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了电话的宋杨很久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虽然没有勇气在电话里和罗楚翘说话，但罗楚翘的声音他却是听到了的，这声音在宋杨听来，多了一分笃定和自信。

宋杨想起前几天李源来省里时和他说的话：“昨天我看到你的前妻罗楚翘了，啧啧，我告诉你，别的女人是越老越难看，但她，那真是越老越好看，那风度和气质，绝对是岁月和经历赋予给她的，也是其他女人无法拥有的。”李源说的时候，宋杨只是咧开嘴笑了笑，心里却是苦涩的。

宋杨从床上爬了起来，从杂物间里翻出了一本相册，相册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他拍拍相册上的灰，又用湿抹布小心地擦拭着。

擦完后，他一页一页地翻着，这个相册里有极少一部分是罗楚翘的单人照，绝大部分都是他们创业时的照片，每一次成功，他们就要用照片记录下来。夜市时期的、小吃店时期的、新义酒店开业时的等等，这一张张照片就是他们的创业史。

宋杨翻到第一页时就看到了罗楚翘姑娘时的照片，那时候的罗楚翘扎着小辫子，羞涩地笑着。

罗楚翘，那个曾经让很多男同学、男同事茶不思、饭不想的姑娘，在最终接受他的求婚，并和他结婚时，他在心里就对自己说：“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辜负她，一辈子都要对她好。”然而，在结婚15年后，他却和很多有钱男人一样，把头伸向了围城外，并最终连心也出去了。

创业

宋杨从小是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的，直到13岁他才回到了父母的身边。由于从小和父母相处的时间比较少，所以不管父母对他还是他对父母，都是有种隔膜的。

宋杨不仅和父母之间有隔膜，和兄弟姐妹之间，也有一种疏离感。

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宋杨自然也是越来越孤僻，话也越来越少。再加上他上学本来就比较晚，而罗楚翘又上学早，所以在他们做同学时，宋杨就比罗楚翘大3岁，自然他们之间的话就更少了。

高中毕业后，宋杨没有考上大学，也没有上大学的心思，他只想找份工作，尽快离开那个让他感到有些窒息的家。

不久，新义搪瓷厂招工，他便去了，并顺利进了厂。他进厂的时候，作为厂内子女的罗楚翘正在上内部技校。

两年技校结束，罗楚翘和宋杨成了工友，两个人由于以前是同学，偶尔也会说说话，但却没有更多的交往。然而，在一次厂里举办的年轻人爬山活动中，一场大雨，最终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天，他们从山上下来，正准备回厂时，不料却下起了瓢泼大雨。女孩子们都嘻嘻哈哈地尖叫着，找避雨处，但由于是在荒郊野外，也只能躲在树下。

当时的罗楚翘穿着白色衫衣，蓝色裤子，雨水打落下来，白衫衣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身材暴露无遗。

宋杨看到被大雨浇得湿透的罗楚翘有些尴尬地躲在一边，并用手环抱着胸。而身边的几个小伙子正偷偷议论着罗楚翘。

“嘻嘻——今天有好戏看了，厂花不亏是厂花，身材不错！”“是哟，看起来还蛮丰满的嘛，平时看不出来，嘿嘿——雨不要停，继续下就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多看一会儿了。”

看着旁边几道色迷迷的眼光不停地朝罗楚翘瞟，宋杨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工作服脱了下来。那时候，为了能够节约钱，宋杨从来只穿工作服，也就是那种蓝色帆布的工作服，他有两件，一年四季轮换着穿。

在宋杨脱下自己的衣服时，他还用鼻子闻了闻，因为他怕递给罗楚翘时她会嫌脏，那可就丢死人了。

当他把衣服递给罗楚翘的时候，他看到罗楚翘的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惊喜。“那你？……”罗楚翘瞟了一眼他光溜溜的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轻声地说。

宋杨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随即冒着雨往厂里跑，他的身后也传来了一阵阵的哄笑声。

从那天后，很多工友就开始嘲笑宋杨，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连厂花都敢追。

其实，那时候的宋杨并没有想要追罗楚翘，虽然他也承认罗楚翘很美，但他也有自知之明。因为不管从外形还是从家世上看，他和罗楚翘都有着很大的差别，虽然自身条件不好，但他的自尊心还是很强的。

为了避免别人说三道四，宋杨看到罗楚翘时就更显冷漠了，即使罗楚翘把那件工作服给他洗干净，叠好拿给他，并说谢谢时，他也是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其实在罗楚翘来找他，给他送衣服时，他也是非常高兴的。当罗楚翘站在他们宿舍门口，叫着他的名字时，他看到了同宿舍人嫉妒的眼神，这让他觉得很过瘾，很自豪。

那件经过罗楚翘的手洗过的衣服，宋杨更是当成了宝贝，他把它放在自己的衣柜里，再也没有舍得穿过。只有在宿舍没人时，他才会拿出来，拼命地闻着，那好闻的肥皂味，让他心旷神怡。

而更令他感动的是，罗楚翘在给他送衣服时，里面还夹着一张纸条，还有一些饭票。纸条上写的是：谢谢你！这些饭票不是用来感谢你的，是因为我吃不完，太浪费了！我们女孩需要减肥，而你们活动量大，肯定需要。如果你过意不去，不妨什么时候请我吃根冰棒。

那段时间，宋杨一直把罗楚翘写给他的那纸条带在身上，一有时间就偷偷地瞄上几眼，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慢慢地，在吃饭时，罗楚翘就会端着饭盒坐在宋杨的身边，她会从宋杨的碗里夹些青菜来吃，而把自己碗里的荤菜夹给宋杨。

这种亲昵的动作羡慕死了那些工友，那段时间也是宋杨最感幸福的时候。两个人就这么接触着，虽然好几次宋杨都想向罗楚翘表白，但想到两个人之间的差异，话又被吞了回去。

直到有次他们又一起吃饭时，罗楚翘说家里给她介绍男朋友了。罗楚翘说的时候，宋杨只是“哦”了一声，但之后，他就开始感到慌乱，饭没吃完就匆匆地回到了宿舍。

那天宋杨一晚上都没睡好觉，他觉得自己不能失去罗楚翘的关心，这个美丽善良的姑娘给了他温暖，让他感受到了从父母和兄妹中感受不到的温暖。但一想到自身的条件，他又感到气馁了。

“她对我这么好，肯定只是同情和感激，我不能自取其辱。”宋杨对自己说。

随后的两天，宋杨都是匆匆地打好饭端到宿舍里去吃，刻意地躲着罗楚翘。但在躲了近两天后，第三天晚上10点多的时候，烦躁的他跑去了罗楚翘的家里。

宋杨事后都很奇怪，他从哪里来的勇气，直接跑到罗楚翘家。当时罗楚翘的家人在看到气喘吁吁的宋杨时，都愣在了那里，因为他一进门就直接走到罗楚翘的身边，拉着她的手往外面走，嘴里还说：“我要和你说几句话！”

那天晚上，宋杨一股脑儿向罗楚翘表白，让罗楚翘不要再找男朋友了，说自己离不开她，要她嫁给他。宋杨说这些话的时候，罗楚翘一直大张着嘴巴。

“行不行？你说句话，如果你也觉得我配不上你，那我就死心了！”宋杨盯着罗楚翘说。

罗楚翘当时只是低着头，羞涩地笑，随即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天晚上以后，宋杨和罗楚翘就开始正式恋爱了。虽然中间经历了很多波折，经历了罗楚翘家人的阻挠，但谈了一年多的恋爱，他们最终还是结了婚。

他们是1986年结婚的。结婚那年，宋杨23岁，罗楚翘20岁。

“铃铃铃……”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宋杨的回忆，他一看手机，是公司的孙副经理。

“又有什么事？”宋杨烦躁地挂断了电话，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他索性关掉了手机。

他抚摸着那些照片。

“唉！真是岁月如梭呀！一切都变了，变了！”宋杨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翻着，翻到最后一页时，他又停了下来。

这是一张十几个人的合影，照片的最中央是他，右边是罗楚翘，左边是姜红伟。照片上最显眼的还是那飘着的彩旗：“宋姜小吃店。”

这张照片是他们准备结束宋姜小吃店生意，扩大营业，宋姜大饭店开业时全体员工的合影。

“你们俩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所以要一个站左边，一个站右边。”他想起在照这张照片时对罗楚翘和姜红伟说的话。

“这些员工都到哪里去了？我的左膀右臂呀，你们也都离开我了！我缺少了左膀右臂，怎么会做得好呢？”宋杨苦笑了一下，思绪又回到了从前。

宋杨和罗楚翘结婚后，生活过得平淡而幸福。宋杨没有想到，罗楚翘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还很能干。

他们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甚至一起做家务，日子就这么过着。一直到了1987年的一个星期天。

那天宋杨陪着罗楚翘去买衣服，走到一家小店铺时，宋杨说他想抽根烟，随后就蹲在了店外。罗楚翘进店里正拿着一件衣服在身上比画时，忽然，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不是我们的校花罗楚翘吗？”

罗楚翘一看，说话的是高中同学李源。李源上学时学习很差，调皮又捣蛋，罗楚翘她们这些女同学，见了他都是能避就避的。但长大了，再相遇时，却也有了一份惊喜。

“李源，你在这里干什么？”罗楚翘吃惊地问。

“不错，我们校花连我这种差等生都记得，还能叫出我的名字，哈哈……这是我的店！”李源哈哈哈地笑着，显得极其兴奋。

“啊？你自己开店了，真有你的！”罗楚翘嘴里说着，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屑的，那时候个体户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找不到工作，为了生存只好去做生意的人。对于罗楚翘这种有单位的人来说，自然是有些瞧不起他们的。

“听说你和宋杨结婚了？真是想不到呀，早知道我也追你去了，当初你可是我们男同学心里的白雪公主呢。对了，宋杨呢？”李源上下打量着罗楚翘，大声地说。

罗楚翘还没说话呢，店外的宋杨就走了进来，两个男同学见了自然是互相吹捧一番。虽然上学时宋杨和李源也很少说话，但现在见了却是超乎一般地亲热，称兄道弟，好不开心。

李源对宋杨说老同学见了，一定是要喝一杯的，宋杨看看罗楚翘，罗楚翘借口家里还有很多事，自己先走了，让宋杨和李源喝。

宋杨晚上回家时，已经是深夜11点了，罗楚翘还没有睡，她坐在床上，一边打毛衣，一边等他。

宋杨显然喝多了，走路都是东倒西歪、轻飘飘的。但人却很兴奋，他一看到罗楚翘，便歪歪斜斜地走了过来。

“怎么喝成这样了？快坐到沙发上去吧，我给你倒杯水。”罗楚翘看到宋杨在往床上扑，怕他吐到床上，便搀扶着他坐回了客厅的沙发上。

“楚翘，我，我今天这酒算是喝对了，值了！真是想不到啊，真想不到！嘿嘿——”宋杨附在罗楚翘耳边，手舞足蹈地说。

“什么事让你高兴成这样？”罗楚翘被宋杨的举动逗笑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宋杨会为一件事情激动成这样。

“我们也做生意吧！”宋杨说。

罗楚翘一愣：“你喝多了说胡话吧，我们两个可都是有单位的人，还是厂里的正式职工。做生意干什么？李源做生意是因为没班上，没有办法才做个体户的。”

宋杨红着眼看着罗楚翘：“你知道李源一个月赚多少吗？三百多元！三百多元呀，咱们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到两百，他一个月就能赚三百多元。”宋杨声音越说越大，手舞足蹈的。

“哦，他能赚那么多？”罗楚翘有些不相信地说，“现在上班的人工资才多少，他怎么能赚那么多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一件衣服的利润有多少你知道吗？成本很低的。你走了以后，他就和我在店里面一边喝酒一边卖衣服，你知道卖了有多少件吗？7件呀，每件的利润差不多都一半多呢。”宋杨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地说，“真是想不到，早知道我也不上班了。”

“他肯定是唬你吧，想着你上班了，他没班上，心里嫉妒。”罗楚翘还是不相信。

“我相信他没有骗我，如果不是今天喝多了，我想他肯定也不会说实话的。”宋杨说，“如果你不相信，我明天再去打听一下。”

罗楚翘并没有把宋杨的话放在心上，即使做个体户真能赚那么多钱，她也没有想过。她只想和宋杨平淡而幸福地生活，她对自己的生活现状很满意，也并未想过要改变些什么。

然而，宋杨却把这事放在了心上，他开始四处寻找那些做个体户的熟人，并对他们的情况进行了解。过了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再次对罗楚翘说：“我也想做生意，做个体户，又自由又能赚钱。现在家里存了多少钱？”

罗楚翘看宋杨说话的表情很镇定，便知道他是来真的了。于是劝他说：“那你的工作怎么办？辞职吗？现在谁不想要个铁饭碗呀，哪有砸了铁饭碗去拿泥饭碗的？那风险多大呀！”

听罗楚翘这么一说，宋杨也沉默了。他也想过，虽然这个铁饭碗只能解决温饱，但毕竟旱涝保收呀。

“可我真的想多赚点钱，给你一个好点的生活。你和我在一起，太委屈了！”宋杨握住罗楚翘的手，“你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罗楚翘扑在了宋杨的怀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再说我觉得咱们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宋杨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紧紧地抱住了罗楚翘。但罗楚翘知道，宋杨并没有放弃做个体户的念头。

此后，罗楚翘便发现宋杨经常若有所思，工作上也没有以前那么认真了。看到宋杨这样，罗楚翘很是心疼。

“你真这么想做个体户？”有一天，罗楚翘看到宋杨又在发呆，便问他。

“我不是想做个体户，我是想赚钱，以前我的目标是做到像师傅那样，但现在，我才发现即使就是做到师傅这一步，一辈子还不是过清苦的日子？你没看到我师傅和师母的家吗？那是一贫如洗呀，我可不想让咱们以后也那样。”宋杨有些烦躁地站了起来。

宋杨回房间睡觉去了，罗楚翘一个人出了门。她想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要么让宋杨真的去做个体户，要么让家人劝宋杨放弃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