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古清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7 00:03
|本章字节:5738字
在今日这个分工合作的现代社会里,如果你一定要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不会有人把你送到法庭上去,但肯定也不会有人认为,你是坚持了人类社会的普遍真理。读书是现代社会人生一个必备过程,现代社会理念是人人必须读书,如果还有一些人未能读书,那就是社会的一个缺憾。至于具体到成人后的职业分工,自然有其必然性和偶然性因素,总体来说是分工优劣与文化成正比。教授的后代不一定当教授,农民的后代也可以当教授,然教授的后代执掌牛鞭的几率极低,北京胡同大杂院什么职业的人都出,却也鲜见谁个去了乡村种植庄稼,这种情况我们可以把它归纳为现代化进程中的一般规律。当然,人若能够选择个人喜欢的职业,那是最好不过。没有选择空间,为谋生计从事某个本人并不喜爱的职业,也只有如此。记得我工作的时候,为选择职业很苦恼,后来我选择了机械修理,我觉得工人就应该跟机器打交道,从事机械修理这个职业之后,我满心高兴,十分勤奋,在地质队里小有名气,待上级让我进机关时,我对弥漫着机油、柴油和铁屑气息的车间怀有恋恋不舍的感情。
一个人从事某个职业时间长了,就会产生厌烦的情绪,俗话说干一行厌一行就是此理。有厌烦之情绪,就慢慢产生痛苦,这也是一般的规律。痛苦之后,还得干下去,毕竟职业是个人谋生的位置。不过,自己痛苦也就罢了,若是旁人又对此有鄙视表露,那就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了,比如我做机械修理,有个小白脸站在我身边指着我对别人说:看看这个傻大粗黑的家伙,他还蛮像回事呢!我就会勃然发怒,举起12寸板手警告他。若是我还在扛大包做码头工人,我就会伸出老拳揍他。摆开来说说吧,我干什么职业与你有什么相干?话是这么说,对我个人内心深处一番检查,却也是经常歧视别的职业者,如我对机关职员总是不以为然,以为他们耍嘴皮子,光说不练,身无一技之长,应该早点把他们改革下去,特别是那些专事表扬领导批评群众的宣传干部,干脆把他们划入寄生虫的范畴,直到我自己从事宣传这个职业,我才暂时决定不把宣传工作者划归寄生虫——但是,我去做了流浪作家以后,我又觉得应该把宣传工作者划归寄生虫了。
自己从事什么职业,是主动选择还是被动接受,是喜欢还是不满,总体来说是一个客观事实,旁人说三道四,只会叫人反感和愤怒。中国这个社会,很多人尊敬科学家、教授、医生、艺人、官员等等,这没有毛病,如果尊敬厕所保洁员,人就会说你没有志气。反之,你若鄙视厕所保洁员、扫马路的清洁工,乃至种植粮食的农民,人就不会说你没有志气。但这样是不对的,理由不用说了,那不过是一个职业而已,从人格上来说,一个省长和一个厕所保洁员是相等的,做人的权力和义务是一样,省长和厕所保洁员在工作上的努力均应受到社会的普遍尊重,赞扬和获得奖励。虽然社会现实使这种平等遥遥不能实现,这只能说社会人文环境的改造任重道远。
法屠联(法国屠夫联合会)最近采取一系列措施为本行业正名,法屠联领导人认为,屠夫不是坏人,新闻媒体经常把杀人犯、战争罪犯称之为屠夫是不恰当的,把希特勒、墨索里尼和东条英机称之为屠夫也是不恰当的!真正的屠夫,他们是一些善良的人,屠夫从事的是一个非常正当理应受到人们尊重的职业。屠夫宰杀动物,是为人类和平幸福的生活提供肉类食品,跟种植粮食和酿酒一样,当你和家人享受牛排的鲜美味道时,这里面有着屠夫一份贡献。屠夫的职业与残忍的凶杀、谋杀等等暴力沾不上边。他们认为,滥用屠夫这个词是对屠夫的伤害,并且着手选择一些词汇提供给新闻界,以便新闻界在报道凶杀和谋杀之案时不再使用屠夫这个词。法屠联的感觉和措施我以为是正当、合理的,把杀人罪犯滥称为屠夫是不对的,一个终身为人类提供肉类食品而劳动的人总是与罪犯沾着边,让人不好想,我们是屠夫是善人,或者说,这仅是一个职业分工,是一份工作而已。
法屠联不是没事找事,反过来说,屠夫要在文章中这样描述他的刀下畜牲:这猪在脖子上给了一刀以后,它就像记者一样嚎叫起来——记者看了也不会很舒服。用一个职业的称谓来表达某个事件、行为,总不是很恰当。这种现象当然不仅限于法国,在我们中国也是不能例外,歧视某个职业的情况,传统文化宝库中有,现代锦囊中也是能够找到。过去管演员就叫戏子,这当然不好;过去还有这样的俗话,叫做“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当兵这事是保家卫国的大事,好男为什么不当兵?怕死是也。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个典故来考察,此种对军人的歧视实乃贪生哲学的旁注。工匠是文人笔底缺乏灵气智知愚笨的一种人,说某个画家的画不好,不直说不好,说是充满了匠气,这个画家不是一个画家,是一个画匠。把什么职业后缀一个匠字,保准是一个贬意,最低也是一种轻视,如教书匠、剃头匠、写字匠等等。虽然你说还有匠心独运、科学巨匠之说,却显然也无法与前者抗衡。旧时候的工匠,大抵是这样几种人:木匠、泥匠、铁匠、缝纫匠、钟表匠——不好的画家或者别的什么家=匠。这个等式多少是有着职业歧视的,工匠相当于某个行当里的次品,这不能让我接受。鲁班是工匠,詹天佑是工匠,黄道婆是工匠,那么蔡伦当然也是工匠,可他们在人类历史进程中起到了多么重要的作用啊!由此可见,蔑视工匠不是一个好传统,也许中国在近几个世纪科学和工业落后,与这个传统有关。我以为一个国家最好有八成聪明人去从事实业,二成聪明人去玩弄思想、理论和艺术。
工匠在中国文化里上不了台面,今日这已不是最重要职业歧视,中国经过一个多世纪挨打的历史以后,知道理工的现实意义重大,今日最泛滥的职业歧视转向了农民,它表现在对农民这个词语的使用上。像“我们要克服农民意识”、“他们还是那样充满小农思想”这样的表述,可谓在报刊上比比皆是,直至进入官方文件。我一直想问,“农民意识”是一种什么样的意识?狭隘、偏执、保守、愚昧、没文化、鼠目寸光、小富即安?我感觉到好像有点将什么东西都往里装的意思,这肯定是不对。农民是指从事农业劳动这样一个职业群体,在中国从事农业劳动的人起码有八亿,这样一个大的社会群体叫做农民,他们中当然有很多人有“农民意识”,正如别的群体中很多人有“农民意识”一样,这很正常。农民有这种“农民意识”,却也有许多优良品质,所以把落后说成是农民意识,不落后的就不说成是农民意识是不对的,不公正,隐含有严重歧视的成份。
工匠和农民不被看好,这两大紧跟物质生活相关的群体上不了文化台面,另外一个跟物质生活相关的群体就更加不妙,他们就是:商人。奸商、无奸不商、商人的铜臭气等等,对于他们这就不是歧视,而是鄙视,这样的文化心态也是要不得的,用过去的话来说,那就是打击一大片,打击得太多太狠了一点,因为商人并非都是奸商,也有无奸也商的商人。商人这个职业特定了他们要把东西便宜买进来,再贵些卖出去,我们可能更喜欢商人把东西贵些买进来,便宜些卖出去,如果我们要求商人这样做,那么,我们就是奸商了。再联系法屠联的抗议,中国屠夫在文人笔下似也没有什么好形象,除了疱丁这个人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