西红杮堆边上已经自发的站成了两个队,南南问远洋,怎么办,洋子怔了一下,说两边都排。呼拉一下,两人各带一队,迅速排到了人群中。幸运的是,今天是两队齐开,赵远洋顺利的完成了赵老太太交待的任务。干完了活,给了小兄弟们一人一个熟透了的大沙瓤的西红杮,有红的有黄的,在街口的水管子底下一洗,一个个吃得那叫美。


到了晚上,赵家这一大家子可就忙活开了。赵仁龙的媳妇今年又从医院的熟人那里多要了几只葡萄糖的瓶子来,一个个里里外外的刷干净了,用大蒸锅蒸透了消过毒。这边几个人,把那洗干净的几十斤西红杮,切成一条条比小手指还细的条,放到干净的洗菜盆里,一条一条塞进瓶子里,塞差不多了用筷子捅捅,再往里塞,直到塞得满满当当的。


赵远洋这是第一次干这个活,别看这瓶子不大,真塞满了得用2斤多西红杮,不但得切上半天,装也得装个十来分钟,可不是个省力气的活,再加上那西红杮的酸汁儿,一会功夫就把手背刺得又疼又痒,想抓吧两只手都是粘乎乎的,急得他直吸溜,边上的远霞姐说算了洋子,你别管了,这是个磨性子的活儿,你边上呆着吧。老太太也说行了洋子,今天买的这个西红杮真是不错,去看看奶奶给你糖腌上的那碗,腌透了没有,能不能吃了。听老太太提起那糖拌西红杮来,赵远洋坚持不住了,一头扎进小厨房里。


小厨房里,他大妈正把那装好瓶的西红杮上锅蒸完,趁热把胶皮盖子一个一个盖上。那瓶口本来就滑,平时都不好塞,再加上锅里的热气往脸上扑,盖这几个瓶盖把仁龙媳妇急出一身汗来。赵远洋想上去帮忙,又怕自己搭不上手,直到仁龙媳妇把塞子都塞好了,他才一步抢过去帮着把那只大锅从炉子上端下来。


之后,又用一个旧铁皮罐头盒在炉子上化开一截蜡,远洋帮着仁龙媳妇,用毛笔沾上蜡把瓶塞封住,一瓶一瓶的在在案板上放好。仁龙媳妇一边看着远洋,一边心里又想起了远征,不知不觉眼泪就流出来了,赶紧趁着没人自己又偷偷擦了去,禁不住心里说了一句,命啊!


正当胡同这边赵远洋一家忙着做西红杮酱准备过冬的时候,一驾飞机远在外蒙的温都尔罕坠落,消息过了很久才见诸报端,这个国家的二号人物,竟然叛国了。除了意外、好奇和震惊,只有少数人会担心这件事对国家的影响是什么。更多的,则是以非常带有预见性的语气说,看他那个八字眉,鹰钩鼻,那能是好人?真不知道老人家是怎么想的,怎么会选了个这样的当接班人?


这此后的一段时间,郑南南和郑北北的父母常常就见不到了人影儿,闲得没事,小哥俩就把赵远征和赵远洋兄弟带到家里来玩。对于赵远洋来说,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新天地,一个让他变得有些怯生生的象外国的地方,这地方让他想起了《列宁在十月》。


进了郑南南和郑北北的家,一股书卷气扑面而来,除了这房子比较新,更亮堂之外,和赵远征他姥爷杨老先生的家里几乎一样,不论是家具的样式,还是摆放的方式,连窗台上的那些花花草草,都长得差不多。也难怪,都是机关给配的,清一色的灰卡其布沙发,玻璃书柜,只是杨老先生的写字台更宽大一些,式样也更古旧。不同的是,这些年来杨老先生家里连抄带毁,一些残破的地方也没有人修补,加上房子年久失修,外面的老树阴气又重,所以整体看起来,显得暮气沉沉,而这里,则是阳光普照的欣然一片。


赵远征喜欢这种环境,他心底里一直隐隐觉得,他原本是应该属于这样的氛围的,而不是西城那种棋盘状的胡同和四合院。在这样的环境下,在这种浮着灰尘的阳光里,他会感觉自己的心胸更开阔,背也更加挺直。而他的兄弟赵远洋,则是一下就对柔软而有弹性的吱吱作响的沙发来了兴趣,恨不得站到上面扑腾几下才过瘾。


在郑家的书房兼客厅转了一圈,赵远征的目光就落在书案后面那幅画上,他问郑北北,你爸也喜欢书画?北北扫了一眼,说他家老头到底喜欢什么,他也不太清楚,反正总在家里摆弄这些,偶尔家里也来几个人一块写写画画的。远征问都是些什么人啊,北北想了想,说好象是文联的吧,我小的时候来的多,前几年我们全家不是下放到安徽了吗,回来以后这几年没见着什么人了。怎么着?你好这口?


远征说,北北,你们家墙上挂的可是好东西啊,这可是董寿平的真迹。北北说是吗,我爸这柜子里还有好多呢,还有那书柜顶上,都是,放了好多年了。每年不都得搞几次春节团拜吗?以前每次开完了团拜会我爸都得拿回几大卷来。赵洋一听,眼都亮了,说能拿出来给我开开眼吗?北北说那有什么不行的,不就是画吗,还没年画好看呢。


说完,几个人一通折腾,从四处翻来一卷一卷的画稿,都是随意用报纸卷起来的,用个细纸绳一系,全都是没有装裱过的原稿。远洋打开来,一张张看着,越看眼睛越亮,说北北,你爸到底是干吗的呀?你们家这些画,快顶半个荣宝斋了。北北愣了一下,说这荣宝斋是什么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