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陈宝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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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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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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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838字

03


从搬到东湾路12号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到管界派出所。走进前面的接待大厅,里面乱哄哄的,几个等待办事的居民坐在宝丽板椅子上,另有两个留短发的外地人则歪在墙边的水泥地上,手被铐在暖气管上,看来他们是刚刚被抓来的犯罪嫌疑人。


“你找谁?”一位值班警官看着吴子涛问,那态度就像对待一名嫌疑人。吴子涛皱了皱眉,告诉他来找张冲。值班员对着内部话筒喊了几句。过了几分钟,张冲从侧门进来,冲吴子涛点点头,然后将他领到后面的一间平房里。张冲将屋里坐着的一位穿便衣的人介绍给吴子涛,此人是刑警总队的警官马永源。


吴子涛向马警官叙述了魏华坠楼的情况,但是并没有提魏华给他发短信一事。马永源很仔细地听着他的叙述,不断在一个本子上记着什么。最后,马永源问他可不可以带他到现场看一下。吴子涛说可以。他听妻子林美佳说,事情过后的第三天,大概是魏华醒过来不久,几名专业刑警便到了他们家,在魏华跳楼的厨房研究了好长时间。这次,马永源又要看,不知什么意思。三个人走过门厅,那两个被铐的人仍歪在那里。吴子涛忍不住问:“这两个人犯了什么罪,这样被铐在接待大厅里?”


张冲说:“是几个偷盗地工地的外来混混儿,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抓住两个,现在就是要晾晾他们,等着他们撂人儿呢。”


马警官说:“张冲,告诉所长,不要将嫌疑人放在大厅里。”


张冲看看他,有点不以为然。马警官开车来的,是三菱越野,张冲坐进丰田,而吴子涛则开着自己的捷达,几人很快来到吴子涛居住的小区。进了屋来,马永源先是客气地问要不要换鞋,被允许不用换之后,便各屋东张西望毫不客气地看了一遍,然后才让吴子涛结合现场情况,详细叙述事发当天,他进屋后的行动路线,以及他听到魏华的喊叫声时所在的位置等。


他们来到魏华坠楼前所在的厨房,马警官推了推那扇通往楼梯的门,问道:“这扇门平常都是锁着的吗?那么钥匙放在哪里?”


吴子涛打开门边的橱柜,略一迟疑。马永源目光一扬,似乎在问“怎么回事?”吴子涛说,钥匙一直放在橱柜的上方,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不在了,也许时间长了忘了吧。他转向客厅,从电视柜下掏出一大堆钥匙,从中找出一把交给马警官。马警官将钥匙插进锁里,却发现门锁并没有用钥匙锁上。马警官有点奇怪。当时一般家庭门锁都是这样,门关上后,从里边可以手动打开,但是从外边却不能打开,也能起到防盗作用。如果用钥匙锁上,则不论从外面还是里边,用手都打不开。对于一扇经常不用的门,不加锁似乎有点不正常。马永源想:也许这对夫妻真的太粗心了?作为一名刑事侦查员,他关注这一细节是有他的道理的。只是后来事态的发展,使得这一细节未受到应有的重视。否则,吴子涛的命运很可能会有所不同。


吴子涛从马永源表情的细小变化发现了门未上锁这一情况,加上放在橱柜上的钥匙的失踪,心里也有些奇怪。但是,他和美佳都很忽略家务,也许都是他们的疏忽吧。


当天,马永源和张冲留下吴子涛自行回去了。他们并没有问他当时为什么回家,也没有问魏华到他家以后的情况,以及和他的关系。这让他暂时舒了一口气。


此后,他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徐建明已经基本接手了工程招标的事,每天只是很客气地将工作进展情况都通报吴子涛一下。所以,吴子涛工作倒不怎么忙了。有时晚上吃完饭一个人回到家里,也可以看看电视,上上网。想到天气慢慢热起来,他还准备请人将厨房破损的纱窗修好。他甚至还给远在c城的父母打电话,态度乐观地说,五一前后要带聪聪过去看望他们。


一周之后,当他再次被召到派出所时,吴子涛才突然发现,自己的人12生大厦发生了致命的倾斜。这次见面,除了张冲和马永源,还多了一位上年纪的刑警。而这位年长的刑警对吴子涛充满了敌意,劈头就问:“这么长时间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们?你应当知道,我们这样关注你不会没有原因吧?你和魏华到底是什么关系?”


吴子涛看了张冲和马永源一眼,他们也冷漠地看着他。吴子涛觉得再隐瞒与魏华的关系已没有必要,虽然他并不知道危险的来临,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当初没有主动报案,犯了一个难以挽救的错误。


停顿了一刻,吴子涛坦白了自己与魏华的关系。他讲了那次越轨的行为,承认自己在与魏华关系上有过错。他说他已向妻子坦白,还要向组织说明情况,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处理。他真的不知道魏华为什么突然从五楼坠下,但是愿意帮助她,让她得到最好的治疗,照顾她


后的生活。他说得很真诚,充满了悔恨和困惑。然而,那位年长刑警的脸上则微微冷笑,最后竟不耐烦地拦住他道:“你说这些都与我们找你的日的无关,我们来听事情真相的。现在,只好请你跟我们到分局去谈了。”


吴子涛仍未明白他的含意。出了派出所,他习惯性地走向自己的车。年长的警察拦住他,说:“不,你坐我们的车。请把你的车钥匙交给我们。”


“我被拘留了吗?”吴子涛终于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到局里再说。”年长的刑警面无表情。


“我的车怎么办?能不能通知一下我妻子?”


“都不用你操心了。你来这里之前,我们跟她谈过。我们会通知她的。”当天晚上吴子涛便被移送到公安分局看守所。临行前,民警请他在一张刑事拘留证上签了字。


事后他才知道,魏华醒过来不久就向警方报案,指控吴子涛将自己从五楼推下,伪装成意外事故,企图杀人灭口。警方在病房录下了魏华的笔录然后查录了事先她发送给吴子涛的短信。那次在他未在场的情况下,刑警到他家里来,在厨房窗框上提取到数枚吴子涛的指纹。其他证据则是吴子涛送给魏华的皮包、项链和化妆品,证明了他们之间不正当关系。其实这些东西都是他去香港和日本时买回来的,都是以妻子林美佳的名义送的,美佳都是知情的。但是,此时已经没有人听他的申辩。


半年后,吴子涛以故意杀人罪(未遂)获刑6年,被送到了双桥监狱,同时河道局开除了他的公职。媒体报道他被判刑时,将此案简称为“3·10”案件。


6年之后。h市郊区双桥监狱内。


早晨9点,吴子涛一个人坐在监室靠窗的床铺上,耐心等待着。吃过早饭,同室的监友都去车间劳动,整个监舍静悄悄的。阳光从铁窗子外探头探脑地钻进来,铺洒在他的脸上、身上,像是问候,又像是告别。似乎它也知道,吴子涛将于今天走出大墙,重获自由。6年的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一些印记,但或许是重获自由的缘故,他的两只眼睛充满了神采。


“咣”的一声,囚室的门被重重地打开,管教刘长泰出现在门口,条件反射似的,吴子涛快速起身低头站立,两只胳膊笔直地垂在大腿两侧。刘管教笑容满面地问:“准备好啦?”


“是,管教。”吴子涛保持着原来的站姿。


“好,咱们走吧。”刘长泰向他挥了挥手,等吴子涛走出了监室,回身将监门锁好。


刘管教陪着吴子涛办理好出狱的手续,将一个绿皮的释放证交到他手中,提醒他,回去后用它到公安局办理落户手续。最后拿到的是一个牛皮纸袋,这是吴子涛入狱后交由监狱保存的个人物品。里面有两串钥匙,一串是家里的,一串是单位和汽车的;一些现金,那是他在狱中劳动挣得的,以及家里人探望时存在他的狱中账户上的钱。吴子涛将这些东西和刚刚拿到手的释放证,仔细地放进一个粗布背包里,向管教点点头。两个人向监狱大门走去。


吴子涛入狱后便遇到了细心的刘管教。刘管教了解他的身世经历,得知吴子涛二审终审入狱后,仍不服判决,坚持申诉,便多次跟吴子涛长谈。他告诉吴子涛,以他的经验判断,他的案件申诉改判的可能性极小,不如撤销申诉,以便争取减刑。因为如果申诉不成,按照法律规定,连减刑的机会也没有了。


吴子涛虽然感谢他的好意,但是仍然坚持继续申诉,只是改变了那些让狱方难堪的过激做法。他还参加狱中函授教育,完成了中级电脑教程、汽车保养与维修课程等学习。狱中最后两年,为了安抚他,在刘长泰的推荐下,他担任了监狱内的文化教员。然而他仍然不断地写信申诉冤情。于是,他没有获得减刑的机会,服满了6年刑期。


吴子涛和刘长泰走出监狱大门。同一天出狱的还有其他监区的一名年轻人。年轻人的家人,包括其上了年纪的父亲、年轻的妻子还有几位朋友早在狱门外急切地等着。年轻人出了监狱大门,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路边的一部旅行车。


这边,吴子涛一个人在与刘长泰告别。


刘长泰握着吴子涛的手说:“多保重,别太纠结过去。过好自己的生活,照顾好女儿。”最后,告诉吴子涛怎样找到最近的公交车站,刘长泰就转身回去了。


吴子涛按照指点,背着布包朝距离两公里外的公路走去。太阳此时已升得很高,在路面上留下他短短的身影。


吴子涛的父亲在他入狱那一年患病故去,母亲和妹妹不在本市。入狱一年半,妻子林美佳和他办理了离婚手续。所以,今天出狱,没有家人前来接他。倒是曾同住一个监房的陈虎,来信时提出要来接他,但是被吴子涛谢绝了。陈虎是吴子涛狱中学校的学生,虽然不好读书,但跟他这个老师交上了朋友。陈虎因流氓斗殴入狱,一年前刑满出狱。


上了公交车,吴子涛在靠窗的一个座位坐下。从包内取出那两串钥匙,将钥匙托在手掌中一把把地打量着端详着。时隔多年,他仍然记得它们的归属:哪一把是开办公室门的,哪一把是开办公桌抽屉的,哪一把是开他家楼下楼门的,哪些是开家中防盗门、入户门的,最感亲切的是他的那辆捷达轿车的钥匙。现在,车子早已被林美佳卖掉。推开车窗,吴子涛心里涌起了将钥匙扔出窗外的冲动。


这些钥匙连接着他过去生活的方方面面,代表着他曾拥有过的家庭、事业和亲情的点点滴滴。被判刑后,他被开除了公职,而家和所有的一切财产,也早已判归林美佳所有。所以,它们对他已没有任何意义。对他来说,一切都将从头开始。


吴子涛最终将钥匙收了起来。虽然过去的生活一去不返,然而记忆还在,他不想让这些记忆随着钥匙一起完全消失掉。


公交车飞快地向市区驶去。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吴子涛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公路两旁的建筑物都长高了许多,过去那些低矮的老楼被拆掉,建起了现代时尚的商住楼、写字楼,沿街的建筑上仍然可见迎接奥运的标牌。众多河道都被整修一新,沿河两侧辟出开阔的绿色空间,河道上增添了许多新的造型别致的桥梁。


四月的阳光从车外照射进来,落在身上像是铺上一块毯子,暖暖的。吴子涛抹了一下头发,手心被那已稍稍蓄起来的直发刺激着,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痛心:不管怎样努力,他生命中已经失去的东西,永远也追不回来。眼下,他要找个工作,先自给自足地生活下去。他当然还要为自己的清白而奔走。他牺牲了一年多的减刑,就是为了继续申诉。现在他已是自由身,他可以直接去省城,甚至去北京。


樱树街车站到了。吴子涛提着布包走下车。他沿着马路向南走了50米,看到一座5层的旧楼房,楼的外墙被粉刷成浅灰色。吴子涛从楼梯上到5层的标着502的房门前,从门口信报箱的下面取出一把钥匙,钥匙环上挂着一个不锈钢十字架,用它拧开防盗门。他有点奇怪,陈虎居然会用这个东西当钥匙上的饰物。可能是前任房客留下的吧。房间只有10平方米左右。陈虎事先为他租下,并电话告诉他详细的地址和放钥匙的地方。吴子涛本来不想与陈虎有太多瓜葛,他们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但他没有什么选择。一个人不管他内心多么坚强,从6年封闭的监狱里走出来,置身于这样一个五光十色飞速变化的都市,也需要旁人给他一点支撑。靠床的小柜上,放着一部手机。在吴子涛进去的那一刻,它突然响了一下。打开手机,看到上面一则短信:


“欢迎回家。枕头下是零花钱。明晚6点半,近月楼大酒店,我和林岩给你接风。陈虎。”


吴子涛找到枕下的一沓钞票,数了数有2000元。他将钱仔细放进小柜的抽屉里。


05


“欢迎解放,祝贺自由,我来敬你,先干为敬。”陈虎举着酒杯,将杯内的近三两白酒,一饮而尽。


“近月楼大酒店”其实是一个店堂很小装修平常的饭铺,但是鲁菜做得相当地道。陈虎特别推崇的是老板亲手烹制的“九转肥肠”,说是味道不俗。


陈虎,三十二三岁,身材矮小、精瘦,皮肤粗糙。一双极小的眼睛,仿佛一条线,需要用力才能睁开。此人十分凶悍,据说曾被人连捅五刀,却活着爬回住所。在与一黑道大哥火并之时,他用刀子将自己左手小指割掉,将血滴进酒杯,然后将血酒吞进肚里。他曾三次入狱。最后一次被“出乎意料”地判刑15年,令他十分绝望。于是,他在狱中抠下小手指的长指甲,晾干后藏在床下。晚上,他躲进被子里用变得坚硬如刀的指甲,割破自己的静脉,试图自杀。那时睡在他邻床的吴子涛刚入狱不久,躺在上铺睡不着。后来感觉睡在自己的下床的陈虎不对劲,这才把他救下来。有了这一番生死的经历,陈虎变得十分爱惜生命,而逢人便说他的命是吴子涛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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