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勾心斗角(1)

作者:时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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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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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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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788字

许惊弦明知此刻只要他袖手旁观,香公子便会被雪团砸中,但仅是稍一犹豫,天性里的侠义之念已令他不假思索地弃去长剑,探手抓住银链,奋力一带,已将香公子横拉硬扯地拽入洞中。雪团带着呼啸声落下,洞口的石门亦被砸落山谷。


两人连滚带爬地摔成一团,山洞持续摇晃,一时竟令人无法起身。只听到洞外轰隆隆的巨响不断,忽然眼前一暗,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纷落而下的雪团,已将山洞完全封住!


不知过了多久,山洞终于不再摇晃,洞外的隆隆巨响亦停了下来。


许惊弦清醒过来,忽然发现自己尚伏在香公子身上,慌忙跳起,右臂却是一紧,已被香公子扣住。他心头大惧,此刻长剑已失,眼中又不能视物,相距如此之近,若是香公子趁机出手,全无回旋余地,必受其害。


香公子却并未发招,只是低声在许惊弦耳边道:“小子给我记住。就算你救我一命,我仍会杀了你。”说罢便放开了手。


许惊弦这才慢慢回想起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自己阴差阳错下竟救了香公子一命。不过此人既是杀手,岂能以常理度之,多半会以怨报德。


无名老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一角传来:“好家伙,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纪,今日才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山崩地裂。”


许惊弦关切道:“老人家你没事吧?”他虽仅与无名老人见了两面,但对他淡漠生死、豪情冲天之气度极有好感,这次又承他一力相救,尽管不知他为何如此对待自己,但内心深处已觉得十分亲近。


无名老人涩然道:“身体无恙,精神上却是倍受伤害。老夫自以为纵横一世,无畏无惧,可到头来才发现,任你有权有势又怎样?才华盖世又怎样?武功绝顶又怎样?还不都是老天爷手指头下的小蚂蚁,只要老天爷一发脾气,轻轻一捻,管教你一命呜呼……”


香公子冷冷道:“本公子若发起脾气来,亦会叫你一命呜呼。”


无名老人大笑:“是是是,香公子你好生厉害。非常道杀手真是了不起,练了一辈子武功顶个屁用,还不是要靠小孩子出手相救,哈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他越笑越大声,仿佛唯恐不能激怒香公子,也不知是天性倔强至此,还是当真不想活了。


许惊弦听无名老人当面讥讽香公子,暗暗替他担心,香公子却只是轻哼了一声,并没有立时发作。或是经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后,每个人皆生倦意,连香公子胸中的杀气亦消殆无形。


洞内传来石门开启的声响,南宫静扉从藏身的房间内出来:“各位不要再打了,若再引起雪崩,恐怕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他惊魂未定,声音犹在颤抖。


无名老人笑道:“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成这个样子?刚才只怕把山顶上几百年的积雪都震了下来,哪还会再来一次?”众人之中唯有他谈笑自若,视生死如无物,连香公子都不由暗自佩服。


“嗖”得一声,洞口处忽现天光,一物直窜进来,径往许惊弦扑去。众人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是一只大鹰。


雷鹰号称鹰中之帝,忠心无二。扶摇救主心切,山洞虽已被积雪封住,它却认准了方位,不管不顾地强行扑入洞中。封住洞口的只是一层积雪,被它一撞而破。扶摇见许惊弦无恙,落在他的肩膀上,兴奋地一抖翅膀,鹰羽上沾的破雪拂了众人一身。许惊弦与爱鹰劫后重逢,亦是喜不自胜,抱着它连转几个圈子。


无名老人赞道:“好鹰儿。若是刚才它未找准方位误撞在山壁上,岂不是断首折翅?”香公子亦是暗暗称奇。


洞口被扶摇撞出一个大窟窿,看那雪层不过半尺的厚度。众人皆暗舒一口气,依刚才那情形,好似整个山洞都陷入地底一般,若当真如此,再想出去就困难得多了。


南宫静扉来到洞口前,拍开雪层,跌足惊呼:“糟糕,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眼前尽是白茫茫一片。这一场雪崩几乎将整个山谷填平,而山峰则低矮了许多。那山洞本来正处于山崖正中,高达数十丈,但现在距离地面的仅有五六丈的高度,不问而知底下数十丈尽是积雪。


众人原本放下的一颗心再度提了起来。香公子皱眉道:“就算当真有踏雪无痕的轻功,也无法一口气掠过几里长的山谷,看来真是出不去了。”


山谷中原本就是地形复杂,多有深沟,再被如此厚的积雪覆盖着,若要强行冒险冲出,一旦中气不继落入雪中,必然无幸。而那些用来攀上山洞的石蹬只是及洞而止,洞口距离峰顶还有数十丈的距离,势必不能一跃而上,何况山壁上全是冰雪,滑不溜手,纵然有壁虎游墙术亦无借力之处。


诸人苦思对策,却皆是一筹莫展,想不出脱困之计。看此情景,真要被活活困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山洞之中了。


无名老人道:“香公子的手下可知你来此?”


香公子摇摇头:“我单独来此与南宫兄会面,其余人都去追踪童颜那小子了。我与手下约好半个月后在涪陵城中汇合,他们又怎么会想到我竟会困在这里……”说到一半,他似是自觉失言,住口不语,又狠狠瞪了许惊弦一眼。


许惊弦乍听到涪陵之名,不由想到自己当年初遇林青、虫大师、花想容、水柔清等人时,正是在川东涪陵三香阁中,一时恍惚起来。


“大不了就在这里送掉老命吧……”无名老人连声叹息,“只可怜我那匹马儿,多半是被雪埋了。”看他样子,对马儿的惋惜之情更甚于自己的性命。


南宫静扉则是面色惨淡,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忽听许惊弦哈哈大笑起来,无名老人诧异道:“有什么好笑?老夫虽是不想活了,却没打算拉着你们一起陪葬。”


许惊弦仍是笑个不停,直笑得泪水涟涟,捂着小腹直不起腰来。香公子冷眼望着许惊弦,狠声道:“你再笑一声我就把你扔下去。”


无名老人俨然把许惊弦当做自己的孙儿一般,不依道:“喂,若不是你傻乎乎地用飞铊击山,又鬼吼鬼叫,我们也不会落到这境地。”


香公子怒道:“说起飞铊,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许惊弦捂着肚子连连摆手:“各位莫吵。我只是觉得……我们这四个人来自天南海北,又各有恩怨,竟然会被迫呆在一起,还不知要多久,老天爷的安排真是妙极了,哈哈。”他想像力本就丰富,念及非常道的杀手、端木山庄的老人、御泠堂的仆佣再加上自己,在这山洞中每日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语的情形,实是忍俊不住。虽然刚才还与香公子拼个你死我活,现在瞧他满脸哭笑不得的神情,沮丧与恼怒兼而有之,大觉有趣。


香公子咬牙切齿:“本公子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笑之处,若是饿得紧了,便先吃了你这小子。”


“听你一口一个‘本公子’,还以为是个风雅之士,谁知粗俗不堪,没有半点幽默感。”无名老人讽刺香公子一句,又正色道:“既然已陷于此地,我们就应该同舟共济,想办法渡过难关,如果非要自家先斗起来。嘿嘿,这个山洞就是四个人的埋骨之地!”


香公子亦知无名老人说得有理,不再与他争辩,回头望向南宫静扉:“洞里还有多少存粮?”


南宫静扉苦着脸道:“洞里存放的干粮虽有不少,但四个人分而食之,就算只吃个半饱,大概最多也只能支撑三、四个月。”


无名老人抚掌笑道:“看你一副要哭爹喊娘的样子,我还以为只有三、四天呢。满山冰雪皆可化水,又有三、四个月的粮食,还怕什么?权当老夫来此避暑吧,待到春暖花开之时,再走也不迟。”


南宫静扉叹道:“老人家大概初来锡金,不知这里气候恶劣,纵然到了春日,亦可滴水成冰,要等到这山谷的积雪化尽,至少也要五六个月。”


无名老人一怔:“这倒是个麻烦事。”


香公子漠然道:“本公子说过,若是粮食不够,先吃了那小子。”


许惊弦不忿道:“小心我先宰了你喂鹰。”


无名老人挺身挡在许惊弦面前,拍拍胸膛:“有胆就先尝尝这一身老肉。”


香公子奇道:“无亲无故,你这老儿凭什么总是护着那小子?”


无名老人瞠目喝道:“谁说无亲无故,他是老夫的师侄!”


香公子盯了无名老人良久,辨不清他话中的真假。他也不愿此刻再起冲突,何况失了飞铊,面对无名老人与许惊弦亦无必胜把握,南宫静扉虽是站在自己一边,但武功低浅,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他权衡利弊,冷哼一声,返身走入山洞的一间小房里,重重带上石门。南宫静扉亦趁机悄悄离去。


许惊弦对无名老人抱拳道:“老人家仗义出手,晚辈十分感激。”


“既是同门,何用客气。”


“同门?”许惊弦大觉惊讶。


无名老人点点头:“你以为老夫是故意胡说八道逛骗香公子么?其实不然,昨日与你在土堡会面之时,老夫便知你是师出同门的晚辈,暗中留意。今日发现你一人在荒野独行,便悄悄尾随你来到此处。至于你到底是老夫的师侄还是师侄孙,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许惊弦听得一头雾水:“老人家你到底是谁?我……我好象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师伯?”


香公子在房内一直偷听到两人对话,冷笑道:“小子你别中老头儿的奸计,他不过是端木山庄的一个老骗子而已。”


许惊弦恼香公子侮辱无名老人,反唇相讥:“像你这种眼中只有银子、滥杀无辜的冷血杀手,比骗子还不如。”


无名老人大度地摆摆手:“老夫平生最恨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暗中却做下无数坏事的伪君子,相较之下,杀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手段虽然毒辣,好歹是个真小人。”又故做神秘地在许惊弦耳边悄悄道,“老夫也看不惯香公子那趾高气扬的嘴脸,但他总算还是个有原则的人,滥杀无辜这罪名倒是落不到他头上……”他的声音不大不小,看似耳语,却足可让香公子听到。


无名老人的话似贬似褒,香公子亦不好发作,重重哼了一声:“你是怕本公子恩将仇报真宰了那小子,所以才故意用话套住我吧。”


无名老人大笑:“恩将仇报这个词用得极好。只要香公子先承认有恩情,是否以仇相报老夫就管不着你了。”


“本公子向来我行我素,岂会受你的激将之法?只要那小子惹我不高兴,管他有恩无恩,照杀不误。”


“高兴与否全在你一念之间,如此强词夺理,十足伪君子嘴脸,枉老夫还当你是个真小人。”


“你怎么认为无所谓,本公子傲慢惯了,从不屑人言。”


无名老人转向许惊弦,语重心长地道:“师侄啊,你可要记住,傲慢是掩盖怯懦与恐惧的伪装,千万不要被它吓住了。”


香公子愤声道:“休得倚老卖老,本公子懒得与你废话。”


许惊弦听着无名老人与香公子一番斗嘴,虽然事关自己的生死,亦大觉好笑。老人家大概是唠叨惯了,言语尖酸刻薄,咄咄逼人,甚至颇有些胡搅蛮缠的味道;但香公子竟也会与之舌辩,全无杀手的冷酷作派,一时竟觉得他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孔亦可爱了许多。


无名老人等了一会儿,见香公子果然再不出声,亦没了兴趣。转过脸来望着许惊弦:“其实香公子也没说错,老夫在端木山庄做的正是骗人勾当。”


“哦,不知老人家做的是什么事?”


“那些来到端木山庄求购的大多是京师里的王公将相、皇室贵族,或者是富甲一方的大豪,对于他们来说,普通的宝物根本不瞧在眼里,只要那些奇珍异玩,有些人更是指名点姓欲购一些失传已久的宝贝。端木山庄虽是藏宝万千,但那些传说中的宝物皆可遇不可求,哪能轻易搜寻得到?为投客人所好,便由此产生了一个秘密的职业——赝品师。而老夫,就是端木山庄超一流的赝品师,由老夫手里出来的东西虽是赝品,却比真品还要真,绝对无人能看出破绽。”


许惊弦大是好奇:“那万一真品又现世了怎么办?”


无名老人泰然自若:“端木山庄就是最权威的鉴定师,就算是真品,非说你是假的,又有谁敢置疑?”


“可是,那些出了大价钱买了赝品的人,岂不是冤枉?”


“冤枉?!”无名老人冷笑道:“这本就是个黑白混淆、颠倒是非的世间,那些牢狱里被冤枉的无辜百姓还少了么?有人妻离子散、背井离乡,有人甚至丢了性命,相比之下老夫所作所为又算什么?何况那些花钱买赝品之人全是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不害他们又害何人?每当看着那些名门望族拿着赝品恬不知耻地四处炫耀,老夫就觉得解恨……”许惊弦听无名老人的言语间颇有悲愤之意,猜想他以往必是受过天大的冤枉,眼中闪过同情之色。


“老人家一般做什么赝品?字画还是古玩?”南宫静扉被无名老人的话引出了兴致,从房中走了出来。


“嘿嘿,无论字画、古玩,甚至武林中的神兵利器,老夫皆可乱真。”


听到此处,香公子再也忍不住发话道:“原来你弄坏了本公子的兵器,打算赔个假的敷衍了事。”


“呸!”无名老人啐道,“老夫给你重做个飞铊,只会比你原来那三流的货色好上万倍,你若瞧不起,便另请高明。”


香公子素知端木山庄之名,对无名老人的能力毫无怀疑,嘿嘿一笑:“本公子自然信得过老人家的手段,毁我兵器之仇,就此一笔勾销吧。”


许惊弦万万料不到香公子如此表态,再看到南宫静扉像个学生一样坐在无名老人身旁听得入神……心想原来同困于绝地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会有这样微妙的变化,不禁大笑起来。


香公子极是敏感:“你笑什么?”


许惊弦心情极好,似乎也不怕他了,笑嘻嘻地道:“香公子新得神兵利器,我是替你高兴啊。”伸手掩口在心里不停偷笑。


南宫静扉一脸虚心,向无名老人请教。无名老人来了兴致,毫不藏私,将制作赝品的种种方法和窍门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


“制作赝品首先要区别出宝物的价值何在?譬如传闻中的南海龙珠,大如鸡卵,夜光如炬,但若找不到相当大小的夜明珠,纵然造假的技艺再好,亦无法取信于人,再如龙泉、湛渊等名剑利刃,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你拿一块破铜烂铁,纵是吹得天花乱坠也是枉然,在这等情况下最重要的是材料;而那些具有历史价值的古玩,相应来说就好办得多,一张破席子可以说是孔子周游列国讲学时的坐席,一根烂木棍也可以说是老子拄过的拐杖,几块石头刻上字,便说是赵匡胤与陈抟老祖争枰天下的棋子……”


许惊弦听得好笑:“这些东西也有人要么?”


“嘿嘿,你有所不知,有些富家子弟祖上无功无德,便借此炫耀家世,以图在京师博个功名。不过像这些不入流的赝品,老夫是不屑去做的。制作赝品中最难的是字画,描摹之作若无古人的笔风画意,便是废品;而最难的还是那些印章、纸张与墨色的翻新之术,既不能太过陈旧以致毁了字画,又不能一望便知是新迹,须得恰到好处。纸张要先用数层新纸叠压,然后以矾石抹于外层,再用谷雨时分的雨水与数种药材按量调和成药水,细心涂刷,药水浸入字画的时机要掌握得极好,稍有错失,便前功尽弃;墨迹则可用香灰敷盖,那焚香必要选取上等檀木所制,香灰的温度亦要恰如其分,以香灭两个时辰内为佳;最讲究的就是印签,必须用处子采来的新茶三泡之水,混以药物,再加上六分熟铁锈、三分青铜绿与一分银汞,将这份药水隔着一层楠木薄片渗于印签之上,再陈于荫凉处七七四十九天方成。经过这些复杂的工序之后,做出的赝品直逼真迹,再暗中在江湖上散播流言,比如古时某个大画家的墓地被盗,某个收藏真迹的富豪家中失窃等等……等时机成熟了,赝品粉墨登场,请个有名的饱学之士品评一下,谁还能不信以为真?


三人听得目瞪口呆,这些本是江湖上不入流的诡诈之术,但听老人娓娓道来,其中实是大有学问。


许惊弦挠挠头,终于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可是,对于这些晚辈一无所知,老人家却为何说与我是同门?”


无名老人哈哈大笑:“你当老夫天生就是制作赝品的骗子么?这些只是兵甲派中最不起眼的雕虫小技而已。”“专铸神兵利器的兵甲派!”香公子从房门中走出,惊叹道,“据说兵甲派所铸之兵器宝甲无一不是精品,本公子还以为这是早已失传的一家门派,想不到老人家竟是其传人,倒是失敬了,还未请教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