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林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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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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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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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064字

1锁欢你好!


外面下雨了,岛上的天气就是这样。雨下得很大,除了下楼吃饭,懒得外出。如果你在这儿的话,说不定都认不出我来了,其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今天我在窗户玻璃跟前照了照自己,里面的人把我吓了一跳,头发如乱草,脸上满是灰色的,只好以手代梳,这里连块巴掌大的镜子也没有,可见这里是多么简陋。简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我现在觉得决定来这里是十分愚蠢的。今天去了囟簧,事情没有办成功。倒是那间小屋里的墙上挂着的蛇皮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屋子里的人告诉我们说,现如今不同于过去了,反反复复地就说这么一句话,余话就不再多说了。我问他关于青瓷蟒的事,他就是闭口不答。我们也没有办法,就在他面前转来转去,可是那个家伙根本就不再理你,他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跟他讲我对这里比较熟悉,二三十年前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我买到了货就回去了。这是我第二次来了,他还是无动于衷。脸膛黑黑的,依旧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的还是那种老式的中山装。看得出来是别人施舍给他穿的,衣服和他的身子显然不符。


我们只好离开了,我们在那个地方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不回来,有什么办法呢。当时我们到箱岩坡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肚子里像开了闸,这几天我的肚子又不舒服了。氟哌酸吃了几颗还是不顶用。不过,你不用担心,小张这个年轻人不错,他是那种胆大心细的年轻人。现在想想如果当初没有带他来,还不知道受怎么样的罪呢。你放心吧,这是可以克服的困难。出门在外,当然不比家里。


我们一路搀扶,多数是他搀着我。我们回到了旅社。旅社里静悄悄的,像死在树林中一样。当时从路上看过去,感觉特别奇怪。屋后阴森森的丛林,树木摇曳,林中的水泥墙白色的,露出一点点。碎石路上充满了青苔,像是根本就没有人走的样子。两天前落下地的云头雨还积在小小的坑洼里,茅草长满了旅社的四周,风吹过的时候,茅草像大水几乎快要涨到了墙上。我告诉你,我开始还真的没有注意呢,刚到的时候大概是累坏了的缘故吧,竟然没有看到墙上的字,不过这些字已经模糊了,看得出来上面又粉刷过粉水,那几个字是这样的“xxx万岁,万万岁!”这使我想起了我进城看爸爸妈妈他们的那一天,学校的围墙上就刷着这些字的。当时我从月色下墙头上跳下来,那个地方离翠湖很近。湖水已经发臭,我蹲在那儿哭了半天。那湖臭水正是委屈了我的双亲。那个时候,死都没有个好地方,死在一个发了恶臭的湖里。现在想到这些,心里就难过得不得了了。不说这些了,说这些过去的事干什么呢,人不应是把过去绑在身上了,否则的话,要累赘死。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我们自己都怪自己疲不择店了。我还真是第一次从外面好好地打量了它,确确实实有点让人不怎么舒服。可是住下来了,又有什么办法呢。既来之,则安之。小张倒觉得有点意思。年轻人的想法到底是年轻人的。


不管怎么说,我首先露怯就不怎么好看了,毕竟我还是他的教授,面子上总是挂不住的。我又说到了面子,我就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大概要下辈子改吧。


好了,不多说了。就到这儿吧,上午出去一趟,累得不轻。不知怎么搞的,人到这里精力就不够用似的。到底是人老了。饭已经吃过了,你呢,家里的煤气要换了吧,要不你到爸爸那儿凑合几顿吧。我不跟你说了,我得歇一会儿。下午要出去,出来就是办事的。有什么办法呢。


最后,祝好。代向岳父母大人问安!


敬礼


景唐


19xx年11月6日中午。


12


在岛的南岩地带,住的人多一些,而且还有很多整齐的房屋,我和教授下午走在那条街道上,心情真是复杂。如果当时我们上岛后从那个岔路口往南走,而不是往里走,我们就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境况。或许我们现在从任意一扇窗户内可以找到一把像样的梳子,或者可以洗一个像样的澡。这几天来,我们都是马马虎虎地用一盆热水,一条快碎烂了的手巾就对付了过去。那些房子的窗户大部分都开着,可以看见屋内的旧家具的影子。大部分人家的门额上都有一个小圆镜子,上面阳光四射,耀人眼目。我猜想小镜子大概是用来避邪的。秋冬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还看见了屋子里少女们明亮的眼睛。她们看见我们走在街道上立即奔出屋来。


少女们的眼睛异常清澈,站在街道的门口盯住我们看,教授在校园里可能有无数的少女投以注目礼,而我,绝对是头一回享受这个待遇,我觉得我真是一个普通人。不一会儿,我就觉得自己面红耳赤,极不自在。我们加快了步子。


我们在街角的一个拐弯处,不知所措起来。我们不知往哪里去。再往前面走,房子愈来愈低矮,路愈来愈崎岖不平。我们踌躇着,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从旁边屋檐下的阴影里拽住我们的胳膊,我们都感到讶异。一个女人,确切地说是一个抹着浓妆的少女,她对我们说,你们不要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对你们没有好处。你们是外地人吧?


我们点点头,弄不懂面前这个红口白牙的女人在说一些什么。


我们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她却不再进一步说明,随即又问了我们一句:


你们是干什么的?她的声音里仿佛有一丝金属。


教授说,我们是来买蛇的。


对于我们的回答,这个少女却感到十分惊讶,她的表情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什么蛇。事实上,她是故作惊讶。


我三十年前来过这里,这里有很多珍稀品种。教授一边说,一边掏出了证明。他将那张盖着红戳的纸递了过去。我们不是坏人。


那个涂抹浓妆的女人看了一眼,并没有要来接的意思。或许她根本就不识字,只是从头到脚地又将教授打量了一下。随即又看了一下我。


费了好大的劲,浓妆的女人终于答应了我们,她愿意带我们去找地方上的负责人,她说,我们这里就是他说了算。你们或许要找的就是他。


沿着屋檐的阴影,浓妆的女人走在前面,她扭动着丰满的臀部,我们跟在后面。


看你们是两个外地人,否则的话,这些事情我才不理的。


浓妆的女人掉头对我们说。


脚下的茅草蹭着裤管,我们不知道这个女人要将我们带到哪里去,我捣了捣教授的胳膊,教授似乎心领神会,向我挤了挤眼睛。我们来到了一个很破旧的房子跟前。女人说,就这里。我们看了看,门框上标志性的字样什么也没有,门色暗淡,墙面已经剥落。


门推开了之后,里面黑洞洞的,像看不见底的深渊。女人说,请随我进来吧。


13


若干年后,先生回忆起岛上岁月的某一个下午,有一个陌生人敲开了他的门,那个陌生人黑脸,雷公嘴,唇色鲜红,耳朵上有一个伤疤,似乎还没有好清,残留的血污已经干结。他在说话的时候,那个高高凸起的喉结和那几乎透明的耳朵一跳一跳的,似乎是一个绝妙的二重唱。那个陌生人的话珠却是像一齐涌到了嗓门口,先生让他先坐下来,要他慢慢说,你不要慌,你慌什么呢,你已经找到我了。


这个陌生人很不容易,找到先生着实不易。


先生还扶了扶他的肩。这是先生慈爱的一贯作风。那个陌生人三十岁左右,左手残疾。在说话的时候,他还时不时地竖起他的那截短手指。


那个陌生人接过师母递过来的茶,喝了茶之后,他的话像是被茶水理清爽了。陌生人慌乱的叙述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我们知道,你坐了两三天的火车。在一旁的先生一边暗示,一边启发。


下面,我就直奔了过来。我是一个舞蛇人。我知道你是研究这个的,所以今天我来了。我要告诉你在我们的岛上,也就是您曾经去过的地方,你问我怎么知道?这你就不用问了,反正我知道。有一种青瓷蟒。现在已经为数不多了。前一段时间,有很多人潜上岛偷偷地把它们捕走了,据说在东南亚一带可以卖一个好价钱。


陌生人用那鲜红的唇在杯口啜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


当然我不是来跟你做什么交易的,我只是来请求你出来说说话,否则的话,这些东西真的要灭绝了。请您呼吁呼吁吧。


陌生人是来自箱岩,先生觉得没有理由拒绝。他一口答应了他。陌生人很高兴,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先生鞠了一躬。


陌生人说如果你们需要馆藏的话,可以例一下外。事实上,大学生生物标本馆目前缺少的就是这个品种。人们在一些小报上看见了青瓷蟒被频频猎杀,而一个引人注目的标本馆却没有此品种,确实是一个缺憾。要知道,大学城生物标本馆目前已经小有声誉。因此如果不是这个陌生人先说到这话的话,先生也会在适当的时机提到这一问题。


陌生人脸上荡漾着笑意,那种笑是完全出自内心的,先生看见他的黑脸似乎红润了许多。


就在这个下午,舞蛇人从他的怀里掏出一条蛇来,那条蛇体色金黄,长度大约在30厘米左右,很显然刚才它就待在他的内衣口袋里。先生开始以为他掏出了一节短小的绳索的。


就在陌生人从椅子脚旁拿起了黑包,先生和他的妻子才发现陌生人是拎着一个黑包进门的。黑包拉链的声音在客厅的空气里显得异常清脆。他从黑包里掏出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全身紫檀色,对这样一个乐器的描述,先生在他的大著《囟簧蛇考》中作了介绍。


“这种乐器,前所未有,你说它是笛子,却又不是,因为它细长的身子上还多一个圆球,就像竹笛穿过了葫芦。只见那人,鼓着腮帮子吹了起来,声音绵细韵长,那条蛇像是听了命令,便跳起了舞来……”


“那条金黄色的小蛇,在桌面上像是在水中那样游动着,又仿佛少女入水,婀娜多姿。随着音调一转,那蛇停止了游动,扫尾一圈,身子像一个圆,然后前躯慢慢地抬高。那个高度恰到好处,下面身体一个圆盘状,牢固着自己的身体,上身随着音乐却左右摇晃不已,很有节奏感……令人难忘。”


小蛇表演完后,舞蛇人轻轻地将之一捻,放进了口袋,起初还看得见他的胸部的口袋部位有动静,紧接着,陌生人对之嘀咕了一句,里面便变得安静下来。先生认为那是一种古老的催眠术,相传起源于印度。舞蛇人坚决要告辞,先生再三挽留都没有用。


先生决定送一送这位陌生人,陌生人却没有多加推辞。他们一道下了楼梯。


下午的住宅区显得很静,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影,只有庞大的树影像云朵停在校园里。先生还向他介绍了这些千年古树,他们边说着话,边走过了校园住宅区。


在经过一个曲折的长廊的时候,陌生人放慢了步子,他对先生说起了沣。


你还记得沣吗?她现在还叨念着你,不过现在她,陌生人停顿了一下,视线停在了画廊的古老的油彩上,然后抿了抿嘴,显得很忧伤,说道,不过她,离死也不远了,人都老了嘛。如果可能的话,他说,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他的脚下的一片叶子被蹍动着。


他大概相信对方能听得懂他的话。因此,他不期望先生的回答。


先生说将他送到校园门口,可是陌生人坚决不让,他说,没有必要了,您请回吧。先生只得停下步子,看着他的身影隐在了一丛绿云之后,起初还听见他的脚步声,很快地他就再也听不见了。从树影背后年轻的学生们走了出来,先生看见几个女孩子,边走边笑,走在斜坡上的步伐还很有弹性,她们的脸色红润,微笑青春。其中有一个女孩子,穿着红色的夹克衫,有一对迷人的小酒窝。她看见了先生的背影,在前面拐了一个弯就不见了。


先生很清楚地听见她们的谈笑声向东边去了。


14


他撩开了黑帐子后,我们几乎被眼前的这个老头吓了一跳,他的瘦脸和上面杂乱的胡须,使他看上去像一个长了毛霉的干枣子。他出语奇怪,对着教授和我说,你们进来将空气搅混了。我们静止不动,一点也不敢晃来晃去。然后我们便听见他开始咳嗽起来,就在这个干枣上,那个不断的咳嗽像是要将之震裂似的。那个浓妆的女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这里,我们只得等那个老头的咳嗽停下来。


过了很长时间,我也不知道多长,只知道自己的腿站酸了。站在我旁边的教授一声不语,两眼睛盯住那老头看。老头终于停止了咳嗽,他向我们招了招手。我们按他的要求帮助他坐了起来,他感觉舒服多了。他告诉我们他在这里已经睡了很多年了。


我清晰地闻见了他的身上弥漫出来一股陈腐的气息。


教授向他请教青瓷蟒的事,那个老头听后笑了起来,他的五官几乎挤在一起。


哈——哈——哈哈,这真是一个笑话,这真是一个笑话。


就在那个屋子里,那个老头对青瓷蟒只字不提,而是讲了一段往事。这段往事发生在很多年之前,老头说他已经记忆不清。他颤抖的声音开始了他的讲述。


……多年前,在囟簧以北,某一天来了个部队,大概是趁夜过来的,黎明的时候发现岛上人多了起来,这些人像是岛上的蛇变过来似的,可是当然这个不可能。那个时候我被指派去和那些人接头,我好不容易才到了那个驻扎的地方,差一点为此送掉了大命。他们果真是带有企图的,他们要占领这个岛。岛上的所有一切将是他们的,包括女人和蛇。你们知道,在岛上,这两样东西最珍贵。岛上的人说什么也不答应,能答应吗。这等于要了他们的命。后来我们每天都听见囟簧以北的那个地带有出操声,厮杀声,其实,他们根本不需要那么虚张声势。岛上的人根本不怕他们的。他们怕过谁,与世界上最毒的蛇为伍的人,还用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