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教养，没上进心，没自尊，没脑子……凡是妈妈喜欢的，瞿凌一样都没有。就在两个月前，伊洛都想不到自己会跟这样的人做朋友。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对于成天旷课的她来说，也只有瞿凌这种父母成天都在外面赚钱，把她托付给一家心不在焉的亲戚照管的孩子愿意和她做朋友了。

有的时候，人生就是无从选择啊。

瞿凌咧咧嘴：“跑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携款私逃了呢！”

伊南记起欠她一百块钱的事儿：“切，至于嘛，就一百块，我一会儿就还你！”

“伊南给我了。”

瞿凌一边说，一边打量屋里的老头老太太。他们正在窃窃私语，趁着伊洛离身，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你们家亲戚？”伊洛不答，她拉着瞿凌的胳膊向外走：“走，咱们出去玩儿。”

“哎，不管他们了？”

伊洛没吭声，走到房间里，从床铺上拿起书包背上。

“这是干吗去？”狼外婆马上问。

伊洛装作没听见，拉着瞿凌走到大门口。

“那你家家门就这么开着？”瞿凌不放心地回头。

“我那家啥都没有，还怕他们偷东西？”伊洛拉拉书包带子，满不在乎地说。

“伊南还你钱了，你问她要的？”伊洛问瞿凌。两个人走出福合巷，沿着马路一边走，一边聊天。

“你不是说要钱的话，就去找伊南嘛，我星期一去找她了，她说她星期二还我，嗯，星期二我在校门口正好碰到她跟你们表姐了，我问她钱的事儿，你表姐还我了。”

“表姐？”哪儿冒出来的表姐？又是外婆，又是表姐，她死了一个爸爸，多出了好多亲戚啊！

“嗯，骑着超酷的摩托车，短头发，长得可漂亮了，我问伊南她是谁，伊南说是你们表姐，哎，我怎么以前没见过她啊？”瞿凌的口吻中充满了好奇。

“是她还你的钱？”狼外婆和狼外公抢着帮她们付房租，“表姐”抢着帮她们还债，真是一群好亲戚！

“嗯，她人特别爽快，听到我问伊南钱的事儿，二话不说就把钱给我了。哎，我可不是催你啊，谁叫你失踪的！打你电话也不接，我多怕你出事啊！”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伊洛不在意地摆摆手，“伊南跟她在一起？”

“是啊，她这两天都没回来住。昨天我来找你，你们房东一直抱怨，她怕你们从此都不回来了，欠她的房租就黄了！”

伊南跟一个骑摩托车的年轻女子在一起？谁啊？

“哎，学校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有个爸爸，你爸爸刚死了？”

伊洛耸耸肩：“真的。”

“听说你那个爸爸很有钱，哇哦，你可发达了！全世界最好的事儿，就是有一个有钱的爹啦！”

“他死了好不好！”伊洛白眼。

“有钱的死爹更好！钱都是你的啦！”

是吗？真是那样就好了！她跟她那死去的爹的财产之间，还隔着“狼外婆”和“狼外公”，还隔着那个性格又臭又硬的伊南！

伊洛向瞿凌伸出手：“电话给我，我打个电话。”

瞿凌把电话拿出来递给伊洛，“你电话呢？”

伊洛转过身，按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再揿下通话键，电话很快通了。

“伊南！”她在对方说话前，先开口。

“嗯，伊南不在。”对方是个男人，“你是哪位？”

“我是伊洛！你是谁啊？我电话怎么在你那儿呢？”

“哦，我是警察……”

警察？听上去并不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伊洛笑嘻嘻起来：“警察叔叔？你怎么会拿着我的电话？”

“伊洛，你在外面？不会是又偷跑出去了吧？我们可找了你好几天，昨天等你回家的警察不是跟你说好了，要你乖乖等在家里，今天早上我们要去找你吗？”这警察跟“十万个为什么”似的，一股脑儿丢出一堆问题，就是不回答她的问题。

“我没跑，我出来溜达溜达，昨天晚上我睡着了，没听到那位警察叔叔说什么啊……”

“那你现在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伊洛眼珠子转了转，她扬起声音，“喂？喂？怎么听不到了？喂……”伊洛挂了电话。

瞿凌在一边瞪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她，“警察？”

伊洛没说话。

瞿凌的电话在三秒钟之内又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你的号码。”

伊洛一挥手：“不管它。”她按了静音。

“警察哎！”

伊洛挎着瞿凌的胳膊：“钱是还你了，利息不是还没给吗？想吃什么，我请客！”

“可是……”

“走啦，我正好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看到伊洛把一条漂亮的白金项链放在玻璃柜台上，瞿凌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你们这里回收不回收白金项链？这条是新的，能不能卖给你们？”

店员怀疑地看了伊洛一眼，叫来了珠宝鉴定师。瞿凌激动地拉着伊洛：“至少得卖上三千块吧？”伊洛嘻嘻一笑。

负责鉴定的珠宝师戴上眼镜，开始检查。

“哇，你可发达了！你从哪儿弄的？你妈妈的？”

“可能吗？我妈整天穿得跟卖菜的大婶似的！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伊洛撇着嘴。伊洛在瞿凌面前，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妈妈和伊南的不屑。

“那倒是……哎，不对啊，那你爸爸那么有钱……你们以前不知道吗？”

伊洛没回答。

“傻啊你！”瞿凌开始呵斥伊洛，“跟钱过不去！你早知道就应该早去他们家，让他给抚养费！”

说得好像开冰箱门一样简单。

瞿凌突然惊叫起来：“刚才警察找你！这项链——不会是你偷的吧？”声音大到整个店里的人都开始侧目。

“我捡的。”伊洛微笑着，也大声回答。她已经习惯了面对这个“猪”一样的队友。

珠宝鉴定师已经鉴定好了。“这是个假的！仿得不错，做工还行……”

“假的？！”瞿凌看起来比伊洛还失望，“怎么会是假的？”

“那这个能卖多少钱？”伊洛问。“二百块钱吧。”珠宝鉴定师说着，把项链还给了伊洛。“卖你吧。一百五。”她笑眯眯地说。珠宝鉴定师失笑，“我们这里回收的必须都是真金白银，不收赝品。”伊洛耸耸肩，把项链塞到瞿凌手里，“那卖你吧，一百。你要是忽悠你妈买了，可能还不止二百呢！”

瞿凌犹豫了一下，“给我妈，还不如我自己戴呢！”她把项链在胸前比画了一下，“好看吗？”

“好看！”

“好！那我明天给你钱！”瞿凌喜滋滋地戴上项链。

伊洛拖着瞿凌走出去，“不急。我好饿啊，我们去吃饭吧。”

伊洛和瞿凌在一个麻辣串的摊位前，点好了餐。

“咱们等会儿去哪儿啊？”瞿凌问。

她这两天也很寂寞吧？伊洛想……好不容易考上了重点高中，如果不是妈妈突然去世，她应该会和伊南一样，每天拼命念书念到高三，大学，研究生，博士……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瞿凌现在会是一个人吗？一个朋友都没有。为什么要让瞿凌上重点高中呢？赞助生的身份和她有限的智商，明显不属于这里——伊洛叹口气。不知道是为了瞿凌，还是为了自己。

“不知道，等会儿再说吧。”她望着四周，看到一个低头打电话的男人，眼神马上变得机敏。

“怎么了？”

“没事，先吃吧。”伊洛望着那男人走远。

老板刚刚端上菜，一个三十来岁、打扮得斯斯文文的男人走过来，看看她们，笑了笑，不客气地坐在了她们俩中间。

“哎，你这人！”瞿凌不高兴了，“那么多空位置！”

“你们俩是学生吧？”男人微笑着。

瞿凌凶巴巴地哼了一声，“大叔，我们未成年！”

伊洛扑哧笑出声，鼻涕差点喷出来，赶快拿点纸巾擦着鼻子。瞿凌因为身体早熟，又经常在街上游荡——已经不止一次遇到这样的“怪叔叔”了。不过这么标致的“怪叔叔”可不多见。

男人也笑了，“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瞿凌冷哼，“我管你要做什么……离我远点！”

“你是一中的学生吧？现在是上课时间……我猜你旷课，你父母肯定不知道。”男人笑眯眯地说。

“关你屁事啊！”瞿凌怒了。

要不要这么无聊啊？伊洛皱眉，看了一眼这个男人。她拿起桌上瞿凌的电话，拨通了自己的电话。熟悉的电话铃声很快在那男人身上响了起来。伊洛挂断电话，看着掏出电话的男人，吐吐舌头，“警察叔叔好。”

从她打第一个电话到警察出现，一共只过去了半个小时。哇哦，这警方的手机定位技术，可真不是吹的！

3

“我姓乔，乔安南，你可以叫我乔叔叔。”这个警察叔叔好脾气地笑笑。

“乔叔叔好。”伊洛很爽快。他虽然不是她舅舅，但是他刚刚请了她和瞿凌吃麻辣串——可惜一吃完，就带她去了警局。

伊洛有些激动，这是她第一次到警察局。她把书包抱在胸前，左顾右盼地打量着——感觉每个人都很忙，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和乔安南似的。

“你喝茶吗？”乔叔叔转身去倒茶。

他沏的是枸杞茶，里面还放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材。伊洛起身看了看，乔安南马上举起茶杯，“来点儿？”伊洛摆摆手，“算了吧。”闻着就让人心情抑郁。乔安南也不介意，慢吞吞地拿出个马克杯，给伊洛冲了杯速溶奶茶。

“你昨天晚上回来的？”乔安南把马克杯推向伊洛，像是个老朋友似的问。

“是啊。”她抱着茶杯，小心地闻了闻，才喝起来。热乎乎的奶茶马上让她温暖起来。

“这两天你去哪儿了呀？”

“嗯——在网吧打游戏啊，打累了，就去街上逛逛，公园转转……去的地方可多了。”

乔安南笑了，“你经常这样吗？”

伊洛耸耸肩膀，放下马克杯，“有时候吧。”

“什么时候？不开心的时候？”

伊洛点点头。

“生气的时候，烦躁的时候？”乔安南笑着，伊洛一直点着头，“还有看到爸爸尸体的时候吗？”

伊洛没吭声。两个死者并排躺在硕大的床上。男的上身赤裸，下身穿着平角短裤，平躺在床上，左胳膊搭在床沿，脖子歪着，右腿搭在女的的大腿上……女的穿着黑色丝质吊带睡衣，睡衣带滑落在肩头，两只手随意摆在身体两侧，眼睛大睁，死不瞑目。两个人的胸前都是一片鲜血。

伊洛一辈子也忘不掉这个画面！

伊成峰和马清清都死了。这画面会作为她难得的美好回忆，永远活在她的脑海里。

她默默地拿起桌上自己的手机，翻来覆去地检查，确定安然无恙，才放心地放进口袋。

“你出去的时候忘带手机了。”

“嗯，忘了。”

“我记得，我那时候省吃俭用，存了两个月的钱才买了第一个手机……恨不得睡觉都抱在一起啊。”乔安南感慨地说。

“你们那会儿没有iphone和ipad吧？”她想了想说。

乔安南哈哈笑，“我们那会儿还用bb机呢。”

伊洛眨眨眼，表示不懂。

乔安南又笑，“已经通知你姐姐了，她一会儿就到了。”

“哦。”伊洛没什么兴趣。

“你失踪了那么久，她很担心你。”

这是伊洛说的，还是他自己猜的？伊洛倾向于后一种。伊南才不会担心她，她都恨不得她永远消失才好。

乔安南喝了一口茶，望着伊洛，露出个玩味的表情，“那么说，星期一早上，是你去你爸爸家的别墅了？”

“嗯。”她端起茶杯，低着头。

“你看到什么了？”

“死人。”

“什么样的死人？”

“我爸爸和那个女人，他们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身上有血……”

“你怎么确定他们死了？”乔安南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这个警察有一双不说话也会微笑的眼睛——和她妈妈正好相反，妈妈有一双不说话也会发怒的眼睛。

“我叫了他们两声，他们没答应，还有血，很多血……”

“你觉得他们死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跑了，我害怕。”

她没刻意做出害怕的表情——事实上也很难。八岁的时候，外婆去世，十五岁的时候，母亲去世……她见过的死人足够多了，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为什么没报警？”

“我害怕。而且，报警之后会有很多事情，会很麻烦。我不喜欢麻烦。”

乔安南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很显然，他不相信她说的话。

伊洛并不担心。相不相信是他的事情。这就是她的回答。

“那这两天为什么不回家？”

“不想回家。”伊洛耸耸肩。

“即使是发现你爸爸的尸体之后，也这样？”

“那我可以怎么样？”伊洛放下茶杯，叹口气，“我总不能去抓凶手吧？”

乔安南又被她逗乐了。“你可以协助我们抓凶手。”他说。

才不要！伊洛心想。她谢谢这个凶手还来不及，才不会帮助你们。

她没说话，乔安南微笑着说，“伊洛，你感激这个凶手。”

伊洛笑了，“天上掉馅饼，虽然是好事，可是我也不会感激馅饼啊。”

乔安南笑了，“你姐姐说得不对，你跟她长得其实还挺像的，一看就是姐妹俩。”

伊洛愣了愣，同情地望着乔安南，“乔叔叔，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啊？”

她们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所有人都这么说。那个怪脾气，别扭性格的伊南！她才不想像她！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伊洛在这里面，老乔正问她话……”一个声音传来，很快，门被打开了，昨天晚上等她回家的那个年轻警察进来了，一见她就拧眉毛。而他的身后，是伊南！

伊南还是穿着自己那身洗掉色的校服——永远一副自恃清高其实却凄凉无比的模样。伊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伊洛！”伊南阴沉着脸。

这个眼神伊洛无比熟悉。每次伊南准备发脾气的时候，都是这样。伊洛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她看到伊南的手动了动，她咬着牙没有动，硬生生地挨了这一巴掌。但是马上，她就还了伊南一脚。

她受够了伊南的道貌岸然！很显然，她打她一巴掌，不是因为她失踪了两天——伊南恨不得她永远失踪才好。她只是要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因为正常的姐姐，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就是哭，要么就是打，伊南可不会为她掉眼泪。

那个年轻警察吓了一跳，他赶紧一手拉着伊南，又一手按着伊洛。“不许打架！这是警局！”

伊洛冷冷地望着伊南。隔着警察，她和伊南用最仇视的眼光注视着彼此——这感情如此真实，就像这十五年来，她见惯了的。

“郑朗，你带伊洛先出去，我跟伊南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