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薄命怜卿甘作妾--尤二姐

作者:西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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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耽美·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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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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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8020字

1.好一对金玉尤物


尤二、尤三这对姐妹肯定是在太虚幻境挂了名的。且看这段:


那尤二姐原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如何经得这般磨折,不过受了一个月的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夜来合上眼,只见他小妹子手捧鸳鸯宝剑前来说:&quo;姐姐,你一生为人心痴意软,终吃了这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狡,他发恨定要弄你一死方休。若妹子在世,断不肯令你进来,即进来时,亦不容他这样。此亦系理数应然,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不然,你则白白的丧命,且无人怜惜。&quo;尤二姐泣道:&quo;妹妹,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杀戮之冤。随我去忍耐。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两全。&quo;小妹笑道:&quo;姐姐,你终是个痴人。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quo;尤二姐泣道:&quo;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当然,奴亦无怨。&quo;小妹听了,长叹而去。尤二姐惊醒,却是一梦。


《红楼梦》中之梦,概不可轻忽,而尤二之梦,更听见她小妹子说:&quo;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quo;可见二人都是在警幻座前挂了号的,同属薄命司人物,册子上必然有名。


两人本是宁国府内当家尤氏的妹子,贾蓉呼之为姨娘的,虽然素向风声不雅,却是正经主子姑娘。相当于李绮、李纹之于李纨的关系,且尤二姐曾在李纨处借住,而尤三姐虽然没进过大观园,却对宝玉有知己之情,并在太虚幻境任职的。故而两人都应列入副册。


尤三姐曾同尤二姐说过:&quo;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也算无能。&quo;


明明白白点出,这二尤也是一对&quo;金玉&quo;。然而,孰为金,孰为玉呢?


先说尤二姐,文中形容她是&quo;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quo;,可谓&quo;冷香丸&quo;矣。


而她在受尽挫折之后,选择了吞金自尽,更是成全了自己的&quo;金&quo;派身份。


更为令人感慨的,是她的停灵之地。且看这段:


贾琏便回了王夫人,讨了梨香院停放五日,挪到铁槛寺去,王夫人依允。贾琏忙命人去开了梨香院的门,收拾出正房来停灵。贾琏嫌后门出灵不象,便对着梨香院的正墙上通街现开了一个大门。两边搭棚,安坛场做佛事。用软榻铺了锦缎衾褥,将二姐抬上榻去,用衾单盖了。八个小厮和几个媳妇围随,从内子墙一带抬往梨香院来。那里已请下天文生预备,揭起衾单一看,只见这尤二姐面色如生,比活着还美貌。贾琏又搂着大哭,只叫&quo;奶奶,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quo;……贾琏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天天僧道不断做佛事。


这是全书中最后一次出现&quo;梨香院&quo;字样,专为二姐停灵出殡之地;而第一次出现,则是因薛家进京,收拾出来与宝钗等居住。


可见,尤二姐正是以宝钗为掌门人的金派门徒。而尤三姐的&quo;玉派&quo;身份,又从何而定呢?


却由第六十五回中小厮兴儿一言揭盅:&quo;奶奶不知道,我们家的姑娘不算,另外有两个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一个是咱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儿叫什么黛玉,面庞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一肚子文章,只是一身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我们这起没王法的嘴都悄悄的叫他'多病西施'。&quo;


——既说尤三姐的体态相貌与黛玉相仿佛,可见尤三姐亦是黛玉的一个影身儿。


故而尤三姐之死,被形容成&quo;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quo;。


黛玉曾有《桃花行》之诗,这里的&quo;桃花&quo;与&quo;玉山&quo;,都可暗指黛玉。而尤三姐之红颜薄命,亦正与林黛玉相同,确为玉派无疑了。


2.尤二姐的排名为何比平儿靠前


尤二姐与平儿同为贾琏之妾,为什么尤二姐在副册,平儿却在又副册呢?


首先,二尤身为尤氏之妹,原是贾府正经亲戚、主子姑娘,身份远不同于奴婢之辈。


王熙凤接尤二入贾府时,平儿上来参见,尤二忙还礼说:&quo;妹子快休如此,你我是一样的人。&quo;凤姐却说:&quo;折死他了!妹子只管受礼,他原是咱们的丫头。以后快别如此。&quo;可见尤二身份远较平儿为高,虽非贾琏原配正妻,却也是婚媒聘取的正经二房,近乎&quo;平妻&quo;的身份。


古时男人三妻四妾,除正妻外,还可以再娶两个&quo;平妻&quo;,妻以下是妾,如赵姨娘、周姨娘、嫣红、秋桐的身份,再下才是收房丫头,如平儿、宝蟾。


贾琏娶尤二时,另外买房赁屋,俨然置办第二个家。且&quo;命家人直以奶奶称之,自己也称奶奶,竟将凤姐一笔勾倒&quo;,几乎视尤二为正室一般。


而凤姐在迎进尤二姐之前,亦特地命人先将东厢房三间收拾出来,照依自己正室一样装饰陈设。又同尤二说:&quo;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礼……我今来求姐姐进去和我一样同居同处,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亲妹,和比骨肉。&quo;是承认了尤二姐同自己一样的身份。


后来将尤二接进府来,表面上姐妹相称,&quo;和美非常,更比亲姊妹还胜十倍。&quo;也远不同于王夫人之于赵姨娘、夏金桂之于香菱。便是挑唆秋桐时,亦是说:&quo;你年轻不知事。他现是二房奶奶,你爷心坎儿上的人,我还让他三分,你去硬碰他,岂不是自寻其死?&quo;


可见&quo;二房奶奶&quo;,同&quo;姨奶奶&quo;是不同的。丫鬟善姐儿虽不服管,也要称尤二为&quo;二奶奶&quo;,说起凤姐时,则改称&quo;大奶奶&quo;。


贾母纵不喜欢尤二,也要承认她的地位,对贾琏说:&quo;既是二房一场,也是夫妻之份,停五七日抬出来,或一烧或乱葬地上埋了完事。&quo;——再潦草,停五七日的大格儿却也不能错了。


而且尤二姐初进荣国府时,曾先在大观园李纨处住了几日,是园中贵客;在贾母处表明了身份,正式成为贾琏之妻后,又为贾琏怀过孩子——其根基虽不如香菱,却也不差多少,而且在府中的身份也要高些,遂列副册。


而平儿虽然也是贾琏之妾,却因没有名分,只是通房大丫头,便只能与袭人、晴雯一样,屈居又副册了。


至于秋桐,原是贾赦赏给贾琏的,是&quo;妾&quo;的身份,虽然得宠,毕竟是丫头提拔上来的,其身份在尤二之下,平儿之上,但因不是书中正经人物,便不在册录之中了。


有人说,尤二姐的品行远不能与平儿相比,所以不可能排在平儿之前。


然而可叹的是,金陵十二钗的排名并不与德行相关——倘如是,&quo;淫丧天香楼&quo;的秦可卿就不可能排在正册了。之所以僭越,当然不是因为刘心武说的什么太子之女的身份,而只不过因为她是贾蓉的原配正妻罢了。


刘心武在&quo;秦学&quo;中因为秦可卿出身低微却得以与贾府结姻,遂断定其身世来历不浅,不可能来自养生堂,真实身份应该是太子之女,并将她与贾珍的&quo;爬灰&quo;写成是伟大的爱情,且是为了政治大局牺牲个人利益的。


然而这纯属断章取义,因为贾珍身为族长,他自己的妻子尤氏的家世也是一塌糊涂的。而贾珍与两位妻妹尤二姐、尤三姐俱各有染,又谈得上什么&quo;伟大的爱情&quo;呢?


一句&quo;聚麀之诮&quo;,又一句&quo;麀聚之乱&quo;,写出&quo;乱伦&quo;已经是宁国府的家风素习,正如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说的:&quo;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quo;


荣国府召太医,连晴雯看大夫也要放下帘子来,而宁国府看症,秦可卿竟然只是面对面地看大夫,宁可折腾得一天三五次换衣裳。那张友士来时直入居室,见了秦氏,向贾蓉说道:&quo;这就是尊夫人了?&quo;哪里有见宁府少奶奶的阵仗仪礼?


而可卿死后,贾珍因有事与凤姐商量,也是不等通报直入内堂,唬得众婆娘回避不迭。可见宁国府一向礼仪废弛,至于门当户对,就更不在话下了。


一个能把自己妻妹、儿媳全都拖上床的浪荡子,竟然怀有什么&quo;伟大的爱情&quo;,密谋为太子复国而出力效劳,岂非痴人说梦?


宁国府里,不仅有个秦可卿与贾珍、贾蓉父子大被同眠,如今竟又有个尤二、尤三两代合欢,的确是秽乱一片,正如焦大之言,&quo;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quo;。又怎能怪柳湘莲认定府里&quo;除了石狮子干净,哪怕猫儿、狗儿都不干净&quo;呢。


秦可卿的判词中说&quo;造衅开端实在宁&quo;,诚不误矣!


3.贾琏亦有真情爱


宁府二尤之&quo;尤&quo;,有两解:一是宝玉对柳湘莲说的:&quo;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quo;喻其娇艳风流;二是尤三姐托梦给二姐时说的:&quo;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quo;喻其***无行。


麀,古书上指母鹿。&quo;麀聚&quo;,也有版本做&quo;聚麀&quo;,意思都一样,就是一群公鹿和母鹿交欢。而这个&quo;父子兄弟&quo;,指的就是贾珍、贾蓉父子,和贾珍、贾琏兄弟了,此三人俱与尤氏姐妹有染,致使内帏混乱,丧德败行。


然而鱼目之中,亦有真珠,若纯是滥情纵欲,也不值得这样大书特书了。这孽海里有限的真情,便是贾琏与尤二姐了。


第六十四回《浪荡子情遗九龙佩》中说:


却说贾琏素日既闻尤氏姐妹之名,恨无缘得见。近因贾敬停灵在家,每日与二姐、三姐相认已熟,不禁了垂涎之意。况知与贾珍贾蓉等素有聚麀之诮,因而乘机百般撩拨,眉目传情。那三姐却只是淡淡相对,只有二姐也十分有意。但只是眼目众多,无从下手。贾琏又怕贾珍吃醋,不敢轻动,只好二人心领神会而已。此时出殡以后,贾珍家下人少,除尤老娘带领二姐、三姐并几个粗使的丫鬟老婆子在正室居住外,其余婢妾,都随在寺中。外面仆妇,不过晚间巡更,日间看守门户。白日无事,亦不进里面去。所以贾琏便欲趁此下手。遂托相伴贾珍为名,亦在寺中住宿,又时常借着替贾珍料理家务,不时至宁府中来勾搭二姐。


这里说贾琏原知贾珍贾蓉等素有&quo;聚麀之诮&quo;,是早知道尤二不洁;而后文说&quo;二姐又是水性的人,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当时错许张华,致使后来终身失所,今见贾琏有情,况是姐夫将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点头依允。&quo;则明写她与贾珍的奸情。后来她曾向贾琏忏悔说:&quo;我虽标致,却无品行。看来到底是不标致的好。&quo;直言承认自己的过失。后文更是直书&quo;无奈二姐倒是个多情人,以为贾琏是终身之主了,凡事倒还知疼着痒。若论起温柔和顺,凡事必商必议,不敢恃才自专,实较凤姐高十倍;若论标致,言谈行事,也胜五分。虽然如今改过,但已经失了脚,有了一个'淫'字,凭他有甚好处也不算了。&quo;


——这是明明白白给尤二姐下了一个&quo;淫&quo;字的定义了。怎不让人想起&quo;秦可卿淫丧天香楼&quo;?


然而尤二姐是实实在在想过要改邪从良的,她嫁了贾琏后虽然金屋藏娇却也尽量以礼自持。文中说:


那贾琏越看越爱,越瞧越喜,不知怎生奉承这二姐,乃命鲍二等人不许提三说二的,直以奶奶称之,自己也称奶奶,竟将凤姐一笔勾倒。……贾琏一月出五两银子做天天的供给。若不来时,他母女三人一处吃饭;若贾琏来了,他夫妻二人一处吃,他母女便回房自吃。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梯己,一并搬了与二姐收着,又将凤姐素日之为人行事,枕边衾内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去。二姐听了,自是愿意。当下十来个人,倒也过起日子来,十分丰足。


这大概是尤二姐人生中的极乐时期了,是一心一意要同贾琏做长久夫妻的。虽是独门另居,行事举止反比从前做姑娘时端庄持重了许多,贾琏不在时便是母女三人一同吃饭,贾琏来时,则夫妻同桌,而母亲与妹妹却回避开来——比起宁国府的漫无规矩,倒更讲究些体面,是认真做起正经门户的管家奶奶来。


然而贾珍偏不肯成全她这份苦心,竟趁着贾琏不在家就来鬼混,尤二姐因为心虚理亏在先不能推拒,却也不肯盲从,只得回避了,文中道:


眼见已是两个月光景。这日贾珍在铁槛寺作完佛事,晚间回家时,因与他姨妹久别,竟要去探望探望。先命小厮去打听贾琏在与不在,小厮回来说不在。贾珍欢喜,将左右一概先遣回去,只留两个心腹小童牵马。一时到了新房已是掌灯时分,悄悄入去。两个小厮将马拴在圈内,自往下房去听候。


贾珍进来屋内才点灯,先看过了尤氏母女,然后二姐出见,贾珍仍唤二姨。大家吃茶,说了一回闲话。贾珍因笑说:&quo;我作的这保山如何?若错过了,打着灯笼还没处寻,过日你姐姐还备了礼来瞧你们呢。&quo;说话之间,尤二姐已命人预备下酒馔,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原无避讳。……当下四人一处吃酒。尤二姐知局,便邀他母亲说:&quo;我怪怕的,妈同我到那边走走来。&quo;尤老也会意,便真个同他出来,只剩小丫头们。贾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脸百般轻薄起来。小丫头子们看不过,也都躲了出去,凭他两个自在取乐,不知作些什么勾当。


其后贾琏回来,尤二姐亦发不安,先还只管用言语混乱,后来因贾琏搂着她赞标致,羞恶心发反而滴下泪来,剖白道:&quo;我如今和你作了两个月夫妻,日子虽浅我也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我终身靠你,岂敢瞒藏一字。&quo;自己承认从前没有品行。


然而贾琏只说:&quo;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quo;不提以往之淫,只取今日之善,两口儿遂&quo;如胶授漆,似水如鱼,一心一计,誓同生死&quo;,倒似乎是贾琏一生情史中最真情的一段了。


事实上,尤二姐虽非贾琏唯一的女人,却的确算得上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贾琏虽然一生风流,艳事无数,然而难得见他动真心。凤姐是不消说了,平儿也只是凤姐安排与他的通房丫头,好的时候故然也曾叫过几声&quo;心肝儿&quo;,脾气来了便拳打脚踢,没有一丝怜惜;鲍二家的、多姑娘之流,更是露水姻缘,当不得真的;那秋桐是贾赦赏与他的,虽然新鲜毕竟不是自己争取来的。


——通算下来,竟然只有尤二姐,算是自由恋爱,私订终身的。


他对尤二姐的动心,并不只限于勾引到手便罢,而是从一开始就动了婚姻之念。


在路叔侄闲话。贾琏有心,便提到尤二姐,因夸说如何标致,如何做人好,举止大方,言语温柔,无一处不令人可敬可爱,&quo;人人都说你婶子好,据我看那里及你二姨一零儿呢。&quo;贾蓉揣知其意,便笑道:&quo;叔叔既这么爱他,我给叔叔作媒,说了做二房,何如?&quo;贾琏笑道:&quo;你这是顽话还是正经话?&quo;贾蓉道:&quo;我说的是当真的话。&quo;贾琏又笑道:&quo;敢自好呢。只是怕你婶子不依,再也怕你老娘不愿意。&quo;


所谓爱情,不过是在一个人眼中看得另一个人与天下人都不同,比千万人都好。而贾琏看尤二正是这样,相貌性情举止言语,&quo;无一处不令人可敬可爱&quo;,连凤姐也不及一零儿,可见是真心爱慕。所以明知她已经失脚,却仍愿意娶进来做二房。


虽说旧时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然而娶二房毕竟也是大事,从后文中贾琏的一番周章与凤姐的满嘴客套便可以看出。这里贾琏八字尚无一撇,却已在筹划买房婚嫁等事,是动了真格儿的,绝不同于一般的偷情通奸,与贾珍、贾蓉父子的&quo;聚麀之乱&quo;更不能同日而语。


他娶进尤二后,也曾有过真心恩爱的日子。尤二病重,他也是真着急的,特地请了胡君荣来诊病,奈何庸医误人,竟将怀孕当成郁结,因此错害了未出世的婴儿。那贾琏气得&quo;大骂胡君荣。一面再遣人去请医调治,一面命人去打告胡君荣&quo;,及至听说胡庸医已卷包逃了,便将请医生的小厮打个半死。


至此,贾琏并无对尤二姐负心之处。他的缺陷,只在于贪多嚼不烂。尤二姐进了荣国府后,他已经失于照应了,后来更因贾赦赏了个秋桐,益发疏于照料,遂致尤二被众人的唇枪舌剑折磨而死。而这时,他也是真的伤心,不仅搂尸大哭,且自愧说:&quo;奶奶,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quo;又说,&quo;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quo;又向王夫人求了梨香院做停灵之所——


天文生回说:&quo;奶奶卒于今日正卯时,五日出不得,或是三日,或是七日方可。明日寅时入殓大吉。&quo;贾琏道:&quo;三日断乎使不得,竟是七日。因家叔家兄皆在外,小丧不敢多停,等到外头,还放五七,做大道场才掩灵。明年往南去下葬。&quo;天文生应诺,写了殃榜而去。宝玉已早过来陪哭一场。众族中人也都来了。贾琏忙进去找凤姐,要银子治办棺椁丧礼。凤姐见抬了出去,推有病,回:&quo;老太太、太太说我病着,忌三房,不许我去。&quo;……


恨的贾琏没话可说,只得开了尤氏箱柜,去拿自己的梯己。及开了箱柜,一滴无存,只有些拆簪烂花并几件半新不旧的绸绢衣裳,都是尤二姐素习所穿的,不禁又伤心哭了起来。自己用个包袱一齐包了,也不命小厮丫鬟来拿,便自己提着来烧。平儿又是伤心,又是好笑,忙将二百两一包的碎银子偷了出来,到厢房拉住贾琏,悄递与他说:&quo;你只别作声才好,你要哭,外头多少哭不得,又跑了这里来点眼。&quo;贾琏听说,便说:&quo;你说的是。&quo;接了银子,又将一条裙子递与平儿,说:&quo;这是他家常穿的,你好生替我收着,作个念心儿。&quo;平儿只得掩了,自己收去。贾琏拿了银子与众人,走来命人先去买板。好的又贵,中的又不要。贾琏骑马自去要瞧,至晚间果抬了一副好板进来,价银五百两赊着,连夜赶造。一面分派了人口穿孝守灵,晚来也不进去,只在这里伴宿。


这一段可与《秦可卿死封龙禁尉》对看,贾琏为尤二姐治丧虽与贾珍出殡秦可卿的排场没法比,心思并无二致,是尽了自己的能力的。在整个贾府无人帮忙的前提下,贾琏独力支持,尽哀全礼,且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天天僧道不断做佛事。又因贾母吩咐不许送往家庙中,只得在尤三姐之上点了一个穴,破土埋葬。其情其景,实有一种凄凉的境界。


前文原说过那贾琏&quo;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quo;的,因大姐出花儿,他搬出外书房独寝了两夜,寂寞难熬,便勾搭上多姑娘儿,惹出一场青丝案来。然而此次,他竟然心甘情愿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恨苦居丧,也可谓难得了。


然而尤二姐曾说过&quo;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quo;,谁承望身后却终究归不得贾家祖坟,亦如未出阁的亲妹子三姐一般,只落得孤坟野冢,无主游魂,岂非可怜可叹?


更可怜的是,尤三姐曾说过&quo;咱们金玉一般的人&quo;,而尤二姐竟选择了以吞金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成全&quo;金派&quo;的最终命运,便更令人扼腕难言了。


4.尤氏为何不入十二钗正册


凤姐是荣国府贾琏之妻,尤氏是宁国府贾珍之妻,两人都是府里的内当家,而尤氏还是族长夫人,其地位该比凤姐还高才对,为什么却没有进入《金陵十二钗》正册呢?


整个宁国府,入册者只有秦氏一人,其辈分算起来应与贾巧姐儿相同,是无独有偶的两个&quo;草&quo;字辈入册人。而其余四春与宝、黛、妙、湘等十人,俱为&quo;玉&quo;字辈。


换言之,贾珍虽为族长,而整个宁国府,竟无一个&quo;玉&quo;字辈女子进入十二钗,是何故哉?


在第六十八回《酸凤姐大闹宁国府》一节中,凤姐骂尤氏:&quo;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quo;


——果然是这样吗?


论才干,凤姐逞技的极盛表演在于&quo;协理宁国府&quo;,然尤氏亦有&quo;独艳理亲丧&quo;之举,处事妥当,连贾珍也赞赏不绝。荣国府上下人等的生日都是凤姐打理,而她自己的生日,却是尤氏代为操持,也安排得井井有条,园内外上下各个称赞。贾母庆寿,她白日间待客,晚间陪贾母顽笑,又帮着凤姐料理出入大小器皿以及收放赏礼事务,连夜里也不回宁国府去,就宿在园中李纨处。可见也是劳苦功高之人。


第四十三回《闲取乐偶攒金庆寿·不了情暂撮土为香》中,庚辰本有双行夹批:&quo;尤氏亦可谓有才矣。论有德比阿凤高十倍,惜乎不能谏夫治家,所谓'人各有当'也。&quo;


这里明明白白给了尤氏一句定评:论&quo;有德&quo;比凤姐还高,且亦可谓&quo;有才&quo;,只是输在不能劝谏丈夫、管束家人罢了,第七回焦大的醉骂可见一例。


论口齿,第十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一节,贾璜之妻为了侄儿金荣的事跑到宁府向尤氏告状,方问了一句:&quo;今日怎么没见蓉大奶奶?&quo;尤氏就说了一大车子的话,先说秦氏之病,自己对儿媳妇的看重与疼爱,又说起秦钟不懂事,&quo;看见他姐姐身上不大爽快,就有事也不当告诉他,别说是这么一点子小事,就是你受了一万分的委曲,也不该向他说才是。谁知他们昨儿学房里打架,不知是那里附学来的一个人欺侮了他了。里头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话,都告诉了他姐姐。&quo;且说明秦氏&quo;听见有人欺负了他兄弟,又是恼,又是气。恼的是那群混帐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调三惑四那些人;气的是他兄弟不学好,不上心念书,以致如此学里吵闹。他听了这事,今日索性连早饭也没吃。&quo;接着话风一转,忽然反问起金氏来:&quo;婶子,你说我心焦不心焦?况且如今又没个好大夫,我想到他这病上,我心里倒象针扎似的。你们知道有什么好大夫没有?&quo;


此处尤氏絮絮叨叨,只说&quo;不知是那里附学来的一个人&quo;,然而秦钟既来向姐姐告状,又怎会不说明白是谁欺负了自己?况且前回茗烟闹塾之际已经向宝玉明确地说明了金荣的身份:&quo;他是东胡同子里璜大奶奶的侄儿。&quo;秦钟一旁听得清楚,岂有不记在心里、告诉姐姐之故?


可见尤氏早就知道是&quo;璜大奶奶的侄儿&quo;欺侮了秦钟,再见了金氏怒气冲冲地来了,怎会不知道缘故?却故意不等她提起,自己先发制人,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车子话,让金氏&quo;把方才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团要向秦氏理论的盛气,早吓的都丢在爪洼国去了。&quo;


——这尤氏岂止不是&quo;没了嘴子的葫芦&quo;,口才简直好得很呢!绝不逊色于凤姐,只不过不愿意针锋相对、辞言严厉,而更喜欢锋芒内敛、以退为进罢了。


然则,这样一个有才有德,而地位比凤姐犹高的宁府当家女主人,在第六十八回《酸凤姐大闹宁国府》一节中,却大败于熙凤,被揉搓得一点刚气儿也无,为何?


乃是因为输了一个&quo;理&quo;字。


正如凤姐儿所说:&quo;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quo;贾琏犯了这样的弥天大罪,贾珍、贾蓉两父子乃是助火之人,而尤氏既是男方的嫂子,又是女方的姐姐,自然也跟着担罪名儿的。


那凤姐无理还要搅三分的人,如今捏着满理在手,还有不尽情发挥的?因此进了宁府,一见了尤氏,便&quo;照脸一口吐沫&quo;,啐骂了半日,&quo;把个尤氏揉搓成一个面团,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并无别语&quo;。


——可见,再好的口才,也大不过一个&quo;理&quo;字去。


也就是在这一回中,凤姐骂贾蓉的一习话侧面泄露了尤氏的身份:&quo;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还敢来劝我!&quo;


凤姐既然说贾蓉&quo;死了的娘阴灵&quo;,可见尤氏并非贾蓉生母。而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馆联诗悲寂寞》中,尤氏向贾母的一番话也可作为辅证——因贾母催尤氏回家团圆去,尤氏笑道:&quo;老祖宗说的我们太不堪了。我们虽然年轻,已经是十来年的夫妻,也奔四十岁的人了。况且孝服未满,陪着老太太玩一夜还罢了,岂有自去团圆的理!&quo;


此处尤氏自称已嫁与贾珍十几年。而第六回中贾蓉第一次出场时,已借刘姥姥之眼写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到此回怎么也有二十好几了。


以贾蓉的行止身份,怎么看也不像是庶出,也就是说,贾珍原有嫡妻,因为早亡,故而续娶尤氏。换言之,尤氏乃是填房。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出身低微,却可以嫁入宁府,成为族长夫人之故。


而贾珍&quo;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quo;,尤氏虽然能干,却不能钳制于他,就是因为自己并非原配、说话不响亮。


另外,尤老娘也是拖着两个油瓶女儿嫁给尤氏父亲做填房的,尤氏并不是尤老娘的亲生女儿,和尤二、尤三不是亲姐妹,所以既管不了她们和自己的丈夫不清不楚,更管不了尤二姐嫁贾琏。


《红楼梦》排座次最重身份,这尤氏虽然才干不差,戏份不少,但一则身为&quo;续弦&quo;,二则与宝玉竟没有一场对手戏,不足以&quo;在石兄处挂号&quo;,遂竟输给了自己的儿媳妇秦可卿,入不了十二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