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舜臣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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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馆里外国人的生命危在旦夕。除非全面接受钦差大臣的要求,别无解围的办法。连智囊人物詹姆斯?马地臣也缩着肩膀,一味地摇着脑袋。
义律终于屈服了。他为了推行外交大臣巴麦尊的强硬政策而窜进广州以来,仅仅过了四十八小时。
美国商人的请求被无情地驳回了。再加上总兵韩肇庆又被钦差大臣革职和逮捕。义律听到这些消息,才真正领会了林则徐不是一般的“清国大官儿”。
上千名包围的官兵,通宵吹着喇叭,敲着铜锣。馆内夷人连觉也睡不好,而且储存的粮食和饮水也不多了。
义律办事处的墙上,张挂着钦差大臣的四条谕帖:
一、论天理……尔等离家数万里,一船来去,大海茫茫,如雷霆风暴之灾,蛟鳄鲸鲵之厄,刻刻危机,天谴可畏。我大皇帝威德同天,今圣意要绝鸦片,是即天意要绝鸦片也。天之所厌,谁能违之?如英国之犯内地禁者,前在大班喇弗图占澳门,随即在澳身死。道光十四年,律劳卑闯进虎门,旋即忧惧而死。马里臣(马礼逊)暗中播弄,是年亦死,而惯卖鸦片之曼益(丹尼尔?曼益),死于自刎。……天朝之不可违如是,尔等可不懔惧乎?
二、论国法……今则大皇帝深恶而痛绝之(鸦片),嗣后内地民人,不特卖鸦片者要死,吸鸦片者也要死。恭查《大清律例》内载:化外人有犯,并依律拟断等语。……若贩卖鸦片,直是谋财害命。况所谋所害,何止一人一家?此罪该死乎?不该死乎?尔等细思之。
三、论人情……尔等来广东通商,利市三倍,即断了鸦片一物,而别项买卖正多。要做鸦片生意,必至断尔贸易。且无论大黄、茶叶不得即无以为生,各种丝斤,不得即无以为织。即如食物中之白糖、冰糖、桂皮、桂子,用物中之银硃、滕黄、白矾、樟脑等类,岂尔各国所能无者?而中原百产充盈,尽可不需外洋货物。
四、论事势……尔等远涉大洋,来此经营贸易,全赖与人和睦,安分保身,乃可避害得利。尔等售卖鸦片……即里闾小民,亦多抱不平之气。众怒难犯,甚可虑也。出外之人,所恃者信义耳。现在各官皆示尔等以信义,而尔等转毫无信义。……况以本不应卖之物,当此断不许卖之时,尔等有何为难,有何靳惜?且尔国不食,势难带回,若不缴官,留之何用?至既缴之后,贸易愈旺……本大臣与督、抚两院,皆有不忍人之心,故不惮如此苦口劝谕,祸福荣辱,皆由自取,毋谓言之不早也!
夷馆里外国人的生命危在旦夕。除非全面接受钦差大臣的要求,别无解围的办法。连智囊人物詹姆斯?马地臣也缩着肩膀,一味地摇着脑袋。
义律终于屈服了。他为了推行外交大臣巴麦尊的强硬政策而窜进广州以来,仅仅过了四十八小时。
三月二十七日,刮起了大风。悬挂在夷馆旗杆上的英国国旗,从早晨起就呼啦啦地飘扬着。
义律默默地站在窗边,长时间地仰望着国旗。过了一会儿,他狠劲地关上窗户,大声喊道:“诸位,在英国的国旗下面,英国的臣民遭到监禁!财产遭到抢夺!”一时间没有人答话。这时他决定屈服,缴出鸦片。
中国的雇员全部撤走了,商馆正遭到武装士兵的包围,粮食和饮用水都储存不多了。从印度召军舰来,现在为时已晚。军舰要一个月才能到。那时,夷馆里的人恐怕早就饿死了。
“义律大校阁下,这不是您的责任!”马地臣终于开口说话了。
“中了他们的奸计啦!”
“不,这种计策也不高明。这是恐吓!是抢劫!”
“不管怎么说,生命是最宝贵的呀!”商人们小声地在议论着。
“诸位!”义律突然高声喊道,“事情并没就此结束,只不过是迎来了新的局面。用屈服来结束,——大英帝国是绝不能忍受的。即使出现更困难的局面,还得要求诸位协助。这并不是我在要求,是光荣的英国国旗在向诸位要求!”义律眼露凶光,紧攥的拳头在颤抖。
接着,墨慈自作聪明地说道:“归根结蒂,都因为对方是不明事理的狗官。”可是,没有一个人给他帮腔。他的这种空洞的即兴发言,跟现场被义律制造出的气氛一点也不相称。
有的年轻职员浑身颤抖,有的人用手绢捂着眼睛。
马地臣扫视了大家一眼,说道:“诸位,我希望大家要做好思想准备。只是接受要求,对方还不会解除包围的。很可能是把我们关在这儿当作人质,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收鸦片。我希望大家了解,被包围的痛苦,还要继续下去。”
义律闭上眼睛,听着马地臣的发言。他把嘴巴咬得发痛。
当天,林则徐一早就接待总督邓廷桢的来访,两人密谈了很长时间。
总督回去之后,上午十点前,伍绍荣和卢继光送来了义律的禀(请求书)。禀上说:全部缴出英国人手中的鸦片。希望明示装载鸦片的英国船只应开往何处。关于鸦片的清单,等我查清后,立即呈阅。
林则徐不禁产生一种胜利的喜悦。尽管他抑制着自己,想到“大事还在后头”,但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自到任以来,他第一次在公行的商人面前露出温和的笑脸。然后他上了轿子,去往旧城。
天气突然热起来,市民们都换上了单衣。
他来到巡抚官署,把义律的屈服告诉了怡良,商谈了善后,跟怡良共进午餐。林则徐很久没有这种舒畅的心情了。但这样的时间也很短,今后的事情开始占据了他的脑子。
第二天早晨,伍绍荣又带来了义律的信。信上说英国人所有的鸦片共计两万二百八十三箱。
“先给夷人送点牛羊肉去。”林则徐这么吩咐伍绍荣说。
“他们最希望的是先让仆役回去。”伍绍荣说。
林则徐考虑了一会儿,说:“这个放后一点吧。”
傍晚,北风狂吹,天气突然变冷,昨天以来的闷热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似的。
2
关于鸦片战争,除了像《筹办夷务始末》、《宣宗实录》等,以及留下的奏文、谕文、地方志之类的所谓官方资料外,还有不少私人的著述。在方面,以程道一的《鸦片之战演义》为代表。他采取的是中国传统的章回的形式,读起来很有趣,但内容有些是杜撰的。如好几年前已经去世的曹振镛,却在道光十八年作为军机大臣在***现。
另外著者不明的《夷艘入寇记》、《英夷入粤记略》和夏燮的《中西纪事》、李圭的《鸦片事略》等,作为私人著作也颇有名。这些书都是作者根据资料或传闻而写的。在这方面,作为目击者记录的《夷氛记闻》据云原题为《夷氛闻记》。《夷氛记闻》是后人篡改的。,似乎最为精彩。
《夷氛记闻》的作者梁廷枏,广东顺德人,当时供职于越华书院,硕学之士,尤其热心于外域史的研究。越华书院正是钦差大臣的行辕,林则徐经常去拜访他,听取他的意见。
这部《夷氛记闻》有些记述很有趣。
据说有一天晚上,林则徐把伍绍荣叫去说:“你是官商,今后如果要向夷人赔偿鸦片款,那可不是一件小事啊!”当时广州的街头巷尾正流传着一种谣言,说伍绍荣私下对义律作了保证,将分年偿还没收的鸦片款。
两万多箱鸦片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包围了几天,义律就痛痛快快地把它交出来了。因此就造出了这样的流言。关于这一点,梁廷枏写道:“无明显证据。”
在没收的两万多箱鸦片中,查顿马地臣商会占七千箱,颠地商会占一千七百箱,这两家公司就将近占了总数的一半。
当时广州的鸦片批发价格,一箱为七八百元,所以总额达一千五百万元。不过,在印度购进的原价为每箱二百元,因此,实际损失包括运费在内,估计为五百万元左右。
义律呈报的是两万二百八十三箱。其实帕斯人公司的四百零六箱和另外一百一十七箱是重复的,所以鸦片趸船上存放的鸦片实际是一万九千七百六十箱。但是,一旦上报,也就没法更改了。义律因此决定以每箱五百元的价格,从颠地商会购买五百二十三箱,以供清国政府没收。
颠地小看了林则徐,直到最近他还在印度收购鸦片,几天之后即将到达的船上就有他的鸦片。
美国领事皮塔?斯诺报告说:美国商人根本没有鸦片,只为英国人代卖一千五百四十箱,已退还给义律。
义律说他已同意缴出鸦片,因此要求恢复行动的自由。
钦差大臣采取了这样的对策:各个商人如缴出表册上数量的四分之一,允许归还买办和仆役;缴出一半,允许坐舢板船往来;缴出四分之三,允许重开贸易;全部缴完,一切恢复正常。
林则徐过去禁烟也是采取这个办法。他是一个讲究实际的政治家,遇事喜欢分阶段进行。
另外,当时对没收的鸦片,每一箱换给茶叶五斤,以示嘉奖。
义律之所以屈服,是因为他看到了林则徐的决心没有动摇。如果在钦差大臣的措施中让他看出有丝毫妥协的可能,也许他还要坚持下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韩肇庆的革职有重要的意义。
义律最初还抱有一线希望,认为林则徐的“查办”比别人唱的调子虽然高一些,但这里面恐怕仍然有清国官吏之间的“串通合谋”。
当时的鸦片走私,可以说是在韩肇庆的默许下进行的。严重的时候,甚至由清国海军的舟艇来运输鸦片。
由于林则徐在江西发出了要求逮捕的信,拥有都司官职的王振高被捕,在有关鸦片的人们当中引起了恐慌。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时候,颠地等人仍然冷笑着说:“也不过是王振高嘛,还没听说韩肇庆被捕呀!”
说是要严厉禁烟,最多也不过处分一下用钱买了个四品官的王振高,法官的手恐怕不敢动比他更大的人物。因为他们之间有着“串通合谋”。——夷人有这样的想法。
可是,现在连韩肇庆也受处分了。韩是左翼总兵,二品官,指挥的兵员达万人,是武官仅次于提督的要职。据说他通过默许鸦片走私而捞到的钱达数百万两。他有这样的官位和财富也逃脱不了处分,这哪里还有什么串通合谋呢?那些抱有一线希望的人们,一听到这件事,当然完全绝望了。
关于韩肇庆的革职,《夷氛记闻》中写得相当详细。
林则徐说要检查学政,从越华、粤秀、羊城三家书院挑出数百名学生,进行考试。他从江苏时代就致力于学政,喜欢为各个书院出考题。这一类的记载,在他的日记中到处可见。
“啊,又来这一手啦!”幕客们都这么想。
在考试的头天晚上,林则徐把印刷工人叫来刻印考题。这个印刷工人在宿舍里待到第二天。
当天的试题有四道:
一、写出大窑口(鸦片批发商)的地址和开设者姓名。
二、写出鸦片零售商贩。
三、写出有关鸦片的见闻。答案上可以不写自己的姓名。
四、断绝鸦片的方法。
林则徐到任以来,会见了各种人,进行“黑夜潜行”,视察了民情。现在他又想唤起纯真的学生们的正义感。这就是林则徐的“观风试”。观看风景,叫观光;视察当地的风俗民情,称为观风。为此而举行的考试,就是“观风试”。
很多学生在第三道题的答案中举出韩肇庆的名字。韩肇庆用官位和金钱控制了许多要害部门,唯有学生的正义感,他控制不了。林则徐立即革了韩肇庆的职。据梁廷枏的书中说,最初林则徐准备判韩肇庆死刑,由于总督邓廷桢说情,才给予革职的处分。
韩肇庆把作为默许费获得的鸦片的一半,作为没收品缴公,邓廷桢对他的“禁烟成绩”很满意,曾在给皇帝的奏文中特别提到韩肇庆的名字,报告了他的“成绩”。现在如果让皇帝知道这位禁烟有功的人实际上是走私鸦片的元凶,邓廷桢的处境就不好办了。林则徐为了照顾这位老前辈的面子,才打消了处死韩肇庆的念头。不过,革了韩肇庆的职,在人们的心理上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3
四月九日,林则徐接到驻扎在虎门的水师提督关天培的一封信。信中报告:“鸦片趸船已从了洲洋开来,并开始缴出鸦片。”
第二天——十日下午,林则徐与邓廷桢、予厚庵一起,从靖海门上船,开往虎门。
十一日,到达虎门,受到关天培的欢迎。这天没收鸦片五十箱。
十二日,没收六百箱。十三日,一千一百五十箱。十四日,八百五十二箱,外加二百袋。
林则徐坐在新会一号兵船上,监督鸦片趸船缴出鸦片。
这样,到四月二十二日为止,共接收了一万一千七百多箱鸦片。为了进行清理,决定暂时停止接收。
二十六日,再次开始接收鸦片。但由于天气的关系,进展不够顺利。
像大虎岛、小虎岛这些地核隆起的岛屿,形状看起来确实像趴伏的老虎,那些浓绿的树阴和褐色的岩石,一会儿沐浴着初夏的阳光,一会儿笼罩在雨云之下,几乎每天都在变化。有时潮湿,有时干燥,忽而阳光灿烂,忽而阴云密布。
五月五日的晚上,林则徐与邓廷桢在船上暂时把公务丢在一边,作诗唱和。邓廷桢的诗集《双砚斋诗钞》中的《虎门雨泊呈少穆尚书》,就是这时写的。诗曰:
戈船横跨海门东,苍莽坤维积气通。
万里潮生龙穴雨,四周山响虎门风。
长旗拂断垂天翼,飞炮惊回饮涧虹。
谁与沧溟净尘块,直从呼吸见神工。
林则徐也和总督的诗韵,写了一首。这就是林则徐的诗集《云左山房诗钞》中的《和邓嶰筠虎门即事原韵》:
五岭峰回东复东,烟深海国百蛮通。
灵旗一洗招摇焰,画舰双恬舶风。
弭节总凭心似水,联樯都负气如虹。
牙璋不动琛航肃,始信神谟协化工。
钦差大臣所乘的船上,挂着一块“烟深海国”的匾额。他把这块匾额写进了诗中。
关于如何将没收的鸦片运往北京的问题,林则徐几乎每天都与邓廷桢商谈。两人一致的意见,认为海路运送可能较陆路安全。于是决定将此意见与巡抚商量。但北京的御史邓瀛反对,认为这么多的鸦片在途中有被“偷漏抽换”的危险。
五月九日,道光皇帝下了裁决:“……断不疑其(林则徐)稍有欺饰。且长途转运,不无借资民力……即交林(则徐)、邓(廷桢)、怡(良)于收缴完竣后,即在该处督率文武官弁,共同查核,目击销毁。裨沿海居民及在粤夷人,共见共闻,咸知震詟。”
到了阴历四月,虎门收缴鸦片也大体完成。
五月十六日,邓廷桢给林则徐送了十八个青荔枝。林则徐难得地作了一首幽默诗,表示感谢。诗曰:
蛮洋烟雨暗伶仃,忽捧雕盘颗颗星。
十八娘来齐一笑,承恩真及荔枝青。
不久前去世的英国著名的东方学家、《源氏物语》的翻译者阿瑟?维里,曾把林则徐的这首诗译成英文。
鸦片全部收缴完毕,是五月十八日。总数为一万九千一百八十七箱和二千一百一十九袋。除去包装的重量,净重二百三十七万六千二百五十四斤,合一千四百零二十五吨。
这天,连维材来到虎门,登上了林则徐的船。“终于大功告成了。”连维材说。
“收缴完了。”钦差大臣回答说,“但是,下面的工作即将开始。”
“我得先向您道贺。”
“谢谢。由于您的协助,总算走到了目前这一步。”
这时,广州派来了巡抚的急使,传达了上谕:任命林则徐为两江总督。到任前由陈銮代理。“今后该是江宁(两江总督的驻在地,现在的南京)啦!”林则徐仰首朝天说。
“再一次向您祝贺!”连维材说。
一般的总督管辖两省或一省的地方,唯有直隶和两江总督管辖三省的地方。前者是皇城所在地,后者是长江下游的富庶地区,一般都认为比他处的总督地位要高。就日本来说,大概相当于东京和大阪。连维材向他祝贺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这件工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一时恐怕还不能赴任。”林则徐低声说。
“我刚才虽然向您道贺。”连维材说,“其实我还是希望您能在这里多留些时候,处理对外工作。”
十二天之后,北京传来了命令:鸦片就地处理。
4
据说一箱鸦片净重一百斤。其实马尔瓦产的鸦片在孟买装运时一箱是一百零一斤。这是考虑到干燥之后,重量会减轻,因此多装了一斤。
瓦腊纳西一带产的鸦片品质低劣,价钱仅为公班土的一半。而且损耗大,所以在装运时一箱为一百六十磅,即一百二十斤。在运输途中及在伶仃洋上存库期间,经过干燥,大约变为一百斤。箱子的表面上向来都印着1331〖〗3磅(一百斤)。由于以上原因,净重一般都不太准确。
装鸦片的容器因产地而异。一般都是装在长一米、宽五十公分、高五十公分的芒果树木材的箱子里。所以,即使是相当大的房间,最多也只能装进四五十箱。像虎门这样偏僻的地方,可以用作储藏的民房或寺庙是很少的。因此,在处理之前,林则徐建造了临时储藏所。这种储藏所是在广场上围起结实的木栅,上面盖着涂漆的屋顶。有监督的文官十二人,武官十人和一百名士兵,在它的周围昼夜巡逻,担任警戒。
关于处理的方法——根据试验的结果,了解到如果用简单的焚烧法,比如浇上桐油,点火焚烧,鸦片的“残膏余沥”将渗入地中,过后把土挖起来熬煮,仍可得到二三成鸦片。因此,不能采取这种方法。
研究了鸦片的性质,发现它最忌的是食盐和石灰。因此,林则徐令人在虎门镇口海边较高的地方挖了两个池子。据说池子纵横十五丈余。大约是五十米见方的池子。为了防止鸦片渗透,在池子的四边钉上木板,池底铺上石板。临海的一面安上涵洞(闸门),相反的一面挖有沟道。池子的四周围着高高的木栅,木栅里设有监督官等的席位。
首先从后面的沟道把水引进池中,撒下大量食盐,然后从木箱中取出成球状的鸦片块,每块切成四半,投进池中盐水里。就这样让鸦片在盐水中浸泡半天。
然后投进生石灰块。于是逐渐地冒烟,最后沸腾起来。池子的上面搭着跳板,许多小工站在跳板上,用长木棒和铁锄搅拌,加快鸦片融解。
到了退潮的时刻,打开海岸边的闸门,把融解了的鸦片放入海中。
以后,用水清洗池底和四边的木板,使其不留鸦片的残渣。
另外,在现场处理鸦片的正式命令,是五月三十日到达的。而林则徐早在这之前就知道了。北京的吴钟世,把道光皇帝五月九日的裁决意见,用不到十天的时间就送到广东林则徐的手中。当然是通过金顺记的信鸽传递的。
开始销毁鸦片是六月三日(农历四月二十二日)。在两天前,林则徐就设祭坛,祭告海神。
实际祭海神是四月二十日。而作为《鸦片奏案》的附录留存下来的祭文写作日期是四月七日。而且阴历四月七日的林则徐日记也明确写着“作祭海神文一篇”。当时还准备把鸦片运往北京。但林则徐通过吴钟世的快速情报,已经知道了要在现场处理。
祭文的开头是这样写的:“惟道光十九年岁次己亥,孟夏之月,丙寅朔,越七日,钦差大臣调任两江总督林,谨以刚鬣、柔毛、清酒、庶羞,敢昭告于南海之神曰:……”
这种难懂的古文,要逐字翻译几乎是不可能的。大意是这样:首先歌颂了神德,然后陈述鸦片的弊害,因而要严禁,要没收。关于没收的上万箱鸦片的处理,如果用火烧的话,则有被人拾去残膏的危险,因而不如投之深渊,“长沦巨浸”。这样,就会有“蜃蜃气灭凌云之幻”。……所以希望水族们暂且到什么地方去躲避一下这种毒气。我的本意是为了除害群之马,而不是殃及鱼类。
六月三日,雨过天晴,初夏的阳光洒在虎门的海滨。从这天开始处理鸦片。
高级官员轮流担任这一工作的监督。这天从广州来了巡抚怡良、海关监督予厚庵和布政使熊声谷。另外,早就驻在虎门的关天培以及余保纯也来到了现场。
因为是头一天,到天黑只处理了一百七十箱。以后技术更加熟练,因而效率不断提高。###处理了二百三十箱,五日一千四百袋,六日九百箱,七日九百五十箱,八日一千五百箱。……
5
“又少了一箱!”简谊谭嘻嘻哈哈地嚷着。他夹在许多起哄的人当中,从鸦片处理所外面的木栅栏缝里,瞅着销毁鸦片。
他接受了姐姐的忠告,暂时停下了鸦片买卖。现在禁令越来越严,大头头基本上被一网打尽,看来再没有人插手鸦片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啊!”他心里这么想。其实他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即使没有卖鸦片的人,并不是鸦片不需要了。鸦片瘾不是那么容易戒掉的。鸦片鬼还在寻找鸦片。供应一少,价格肯定会上涨。
谊谭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在澳门拼命地收罗鸦片。死刑是可怕的,那些拥有鸦片的人,用最低的价格把没有登上表册的鸦片抛售出去。
他撬开“不死鸟”酒吧间的铺地石,在下面挖了一个洞,洞里填上稻皮防潮,埋进三百斤鸦片。另外还在他情妇卖淫的一间空房子的地板下埋了近千斤鸦片。这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勾当,它比伪造冒牌鸦片更加危险。
他深信鸦片一定会涨价。果然不错,鸦片黑市的价格一下子猛涨了一倍。他认为涨得还远远不够,收藏的鸦片仍不出手。
今后私卖鸦片,如不小心注意,脑袋瓜子可要搬家啊!澳门抓了一个叫纪亚九的家伙,他坦白鸦片是从葡萄牙人安东尼奥那儿买来的,安东尼奥吓得逃跑了。清国的澳门同知一向对此是不闻不问的,这次也大肆抓起鸦片犯来了。
“很快就会松弛下来的。只是林则徐这老小子在这儿的时候紧一阵子。听说他已经当上了两江总督,迟早会离开广东的。不过,等松了之后再出手可就晚了,价格肯定会下跌的。要在价格最高的时候卖。当然啰,这也会带来危险。”谊谭眼睛看着销毁鸦片,脑子里却一直在转悠这些事。每投下一箱鸦片,他就想到价格又提高了一点,心里高兴得了不得。
六月三日开始的销毁工作,六月十五日休息了一天。因为这天是阴历五月五日端午节。
谊谭第三次来看热闹是六月十七日。
“啊呀!不好!”谊谭发现了连维材,赶快低下头。
连维材好像不是来看热闹的,他只在四周踱来踱去,还不时仰首望着天空。
这一天,夷人也难得地来看热闹。他们是欧立福特商会的金谷夫妇、裨治文和本逊,四个都是美国人。
他们向钦差大臣打了招呼,领取了礼品。
林则徐读过《中国丛报》的译文,他以为此举足以禁绝鸦片贸易。
道光皇帝的上谕里说,不仅要让中国人来看看,也要让英国人来看看。但是英国人到底没有来。
目睹苦心经营的鸦片被销毁,那当然不会是愉快的事情。他们只是在广州开往澳门的船上,远远地望着在虎门冒起的销毁鸦片的浓烟。
林则徐在给北京的报告中说:“察其情状,似有羞恶之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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