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一峰所说的一些省领导已经引起了中纪委的注意，并不是危言耸听或者道听途说。在他前几天去北京时，和中纪委一个好朋友聊起来，那位朋友无意间透露出省上的黄纪跃已经引起了中纪委的注意，并已经着手开始调查了。

当然，黄纪跃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调查，如果知道的话，他肯定会有所收敛，更不会答应汪、徐二人路政工程招标的事。

宋杨当然更不知道黄纪跃正在被调查。

两个交易

那天和王朝立吃完狗肉回去后，只隔了一天，宋杨就去省政府找了黄纪跃。不过黄纪跃在见到宋杨时，没有了以前的热情，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坐”。

黄纪跃是个很狡猾的人，他和任何人打交道，都是留有一手的，即使和宋杨这种交往了很多年的人，他也力图在说话中不留任何把柄，因为他怕谈话被录音。

宋杨见到黄纪跃后，先是讨好地吹捧了黄纪跃几句。黄纪跃听惯了吹捧的话，根本无动于衷。

“有什么事就说吧！”黄纪跃有些不耐烦。

宋杨迫不及待地说：“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好几年的哥们儿了，他们以前是煤老板，现在听说兴安市有个路政工程在招标，所以……”

宋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黄纪跃挥挥手打断了：“招标是好事呀，根据市里的要求按步骤来招标就行了嘛，只要合乎要求，有资质，就去投标嘛，这些事都不用和我说，有主管的领导嘛。”

宋杨愣了一下，又说：“关键是……”

“好了，我等会儿还有个会议。这种事情找我是没有用的！我们做领导的不能掺和到里面去，这是原则问题嘛。”黄纪跃斩钉截铁地说。

宋杨彻底弄懵了，以前的黄纪跃虽然说话也注意，但不至于这样，现在怎么了？一时想不明白，宋杨只好起身告辞。可是，他刚走出政府大门口时，黄纪跃的秘书追了出来，在他后面叫道：“宋总，等一下。”

宋杨站住，转头问：“李秘书，什么事？”

“黄副省长让我告诉你，晚上8点，老地方见！”李秘书说完，朝他肩上按了两下。

宋杨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立即高兴地说：“知道了！李秘书，谢谢你！”

晚上7点不到，宋杨就驾车去了位于市郊的一个山庄。这地方他和黄纪跃经常去，偏僻，而且是李秘书的一个远方亲戚开的，所以比较秘密且安全，一般他们之间大的交易，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宋杨刚一进山庄大门，一位服务人员就迎了上来：“宋总先去泡个澡吧！等着你呢！”宋杨刚想问以前不是先吃饭吗？但看到服务员那不容置疑的表情，也就什么都没问，直接跟着去了澡堂。

他进去后，才看到池子里已经泡着一个人了，忙惶恐地打招呼：“黄副省长，不好意思，不知道您这么早过来！实在不好意思，让您等我！”

宋杨显然没想到黄纪跃会比他先到，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黄副省长身体动了动，但没有说话。等宋杨进到池子里，黄副省长才说：“现在说吧！”

宋杨一愣，小声问：“说？说什么？”

黄副省长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又闭上了：“你今天早上给我说的，接着说下去。”

“哦！”宋杨恍然大悟，于是，忙把汪、徐二人想投下兴安市路政工程的事大概说了一下。

“说详细点！”黄副省长睁开眼睛看了宋杨一眼，厉声说。

“说详细点”的意思就是宋杨要把自己能得多少说清，这是黄副省长和宋杨之间的黑话，不过以前，他们可以在酒桌上说，但现在，却是在澡堂子里。

“这件事情都有谁知道？”黄副省长听完，又问了一句。

“就我们四个知道。汪、徐二人，还有我们！”宋杨留了个心眼儿，没有说王朝立也知道此事，因为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很好！不过，不能跟他们合作！合作嘛，风险太大，这些煤老板投机取巧的事情做惯了，不可靠嘛。不过，可以让他们直接给钱，最少这个数！”黄副省长伸出一个巴掌，宋杨知道，他指的是500万元。

宋杨想也不多想，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答应：“好的！我和他们说。”

“你知道的，上下都需要打点，这个数不多。他们要是拿下了这个工程，就是转包给别人，至少也能净赚2000万元。”黄副省长眯上眼睛说。

“是，是的，不多，不多。”宋杨在心里已经开始想着自己该问汪、徐二人要多少了。

“不要到其他地方谈，要谈就到这里来。”黄副省长又闭起了眼睛，“现在局势不利，听说上面在调查，但具体在调查谁不知道，所以我们都要小心点。”黄副省长叹口气说。

宋杨这才知道为什么一进这里就被安排进了澡堂子。在这种地方，双方都脱得光溜溜、赤条条的，即使想录音留把柄都不行，所以在这里谈事最安全、最可靠。

“是不是上面……”宋杨试探着问。

黄副省长打断宋杨的话，慢悠悠地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呀，我还有两年就要退下去了，所以……你知道的，不能出事，但也不能什么都没有就下啊！”

宋杨长长地舒了口气，想到黄副省长光从他宋杨手里就拿了不下上千万，儿子女儿也都在国外定居了，只有他和老实的妻子住在国内，忍不住在心里暗暗佩服：“姜还是老的辣呀！”

两个人就那么在池子里泡着，半天没有说话。好一会儿，黄副省长忽然说：“你前妻罗楚翘现在发展得很好嘛，市优秀企业家！”

“听说她在新义市发展得很好。”提起罗楚翘，宋杨的心又一悸，垂下了脸。

“那个孔一峰，起了很大作用！”黄副省长闭着眼睛，继续慢悠悠地说，“这个人不简单，和上面一些主要部门的领导都有联系，如果你能和他说上话就好了，你不妨从他那里了解一下，上面在调查谁。”说完，他睁开了眼睛。

“我，我……”宋杨没想到黄副省长会突然提起这个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黄副省长又说：“男人嘛，要知道孰轻孰重，更要能屈能伸。胜王败寇，明白吗？”

“是，是。有机会了我一定和他见面，把这事情搞清楚。”宋杨连连说。

“最好把他弄到我们这条线上来！”黄副省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说，“还有，他的那位好朋友、老同学雷钧，可是杨书记的障碍呀！”

宋杨点了点头，他想，怪不得黄副省长对工程投标的事这么有把握，原来和兴安市的杨书记是一条线上的。

“走，上去吃饭！出了这个门，我们刚才说的任何话都不能再提。现在是关键时候，隔墙有耳，马虎不得！”黄副省长说。

“明白，明白。”宋杨像捣蒜般点着头。

在他们刚刚准备走出澡堂时，黄副省长又停了下来，说：“你那个化工厂是怎么回事？赶快摁下去！关键时刻！”

“是，是，我正准备解决这事呢！”宋杨皱起了眉头，这个化工厂目前已经让他感到焦头烂额了。

宋杨从山庄回去后，就找来了孙副经理和化工厂的副厂长。

“上次记者采访化工厂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宋杨转头问孙副经理。他本来不想管这事，烦！但黄副省长既然发话了，他也是一定要过问的，如果处理不好，再出现问题的话，很可能会牵扯到黄副省长。

“那个记者绝对是李伟找来的，一出现就咄咄逼人，完全不听我们说什么，而且拒绝我们请他‘一条龙’，更不愿意收红包。今天工商局的局长还打电话给我，说事情可能有些麻烦，记者已经去采访他们了，让我们最好协商处理。”孙副经理说。

“那边化工厂的进度怎么样？受到影响没有？”宋杨焦躁起来，三河化工厂可是目前他唯一能确保赚钱的地方。

“暂时没有受到影响，就怕工商局这边把我们的营业执照收了。现在李伟手里有营业执照，我们也有，一女二嫁。可人家李伟的执照是在我们前头办的，所以事情弄大了，工商局肯定会把我们的营业执照收掉，那时候肯定要停产。”副厂长是个焉不啦叽的人，低着头闷声说。

“既然问题都这么大了，为什么不向我汇报？”宋杨来气了，指着副厂长的鼻子说。

“你不是说你不管这块了吗？我给孙副经理汇报过了。”副厂长还是不紧不慢地说。

“你！你！”宋杨挥起的手又放下，走到孙副经理面前：“他给你说了，这么大的问题，你怎么不向我汇报？”

孙副经理说：“我想实在解决不了的时候再向你汇报，现在我们双方都在较着劲，看谁能沉住气，李伟他们肯定也是想和解的，因为他就是把厂子要回去了，也生产不了，没这个能力！”

宋杨听了这话，心里这才稍稍平静了一些。想了好一会儿，他对孙经理说：“你找个人，去和李伟沟通一下，咱们这样较着劲，双方都是损失，考虑一下看怎么样私下和解！”

“好的！我想……”孙经理话还没说完，宋杨的电话就响了，他一看，是中级法院的王庭长。

“王庭长，您好！哪阵风把您吹来了？”按照黄副省长的话来说，王庭长也是宋杨他们一条线上的人。

“你那间化工厂的事情闹大了，李伟向法院起诉了，把你、工商局、村上一起告了！快想办法解决吧！”王庭长的声音很小，但在宋杨听来，却犹如一记闷棍，他暗自骂道：“真是祸不单行呀！”

三河化工厂是宋杨在5年前从李伟父亲的手里买来的。那时候李伟和他父亲关系搞得很僵，李伟赌、毒全沾，他的父亲一气之下就把厂子卖给了宋杨。宋杨生产了一年多后，李伟的父亲就死了，这时候宋杨的房地产发展势头很好，为了聚集财力，也想专心经营房产，便在李伟的几次要求下，又卖给了他。

李伟没有多少钱，他之所以把厂子买回去，就是为了赌气。所以虽然厂子买下来了，但却一直没有生产，就那么荒芜着，直到厂院子里长上了厚厚长长的草，而李伟的人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李伟的做法让这个村子里的人很是不满，因为这个化工厂占了村子的地皮，所以村委会也是占有一部分股份的。如果厂子正常生产的话，村委会有收益，村民也会有收益，而且如果厂子正式投产，村民还可以在里面打工赚钱。一旦厂子荒废着，肯定无法获利，村民们因为这个原因，也就一直四处上告。

两年前，宋杨经过两次离婚，财产受到损失，房地产经营也不顺，便又想着要经营化工厂，在黄副省长的鼎力支持下，他们让村上和宋杨又重新签了一份合同，并且让工商局给宋杨办了营业执照，强行进厂生产。他们想的是李伟要是找过来的话，政府可以施加压力，同时宋杨还可以给他一些钱，这样问题也就解决了。

但在半年前，李伟回来了，执意要要回自己的厂，甚至还要求宋杨退还他在这两年里的利润。宋杨知道李伟是个“毒”君子，自己又有黄副省长和村民的支持，所以也不怕他，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谁知他却请来了记者采访此事，并告到了法院。

挂了王庭长的电话，宋杨扶着额头，沉思了好久，觉得头都大了，他想了好一会儿，猛地抬起头，对着孙副经理和副厂长说：“李伟已经告到法院去了。你们先去打听一下，看是不是他的背后有高人支持。如果没有，凭他这鬼样子，也不可能这么闹。然后再找个可靠点的人去试探一下，看他要多少钱才可以撤诉。”

“好的，那我们分头去处理这事。”孙副经理和副厂长站起来说。

宋杨没有说话，手只是那么抬了抬。在两个人走到门口时，孙副经理又被宋杨叫住了。

“没有可靠的人，千万别去找李伟谈和解这事，不然对我们不利。还有，你快把赵律师和张律师都给我叫过来。”宋杨说完，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个厂也停了，那自己可真要完了！

晚上，宋杨和两位律师谈了化工厂的事，两位律师都说如果打起官司，宋杨必输无疑。因为宋杨和村民所签的那份合同，在法律上是无效的。

“那现在怎么办？这化工厂不能停产！停产了损失可就大了。”宋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让那些村民不断去政府上访，就说村民只欢迎你宋杨进厂，绝对不能让李伟进厂。随后村民再去法院，给他们也施加压力，如今政府最怕的就是农民上访、闹事，所以为了社会和谐，很可能会让你们协商解决，如果你们两家能坐在一起谈事，事情也就好办多了。”赵律师说。

“好的，那我马上安排副厂长，让黑皮招集些村民去上访。”宋杨说完就打了电话给副厂长。副厂长过来后，宋杨告诉了他律师所说的话，随后拿出5000元钱交给他：“这些你看怎样使用最好。总之，一定要让黑皮带领村民去政府，甚至法院闹，闹得越大越好。”

副厂长答应后，揣着5000元走了，而宋杨也觉得筋疲力尽，没有回家，直接就睡在了公司的沙发上。

丢了唯一赚钱的化工厂

第二天一早，还在睡梦中的宋杨就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了。

“宋总，我了解过了，这个李伟真是有高手帮助，而且还是个厉害角色，就是那个孙文祥，是他在后面顶着呢。看来这次李伟一门心思想把化工厂弄回去，说不定就是孙文祥想要化工厂呢。如果是这样，事情可就麻烦了。”孙副经理在电话里着急地说。

这个电话把宋杨的瞌睡全部惊吓掉了，他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孙文祥？是他在背后？”

说完这话，宋杨有些泄气地瘫坐在了沙发上。

怎么办呢？宋杨感到非常无助。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拨通了黄副省长的电话！

他企图从黄副省长那里得到点儿支持。

然而，在他说完后，黄副省长停了几秒钟，随后就说自己要开会，并马上挂断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他才接到黄副省长秘书的电话：“黄副省长说，目前，你们比的就是财力、耐力！他也是插不上手的。如果比不过，那就赶快放弃，千万别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