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者:京极夏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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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奇幻·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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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8-04-22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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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4844字

「就是那个,那个肮脏的面具啊,中禅寺先生。如果、假设那真的是那个叫河胜的人制作的,那不就是国宝级的宝贝了吗?」


「国宝……是不到这个程度啦,不过应该会是重要文化财产吧。不过九成九不可能。」


「就算不可能,也是『传』,对吧?『传』。这么传说的话,当然也有人相信吧?」


「以前或许是吧,是过去式。」


「不,现在也有人这么相信,是现在进行式。例如说,把这个面具当成传家宝的人家,就会这么相信吧?」


益田不知为何有些激动地说。


「如果有这样的传说的话,那当然会信了吧,益田。但我刚才说的并不是传说,全是靠这个面具内侧的文字推测出来的,而这个玩意儿是莫名其妙地塞在连环画画家近藤的橱柜里的杂物……」


「近藤!」益田挤出声音似地说,「那、那是那个叫近藤的人的东西吗?是他的东西?所、所有物?」


他真的很激动。


我告诉益田,近藤是住在我隔壁的儿时玩伴,这个面具是从他家如同魔窟般的橱柜里面挖掘出来的。


益田他……


「喀喀喀喀」地笑了。好恐怖。


「怎么了?你发疯了吗,益田?」


「谁谁谁会发什么疯?这叫做绝处逢生啊,中禅寺先生。我真是太走运了。幸好我跟着本岛来到这里。因为这样,我得救啦。本岛住的星局田马场,对吧?」益田弓起腰来说。


「什么?怎么了?」我问。


「窃贼啊,窃贼。」


「谁是窃贼?」


「我已经识破了。我识破真凶是谁了!」


「果然疯了。」中禅寺撇下嘴角,扬起右边眉毛,「益田,你那反应简直就是榎木津。什么喀喀喀,给我说明清楚。」


益田站了起来,挺起胸膛:


「哎呀,中禅寺先生,关键时刻,我也是做得来的。听好喽,我在刚才那一瞬间,确信了本岛的总角之交,那位近藤先生呢,就是绝世大坏蛋,连续窃盗犯!」


「近藤怎么会……」


我完全不懂益田的思考回路。


「本岛真是没用呐,本岛真是有够钝的呐。」益田说着没礼貌的话,歪着薄唇邪笑个不停。真下流。「你没听见青木刑警说的话吗?咱们不是一块儿听的吗?你的注意力也真差呢。」


「什么注意力,这次的事跟我无关啊。他说了什么吗?」


「哎唷,不是你跟青木先生提起的吗?喏,青木先生说了什么?他是不是说,羽田的别墅失窃的东西是家传的国宝级面具?」


「你、你说它就是这个?」我忍不住拿起矮桌上的桐箱。


面具在中禅寺手里,而且我还不想碰它。那是诅咒的面具嘛。


「那个羽田先生,我记得他是秦氏的末裔吧?我可是知道的。织作家的事件,还有伊豆骚动,我都有关系嘛。那个色老头说了什么犹太啊徐福怎样的。犹太是那个,呃,叫什么的神社,是在太秦,对吧?说到太秦就是广隆寺。而徐福是秦始皇的使者,对吧?秦啊,秦。」


「这哪门子乱七八糟的说明?」中禅寺目瞪口呆。


「哪里乱七八糟了?我又不是中禅寺先生。那些罗嗉的细节,可没办法细细讲解。可是呢,只要大概说对了就好了。小地方不用计较啦。羽田先生自称秦氏的末裔,这是事实吧?被偷的可是羽田家代代家传的面具呢。而且是国宝级的。也就是说,那可不是非同小可的旧。说到羽田先生的祖先,而且旧到可以说是国宝级,当然就是那个秦河胜啦。」


「可、可是……」


这太武断了。


「可是近藤不可能……」


虽然也长得一副大盗模样。


「近藤不是小偷啦。」


「我也不是毛贼啊。」益田说,「的确,或许我看起来像个可疑人物,可是那是侦探业务所需。用一副可疑的模样四处乱晃,是侦探的本分。反之,那个近藤某人,听说他是个连环画画家,是吗?为什么一个连环画画家的家里会有如此昂贵的面具?而且自己家中竟然有好几样不认得的物品,这岂不是太不自然了?那当然不自然了。因为据我推测……」


益田演讲似地长篇大论到这里,用细长的眼睛俯视我。


「什、什么?」


「你实在是个烂好人。」


或许吧。


「他谎称不记得这样东西,把它塞给你,打算让你拿去给今川先生估估究竟值几两钱,是吧。偷是偷了,却不明白价值,一定是的,一定就是这样!」


「根本不是。」中禅寺制止。


「不、不是吗?怎么会?近藤先生的行动不是很不自然吗?」


「是不自然。」


「那……」


中禅寺突然蹙起眉头,一脸不悦地看起古面具。


我屏气凝神,等待中禅寺的下一句话。因为我善良的邻居突然被指控为真凶,这真正是晴天霹雳。可是中禅寺却迟迟不开口。


益田站着,扭过身体:


「到底是怎样嘛!」


「喂,益田,青木提过羽田家失窃的东西是哪些吗?」


「就是羽田家家传的国宝级面具……」


「那么……你记得其他人家失窃的物品吗?」


「咦?我记得是……香炉、毘沙门天像、刀子和手镜……这些吧?」


我记得好像是这样。


中禅寺又沉默了半晌,接着他看也不看我,却对着我慢条斯理地问了:


「本岛,你住的文化住宅有几栋?」


「我、我吗?我家是吗?十栋啊。」


「每一户人家都挂了门牌吗?」


「门、门牌?」


有吗?我没仔细留意过。


至少我家没有门牌。那算门牌吗?玄关口有个可以装名牌的框框,但我家是空栏。因为框生锈了,没办法抽放。近藤家也是一样。文化住宅这名称是好听,但说穿了只是大正时代盖的和洋折衷的简陋房子。


有些人家也装有类似信箱的东西,但挂有名牌的人家……


「不清楚呢。不,就算有也只是贴张纸,掉了就没了,我想几乎没有人挂正式的门牌。」


「邮差送信会困扰的。」今川说。


负责的邮差是熟悉那一区的老爷子,所以目前看起来并没有困扰的样子,不过的确,邮差换人的话,或许会不知所措。可是……


「这怎么了吗?」


没头没脑的是中禅寺。


「你的住处是第十栋吗?」


「咦?嗯,是最边边。每一栋有两列,各有五户,唔,从道路邢一侧进来的话,相当于我家背面的坂野家——那里只有一个老婆婆独居——坂野家跟我家是最尽头。旁边就是大水沟了。隔壁是近藤家。唔,从道路过来算是最里面……这到底怎么了?」


「这怎么了?」益田也同时说,「就、就就是嘛,想要听到解释的是我们才对呢,中禅寺先生。本岛的住家环境跟我的冤罪没有因果关系吧?」


「近藤家是什么时候遭小偷的?」


「哦,上星期六上午。前天的事。房间里乱成一团,整理好的时候都深夜了,累得我昨天睡了一整天,然后就到了今天,错不了的。」


「上午啊……那个时候你人在哪里?」


「那天是星期六,我去了公司,不过现在不景气,没有工作,中午我就回来了。这怎么了吗?」


我回家后正闷闷不乐地胡思乱想时,近藤就来了。


中禅寺要我更详细地说明当时的时间经纬。


「哦,我下班回家的时间……我记得是正午,要不然就是快正午。因为太闲了,还没到中午我就离开公司了,然后我吃了饭……」


接着我坚定再坚定地下定决心绝对不再去找榎木津了。虽然才隔了一天,我的决心就化为泡影了。


「……近藤来找,是下午三点过后。」


「今川说,近藤为了查出有什么东西失窃,将收在橱柜里的家当全部搬了出来,那花了多久时间?」


「问得真细。整理花了八个小时以上,不过拿出来应该更快……大概两、三个小时吧。」


「那么近藤外出回来的时刻,跟你从公司回来的时刻差不了多少,是吗?」


「嗯。」


实际上怎么样呢?


「呃,我并没有正确掌握近藤的行踪,不过或许我比他更早一点点回到家也说不定。近藤说他去送完成的连环画,外出了两小时左右。从过去的经验来看,他从来不会在十点以前出发去画商那里……」


「原来如此啊。」中禅寺说,「是弄错了啊。」


「弄错?弄错什么?」


「这么一来……表示敌方犯了致命的过失呐。」


「敌方?是说羽田先生吗?」站着的益田前屈似地探出身子。


「是啊。可是,虽然是个致命的过失,但或许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因为本岛跟近藤很要好。这个失误或许不太有意义。不……我知道了。我本来还在纳闷他们究竟想怎样,嗳,原来如此啊,我几乎懂了。懂是懂了……这阴谋呢,是啊,你也是毛贼。」


「嘿?」


中禅寺居然指住了我。


「我、怎么会……?」


「嗯,可是这个计划好像出了一点纰漏。只要咬紧这一点,本岛——不,不行呐。看对方怎么出招,搞不好你也会被捕。」


「什、什么意思!」


这次轮到我探出身子了。


「我、我只是个平凡的小市民,怎么会被逮捕……」


我是莫名其妙。


「我不是再三再四地说过,都是你自己要跟榎木津扯上关系的。你为什么就是听不进去我的忠告?和榎木津混在一起,就等于是放弃了平凡的一般市民的头衔了。你差不多也该认清这一点了。听好了,就像益田胡猜的,这个面具应该是羽田隆三的东西。至于是不是具品,那就像我刚才说的,即使有什么传说,也很难说那个老头子是否真心相信……不过一样东西的价值,那才是说了算。」


中禅寺说着,「原来这是羽田家的传家宝面具。」把面具收回桐箱里。


「羽、羽田制铁顾问的宝贝,怎么会在近藤家的橱柜里?那一定是搞错了吧?」


「没有错,这是阴谋啊,本岛。」


你也被陷害了——中禅寺说。


「我吗?」


「是啊。嗳,这个轻浮的侦探,被花言巧语蒙骗,做出一连串轻率的行动,近乎滑稽地完全掉进陷阱,漂亮地以毛贼身分出道了。


「请等一下。」益田坐下。


那动作就像泄了气的气球。


「问题是赃物。这个愚蠢的毛贼虽然有偷窃的行径,却没有被窃的物品。他只在发生窃案的现场闲晃,只侦查发生窃案的家庭情况,极尽可疑行动之能事,完美地塑造出毛贼形象,不过这个毛贼样,其实是虚有其表。任谁来看,益田都是窃贼,但他手中却没有失窃的物品,这样就缺了临门一脚了。」


「我、我是清白的嘛。」


「对方想让你有罪啊。所以才做了精心布置,不是吗?」


「就算想,我也是清白的啊。」


「有罪无罪不是由司法来判断的吗?」


「是是是这样没错,可是我是清白的。」


「那我订正好了。对方无论如何,都想捏造出一桩冤狱。换言之,失窃的物品,迟早一定会在榎木津身边被找到……计划就是这样的。」


「计划?」


「是啊。都花了那么多功夫,做到这种地步了,当然要收尾啦。益田偷走的——被当成益田偷走的东西,绝对会在与榎木津有关的地点被找到才对。所以我才说除非找到真凶,否则是不可能洗刷冤情的。可是,想要溜进榎木津的事务所,栽赃进去,相当困难,对吧?和寅一直待在那里,而且他意外地神经质。嗳,如果侵入榎木津的房间,他房间里衣服乐器什么的丢得像个垃圾场,想藏在哪儿都行,但那里是大楼嘛。事务所又不在一楼,难以入侵。如果像个黑帮分子硬闯进去,就没有意义了。嗳,要摆在益田租的地方感觉是很容易啦。」


「很、很容易啊。而且我不常回去嘛。」益田说。


「可是就算容易,那样一来,就不容易把榎木津给拖下水了吧?益田偷的东西在益田的租屋处找到的话,就只是益田是个窃贼罢了。」


「我不是窃贼啊。」


「知道啦。可是那样一来,就变成一个单纯地陷益田于罪的策略而已了,不是吗?敌人的目标完全是榎木津,要陷害益田这种小角色,这样的圈套也太小题大作了。」


「托您的福,我就是小角色。」益田神气地说。


「敌人在先前的神无月事件中,相当仔细地调查过榎木津的周遭了。所以,唔,他们已经推测出……榎木津的身边谁可以拿来当成牺牲品。」


中禅寺再次指住我。


真是讨厌到了极点。


「我……吗?」


「就是你啊。仔细想想,在银信阁事件里,你是最为活跃的一个。」


「中、中禅寺先生不也在暗地里活跃吗?还有其他……对了,像沼上先生……」


榎木津身边有许多可疑人物。


「羽田隆三不会对我出手的。」


中禅寺以冷静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


「不会对你……出手吗?」


「我也不想对那种老头子出手,对方肯定也是一样。再说,沼上是我的朋友,和榎木津没有关系。可是本岛是把银信阁事件带到榎木津那里的人,与委托人又认识,而且还自称侦探助手。」


「那、那是假的……」


是情急之下的谎言。是随口胡诌。


「就算对你来说是谎言,对委托人而言,现在也依然是真实。事件结束之后的现在,你依然戴着那样的面具吧?」


的确,我完全没有辩白清楚。


事到如今也很难开口承认那是骗人的,而且我认为就算置之不理,今后我们应该也不会再有关系了,所以就这么丢着没管了。


「我以前也忠告过你,为了应付场面而撒的谎最要不得吧?」中禅寺语气满是嘲讽地说,「原来你们完全听不进去我的忠告啊。嗳,你们的主人不是我,是榎木津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吗?」


我非常想听。


这我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我深自反省,也深深后悔。


可是,


「总之因为这样,敌人相中了本岛。是保管益田偷走的赃物的角色。」


「就说我没偷了啦。」


「你很罗嗦喔,知道啦。然而,本岛做为榎木津的奴仆,算是新人,资历也很浅吧?」


「我……我也还不到一年啊。」益田说,「差别根本微不足道嘛。」


「是这样没错,但你已经完全跟那个笨蛋混在一块儿了啊,益田。待遇姑且不论,你是每天上班的正职员工,玫瑰十字侦探社的一些杂项工作也是你在负责的吧?相较之下,本岛没有存在感,外表也很低调凡庸。」


好过分。


虽然过分,却是事实。


「我想那些人虽然知道本岛的地址,却不清楚共有十栋的文化住宅中,哪一户才是本岛家吧。」


「咦?也就是……」


「是啊。但也不能在邻近打听本岛先生的家是哪一户啊。与邻居接触是很危险的。而且万一问到的就是本岛家,那计划就全毁了。那些人在干的不是侦探工作,而是设圈套害人嘛。所以敌人对没有贴出门牌的人家……」


「啊。」


近藤说除了自己家以外,还有四户遭小偷了。


「那……」


这表示十栋之中,包括我家和近藤家在内,总共有六户没有挂门牌,是吗?


「他们潜入每一户,确认住户是什么人吧。我不晓得近藤是怎么说的,不过那几家实际上应该没有窃盗损失才对。只是应该锁上的锁打开了,或是室内有遭人翻过的形迹而已吧。即使如此,闯空门还是闯空门,大部分的人都会心想只是因为没有值钱的东西,才没有被偷。」


「那近藤是……」


「他被搞错成你了。近藤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听好了,本岛,闯空门的呢,例如偷跑进来翻箱倒柜的时候,一定会从最下面开始开抽屉。因为这样就不必再关上了。」


「哦……」


的确,从上面开始开的话,不一一关上,就没办法打开底下的抽屉。


「你那里也一样。挂出门牌的人家就跳过,从马路那里依序入侵,确定是无关的人家,就丢下继续找下一户。然后敌人来到近藤家,结果搞错了。一定是因为那个……」


「招猫,是吗!」


「你也有一只吧?」中禅寺问。


益田诧异地抬头说:


「咦?本岛的猫不是被榎木津先生给砸个稀烂了吗?」


「那是小池英惠小姐的猫。我拿去的猫被小池小姐拿走了,所以现在不晓得在哪里了……可是那只猫其实也是近藤的……」


「那么近藤先生家应该就没猫了啊?」


「不是的。」


近藤有一段时期拥有两个招猫。一个举右手,一个举左手。


举左手的被小池英惠拿走,下落不明的是在豪德寺买的举右手的猫,也就是和我的一对的猫。


「不,可是怎么会……」


「我想情报来源应该是奈美木节小姐吧。」中禅寺说。阿节是银信阁社长家的文佣,也是五德猫事件的委托人。我因为偶然在豪德寺邂逅那个女孩,人生方向稍微偏离了正道。


「遇到她的时候,你是不是带着招猫?」


没错,我当时就带着招猫。


我和阿节是在豪德寺遇见的。而且我等于是为了买招猫才去豪德寺的。这么说来,我在撕下的招猫包装纸写下玫瑰十字侦探社的电话号码,交给了阿节。纸上没有商品名,不过撕破的时候,她应该看到了里面包的招猫吧。


「那么……也就是他们认为文化住宅中,有豪德寺招猫的人家就是我家?这样会不会有点太不牢靠了?」


其他人家也有可能有招猫。


「不是的。」中禅寺说,「我不晓得是谁,但应该有人先潜进去,好确定住户吧。像是有小孩的人家,只要进去看上一眼就知道了。如果晾着换洗衣物,用不着进去也看得出来。只要看看玄关的鞋子,就可以推测出家庭成员。其他的人家,住的是不是都是夫妻档?」


「嗯,有不少夫妻,也有的人家有小孩,还有独居老人。」


「你是暮气沉沉的单身男子,而且不是老人。每一户进去的人家都落空,最后他们找到了一户符合单身男子的肮脏杀风景人家。唔,要是屋里摆着画到一半的连环画什么的,或许多少还会起疑一下。」


可是没有连环画。


近藤拿去交货了。


「只看到画材,不会起疑的。你担任侦探助手的余暇,还兼电气配线的制图工,这一点他们也已经调查到了吧。大概只会觉得是制图工具。」


制图工算余暇工作吗?


「然后侵入者发现了招猫。然后他们误会了。以为找到了。那天是星期六,等到下午,屋主可能就会回来,他们急了吧。然后……」


他们依照预定,把赃物藏起来——中禅寺说。


「藏起来?」


「就像我刚才说的,侵入者不是来偷东西的,而是要把益田偷走的—被当成益田偷走的东西栽赃进来的。」


「咦?那样说的话,那堆杂物里面有赃物……?」


「喏,不是有很多吗?包括这个面具在内,没有印象的物品……」


「啊。」


是指古老的手镜等等的吗?


「可是刀啊毘沙门天的……」


我记得没有。香炉好像有好几个,但近藤并没有说他没有印象。


「我想香炉一开始就藏在箱子里吧。可能只掉包了里面装的东西。要是一下子就被发现,对敌方来说也是困扰。佛像一定也藏在某处。刀子可能是和巡回艺人的长匕首的内容物掉包……明明是竹刀,是不是满重的?」


我这个凡庸的制图工不可能知道竹制的长匕首应该有多重,不过我记得不算轻。


「无关的人家,应该是翻箱倒柜,门户大开,不过如果敌人认定那里就是本岛家,应该会掩饰潜入的形迹才对。万一两三下就被发现,那就没戏唱了。门也照原样锁回去了吧?」


没错。


近藤也说如果不是发现招猫不见,他应该也不会发现有人入侵家中。


「呃,可是……对了。」


近藤的招猫不见了。我这么说,中禅寺便说,「那个招猫一定是被拿去用在和鞭子一样的用途上了。」


「鞭子!是说那个鞭子吗?」


「没其他鞭子啦,益田。嗳,我想偷走鞭子的,就是自称鲸冈勋的外遇调查委托人吧。他一开始是直接去事务所的,对吧?」


「鞭子从那天就不见了!」益田大声说,「啊,的确,和鲸冈先生说话时,我拿着鞭子把玩。可是……后来就再也没看见鞭子了。」


「附近频传的闯空门事件,全都是障眼法吧。近藤家不见的东西,只有那个招猫吗?」


「咦?呃……」


近藤说还有鸭舌帽和仿造手枪。


「原来如此,有这么刚好的东西啊。」中禅寺窃笑,「时机一到……我看要不了多久吧,就会发生本岛戴着那顶鸭舌帽,拿着仿造手枪强盗未遂的事件吧。」


「本岛是强盗啊?」益田愉快地说,「强盗比毛贼更要坏多了呢。罪也重多了。太好了,太好了。」


「一点都不好。你也是共犯啊,益田。」


「我、我是清白的啊!」


我也是清白的。


或者说,根本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唔,强盗事件会未遂以终……才对。未遂的话,我想连续行窃五户人家更恶性重大多了。然后呢,现场会炫耀似地掉下仿造枪、招猫等等的。」


「怎、怎么会掉着什么招猫呢?」


「唔,这个啊……嗳,关于招猫,我是觉得是不可抗力啦。敌人当时可能也慌了吧。」


「慌了?」


「他们根本就搞错人家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慌的……不过你比平常星期六回家的时间更早一些回去吧?敌人的同伙之类的在小巷子监视,看见你走回来的身影,慌忙通知屋里的伙伴。所以他们慌了手脚,不小心把招猫给拿走了……我想这或许才是真相,但既然拿走了,应该会加以活用吧。随身带着招猫的强盗是很好笑,不过这是圈套嘛,没办法。」


「没办法?」


「没办法啊。然后……本岛会被怀疑。」


「呃,所以说……」


「而且警方有你的指纹。」


「啊。」


我前几天主动撩下了指纹。


「然后你家会被搜索,会找到赃物,益田和本岛会变成共犯,玫瑰十字侦探社会曝露出拿侦探招牌当掩护的窃盗集团真面目,榎木津会被怀疑是窃盗集团头头,最后只能收起侦探社……」


这计划真是太随便了呐——中禅寺目瞪口呆地说。


「是很随便。」今川也说,「这件事对榎木津先生来说,一定是不痛不痒。伤脑筋的只有这些人而已。如此罢了。」今川面不改色地说。


「如此罢了吗!」益田尖叫,「好过分,太过分了。这实在过分到底了。帮帮我们啊!」


「帮不了,这无法逃躲,面对现实吧,益田。」中禅寺冷冷地说。


「这样好吗,本岛?」


「不,不好。」


一点都不好。


可是,


「可、可是,可是啊,中禅寺先生,招猫、手枪和鸭舌帽都不是我的东西啊。全都是近藤的。呃,赃物也是在近藤家,我家是空无一物,甚至连家具什么的都没有。而且我的猫……」


还在我手里。


「猫也还在我家。」我主张说。


「那么,虽然对近藤过意不去,但可疑的就变成了近藤吧。近藤与玫瑰十字侦探社无关,那么……」


中禅寺默默地指着桌上的桐箱。


「这是什么?」


「诅、诅咒的……」


「不是啦。这是赃物啊。那么,这东西是谁拿来的?」


「今、今川先生……」


「是你。」中禅寺厌烦地说,「你忘记了吗?这个赃物,是你拿去待古庵的。所以我不就说了吗?敌人的确是搞错了目标的住处,犯下了以某个意义来说是致命的过失,但这个过失,看来对大局并没有影响。因为被误以为是你家的近藤,跟你非常亲近……」


你们这下子就变成玫瑰十字窃盗团了——中禅寺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教人头疼……如此这般,侦探小说中说的解谜部分,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你们没有明天了。」


「只、只到今天了吗!」益田从鼻子泄出气来。


「我不晓得是到今天还是明天,不过我一开始不就说过那么多遍了吗?认命吧。真是不死心。」


——连我也是吗?


我什么都没说,中禅寺却说「你也是。」


「还有……不管这个面具拥有多少价值,这下子也不能怎么样了呢,今川。要是贩卖赃物,也会影响到你店里的信用。我也不想和它扯上关系。真正是诅咒面具。好了,本岛,你带着这个面具,快给我回家去吧……」


冷酷无比的旧书商用一种让人绝对不敢顶嘴的恐怖表情,把桐箱推回我这里。


可是推到一半,那只手突然停住了。


古书肆的左眉慢慢地扬起,嘴角撇了下去。


「怎么了?」今川问。


「哦,我净是注意里面装的东西,没怎么留意箱子……」


中禅寺拿起箱盖,讶异地端详。


「祸字……姑且不论,它旁边的字倒是很新呢。」


「是吗?」今川也看过去。


「书写的年代显然不同……或者说,今川,这很新啊。喏,你看,墨痕的状态完全不同。」


「是……最近写上去的?」


「不,应该不是最近,不过是很后来才写的。唔,不,等一下,我好像看过这个笔迹。」


「中禅寺先生看过……?是知名的书法家吗?」今川接着问。


「我想应该不是。」中禅寺纳闷地偏头说,「是在哪里看到的呢……唔唔…里头有护符,对吧?」


中禅寺说,今川从箱中取出那张护符。


「这个吗?不晓得上面写了些什么。」今川说,把护符递给中禅寺。


「这是陀罗尼的护符。」


「是陀罗尼吗?」


「是啊。这是将一切邪魔燃烧殆尽的陀罗尼护符……不过这种样式,是江户末期以后的呢。纸也是……没那么旧。搞不好是快到明治时代左右的东西。可是……至少不是昭和的。」


「这样吗?」


「嗯……那这个无关吧。」


中禅寺把护符放回箱子里,盖上盖子,这次凝视起撕破的封印部分。


「啊啊?」


这反应以古书肆而言很稀奇。


中禅寺交互比对封印的朱字与箱盖上的文字后,说「笔迹相同」,然后再次短促地「啊啊」一声。


「你想起来了吗?」


「嗯,太意外了。不……这样啊。但论可能性,是有十足的可能性呐。」


「怎么又在讲面具了啦?」


益田闹别扭似地顶出尖细的下巴。


「为什么会这样嘛?那种面具别管它了啦。为什么面具比人还重要嘛?反正是赃物嘛。管它再有价值——不,就算没价值,反正也不能把它怎样不是吗?何必为那个可恨的羽田老头鉴定呢?」


对了,把它扔了怎么样?——益田说。跟我对近藤说的话一样。


「只要把这些赃物全部丢掉,就没有任何证据……」


「不行。」中禅寺当场驳回。


——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


赃物——虽然实际上并不是益田偷来的——每一样似乎都是颇具价值的物品。像眼前的这个诅咒面具,甚至是相当于国宝级的东西——传家宝。每一样都是……


因为如果是便宜货,计划曝光的时候,有可能被直接拿去丢掉吧。


不,这不是金额的问题。


其他东西姑且不论,这个面具似乎是设下圈套的主谋的所有物。我想一般是不会把传家宝拿来用在这种圈套上的。青木说,羽田在搜集美术品,他应该还有许多其他昂贵的物品。即使如此,还是有理由非得要这个面具出马不可。敌人需要的不是金钱价值,而是文化价值。


具有文化价值的东西……


没办法丢。


敌人是不是已经料到,如果会有人识破计划,那绝对是中禅寺,而他绝对不会丢掉或破坏这类东西?


这么想想,这个面具才是这个圈套的最佳诱饵。赃物必须是尽可能具有文化价值的东西才行吧。


所以才会拿出传家宝来吧。


「比起活人的将来,老面具更重要,是吧?」益田哭道,「本岛,你看看,这些人对这些无关世俗的事,就严肃个半死。明明眼前前途无量的青年侦探跟人畜无害的制图工这两个善人的人生就要结束了说……」


人畜无害的制图工——这样的形容让我强烈地感到介意。虽然这是事实,也不是特别贬损我吧。再说……


——就要结束了吗?


我人畜无害的人生。


「咱们可是山穷水尽呢。对自己人的不幸这么冷漠,一谈到面具妖怪什么的,却马上沉迷其中。你说对不对,本岛?」


「唔……」


我想上次益田对我也很冷漠。


「才没那种事。」中禅寺说,「我是在说或许有胜算。」


「胜算是什么蒜?有那种蒜头面具吗?」益田自暴自弃到了极点地说。


他消沉沮丧。看到别人先萎靡,我有种来不及萎靡到的感觉。


「益田,没必要装那种可怜兮兮相。你这种轻薄的家伙,不管是挫折还是呕气,这世上都不会有人为你心痛。你那种态度,装了也是白装。我说的是,或许……有办法让那个羽田隆三狠狠地吃上一次瘪。」


「吃瘪?」


「等我一下。」中禅寺说,站起来走出客厅,不久后拿了一个文箱般的东西回来。


「因为得写贺年片了,我昨天正好在翻阅一些旧信,呃……有了。」


「有了?有什么?」


中禅寺从文箱里取出一只信封,翻过来细细地与桐箱的封印比对。接着他从信封里取出信纸,和箱书放在一起比较。


非常严肃。


今川看到他那个样子,露出真的就像那些纸糊鬼面具般的表情来。


「呃,京极堂先生,你说眼熟,莫非那是你朋友的笔迹吗……?难道是羽田隆三的笔迹之类的?」


「这你就猜错了,今川。」中禅寺露出凶恶的眼神,「我跟那个老人,并没有个人书信往来的关系。我才没有跟那种俗物当笔友的低级嗜好。嗯,我想应该没错。这字迹很流丽,可是如果真是这样……


那个老人应该不晓得这个事实吧——中禅寺表情变得更加凶恶地说。


「这个事实?」


「哦,只是推测。现阶段我什么都不能说,不过嗳,既然对方都像这样拿这个面具当诱饵设圈套了……」


那他应该不晓得吧——中禅寺说,收起信封。


「什、什么跟什么啊?中禅寺先生?那么你说的胜算,不是在说那个面具吗?」


「不,就是在说这个面具。」


「那个面具怎么了?你说要让他吃瘪,要怎么做?总不会是要塞面具给他吃吧?中禅寺先生,透露一点嘛。」


「吵死了。」古书肆露出凶恶的表情瞪着益田,「还是索性就照你说的,把这个面具扔了算了?这样一来,连那半丁点的胜算也要没喽?」


中禅寺假装就要随手扔掉装着面具的箱子。


「住手呀……!」益田大叫,「我是一头雾水,不过至少还是留下那半丁点的胜算吧。」


「就算丢了,我也一点都不痒不痛啊。」


「不,呃,那么中禅寺先生说的那半丁点的胜算,难、难难道是想到了该怎么救我吗?请你再说清楚……」


益田似乎再也按捺不住,身体有一半都探到矮桌上的时候——


我涌起一股糟到了极点的预感。


瞬间——纸门左右大开。


预感成真了。


「哇哈哈哈哈,喂,京极,有啦有啦!」


「榎、榎木……」


是榎木津。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热闹登场就是了。我甚至觉得旁边没有锣鼓助阵反而不自然。如果这里有锣鼓,应该要齐声奏乐才正常吧。


榎木津用鼻子哼了一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望向我等奴仆。和下午拜访事务所时相比,我早了一些被注意到。


「怎么!毛贼跟本岛贡札雷斯还有恶心的乃介都在啊。你们竟然还活着啊,真是不死心。罪犯跟珍兽什么的,就快快被处刑,为你们的愚蠢向世人道歉吧!不管那个,京极。」


榎木津飞快地撇下奴仆,望向主人。古书肆倦怠地仰望吵闹烦人的侦探。


不过,


我差点听过就算了……可是贡札雷斯这称呼也太扯了吧?


「我说你啊,」中禅寺登时变得面无表情,念台词似地以平板调说,「拜托你,可以安静点开纸门吗?反正你一定是在老家找到追傩式的全套服装,跑来叫我教你怎么弄,是吧?」


「亏你猜得出来呐。」榎木津好像真的很吃惊。


我觉得这个结论连凡人的我都想得到,榎木津却连声嚷着「好厉害好厉害。」高兴地笑。接着他突然变回一脸正经,眯起眼睛看中禅寺。


「喂,你……」


「干什么啦?毛毛躁躁的。可以别杵在那里碍眼吗?快坐下来吧。」


「那我坐了。」


榎木津在中禅寺正面坐下。


我和益田闪到左右两边。那与其说是让位,更像紧急避难。


「好了,我坐了。坐下了。喂,你……」


榎木津凑近中禅寺。古书肆像要避开侦探似地,身体歪向一旁。


「干嘛?感觉好可疑呐。你刚才别开视线了,是吧?唔,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好像很好玩又不太好玩的事?」


「你在怀疑什么?你才更可疑多了。再说,这事跟我完全无关,所以不好玩也不好笑啊。只是你那两个坐在那两边的奴仆……」


「这些家伙是爱哭鬼的无能之辈,让他们哭去吧。谁叫他叫哭山呢?反而教人想把他弄哭呢。揍下去会哭吗?」


「我已经哭了啦。」益田说。


「哇哈哈哈哈,真是个哭山。这里要是再来上一只狼,就可以上演狼号鬼哭了。真可惜呐。真想听听狼号鬼哭呐。咦?」


此时榎木津也蹙起了眉毛。


「喂,京极。」


侦探凝视着中禅寺的头顶一带。


「果然呐。」中禅寺说,「我就在想会不会是呐。你认得,是吧?确定没错吗?」


「我怎么可能弄错。」榎木津不可一世地说,「没错是没错,可是我不懂意思。我也不想听你说明,不过那好玩吗?」


「有人说不好玩。」


中禅寺说着,交互看着我和益田。


「真麻烦呐……」中禅寺抚摩下巴。「总觉得不合我的品味。」


「这不是品味的问题吧?」益田说。唔,我也这么觉得。


中禅寺懒散万分地「唔唔」呻吟,心不甘情不愿地转向榎木津。


「如何,榎兄?你还要……大闹一场吗?」


「呵呵呵。」


榎木津笑了。


不安。真令人不安。


「嗳……如果这次能够请到厉害一些的大人物出马,那就更是如虎添翼了呐。这样也行吗?」


「哼。」榎木津在鼻子上面挤出皱纹。「我才不要跟那玩意儿说话。你自个儿谈得拢的话,不关我的事。」


「这样。」中禅寺抱起双臂,「那……嗳,既然益田哭个没完,本岛也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现在的我看起来快哭了吗?不,说老实话,我真的很想哭。


「真是的,这个年关,到底要给我惹出多少麻烦才甘心……不过就当成追傩式的预演好了。」


倦怠地这么说的中禅寺也……


看着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