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淦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7 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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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燕雀齐飞残月天(1)
西宁。国家的西北边陲,荒原漠漠苍苍莽莽,剑峰千仞横亘万里。抚远大将军王十四阿哥胤祯率领的数十万大军,就驻扎在这漫山遍野之上,北风呼啸旌旗漫卷,好不威武雄壮。
临时建造的抚远大将军府,却也规模宏大气势磅礴,夕阳西下的时候,抚远大将军王正和侧福晋、自己的儿子弘曙、十三岁的女儿卿卿,还有平郡王纳尔苏在中庭晚餐。
突然之间,一名中军在门外喊了一声:“回事!”未经允许便破门而入,进得门来单腿打扦:“求大将军王恕奴才失礼啦!”
十四阿哥一皱眉头:“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中军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儿,跪在地下接着说:“驿站快马送来朱谕,康熙老佛爷已经晏驾啦!”
“啊!”十四阿哥陡然而立,手上的酒杯扔在了汤盆里:“请朱谕!”撤步回身就要跪倒接旨。不料此时平郡王一伸手,把他拦住:“大将军王,先等等,我怎么没听明白,既然康熙老佛爷已然晏驾啦,又何来皇帝的朱谕呢?”
“回王爷,是奴才没说清楚,康熙爷晏驾之后,雍亲王嗣位,明年改年号为雍正元年。朱谕就是新君的朱谕。”
烈性的弘曙二话没说,劈手夺过中军手里的朱谕:“请什么请!”毅然展开宣读:“朱谕:封贝勒胤禩为廉亲王,十三阿哥胤祥为怡亲王,协同大学士马齐、尚书隆克多总理事务。西路军务,大将军职任重大,十四阿哥胤祯势难暂离,但遇皇考大事,伊若不来,恐于心不安,着速行文大将军王。令与弘曙二人,星夜驰驿来京,军前事务暂由平郡王纳尔苏管理。”
十四阿哥扑伏于地呼天抢地放声大哭:“皇阿玛呀!皇阿玛!……”
平郡王及侧福晋、弘曙、卿卿亦皆跪倒,失声大恸。这哭声引来了侍卫、婆子、丫环,多人争相劝阻。哭了一阵子,十四阿哥方才止住了悲声,他吩咐中军:“速去办好给沿途多个驿站的文书。”
中军答了一声:“喳!”转身退去。
弘曙过来给阿玛请了个军安:“请示大将军王,咱们这次回京要带多少军马?我立刻去点兵调将,准备粮草?”
十四阿哥想了想,用眼盯着儿子反问:“带兵马干什么?”
“自然是夺回阿玛您的江山社稷!”
“谁许给我江山社稷啦?”
侧福晋跟卿卿听了这话都是一愣,尤其是卿卿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更是莫名其妙,她刚一张嘴:“哎……”却被哥哥弘曙抢在前头:“这是圣祖仁皇帝内定的,而且众所周知,心照不宣而已。”
“有什么凭证吗?”
“这!……”
“无凭无据,调重兵进京,岂不是有意反叛朝廷。”
“唉——”平郡王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拳打在饭桌上,震得盆碗乱响。
“王爷!……您的意思是?”十四阿哥不明白纳尔苏的想法。
“我刚才跟弘曙想的是一个样,带兵进京,反叛朝廷就反叛朝廷啦,哪朝哪代没有反叛。但则是……平下心来一想,不行啊!头一条,西安这一关就不好过,年羹尧把守西安,重兵在握,他妹妹是雍亲王的妃子,能向着咱们办事吗?”
“那就跟他打!我就不信,凭咱们的兵力,拿不下西安城!”弘曙血气方刚不顾一切。
“嘿嘿!你这样的军官,无非一勇之夫而已,我们竭尽全力打西安,背后亮给了谁?亮给了准噶尔。准噶尔进兵,咱们是背腹受敌,你还想进京,进个屁!”十四阿哥狠狠地瞪了弘曙一眼。“就算你进了京啦,”平郡王接着说:“九门提督隆克多手上有两万精兵,还不算上三旗的御林军,不算密云大营跟丰台大营的兵……别说打,人家把九门一关,跟咱泡,咱也泡不起。”
“嘿!气死我啦!”弘曙抓起酒壶来,把壶盖儿摔了个粉碎,对着壶口想把酒一气儿喝干。卿卿上前一把手夺下酒壶。“哥哥!你喝醉了可怎么跟阿玛上路啊!”
第三章燕雀齐飞残月天(2)
“弘曙听令!”十四阿哥以大将军的身份发布军令。
“喳。”弘曙立时单腿打扦。
“你马上去准备五十匹快马,五十名精壮的兵勇,多带干粮,一个时辰之后启程。”
“喳。”弘曙请了个军安,转身退下。
十四阿哥转对侧福晋跟卿卿说:“你们娘儿俩也快去收拾收拾,咱们只有连夜登程了。”
“好,我们这就去。”侧福晋转身拉上卿卿欲走,不意却被平郡王拦住:“侧福晋请留步。”
“噢……”侧福晋只好站住。
“大将军王,我怎么总觉乎着……这其中有诈呢?”
“王爷请说。”论公事,平郡王是十四阿哥的副手,论辈份平郡王可是他的长辈,所以十四阿哥非常尊重他的议论。
“康熙老佛爷晏驾,让你回去奔丧,这在情理之中,可朱谕里说:西路军务大将军职任重大,势难暂离,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明白,为什么又让弘曙也进京呢?弘曙在西宁可也是军权在握的人物啊!”
一言提醒了侧福晋:“对呀!”
胤祯一扬手,没让侧福晋再说下去,以免影响老王爷的思路。
平郡王接着说:“你四哥是有一怕。他怕让你只身进京,遇到什么风险,弘曙非起兵造反不可。故而让你们爷儿俩一块进京,父子二人同时失去了兵权,到那时想辖制你们,岂不易如反掌。”
“对,是老王爷说的这个理儿。可是……有什么对策呢?”侧福晋急切地问。
十四阿哥胤祯慢慢地坐下来,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我们是一奶同胞啊!”
卿卿突然冒出一句:“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啊!”
这句话连侧福晋都吓了一跳。
十四阿哥急了:“浑账!小小年纪,君国大事也敢胡言乱语!”
“十四阿哥你别吓着孩子,孩子天真无邪,性情直率,这句话可没说错啊。”
“唉……”十四阿哥无可奈何地一声长叹。
老平郡王摇了摇头,也叹了口气:“是啊,不去是不行的。无论是父子之情,还是君臣之义。从哪边都说不过去,只是我想……你们一家人不可以一路同行。”
“您的意思是……?”胤祯确实没有明白老平郡王的意思。
“大将军王,”平郡王恭恭手:“请恕我直言,我是从极坏处着想,你们爷儿俩今夜启程,她们娘儿俩三日后再动身,不带兵勇护送,只带家奴仆妇,到了京郊换车换轿,进城之后先别回府,先到我家里小住一时,把消息打听准了再回去。倘若有个山长水远……”老王爷有几分激动,然后接着说:“卿卿长在边陲,今年十三了。在宗人府没入户籍,尚可虎口脱险。如果回到府里,遇上个风吹草动,再想脱身可就并非易事啦!”
“对对对!”十四阿哥连连恭手:“多亏王爷想得周到,就照您说的办。卿卿,还不过去拜谢王爷。”
懂事的卿卿走到平郡王跟前,扑嗵一声曲膝跪倒,喉音哽咽地说了一句:“谢王爷!”
老平郡王一把抓住了卿卿的手:“孩子,都怨你生不逢时啊!”
在乾清宫的东侧殿里,临窗的御榻上放着康熙老佛爷遗留下来的炕桌,雍正盘着腿儿,坐在桌前批阅奏折。
这个时候进来一个该班儿的太监,轻手轻脚地走到雍正跟前单腿打扦:“启奏万岁爷,抚远大将军王十四阿哥,一个时辰之前进了德胜门了。”
雍正面无表情,连头都没抬:“带了多少人来?”
“启奏万岁,五十余骑,其中包括弘曙在内。”
“嗯。”雍正挥挥手,太监退下。
恂郡王府的内宅大厅内,虽然在建筑结构上也是宝顶鎏金金碧辉煌。但在厅内的陈设和布置上,颇具几番风雅。字是苍劲挺拔,俊秀飘逸,画则山势峻峭、幽河深谷,古物文玩皆为祭红、商鼎之数,显得极其凝重儒雅、敦厚朴实。
十四阿哥正在更衣、洗脸。正福晋吩咐丫环上茶、摆点心。还有一碗人参燕窝银耳羹。
第三章燕雀齐飞残月天(3)
十四阿哥梳洗已毕,躺在安乐椅上喝茶。正福晋坐在身边,关切地问:“累坏了吧?走了多少天?”
“二十四天,真是日夜兼程,夜里顶多睡上三个时辰,有三四个当兵的都挺不住了。我让他们回去了。”
“唉——皇考大事也不能不如此,如今回府了,总该好好歇歇啦。”
“嘿!怕的是四爷让我歇不住吧。”
正福晋看了看厅里没有外人,才小声地说:“原以为是板上钉了钉的事,谁能想得到会变成这样?”
“福晋在京里听到点儿什么没有?”
“我的消息很闭塞,除了烧香拜佛又不能无故去串府门头,有一回让常寿去八爷府里想打听点儿信儿,可八爷回话说:‘王爷快回来了,还不让我再到别处去打听什么’,好像挺紧要。”
“八爷说得对,如今四爷耳目甚众,正在找碴儿的时候,还是少动为妙,我让弘曙请八爷去了。估计不会不来。”
“那当然。噢,那娘儿俩得哪天到家,多年不见,卿卿都长成大姑娘了吧?”
没等胤祯回答,弘曙一步闯入:“回阿玛,廉亲王驾到。”然后转向福晋,单腿打扦:“请福晋安!”
乾清宫的东侧殿。雍正仍然在小炕桌上批阅奏折,还是那个该班儿的太监,跪在雍正跟前:“启奏万岁爷,廉亲王被弘曙请进抚远大将军府啦。”
雍正抬起头来略一思索,然后问:“有没有老九?”
“没有。”
“知道了。”
廉亲王八阿哥胤禩大步流星地走到胤祯内宅大厅。胤祯已经迎到门外,兄弟二人互请抱安。然后手拉手走进大厅,分别坐在一张短榻上,这时正福晋带着儿子弘曙,已经回避到内室里去了。
丫环献上茶来,胤祯一挥手,让他们尽皆退下。大厅内只有胤禩和胤祯两个人。胤祯举杯敬茶:“我给八哥道喜,晋爵亲王。”
“哼!我正要跟你说哪,我想把这亲王的封号退给他。”
“这是为什么?”
“我今天退了爵是我退的,总比将来他削了我的爵强吧?”
“可您还是首席总理大臣啊!”
“屁!就拿调你回来的事儿说吧,我们的议奏是让平郡王纳尔苏署理大将军印,结果呢?他给改为让平郡王暂代。另一道朱谕已经下去了,让延信署理抚远大将军印。”
“那我……”
“不单你回不去了,平郡王纳尔苏也呆不长,他知道咱们是一伙的。”胤禩喝了口茶,一声长叹:“唉——老九说得对,时机稍纵即逝,都怨我在紧要关头上优柔寡断……不是为我,我知道我是庶出,根本就无权嗣位,我是为你……”胤禩没说完,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八哥,你这是干什么!”
“你不知道,皇阿玛驾崩的那天晚上,我们都在畅春园,四名御医跟隆克多在里间屋侍候皇阿玛,后来隆克多出来说:‘宣四阿哥进见’,老四进去之后,老九捅了我一下,意思是让我跟进去,当时我迟疑了一下,就这功夫隆克多出来宣旨,说皇阿玛命雍亲王嗣位。等我们再进去,皇考已然驾崩了。顿时哭声一片。院里三百喇嘛念上了《往生咒》,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再一说,那三百喇嘛是真为念经来的,还是打手?当时我们可是手无寸铁……”
“算了,八哥,事情已经过去了,徒悔无益。再说,我本心也不想如何如何。”
“话虽如此,可这口气让人咽不下去啊!老九都快气疯啦。噢!还得告诉你件事儿。”
“什么事儿?”
“咱们的名字都改了,把‘胤’字改为‘允’字,只留他一个人叫‘胤禛’。”
“我这个‘胤祯’……”
“你想能行吗?把你改为‘允禵’。”
“‘允禵!’好!圣命难违嘛!哈哈,哈哈……”十四阿哥一阵苦笑:“哎,八哥,我明天怎么办?是先叩梓宫哪?还是先叩新君?”
第三章燕雀齐飞残月天(4)
“谁知道,你以大将军王的名义,连夜行文礼部,问他们。”
“对,我马上让他们行文。”
八阿哥在胤祯府里吃了晚饭回府啦,第二天一大早胤祯起来之后,还等着礼部的回文哪,谁知道礼部尚书已经到了乾清宫,抢了个头班。
乾清宫正殿,雍正皇帝居中高坐。礼部尚书跪倒行礼:“奴才礼部尚书启奏万岁,昨夜抚远大将军王行文礼部,询问他是先叩梓宫,还是先叩新君?”
“你说呢?”雍正冷冷地问。
“嗻嗻,自然是,自然是先叩新君。”
“你告诉他了没有?”
“嗻嗻,臣马上到恂郡王府传旨。”礼部尚书磕了头,退出乾清宫吓出了一身冷汗,刚才要是错说了一句话,不定是什么下场呢!出了东华门,要了一匹快马直奔恂郡王府传旨。
十四阿哥接旨之后,带上弘曙立时进宫,这个时候雍正已经退朝了。十四阿哥来到乾清宫的东侧殿,拜见雍正。雍正慢条斯理地问胤祯:“先叩梓宫还是先叩新君,这还用问吗?还郑重其事的以大将军王的名义行文礼部,这分明是蔑视朕躬,居心叛逆!”
“启奏万岁,臣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大事,为了不失礼节,弄清仪注,自然要郑重其事的行文礼部……”
“口巧舌能,分明是狡辩,昨天廉亲王在你府里呆了两个时辰,他身为总理大臣,什么不知道?”
“这……”胤祯自然不能说出来这正是八阿哥的主意。同时也明白自己的行为已被监视,故而一时语塞。殿里的气氛也显得相当紧张。过了一会儿,雍正颇似语重心长地说:“十四阿哥,不臣之心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今天,我姑且看在皇太后的份上,把你降爵为贝子,以戒今后,速叩梓宫,下殿去吧。”
胤祯出了乾清宫,弘曙等在殿外,一见阿玛就迎上来,急切地问:“怎么样,阿玛?”
胤祯有意地看了他一眼:“叩梓宫。”
弘曙一介武夫没懂阿玛的意思,他仍然追问:“阿玛?”
胤祯急了:“叩梓宫!你不懂吗?”
弘曙不敢言语了。这时过来一个太监,先给胤祯父子请了个安:“圣祖龙体在安飨殿,请跟奴才来,请。”
胤祯不知自己是跑进安飨殿的,还是摔进安飨殿的,事后他只记得自己一头撞在棺材的帮上,便不省了人事啦!
弘曙也顾不得礼法了,他把父亲抱在怀里捶砸撧叫。大声地喊着:“皇玛发!康熙老佛爷!您老人家显显灵吧!显显灵吧!我阿玛有功无过呀!……”铁打的汉子,百万军中能取上将首级的将军,此时此刻也哭得声嘶力竭以泪洗面。
胤祯慢慢地苏醒过来了。他满腔的郁闷、困惑、义愤、激越都融汇在哭声里,他在哭的过程中,只反复的喊叫着三个字:“皇阿玛!皇阿玛!皇阿玛!……”他呼天抢地哀声凄恻,真是泣鬼神而惊山岳,泪流一斗湿地三尺,直哭得从咽喉里喷出血沫。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太监手捧圣旨来到殿门外边,口称:“十四阿哥允禵接旨。”
胤祯莫名所以,心想刚跟皇上见了面,降了爵,怎么又有圣旨来呢?反正不管怎么着也得接,父子二人转身跪在殿内听宣。
太监宣读圣谕:“圣谕,改十四阿哥名为允禵。命辅国公延信为西安将军,署理抚远大将军印。革去十四阿哥允禵抚远大将军王军职,命允禵于安飨殿留护皇考梓宫。钦此。”太监宣旨完毕,急急忙忙退出殿门。
“阿玛,快上廉亲王府,找八王爷要个主意……”弘曙一言未了,两扇宫门“咣当”一声紧紧关闭。
“噢!——”弘曙恍然大悟:“阿玛!咱们让人家软禁啦!”他跑到宫门边捶、砸、踢、撞……哪怕你膂力过人,能举千斤,要想砸开宫门只能是蚍蜉撼树。
没过了几天就过年。今年过年又非比往年,今年是雍正皇帝改年号的头一年,称为雍正元年。
各州衙府县、大小商家,从除夕之夜到大年初一,鞭炮之声几乎就没有断过。越是这样曹家老夫人的心里就越烦。不单曹桑格一去扬州音信全无,就连丁少臣也石沉大海、泥牛入水啦!
第三章燕雀齐飞残月天(5)
老夫人正歪在短榻上,闭着眼睛想心事,曹从外边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单腿打扦:“请老太太安!”
这种行礼的方法与往日不同,往日只是请个安而已,今天要跪下一条腿打扦,让老太太不能不有所警觉,老太太很快地扶着榻板坐了起来:“出了什么事啦,这么慌张?”
“启禀老人家,这是刚刚发下来的邸报,今年大年初一,今上有一道朱谕。”
“他又说了些什么?”
“邸报并未全文转录,只是说关于盐政方面,过去积习陋例多不胜数,今后务必尽情革除,违者严惩不贷。所谓积习陋例就是盐商们的油水所在,都给革除了……您想想我三哥下扬州借银子必然受阻,如果从扬州借不到银子,三十万两,倾家荡产了也还不上啊!”
“派丁汉臣下扬州,他再忙也得去,把邸报带上。见到三老爷还是那句话,让他跟盐商们说,惹我翻了脸,比革除积习还得让他们难受得多。不要以为老太爷过去了就死无对证啦,我这儿都有账!”
“嗻嗻,孩儿立刻让老丁下扬州。”曹转身就走,这时老丁已在门外喊:“回事啦。”
“进来,进来,正找你哪!”在曹的吩咐下,丁汉臣应声而入:“请老太太安!请老爷安!苏州大舅老爷家的大公子到啦。”
“鼎儿!他怎么来了?快,叫他进来。”老太太吩咐着。
“嗻。”老丁转身要走,又找补了一句:“还带来了一位尼姑。”说完走了。
曹跟老太太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尼姑?”
“这孩子专门会故弄玄虚,哼!咱们等着瞧吧。”老太太话音未落,李鼎引着一位尼僧走了进来。李鼎紧走几步来到老太太跟前:“给姑爸爸请安,姑爸爸吉祥!”
“起来,起来。”老太太嘴里说着,两只眼睛又不住地上下打量着这个标致的小尼姑。
曹上前:“请表哥安!”
“请表弟安!”李鼎、曹互请抱安之后,曹急忙让座:“请坐,请坐。”
这时已有丫环献上茶来。
老太太见李鼎还不引荐这个小尼姑,只好先自发问了:“鼎儿,这位是……”
李鼎看了看,这屋里除了老丁就是老太太的贴身丫环,才走到老太太身边,把声音压得很低:“这位是十四阿哥的侧福晋在西宁生的格格,名唤卿卿。”
“啊!”老太太真的闻言大惊失色:“你这个东西,怎么不早说。”她一边埋怨着李鼎,一边颤巍巍地急忙站起,跪拜于卿卿脚下:“臣妾拜见格格,请恕臣妾不知,万望恕罪。”
曹跟老丁听得并不真切,但见老夫人如此,也只好跟着跪下。
好像从来也没有谁对卿卿行过这样的大礼,尤其一位年迈苍苍的老太太,使她着实惊慌不已,不知所措地也跪在地上,双手扶住老太太:“落难之人,倘承不弃已是感恩戴德了,何敢受此大礼。”一边说着已经泪滴腮下,欷歔有声。
老夫人和卿卿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大家重新归座,老太太开始询问细情:“格格何以改装南下?我想……不会是为了春归江南吧?请恕臣妾唐突。”
“这……”卿卿欲言又止,她回头看了一眼李鼎。
“啊,回姑爸爸,这件事还得先从我说起才能明白。”李鼎明白格格的意思。
“好好,你慢慢说。”老太太点了点头。
“嗻。”李鼎接着说:“去年的年根,由我押运了一批绸缎布匹进京入库,正遇上宫里大事出。耽搁了些日子,最终好容易交了差。我预备回来的前两天,上平郡王府去给老福晋辞行,福晋让卿卿格格改为尼僧,由我护送到江宁,当面交给姑爸爸您老人家。”
“交给我!……”老夫人立时心头一颤,暗暗想道:“这可是金枝玉叶、皇亲贵胄啊。”
“表哥,抚远大将军王眼下如何呀?”曹寄希望于十四阿哥,故而倍加关切。
第三章燕雀齐飞残月天(6)
“如今被软禁在安飨殿里!”卿卿不觉怒从中来,泪盈于睫。
“啊!”老太太和曹异口同声,表示大为惊愕。
曹接着问:“格格,请道其详?”
“唉——”卿卿叹了口气:“我们在西宁接到朱谕:阿玛跟大哥连夜进了京,老平郡王多了个心眼儿,让我跟奶奶回京之后先到平郡王府住下,打听准了消息,再做定夺,谁料,我阿玛进京之后也曾行文礼部,询问是先叩梓宫还是先叩新君,及至见了新君,新君反说我阿玛行文礼部,是明知故问有意蔑视新君,居心叛逆。严训之下立命降为贝子。然后去叩梓宫,刚到了安飨殿,又追来一道圣谕,削了阿玛抚远大将军的军职,让大哥跟阿玛留守梓宫,宣旨之后宫门紧闭,这不是软禁又是什么?”卿卿饮恨吞声泪流满面,一时说不下去了。
老夫人大为震惊:“这真是闻所未闻的旷世奇冤哪!一奶同胞反目加害。”
“老姑爸爸,卿卿格格还有下文。”李鼎拦住了老太太,让卿卿接着说。
“因为我生在西宁,户籍没在宗人府入过册,所以老平郡王怕出更大的事,才让我母女暂不回家,如今父兄被软禁,下一步很难预料,所以平郡王福晋让我来江宁避祸,听听动静再做去留。”
“噢,原来如此……”
还没等老太太把话说完,曹赶紧说:“格格一路劳乏,还是先换了衣服,梳洗梳洗,歇息歇息为好。老太太,您说呢?”他以期盼的目光看着老夫人,希望得到允许。
老夫人明白曹的用意,点了点头:“也好。”然后向站在一边的丫环招招手。
丫环走了过来:“老夫人请吩咐。”
“你去服侍卿卿姑娘更衣梳洗,然后在我屋里歇着,我这就过来。”
“嗻。”丫环给卿卿请了个蹲安:“姑娘,请随我来。”
老太太也肃手相让:“请吧。”
卿卿说了句:“谢老夫人。”然后跟着丫环走了。
卿卿刚进了里间屋,曹就凑到老太太身旁。老太太举手示意,让他先别说话。可恰在此时李鼎也把头伸了过来:“姑爸爸,刚才当着卿卿的面儿,有句话我没跟您回。”
“什么话?”
“老平郡王已被革去王位,罪名是‘西宁军前贪婪受贿’,永停俸禄,在府中圈禁!只是人还没有进京,老福晋怕卿卿她们娘儿俩知道喽,乱了方寸,故而还没告诉她们。”
“唉!这真是六亲同运哪!”老太太一阵二目湿润,饮恨吞声。
三个人六目相顾,很长的时间谁都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老太太自言自语地说:“刚才我还纳闷儿哪,老姑奶奶聪明一世,怎么会把这么大的一个难题交给我呢?如今我明白了,老福晋她……也是迫于无奈啦!”
“奶奶,话虽如此,可咱家……眼下也是自顾不暇呀。亏欠帑银,只是钱的事儿,可这隐匿皇族……”
老太太抬起头来,看着曹,曹不敢再说下去啦。
“姑爸爸,您别……表弟所虑也是啊。”
“谁说不是啦?”老太太回过头来看着李鼎:“难道让你再把她送回去?”
“……”李鼎、曹谁都没有出声。
“……临危不惧,临危有虑。才能拿得起、放得下,你们将来都是要做大事的人,岂能如此……姑老爷削爵圈禁,十四阿哥软禁在宫,老福晋迫于无奈,才把这位没离开爹娘的少女送来江宁,我们不管谁管?”
“我送她来的路上也曾想过,得有个万全之策才好,不过……”
没等李鼎说完,老夫人突然灵机一动:“我忽然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李鼎、曹的问句,不约而同。
“在江宁给卿卿上一份户籍,这不难办到吧?”老太太看了一眼曹。
“不难,不难。无非花点银子。”
李鼎插嘴说:“改了姓名。再租上几间房子配个使女。”
“着。”老太太点点头:“目前自然住在咱家,到了最后关头,她自有去处,岂不非常得体!”
第三章燕雀齐飞残月天(7)
“妙!”李鼎一拍大腿:“还得说是我的姑爸爸!”
“嘿嘿,嘿嘿……”曹脸上也有了笑容了。
恰在此时门帘从外面轻轻地被挑起,走进来的却是风尘仆仆的曹桑格,他看了看这屋里的每一个人,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大家都在,好,好。”然后给老太太请安,给李鼎请安。李鼎还了礼之后,桑格挺惊奇地问:“表哥,苏州都乱了套啦!您怎么还在这儿稳坐钓鱼台呢?”
“在京里听我亲(读庆)爹佛保佛老爷说了,来抄家的这位胡凤翚,就是新任苏州织造,他老婆是年羹尧的妹妹,跟当今万岁是连襟,你惹得起吗?再一说,我回苏州无非是投案而已,蹲监狱、坐大牢可着得哪门子的急?”
“可也是,可也是……”桑格真佩服李鼎这么想得开。
老太太听他们这么一说,可沉不住气了,急切地问:“桑格你快说说苏州的情形怎么样了,大舅老爷怎么样啦?”
“嗻嗻,我说。”曹桑格向老夫人禀报详情:“那天我连夜到了扬州,跟盐商们说明来意,他们答应商量商量。我马上赶到苏州,真快呀!这个该杀千刀的胡凤翚,他连省城都没来,从北京直接奔了苏州啦,奉旨查抄,查!据说三十多年的旧账,笔笔皆查!大舅老爷买过一片早熟红稻稻田,历年所获为三千石,现存一千零六石八斗,用去一千九百九十三石二升,也要按时价折算,并入李煦追赔银数之内!老太太,这不是连吃下去的东西,跟拉出来的屎都要算钱吗?”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曹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脑门子上渗出一层汗珠。
李鼎反倒若无其事,他心里明白,在京的时候佛保跟他交过底:“亲翁怕有杀身之祸!赔点米钱与杀身之祸,能同日而语吗?”
老夫人可急了,她也不是为赔米钱,她是惦记自己的亲哥哥,因而急切地问:“大舅老爷怎么样啦?”
“苏州府的大牢,押不下李家三百几十口子人。”曹桑格接着说:“借的是吴县的监狱,大舅老爷押在苏州府,胡凤翚这个狗娘养的,仗着他跟皇上是连襟,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他下了话啦,任何人不许探监。苏州府咱不是没人哪,我请客、送礼、打点关节花了上千两的银子,连苏州府的大门儿都没进去。老太太,我……我……”
“说。”老太太看出来他有难言之处。
“我在苏州风闻,大舅老爷家被抄,好像不仅是只为了亏空帑银一案……”
“那,还有什么?”老太太已有几分惊愕、几分不安。
“跟八阿哥有点什么关联……表哥,你想想……”
“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那年送过八爷五个苏州的大脚丫头……”
老夫人一阵讪笑:“岂有此理,送几个丫头算什么罪名,笑话!”
“再说八爷刚刚晋爵亲王,又是首席总理大臣。”曹也认为这说法没什么可信性。
“着啊!”老夫人看着桑格:“不听谣传,快说说你的扬州之行结果如何?”
“嗻。”桑格接着说:“我从苏州返回扬州,跟他们说:苏州方面必得三十万两才能解燃眉之急!”
“他们怎么说?”这件事李鼎倒是挺关心的。
“唉……善财难舍,他们能肯吗?还拿出来一份新近的邸报搪塞我,我跟他们急了,劈手夺过邸报来,我就给它撕了。我跟他们说:邸报是公事,我来借钱是私事,借与不借你们掂量着办,逼着我们翻十几年的老账,也无非是个两败俱伤……”
“桑格就是会办事!”老夫人非常赞许。
桑格接着说:“终于他们算是点了头啦,借给苏州三十万两,借给咱们二十万两。苏州的事情急,先给苏州调拨。说实在的,数目太大,除非国库谁能一伸手就拍出几十万两银子来,所以,快则也得半个月二十天的,还得分期分批的凑。咱们不那么急,分两年给拨齐。我看也就只能如此了吧。”
第三章燕雀齐飞残月天(8)
“好好,办的好。”老太太脸上算是见了点儿笑容:“不过,桑格,还得辛苦你一趟,陪李鼎到扬州、苏州把拨银子的手续接清,银子拨到国库的账上,一切疏通停当,鼎儿再去投案,桑格也不能总在苏州耽搁。”
李鼎站起身来,向老夫人一安到地:“姑爸爸您老人家放心吧,侄儿心里明白。”语音有些哽咽。
老太太泪眼模糊,拉住李鼎的手:“告诉你阿玛,好自珍重,遇事不慌,七十高龄的人了,凡事总益看轻看淡。”
“嗻嗻。”
“还有你弟弟李鼐?新婚丧偶,又撇下个女儿,他自个儿又是个病身子,要能先把他保出来……”老太太一语哽喉,说不下去了。
“您放心吧,都有我哪!”李鼎又是一安到地,借机扑伏于老姑母的膝下。久久没有站起身来。
桑格站在李鼎的身后说了一句:“表哥,呆会儿咱俩大门口见,我得去换件内衣,脏得太不像话了。”然后离去。
曹桑格回到自己的屋里,三太太迎了上来:“可回来啦!不是让苏州的美人给迷住了吧?嘻……”
曹桑格未做答复,一把将三太太推进里间屋。
“哎哎哎!大白天的,你要干什么?”三太太故做姿态。
“少废话!”桑格拿出一张银票递给三太太:“这是五万两银票,我以老四的名义借的,没跟老太太他们说,苏州已经抄了个底儿朝天,这儿只是早晚的事儿,咱们得留个退身步儿,你先收好,我还得跟李鼎去趟苏州,快拿套内衣来,要快。”
“哎。”三太太转身去找内衣。桑格边脱长衣服边说:“你不是没事儿总看《三国》嘛,你得学学徐庶,给咱们找一条脱身之计。到时候可别让人家给一锅儿烩喽。”
“嗯,这得见机行事。”
晚饭前翠萍陪着曹霑下学回来,先到老太太屋里请安,他一眼就看见了新来的卿卿,这个姐姐跟他见过的姑娘们都不同,当然更不像家里的那些大丫环,她是个高挑身材、胸围非常丰满,一双珠黑睛亮的大眼睛,顾盼之间含情脉脉,皓齿朱唇,再配上一对剑眉,使人总的感觉挺英武,也挺热情。老太太给他(她)们做了引荐,俩人没说了多大工夫的话儿,曹霑就觉得她不独体态飒爽,性格也很豪放,略厚的双唇在其莞尔一笑之际颇有几分妩媚、娇柔。尤其当她心神专注,倾听曹霑说话的时候,那痴痴地目光竟能勾人魂魄。惹得曹霑几次不敢举目相对,惟有避其锋芒。
过了些天,卿卿也熟习了这里的环境和人们,不似初来时那么拘谨。晚饭后无事可做,就跟老太太和曹霑说说自己家里的事儿,也算吐一吐心中的积郁,她说:“我朝有祖宗立下的规矩,庶出不能立嗣,我的大伯父胤禔是长子,但是不能立为储君。储君,就是存起来的皇上,你懂吗?”她问曹霑。
曹霑笑了,点点头,可心里说:“什么叫存起来的皇上?”
卿卿没有任何感觉,她继续说:“故而我的二伯父二阿哥胤礽未满百日便立为太子,后来他长大了,自恃身居东宫,有恃无恐,收买心腹结党营私,刚愎自用为非作歹,圣祖一怒废了这个太子。然而事后观察,诸位阿哥当中,还只有二阿哥才智超群堪承重任,所以又把他立为太子。”
曹霑说:“这一回他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啦。”
“唉——你猜错了。这一回他自以为立嗣非我不可,更为变本加厉无所顾及。他邀集党援,收买心腹,排除异己,挥霍无度……”
“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呢?”曹霑的问话被老太太解答了:“康熙老佛爷有一回南巡,是他跟着来的,他跟你玛发借银子,一张嘴就是十万两。敢不给吗?得罪了皇储,将来能有好果子吃吗?唉——咱们家亏空帑银,谁知道这里边有多少昧心钱哪。”
“有一回二阿哥竟敢深夜窥探皇幄,大有篡弑的痕迹,圣祖大怒之下又把他给废了。”
曹霑没太注意老太太的话,他自言自语地说:“一位太子两立两废,这怕是闻所未闻的事,明天我得请教请教张老师。”
第三章燕雀齐飞残月天(9)
“你不用请教,根本就没有。”卿卿谈兴正浓,让曹霑接着听她说:“这以后圣祖仁皇帝仍然继续多方考察,经过精心物色,最后选定了我阿玛。我阿玛忠厚仁爱,奉公守纪,只是年纪尚轻,众望不足。为了让阿玛能众望所归,才命为抚远大将军王,镇守西宁建立战功。圣祖真是用心良苦,可怎么就没有立下遗诏。致使皇位被夺,让我有家不能归,有国不能投,如今流落江南,还不知今后是个什么收缘结果呢……”卿卿言犹未尽,泪已分行。
曹霑连忙安慰卿卿:“好姐姐,千万别伤心,不要哭,都怨我不好,问这问那的惹你难过,翠萍快拧把热手巾来。”
“嗻。”翠萍抿着嘴儿一乐,转身去了。
卿卿被曹霑哄得破啼为笑,伸手在他的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你这小嘴儿还真甜。”
“哎哟!”曹霑佯作惊叫。
“痛啦?我没使劲儿啊。”卿卿抱着曹霑的脸又是吹又是揉。
老太太见此光景,看了一眼四太太:“唉——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呀?奶奶。”四太太一时没醒过味来。
“可惜她比他大五岁,不然的话……金枝玉叶,这不是从天上飞来的金凤凰嘛。”
“噢……”四太太频频颔首。
这句话让俩个当事人也都听见了,卿卿羞涩地低下头去。她生在西宁,长在边陲,终朝每日所接触的人,除去父兄和老平郡王,就是母亲和少数几个丫环、使女。除此以外除了军人,还是军人,无论他们是官是兵,都是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说话粗声粗气,举止大大咧咧,时不时的还冒出两句脏话,蹦出几个脏字。钢筋铁骨彪形大汉……像曹霑这样的小男子,卿卿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比自己有学问,举止文雅而且还很潇洒,最让卿卿满意的是,自己跟他说什么,话没说全人家就都明白了,善解人意,善解人意。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卿卿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她也知道一句话——一见钟情。她和曹霑的接触越多,这种感觉则越深。她也明白老夫人的那句话,天上飞来的金凤凰是在暗示自己,至于大几岁,卿卿似乎开始时并没有在意。
可是曹霑的心里并没有这种想法,曹家虽然世代包衣,同时也是世代书香,对于不能识文断字的女孩儿,只能是丫环、使女者流,连曹霑自己贴身的丫环翠萍,曹霑还教她认字、描红哪,怎么一位金枝玉叶、皇亲贵胄,却如此缺乏涵养,不但不够稳重,似乎还略显轻狂,但是,人家是客,自己是主人,宾主之仪不能不讲,更何况人家是落难之人,来自己家避难的,又让人产生许多同情,许多怜悯,所以每当卿卿思念亲人,感到背井离乡伤心落泪的时候,曹霑对她也就倍加关切,细心安慰,目光中柔情似水,语态里体贴入微,这种情形下,也就越能激发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的痴情。因而此时此刻卿卿的痴念,竟至使她有些走神儿。
曹霑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为了马上扭转这一僵局,突然惊叫了一声:“哎,对啦!”
卿卿抬起头来,以询问的目光看着曹霑。
“卿卿姐姐,你生长在西北边陲,给我们说说那西北的风光如何?”
“唉!西北有什么好说,漫天风沙,遍地牛羊,连太阳都是灰蒙蒙的,噢,对了!在西宁我能骑马、射箭,我的马骑得挺不错的,跟当兵的还赛过马呢,明天咱们俩出城骑马玩去好不好?”
“好是好,只是……可惜……我还没学会呢。”
“哎呀!”卿卿当胸就给了曹霑一拳:“你呀,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哪!”
卿卿粗犷的举动,把屋里的人都逗乐了。
卿卿有些窘,曹霑又来解围:“大家不是笑你豪放,而是笑我有点儿呆。”
老太太看着四太太说:“你儿子今天是怎么了,这么乖巧?”
“他一个人孤单惯了,好容易有个伴儿,也高兴。”
“还是当奶奶的,懂得儿子的心。”老夫人一言未了,曹一挑门帘儿走了进来,给老夫人请了一个安:“老太太传我,有什么吩咐吗?”
第三章燕雀齐飞残月天(10)
“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扬州盐商肯借二十万两银子,加上我的积蓄,补亏空总算够了,所以你要写一份奏折,亏欠三年补完。”
曹霑凑到老太太跟前问:“太太,不是两年也能还欠吗,为什么要等三年?”
老太太把孙子搂在怀里:“要是东拼拼西借借,今年一次还清,自然也未尝不可。可那样反而会让咱们当今万岁爷生疑,疑惑咱们在装穷,倘若皇上能恩准咱们三年补齐亏欠,起码这三年当中可望平安,咱们能过上三年舒心的日子。三年过后,亏欠补齐,我看他还有什么说的。如此这般,我是要试试他的心路。其次,一切应酬,尤其是京里的各大府门头儿,不能或减或免。不打着点儿,防止人家‘墙倒众人推’。”
“嗻嗻。”关于这一点曹特别赞同,频频地点头。
“第三,扬州借钱的事,是‘一为之甚,岂可再乎’的事。因此,千万记住:‘忙中有错,事缓则援。’”
四太太颇有感触地说:“还得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遇事不乱,思路精细,您想的可真周到。”
第二天早上,曹吃过早点,拿着昨天夜里写好的奏折,到西堂来找张老师。
张老师教曹霑读书、讲书的时候,翠萍伺候完了茶水之后,便坐在廊檐下的小板凳上做针线,远远的看见曹走来,她急忙站起来,叫了声:“老爷。”便垂手侍立于门侧。
曹点点头走进了书房,书房中除去曹霑师徒之外,还有一个十三四的半大小伙子,长得鼻高口方,浓眉大眼,一派正气。衣着虽皆布衣布履,却洗濯得非常洁净。张老师一见曹赶忙站了起来代为引荐:“这是犬子宜权,给我来送换洗的衣服,宜权,还不给曹老爷请安。”
宜权曲膝请安:“请曹老爷安。”
“啊,啊。”曹点点头算是还礼了。然后向张老师恭恭手:“张老师,我这儿有一份奏折,言词还欠恳切,想请您再给润色润色。噢,霑儿,你陪宜权哥到藏书楼去看看,有什么他喜欢读的书,可以借回家去看。”
“哈哈,哈哈……这下他可如鱼得水了,我这个孩子是个书呆子。”张老师看着宜权跟曹霑走出西堂。
曹霑带着张宜权出了西堂的院门,经过花园,绕走楝亭,来到藏书楼下。原来这是一座圆形的建筑,上下三层,以汉白玉为基础,斗拱额枋,全木结构。楼内楼外木纹清晰,光洁细润,古色古香,一进楼门便有一股樟脑与古墨的混合香气迎面扑来,使人精神焕发为之一振。楼内临窗都是紫藤圈椅,专为读书时所坐。楼的中央是一排排红木书架,高度过人。上陈卷帙浩繁插架万千。张宜权举目四顾,深为感叹:“哎呀!我真的如鱼得水,如蛟入海!”
宜权一言未尽,从书架的后边转出来一个女子,原来是卿卿,她边走边说:“这是谁呀,扰人雅兴。”张宜权羞得满脸通红,连连地作揖:“得罪!得罪!该死!该死!……”说着转身就要下楼,但被曹霑一把抓住,有点儿责备地口吻跟卿卿说:“他是我师兄……”
卿卿原以为是曹霑,不料竟是外人,深感唐突:“既是师兄就无须回避了,况且这么大的地方,又有书架隔着,霑哥儿,你看你们的,我看我的。”说完拿着书又回到书架后边去了。曹霑连说:“也好,也好。互不相扰。”
“这合适吗?”张宜权却很拘谨。
曹霑向他摇摇头,表示没有关系,然后递给宜权一本厚厚的册子:“这是藏书的目录,约有三千多种,十万余册。我没上家馆之前,几乎天天都来,什么书都读。”
曹霑说得正起劲儿,忽然听到卿卿那边“啪”地一声,他急忙转到后边去看,原来是卿卿失手,把一本书掉在地上。卿卿伏身去拾,项间的一枚碧玉麒麟锁片滑了出来,曹霑好奇,凑过去打算细看,卿卿明白他的意思,索性从项间取下来,递给曹霑。曹霑接到手里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果然雕工精巧,盖世无双。他跟卿卿说:“我也见过几件挺名贵的玉雕,可要跟这件相比,那真是天壤之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