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南瞪着伊洛——这个眼神伊洛再了解不过。只要伊南觉得伊洛占了人家的便宜，就是这种恨不得掐死她的眼神，这点她绝对遗传了妈妈。

伊洛耸耸肩，这俩人抢着给她们交房租，是自个儿乐意，又不关她的事！

“怎么是收养呢？”狼外婆激动万分，“我是照顾你们啊，你们还这么小……你们俩怎么照顾自己呢？”

“嗯……”伊洛低头想想，“可我不认识你啊……”

“什么不认识！我是你外婆，我收养你天经地义！”

狼外公跟昨天的低调不同，今天的他，情绪激动，嗓门敞亮：“除了自己人，谁会帮你们交房租啊，一千六百块钱呢！我可是二话不说，一下子就给你们掏出来了！”

“就是，就是，我们生活也不富裕，你外公抽烟，都挑最便宜的牌子买呢。”

卖了女儿之后，还不能迅速致富吗？哦，看来他们因为女儿这场婚姻的所得比期待的要少得多啊。

“今天就跟我回家吧，我把你们的房间都收拾出来了，看看再有什么需要的，外婆带你们去买！”狼外婆一手抚着伊南的肩膀，一手抚着伊洛的后颈，充满感情地看着她们。

她的手又湿又冰，伊洛咧咧嘴，梗了下脖子，躲开她的手。但她没能躲到哪里去，狼外公截住了她，他伸出大手，拉住她的胳膊：“听外婆的话，回家去！”

“干吗啊！”伊洛跳起来，这是收养还是绑架啊！

因为停车晚到几分钟的郑妈妈来了，一见这个阵仗，马上挤过来，把伊洛从狼外公的手里拽出来，并把狼外公大力地向后推。

“你们什么人？想怎么样？”郑妈妈像只护鸡崽的老母鸡那样，把伊洛挡在身后。

狼外婆和狼外公瞪着郑妈妈，“你是谁？”

“我是伊洛的大妈。”郑妈妈理直气壮地说，她挺起胸脯，眼睛瞪得比这俩人的还要大。伊洛紧紧地挽住郑妈妈的手臂。呵呵，她跟昨天不一样了，她不是随便让人踢，让人踹的小流浪狗了，她有了保护者。

有保护者的不光是她一个人，走廊另一头，一个穿牛仔夹克的纤瘦女子快步走了过来。她来到伊南的身边，看看众人，又看看伊南：“怎么了？”

她很年轻，眉目清冷，一头蓬而乱的短发，素面朝天，哦，伊南的“表姐”？瞿凌说她很漂亮，她倒没看出来，不过，很引人注目倒是真的。伊洛兴趣浓厚地看着她。是什么地方引人注目呢？哦，眼睛！她眼睛里的神气，又冷又硬，要对抗全世界似的！

这一点，跟伊南很像。

伊南对年轻短发女子耳语两句。短发女子转过头，看着狼外婆和狼外公，眼神变得冰冷。

谁都不想被那样的眼神盯着，她看上去，像是要一拳揍到狼外公和狼外婆的脸上去似的。

狼外婆赶紧亮明身份，自我介绍：“我们是这俩孩子的亲戚。”狼外公应和：“对，我们是她们的亲戚，我们昨天还给她们交房租来着。”

他就是忘不了给她们交房租的事儿！掏出那一千多块钱，对他来说，还不知道有多痛心！要不是现在气氛太不合适，伊洛都要笑出来了。

“多少钱？我还给你们。”郑妈妈掏出钱包。

狼外公勃然大怒：“你说还就还了？这是钱的事儿吗？！我们是一家人，你这个外人凑什么热闹？”

“大妈不是外人，大妈对我好！”伊洛紧紧地挽住郑妈妈。

不出意料地，她看到了伊南冰冷愤怒的眼神——拜托，你都有“表姐”了，我为什么不能有“大妈”？她白了伊南一眼。

郑妈妈窝心地拍拍她的手。

狼外婆冷冷地打量郑妈妈，眼神鄙视：“孩子，你还小！不知道这人心有多坏，她哪儿是对你好啊，她是对你的钱好！她肯定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爸爸和后妈都去世了，会继承一大笔遗产，她在打你遗产的主意。”

伊洛这次实在忍不住：“我大妈才不会跟你们两位一样呢！”

5

大人们找了一间会议室，说是要协商讨论一下关于她们的收养问题。她们这对当事人却被排除之外。伊洛乐得轻松自由，她才不愿意进去看那对老头老太太的叫嚣表演呢。

“哎，你说，警察们怎么这么好说话啊，不仅不赶他们走，还给他们提供会议室？”伊洛问伊南。

伊南一直板着脸坐着，支着耳朵听那间会议室里传来的吵嚷声。听到伊洛的问话，伊南冷冷地看她一眼。

“那是因为小绿姐姐，她以前是这里的警察，她跟他们都很熟，警察是看在小绿姐姐的面子上，才给他们提供方便的。”

“啊，那个小绿姐姐原来是警察啊？”

“嗯。”

“那她干吗不干了？”

伊南不耐烦了：“不关你的事儿。”

伊洛耸耸肩：“你跟她住得好像还挺开心啊？我发现你跟她还挺像的。”都挺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伊南瞪她一眼，不理她。

“不过，你跟着前任警察一起住……是不是特刺激？”伊洛嬉皮笑脸。

她等着伊南反唇相讥：“那你跟现任警察一起住，不是更刺激了？”那她就可以把她跟郑朗一家幸福生活的具体细节，一个一个地仔细描绘给她听。但这个伊南，好像识破了她的意图似的，压根儿不搭理她，只斜着眼睛，望向墙角。

干吗？有监视器啊？

伊洛好奇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跑到墙角看了看，什么都没看到，她又指着墙，“喂，你说，这后面会不会是窗户？电视里演的那种，他们其实在外面看我们呢。”

“看你干什么？”伊南冷淡地说。

伊洛耸耸肩膀。哦，的确没什么好看的。她们俩和这个案子，可没什么关系……嗯。

“我去认尸了。”伊南突然说。

“切！”伊洛不高兴，“为什么要认尸？”

“作为唯一的家属……在这案子结束以后，我们要安葬他。”

“我们可以把他跟妈妈的骨灰放在一起！”伊洛马上来了精神，“妈妈那么恨他，肯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的。”

妈妈的骨灰就放在她们家——最便宜的骨灰盒，是几个邻居凑钱买的。一想到不可一世的伊成峰要在那样的骨灰盒里“住着”，她的心情格外好。

“他会给妈妈好果子吃吗？”伊南白了她一眼。

伊洛扯扯嘴角：“那就各凭本事了！要知道……”伊洛指指地板，“下面可没法院……在折磨人这点上，他可不会是妈妈的对手。”

至于伊成峰骗人的本事——伊洛猜不出妈妈还有什么可被骗的了。

伊南正想说什么，禾小绿打开门，面色平静，“他们走了，出来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议室那边已经安静下来了。

那对“狼”外公外婆死心了吗？

“小绿姐姐，他们到底想怎么样？”伊南的表情，焦虑中又带着三份凄惶。

她就是靠这个打动这个“小绿姐姐”的吗？哇哦！伊南的高考志愿应该报考“北京电影学院”才对，天生的演技派啊！伊洛在心里为伊南啧啧赞叹。

禾小绿双手揣在夹克口袋里，淡淡地说：“我们现在已经让他们了解到了，要不问你们的意见就收养你们，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他们明白这一点后，马上走人了。”

“他们还会回来吗？”

“应该会。不能‘收养’你们的钱，他们会想别的办法的。”

想别的办法？什么办法呢？伊洛眼前又闪动着那幢大房子，那个大花园，那幢大房子里琳琅满目的各种东西……哦，还有那个据称是每年利润上千万的大公司！

“狼”外公外婆想都据为己有吗？她可不会答应！

“那我们怎么办啊？”伊洛冲口而出。

禾小绿耸耸肩：“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她们在走廊上，撞见了刚刚从审讯室出来的周帅。

周帅是个个子不高、瘦小苍白、小眼睛、宽下巴的男人，总是穿连帽夹克衫，水洗布牛仔裤，黑色双肩包，高帮慢跑鞋——像是电影《家有杰克》里面的杰克，三十岁的外表，十岁的内心。

他曾经跟在妈妈后面，拿着手里的文件，结结巴巴地说，“签了吧，你上次不是也同意了嘛……那个，还是签了吧……”

妈妈葬礼的那天，他也来了，躲在墙角，鬼鬼祟祟地张望着。伊南说他一定是来找她们姐妹的，既然妈妈死了，那么声明放弃遗产的文件，他只能找伊南和伊洛来签了——可是没有，葬礼以后，她们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就是这个周帅。

哦？他没有戴手铐，所以他还不是嫌疑人吗？还是他洗脱了嫌疑？

周帅也看到了她们。他的脸色一变，本来前进的方向也硬生生停下，转个弯儿，向相反的方向而去。跟在他后面的警察，诧异地看着他。

但愿他想到一个好借口！

伊洛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伊南突然拉拉她的衣角，顺着伊南的目光，她看到了乔警官微笑的脸。

“你们认识他？”

伊洛看看伊南，伊南并没有回答，她双手揣在口袋里，眼睛闪烁不定。

她熟悉她这种眼神，每当她眼睛里有闪烁不定的光彩的时候，就是她在思量着什么主意的时候。

伊洛安静下来，有点怀疑地看着伊南。

她希望不会是个愚蠢的主意。

就像多年前的那次一样。

那年她小学六年级，伊南上初二。一天，妈妈告诉她们，她赚的钱越来越少，而她们两个吃的却越来越多，以后家里的饭，看来只够填饱一个女儿的肚子。她知道这是个谎言——每天妈妈都在想办法，让她们俩的成绩更好，更好，为了这个目的，她编出过自己得了癌症，伊南得了癌症，伊洛得了癌症以及她被其他小贩欺负，她被邻居讥讽……种种你能想到的最惨的理由，目的就是激发两个女孩的所有怒气和爆发力。

“你们一个星期小考一次是不是？这样吧，考得分数差的那个，要关禁闭。”妈妈一边冷冰冰地打量着两个女儿，一边宣布。

伊洛听完，紧张得握起了拳头，如临大敌一般瞪视着伊南。理由可能是假的，但结果不会是假的，妈妈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伊南却是一脸平静，唯一不平静的，是她闪烁的眼神。

晚饭后，妈妈有事出去。伊洛马上拿出课本，低头猛k功课。她知道关禁闭是什么滋味，那种没办法言说的可怕——她一定不能输给伊南！

伊南走到她的书桌前：“这样子，我们都得拼100分。”她淡淡地说。

“哼，我能考100分！我不会被关禁闭的！”

“我已经初二了，有加分题，你考不过我的！”伊南嗤之以鼻：“听着，我有个主意，不用拼100分，我们俩都不用关禁闭。”

“什么？”

“我们都考85分好了，考试的时候就计算好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那……”

“那我们谁都不比谁考得少，我们就都有饭吃。”伊南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

事实证明，这是个愚蠢的主意——在她兴高采烈把85分的考卷递给妈妈的那天晚上，她们俩就一起被关了禁闭。

她们的妈妈随便看了一眼试卷，便像戳破纸灯笼那样，戳破了她们的诡计。不该犯错的地方出了错误。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而最愚蠢的是，直到伊洛上了初中，才发现对初中生来说，考一百分有多难！伊南根本就是觉得输定了，才拖伊洛下水的！

那是真正的禁闭，她们俩被禁闭在一间腰都直不起来的小杂物间里，没有灯，也没有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道，她们坐在塞得满满的各种破烂中，一坐就是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她们腿酸麻得都不能走路！妈妈“帮”了她们一下，重重踢了她们的腿几脚。她们跌坐在地下，再爬起来之后，走得要多快有多快！

这还不算完，妈妈宣布，她们这一个月都不许吃晚饭。“这样才能让你们长点记性！看看下次还敢不！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不是为了养一对黑心玩意儿，专学歪门邪道，现在敢骗自己的妈妈，下次还不杀人放火啊！”

这一个月，妈妈只做她一个人的晚饭，而且一定要当着她们姐妹俩的面，一口一口地慢慢吃。

“饿吧？饿点对你们有好处！你们才会记得牢！”

妈妈说得对，她是记得很牢，那饿肚子的滋味，她到现在都记得！晚上饿得睡不着的时候，她就恨伊南，都是因为她出的馊主意啊！

伊洛从回忆中醒过神，看看表情平静的伊南。她现在又在想什么？希望别是又害她倒霉的蠢主意才好！

片刻，只见伊南抬起头，坦然地看着乔安南：“他和马清清一起来过我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