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舜臣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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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让要去的地方产生敌意,阿美士德号确实未带一点鸦片,林赛还起了个中国名字,叫“胡夏米”。
“不准进入!不准进入!”艇上的官员气势汹汹,一个劲地叫喊着不准船进来。而林赛却赔着笑脸,翻来覆去地说:“我,胡夏米,货物一共十万两银子!”
地势平坦的金门岛刚出现不久,奇岩怪石毕露的鼓浪屿突然进入了视野。船一转换方向,这岛屿就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形状。不一会儿就突然出现一个狮子狗状的岛屿,那就是目的地厦门岛。
阿美士德号就这样出现在这个禁止进入的港口。
船长休?汉弥尔顿?林赛在甲板上盯着逐渐接近的厦门岛,就好像要把它吞下去似的。他两腿叉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那样子完全是一副挑战的姿态。林赛是东印度公司的高级职员,他被他的上司布洛丁挑选为这次侦察活动的负责人。
临出发的时候,布洛丁反复叮咛说:“在当地特别要调查居民的真正动向,绝不要相信官员。遇事要随机应变,小心谨慎。”
干这种勾当,林赛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在那个海盗横行的时代,商船都是武装起来的。阿美士德号上也装有几十门炮,船员约八十人,低级船员大多是印度人和马来人。
在林赛的旁边,传教士查尔斯?欧兹拉夫旧译郭士立。眨巴着眼睛。跟他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背后的哈利?维多。哈利那双明亮的蓝眼睛几乎一眨也不眨。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长成大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更是如此。这少年的眼睛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厦门岛。
“喂,到了!”瞭望哨在桅杆上喊道。
林赛的宽肩膀微微地摇晃了一下。不一会儿,从厦门港开来的船队进入了他的眼帘。
“哈利!”林赛喊道,“告诉温章,写那封信!”
“是!”年轻的哈利急忙跑进船舱。
林赛连眼梢也不瞅一瞅哈利,脸上挂着蔑视的微笑,注视着包围过来的船队。
小艇共有七只,后面跟着一艘兵船,好似在指挥着这支船队。
林赛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对欧兹拉夫使个眼色说:“海字七号!”
福建水师提督也管辖海坛、金门、南澳、台湾四镇之兵。不过各镇都有总兵官,实际直属于提督的是提标五营(中营、左营、右营、前营、后营)、水师副将的闵安左营、右营以及烽火营和铜山九个营。各营的兵员大体为一千人。各营都分别有特殊的“字”,所属的兵船用某字第几号来称呼。如提标左营的字为“国”,右营为“万”,前营为“年”,后营为“清”,铜山营为“纪”等。也就是说,起名的方法不是像日本的航空母舰“陆奥”、“长门”那样,而是像旧日本海军的潜水艇那样用记号与数字组合起来命名。提标中营的代号是“海”字。现在指挥小艇包围阿美士德号的兵船是“海字七号”。
欧兹拉夫是传教士,不懂军事,但热心于研究,能自如地中文。他立即翻阅了一下《钦定战船则例》,据上面记载说:“海字七号”长六丈五尺,船首高二丈五尺,吃水六尺一寸有余。清代的度量衡与日本略有不同,一丈为三点二公尺,一尺为三十二公分,所以该兵船的长度为二十公尺八十公分。当然是木造的,跟英国的商船相比,简直就像小孩的玩具。
它飘着一面细长的龙旗,挂着一面五米见方的大冲风旗和三面长方形的大小不一的定风旗,奇怪的是还恭恭敬敬地立着一杆妈祖旗。妈祖是华南的海神。
“嚯,飘着花里胡哨的旗子来啦!”林赛面带奸笑。
不一会儿,一只小艇划到阿美士德号的旁边,艇上一个官员模样的汉子大声地询问船是从什么地方开来的。
林赛用方言很重的官话吼叫着回答说:“从孟加拉……孟加拉来的!”
“什么?榜……榜什么?”
不过,夹杂着打手势,又提到莫卧儿、印度、加尔各答,这样才算弄明白了。后来这位官员在记录上把孟加拉写作“榜葛剌”。
“到哪儿去?”
“日本。”
“去干什么?”
“贸易。风不好,停在这里。在这里也可以做买卖。”
“装的是什么货?”
“鸦片,一点儿也没有。有毛织品,有钟表,还有望远镜。共值十万两银子。”林赛神气活现地喊叫着。
为了不让要去的地方产生敌意,阿美士德号确实未带一点鸦片,林赛还起了个中国名字,叫“胡夏米”。
“不准进入!不准进入!”艇上的官员气势汹汹,一个劲地叫喊着不准船进来。而林赛却赔着笑脸,翻来覆去地说:“我,胡夏米,货物一共十万两银子!”
2
温章在船舱中对着桌子,托着双腮。
他今年三十岁刚出头,但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得多。他那副充满忧虑的面孔,说他五十岁恐怕也没有人感到奇怪。他是金顺记账房先生温翰的独生子。
哈利走进来,大声地对他说:“温先生,你怎么啦?不上甲板去看看你想念的厦门吗?”
“我想会有事情要我做,我在这里等着。”温章回答说。
“你是说把一切都做完之后才去看?”哈利笑嘻嘻地说,“我把工作带来了。请你马上给厦门当局写封信。”
“好,我马上就写。”
这两个人对话的方式总是那么奇怪,哈利对温章用汉语说话,温章对哈利却使用英语。
温章提起笔,凝视着眼前的白纸。纸上模糊地现出女儿的面孔。
他在澳门学过英文,十八岁结婚,生了一个女儿。自幼体弱多病的妻子于五年前去世。他十分伤心,企图用鸦片来医愈自己的悲痛。父亲温翰得知这一情况后,把他赶到马六甲。这是四年前的事情。他戒掉了鸦片,并从那赴欧美旅行过。
他一直住在马六甲。一个月前,金顺记突然来人要他回澳门。这里有以下原因:阿美士德号的船主林赛和传教士欧兹拉夫都会说中国话。年轻的哈利?维多的中国话也说得相当好。欧兹拉夫甚至还能说几种中国的方言。但是,跟一般老百姓说话和写文章还是两回事。三个人共同的弱点是中文写得不那么好。
清朝的官吏是极端的形式主义者,把文书看得无比重要。同各地的官弁打交道,一定要有文书。因此他们需要有一个中文写得好的人。跟协助人连维材一商谈,连维材推荐说:“我在马六甲的分号,有一个人叫温章,他会英语,中文也很好。”
“让中国人上船,恐怕会引起麻烦吧?”布洛丁的这种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清朝闭关自守的主要目的是不让人民与外国人接近。外国船只在近海上出现,他们担心的只是老百姓同外国人接触,说什么“奸民岂不勾结图利!?”如果再了解到外国船里有中国人,那就难免引起麻烦。
“不要紧。这个人已经剪掉了辫子。”连维材这么回答,布洛丁才放心了。
剃光头,仅留下后脑勺上的头发,梳成长长的辫子,这本来是满族的风俗。清朝创业之初,强迫汉族蓄辫子,把这看作是服从的标志;不留辫子的人则被视为反叛,要判处杀头之罪。最初有许多人就因为拒绝这种奇风异俗而付出了血的代价;有的人以出家当和尚进行了消极的抵抗。
不过,清朝统治中国已近二百年,现在没有辫子的人只不过意味着不是清国人。让这样的人坐上外国船,说他是马来人就行了。
所以现在呆在阿美士德号船舱里的温章是马来人的打扮。
温章一边写信,一边还不时地用手摸一摸后脑勺。看来这是无意识的动作。金顺记马六甲分号的老板叫陆念东,是连维材的妻弟。陆念东是个怪人,趁温章熟睡的时候,用剪刀剪掉了他的辫子。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年,但至今他还觉得是一块心病。
他在阿美士德号上写的那封信,现在仍留存下来。
福建省的省会是福州,相当于省长的“巡抚”住在那里,所以在厦门统辖文官武将的最高官职是水师提督。因此,温章以船主“胡夏米”的名义写信的对象就成了陈化成将军。
信的草稿在出发之前就拟定了。但因为借口是入港避难,所以向官府提交的文书必须装作是匆忙写就、墨迹未干的样子。因此在遭到包围的时候才命令温章写这封信。信的大致内容是这样:
……本欲自孟买往日本,不意途经厦门,遭遇巨风,望能补充食粮饮水。吾乃英国公民,英国与大清帝国素来友好,亦多往来贸易。然今蒙误会,乃至于兵船相围。贵清国国民到吾英国本土,或诸属地通商洽公者,无不受到礼遇如本国公民者,实不图今日竟受贵国如此待遇。
信的结尾说:“伏望清国之人,以恩管待英吉利国之宾客。”这里的“管待”是笔误,应当写为“欢待”或“款待”。也难怪他,离开中国四年了,所以中文难免有些生疏。
陈提督没有答复船主胡夏米的这封信,而是向阿美士德号发出以下的警告:
天朝国法素严,例定不准抛泊,务必即日开行,不得逗留,并不准私自登岸。
3
天黑之后,温章才登上了甲板。
这是一个没有月色的夜晚。黑幽幽的大海上,闪烁着点点灯光。阿美士德号仍然被包围着。在左舷的远方,灯火更加密集。“海字七号”就停泊在那里。
也可以看到厦门城里的微弱的灯光。
女儿彩兰就在这座城里。分别时她才七岁,现在该是十一岁了。由于祖父温翰经常外出,很难照顾孙女,就将她寄养在主人连维材的家里。连维材有四个孩子,但全部都是男孩子,据说连家像对待公主似地抚养着彩兰。
“啊,你在想你的小姐吧?”背后传来爽朗的声音。这是哈利所说的不太标准的中国话。
“嗯,是的。分别四年了,这次不知道能不能见上面。”仍和平时一样,温章用英语回答。
“林赛已经说了,一定要登岸。你不用发愁,一定能见到。”
“是吗?”
温章已经灰心丧气,哈利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年轻的英国人出生于利物浦,是水手的孩子,父亲在他还是孩童时就在海上遇难。他变成了孤儿,十七岁来到东方,在马六甲的“anglochinesecollege”英文,即下文所说的“英华书院”。学习过,后来进了东印度公司。
英国人米怜于一八一五年在马六甲建立了一所学校。这所学校具有双重性质,一方面对准备去清国进行贸易和传教活动的英国青年教授中国话和中国的风俗习惯,另一方面向住在马来的中国学生教授英语和西方情况。最初米怜采用自己老师的名字,把这所学校称作“马礼逊学校”,后来改为anglochinesecollege,它的中文名称为“英华书院”。
温章受父命来到马六甲时,哈利正是英华书院的学生。他们在这里相识,相互作为练习外语的对象。根据当时的习惯,他们使用对方国家的语言进行对话。
孤儿哈利的生活道路是不平坦的,可是他的性格却十分开朗。这以多年往来于尖锐复杂的贸易战场的林赛和经历过苦难的传教生活的欧兹拉夫的眼光来看,似乎太逍遥自在了。总之,他的性格不太喜欢把紧张的情绪流露出来。
“那家伙整天傻乎乎地张大着嘴巴,太散漫了。”林赛对哈利的评价更加严厉。
其实哈利除了微笑的时候外,总是紧闭着嘴唇,只不过是不愿让别人感觉到他的紧张而已。
不知为什么,温章觉得唯有自己才能体会到哈利内心里的严肃。从哈利方面来说,他也觉得被别人仅当作“写中文工具”的温章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他们并排站在被黑暗笼罩着的甲板上,只是默默地看着海上和对岸的灯火,而彼此却感到有某种相通的地方。
“小姐住的地方在哪一带?”哈利问道。
“在那边。”温章指着黑暗的对岸。鸿园里树木多,很难看到那里的灯光。
两人互相想探询什么,用的是很简短的语言。然后几乎什么也没说,站了一来个小时。
“在海风里站长了,对身体不好。”过了一会儿,哈利这么催促温章说。
温章回到船舱里。狭窄的船舱里放着双层床。温章一走进来,躺在上层床上的一个汉子猛地跳了下来。
微弱的灯火在玻璃罩中闪动了一下,照着这汉子的侧脸。他没有辫子,但要说他是马来人,肤色又显得白了一些。眉宇间充满着稚气,但略带忧郁的阴翳。他拿起毛笔在纸上写道:“我知汝望乡。”然后递给温章。
温章在旁边写道:“汝亦定想家乡。”
那汉子大大地写了两个字:“不想。”把纸上的空白都填满了。写完后嘻嘻地怪笑起来。
这汉子是在海上漂流被救起来的日本人。他名叫石田时之助,中国话还不会说,专门靠笔谈办事。
石田和五名船员在海南岛附近被荷兰船救起来。但这只船是经巴达维亚回国的,在第一个停泊地——婆罗洲西岸的坤甸让他们下了船。他们从这里被送往马六甲。在马六甲逗留期间,受到金顺记分号富有侠义心肠的老板陆念东的照顾。因为只有澳门才有去日本的船,他们不久之后就去了澳门。温章去澳门坐的也是这条船。到了澳门之后,其他的日本人都想回国,唯有石田说:“不想回去。”
问他为什么不想回去,他说回去没有意思。当他了解到温章要上阿美士德号,就要求带他一起去。跟东印度公司一说,对方痛快地同意了。这大概是因为像石田这样跟谁都没有关系的人当侦察船上的水手最为合适了。
石田手扶着床沿,“嗨”的一声,一下子就跳上了上层床。这种本领温章是做不到的。
4
“喂,那些小破船撤退啦!”第二天早晨,阿美士德号上的瞭望员大声地叫喊着。
船员们都聚集到甲板上来。“海字七号”确实率领着小艇在撤退。
“是不是换班?”欧兹拉夫问林赛。
“不。如果是换班,应当等到接班的船来。”
“这么说,是真的解围了吗?”
“是吧。”林赛笑了笑说,“这个厦门有金顺记的连维材。他是咱们的朋友,有钱,……有很多很多。”
“是收买了吗?”
“肯定是。”
“听说本地的提督是个清廉的人物。”欧兹拉夫眨巴着眼睛。
“人总有两面嘛。”林赛嘲讽不懂人情世故的传教士,说,“而且连维材很有才干,连布洛丁先生都很欣赏他哩。”
他转过头来,神气十足地下命令说:“马上登岸。准备测量工具!”
连维材的儿子统文要出门,鸿园里正在忙着准备欢送宴会。
儿子们在十八岁之前和店员的子弟们一起在家塾里读书,而且要经常到店里去实习。一到十八岁就要外出游学,开阔眼界——这就是连维材的教育方针。
他有四个儿子,恰好彼此都相差二岁。大儿子统文一结束游学回家,就该轮到二儿子承文去游学。游学的地点是维材喜爱的苏州。那是一个充满文学艺术气质的城市。
鸿园这天一清早就有许多人出出进进。
厦门最有名的厨师带着他的同行来了。
园内的空场上要搭两座戏台,一伙扛着木材的木匠师傅也来了。在这个祝贺长公子出门的大喜日子,连家决定把鸿园的一块空地开放一个晚上,让市民们观看歌仔戏和傀儡戏。
有名的戏班子,把大大小小的道具装在车上,进了鸿园的大门。演出的剧目有《三国演义》的折子戏和《杨门女将》。
接着傀儡戏剧团也到了。这是一种由人操纵的木偶戏,演员大多是老人。
临近傍晚,司公们也来了。司公就是道教中做祭祀的道士。为了祈祷旅途平安和前程无量,要祭祀神仙和祖先。
这些穿着华丽的道装、戴着司公帽的道士们被领进休息室。只有最后面的一个道士没有进去,而是飞快地穿过走廊。从他走路的样子来看,好似很熟悉这宅子里的情况。他迅速地转过拐角,在第三个房门前站立了一会儿,然后朝四周瞅了瞅,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只有温翰坐在桌前,翻阅着书籍。他那双小眼睛显得异常敏锐。
“阿爸!”道装打扮的人低声地叫唤了一声,脱下了帽子。
“是阿章!……”温翰敏锐的眼中微微地露出一丝慈爱之情。
“我回来了。您身体好吗?”
“只是增添了一些白发。”
“快四年了啊。”
“看来你的气色也不错。”
“辫子没有了。您看,蓄起头发了。”
“这倒与你很相称。”
温章不觉用手摸了摸后脑勺。
“彩兰在那边等着。一块儿去吧。”温翰慢慢站起身来说。
父子俩分别了四年重逢,太过于压抑感情了。
5
阿美士德号上的船员们登岸后,市民们好奇的眼光对他们来说成了一种新的包围。温章即使能进得了鸿园,但要穿着水手服或马来服是不行的。没有辫子确实很不方便。因此他首先偷偷地来到小巷一个为金顺记看仓库的人的家中。这个看仓库的为他奔走联系,决定让他化装成道士去鸿园。
温章离开孩子时,孩子才七岁,现在已十一岁了,长得比预想的还像个大人。
温章胸口堵塞,说不出话来。
女儿彩兰睁着一双大眼睛,但没有流一滴眼泪,爽朗地说道:“爸爸,您回来啦。”
“嗯、嗯……”温章显得很可怜。
温翰好像监视似地在一旁看着儿子和孙女会面。
“这孩子如果是男的就……”他平时心里总是这么想。
温翰一向胆大心细。而他的儿子温章却用胆小软弱的方式继承了父亲细心的一面,以致在失去妻子时他都经受不起这种打击。
相比之下,彩兰虽是个女孩子,却继承了祖父豪放的性格。父亲因百感交集而说不出话来,十一岁的女儿却非常冷静地跟父亲打招呼说:“爸爸身体好,比什么都好。”
“我没有辫子了!”这就是温章好不容易才开口跟女儿说的话。
“我也没有裹脚呀。”彩兰平静地说。
温翰很爱孙女的这种性格,他不愿让孙女缠足,剥夺她的自由,而希望她像个男孩子。这样做是很需要勇气的。
“小脚”在当时是出嫁的必须条件。女孩子最迟六岁就必须缠足。在温章去国外的时候,祖父温翰下了决心。他心里想:“缠足就算了吧。太痛了。再说,广东人、客家和疍民都不缠足。将来招女婿也不一定非本地人不可。”
留辫子是强制的,缠足并非如此,虽然政府曾多次发出禁令。留辫子严格实行了,而缠足的禁令却被人们所忽视,这是因为辫子是“服从的标志”,从思想上来说对统治者十分重要,而缠足的风俗却不会动摇清朝的统治。
另外还有这样的原因,女性是男人的私有财产,缠足有利于防止女性逃跑;而且脚一小,腰部就弯曲起来,这符合男性变态的爱好。
连家没有女孩子,大家都疼爱彩兰。连家的女人们背地里都说温翰是个狠心的爷爷。这地方的女人如果不缠足,就会被人们看作是必须劳动的穷苦阶级,被轻蔑地称为“大脚姑娘”。
没给彩兰缠足,温章从父亲的来信中早已知道。
父亲的信中写道:“……此久积之恶习,应从我国除去,欲使彩兰成为时代之先驱……”
温章也觉得父亲的这种做法太过分了。
不过,他自己被鸦片弄得身败名裂,最后流落国外——这样一个窝囊的老子哪有资格对女儿的事说三道四呢?!
一个女孩儿家跟阔别四年的父亲见面,应当更激动一些,流一点眼泪恐怕也是合情合理的。可是彩兰为什么这么平静呢?这完全是祖父对这个幼小的姑娘进行这样教育的结果。温章想到这里,眼角不觉润湿起来。
“哦,你的脚……”
“我免了一场疼痛,真感谢爷爷啊!”
在脚上的骨肉成长最旺盛的幼女时期,人工的缠足会带来剧烈的疼痛。这种疼痛简直要沁入骨髓。幼女们有一段时期会因疼痛而昼夜啼哭。
“是么,那好啊。”温章眼里噙着眼泪。
“去见见维材吧。跟彩兰以后还可以慢慢地谈。”温翰在旁边说道。他看不惯儿子这种婆婆妈妈的样子。
温章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女儿。来到走廊里,父子俩才并排地走在一起。
“我不久将去上海。”温翰说,“你这次航行结束后,住到澳门去。关于彩兰,你想放在身边吗?”
“嗯,当然想啊。”
“那么,最近维材要去广州,让他把彩兰先带去吗?”
“能够这样,那太好了。”温章回答说。
“彩兰的事,你一点儿也不用担心。”温翰突然停下脚步,仔细地端详着儿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