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晴川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7:19
|本章字节:8418字
天上的云很厚,月亮给云裹住了,就很暗。苍柳城外一马平川的大地给一点微光有气无力的照着,如同笼了一层轻纱。哑巴和水儿在路上不紧不慢的走着,远处有两只狼的影子,正对着淡淡的月影长嚎着。月下的风忽扯得不那么紧了,黄土味就不那么呛人了,道旁沙打旺、紫花苜蓿的气息开始浓起来。
哑巴咀嚼着这扑鼻而来的舒展着强劲生命力的气息,喃喃道:“好重的云,这场雪憋了很久了吧,不知什么时候下,”忽然一转头,却发现身边的水儿正偷看他,眼里闪着一层波一样的光,就问:“水儿怎么了,怎么要哭的样子?”水儿看着他,忽然真就哭出了声来:“我、我多少次做梦,梦到你你能说话、能唱戏的,适才忽然听见你开口吼秦腔,还以为是自己做梦——”哑巴听了水儿这话,直觉心底的热血一下子涌了上来,就一把将水儿搂在了怀里,这个水一样纯水一样清的女孩呀!
水儿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抖着,一任自己的泪水痛快地流下来。她也不知道这泪是欢喜还是担忧,只觉这一刻天地间真是静谧极了美好极了,远处有两声狼嚎传了过来,但在水儿听来也觉得那声音这么悠扬这么闲致。
“哑哥哥,”她低声问,“你说将我送到流沙谷真就平安了么?”哑巴说:“不错,三魔是冲着老城主来的。你是他的掌上明珠,他们必然要先擒住你,来扰乱老城主的心神!咱们这次按韩爷的布置,苍柳城六队人马齐出,只有你我是偷偷摸摸的出来的,这阴沉沉的天,谅他们也无法留意到咱们。流沙谷易守难攻,你到了那里,我就放了一大半的心了!”
他顿了一顿,又说:“明个就是十月三十了,依韩爷的脾气,说什么也会去赴约的。我们受了韩爷大恩,是报答的时候了。今晚送你到流沙谷后,我就去龙王庙,替韩爷剿杀三魔,”他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气,又补了一句,“是替天下剿杀三魔!”他的声音不是清朗细润的那种,而是很厚重的,带着一种阅尽沧桑的沙哑,水儿听在耳内就觉出别有一种动人的味道。
“你说你们受了我爹的大恩?”她终于忍不住问。在水儿心里,这哑巴哥哥有太多的疑问,他是谁?从什么地方来?怎么有这么惊人的武功?却为什么偏要隐姓埋名——还偏要装哑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哑巴牵着她的手慢慢的走着,说,“两年前,陕甘一带出了一桩大事。当时的甘肃通省官员冒赈侵贪监粮的大案被揭,这事震动九重,想必你也听说了。原来陕甘总督和布政使多年来总是虚报旱灾,然后冒领赈灾银两,嘿嘿,通省上下的官员自总督以下人人有份,案发之后按大清律历,侵盗钱粮千两以上的便应斩正例,但所牵的人犯太多,连皇上乾隆爷也不忍下手,便宽大到万两以上的处死。饶是如此,陆续被正法的贪官还有五十六人,免死发遣的四十六位,可以说合省上下官员几乎全都伸手拿了国家的灾银!”
这事情在地方上震动不小,水儿也听说一些,但却只知道杀了不少官老爷,这时忽然听得哑巴侃侃而谈,如数家珍,才隐隐觉得这个从前在自己眼里的那憨厚踏实的庄稼汉子其实不那么简单了。只听他接着说下去:“当初冒死揭发这桩通天大案的是甘肃的两个小官,一个叫陈省,一个叫方慨然。这二人这么做倒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只是觉得这么冒领侵吞天下的灾款就如同吸百姓的血敲国家的髓一般,若是这么同流合污下去,非但不是为官之道,就是做人都不配了。而事后他们果然也不求封赏,就想辞官归隐,远离那是非之地。
“哪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三月之后,二人竟被人诬告也曾参与侵吞灾银之事,只是因分赃不均才恶人先告状的。二人也知道当初树敌太多,也就抱定了必死之心,只是想将家小托付给一个可靠之人。但放眼天下,有谁敢揽这份差事?这两人想来想去就想起了甘肃平凉府内一个姓宋的老人,这老人当年在京师为官时就以鲠直闻世,辞官居故里多年,也是尽力为桑梓出力。陈方二人虽和宋老人素无来往,但觉得这人却能托付大事。宋老人听了二人的洒泪诉说,果然答应下来尽力护得他们家小周全!”
水儿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言道:“这宋老人与两人从不认识,却能挺身而出的应承下来这么一件大事,真是一个大英雄,”说着看了看哑巴,甜甜的一笑,“和你一样,是个大英雄!”
哑巴的脸却一红,身子象被抽了一鞭子似的微微一抖,道:“我、我算什么英雄?”长叹一声,又说:“陈方二人虽然抵死不招,但据说却在他们府内查出了赃银数万,二人要被押送京师问斩!宋老人虽知二人冤枉却也无能为力,他一打听才知道,当初那被处死的陕甘总督却有个外甥叫君十方,在陕西为官。这人官虽不大,却是善于钻营,据说朝中第一权贵和绅都与其有往来,君十方更一手创办‘无忧堂’,内养高手,为他削除异己。案发之后,此人矢志要为他舅舅报仇,竟联合一批漏网的死党来了个恶人告状!君十方更要斩草除根,杀尽陈方两人的家眷!
“宋老人知道事情紧迫,定要将这几十个妇孺转到个边远稳当之处,他便想起了自己的一位忘年之交韩铁梧和他的苍柳城!”水儿听到这里忍不住啊了一声,才隐隐猜到了这事和苍柳城的一些联系来。
“那宋老人有两个儿子,长子宋无畏、次子宋无双皆习武。特别是那个次子宋无双,自幼拜武当第一高手痴道人为师,十五岁第一次在解剑岩下和同门师兄比剑便胜了大他十多岁的大师兄,那时痴道人就断言此子不出五年当成绝顶剑客。果然宋无双一年之内连败青城、昆仑、少林多家的同辈高手,十七岁时远赴崆峒山,用了不到百招就胜了崆峒派掌门铁琴先生的苍虹剑。十九岁时孤身一剑,远赴峨嵋,在金顶与其时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峨嵋缘智大师激战千招未分胜负。二十五岁之前大小数百战,居然未尝一败,天下使剑者咸知‘不败之剑’宋无双之名。宋老人更是对次子抱与厚望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可是、可是这宋无双却对父亲所为甚是不满,他知道那君十方号称‘剑魔’,师出峨嵋,算来是峨嵋掌门缘智大师的师弟,剑法自成一家,其诡异处还在其师兄之上,手下‘无忧堂’中的死士出手狠辣,向来无所不用其极。宋无双过惯了公子哥的安稳日子,练武习剑不过是满足他心中的虚荣之心罢了,实在不愿因两个不相干的人与朝廷和君十方这样的强人为敌。宋老人自然将二儿子狠骂了一通,最后还是宋无双出马,持了老人的一封书信将陈方二人的几十口家眷暗暗送到了苍柳城。
“但当他回到家中时,却发现无忧堂的人已经将他爹抓住了,逼他说出‘贪官’家眷下落来,否则便与罪犯同座!双方言语不和,宋无双便和君十方动起手来,那天、那天下着大雪,漫天的鹅毛大雪,两个人就在雪中比剑。宋无双的老爹在君十方手中,他自己又在心里怪老爹多事,没来由的管这事,惹上这多麻烦,这么忧心忡忡的就无法将剑法施展到极致,百十招内居然数次遇险。君十方更是出言恫吓,劝他不必为两个素不相识的老东西对抗朝廷!若是老父因此丧命,他宋无双更要担负不孝的罪名。
“宋无双果然跳出了圈子,就想将那些人的下落说出来,”水儿见他说到这里身子抖得更是厉害,忍不住停下了步子,握住了他的手,却听他颤声道:“嘿,他、他这么做一大半是出于私心,这一战他心烦意乱的,已经必败无疑了,若是此时停手,不但能保住老父的性命,更能保全他的不败之名!
“但但宋老人却红了双眼,将他大骂了一通,他他说,无双,人生在世,可要时时记得‘正气’二字!你若是说出了人家的下落来,老爹便做了厉鬼也饶不了你!宋无双听了这话,心中又犯了犹豫,正迟疑间,宋老人又喊道,大丈夫便当心坚如铁,愈挫愈强,无双你记住了,心养正气,不惧百邪呀!
“宋无双见老父这句话说得声色俱厉,心中就觉出一丝恐惧来,果然只见他老爹大叫了一声,竟、竟咬舌而亡!”水儿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哑巴却已经泪如雨下,说:“宋无双见老父的尸身摔倒在雪中,眼前一黑,几乎昏了过去。关键时刻,是他兄长宋无畏拼死护着他杀出了一条血路,救得了他的一条性命。兄弟二人千辛万苦的逃到了苍柳城,兄长宋无畏却也伤重而亡了”
水儿的眼睛也潮湿了,“宋无双,宋无双,”她喃喃念着,“哑哥哥你就是宋无双,对不对?怪不得你总是那么忧愁,而每次下雪时,你就会对着大雪发呆”
宋无双一愣,在她的柔荑上轻轻一握,说:“水儿当真聪明,不错,那个宋无双就是我!可是韩爷收留我们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呀,我这名字旁人知道得越少越好,苍柳城内除了韩爷和何三拳,旁人都只当我是个有些蛮力气的哑巴!我得待在这里,等着陈方两家的孩子们长得大些,那些娃们最小的才八岁呀。装哑巴也是不得已的办法,一个人哑了,就去了三成的精气神,就不会引人注意了。这样才不会给韩爷惹上麻烦!”水儿忽然想起,那次赛戏时何大鹏恶骂哑巴的事情,心里象给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绝技在身,却能吃得这样的大苦,受得这样的大辱!
他顿了顿,不由叹了口气,“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给家人报仇,只是一拿起那剑,我就想起那场大雪,想起大雪中的老父和兄长之亡,那几乎全是因我的私心而致,我竟再没有勇气舞起我的长剑来。我常常问自己,宋无双呀宋无双,当年的不败之剑是不是就这么完了?直到今天在窗户根下面听你唱了那出‘拜月’,忽然想起,为什么你这样的弱女子能挺身赴难,而我这个武当名剑却不敢再战?或许是‘不败之剑’这四个字太沉太重,或许是我那一战之后失去了愈挫愈强的豪气了!水儿,我是不是很无能很懦弱?”
水儿摇了摇他的手,“我不许你这么说,你、你在我心中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尤其是你今晚在屋顶上高唱秦腔的样子,我一辈子忘不了的!”宋无双心中就一暖,说:“说来也怪,刚唱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些疑惑,唱着唱着就觉着胸臆间的豪气越来越盛,忽然就明白了老父死前喊的那八个字‘心养正气,不惧百邪’!”
他接着说:“何况今天找上门来的关中三魔也是无忧堂中的人物。江湖上传说,这三个魔头行事邪得紧,据说挂上紫灯之后,敌人若不听命,他们就要千方百计的残杀对手的亲友。但我没想到,他们真会向孙大瓢兄弟这些无辜之人下手。这事我不得不伸手了!”水儿心里一热,这宋无双不将一身的荣辱放在心上,却能在关键时刻为了整个苍柳城,不顾自身安危的拔剑一击。这样的人才算得上真豪杰真汉子!
“你就有胜他们的把握?”水儿停下了步子,一脸关切的问。宋无双不语,却稳稳的点了一下头。水儿见他点头,心就一宽,说:“我信,我的哑哥哥一定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