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陵雪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5:12
|本章字节:40842字
聂未简直被她折磨得快疯了,一把抓住她另一只手,往两腿之间按去。乍一碰到,跟抄在手里的一只蝴蝶似的,她扑腾了一番,就乖乖地不动了,甚至试着抚摸了一下撑起的裤管。
“跟我回家。”他用乌沉沉的眼睛望着她,“好不好?”声音低沉,温柔脆弱,和她所熟悉的权威且淡然的语气一点也不像。
她不愿多想这种快乐之下深深的羞耻与罪恶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是垂着眼帘,抿着嘴唇一下一下地撩着他的面颊。
其实也不需要多余语言:“阿玥。”
“嗯……”腕上的晚香玉盛放了一夜,已经到了极致,该走向枯萎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是自荐枕席的巫山神女也好,是投怀送抱的崔莺莺也好,明明知道不道德的举动只会引致始乱终弃的下场,还是要去做。毫无疑问,闻人玥怀着一种邪恶的心态,要将小师叔扯下神坛来,和她一起在红尘里打几个滚。
聂未冷静了一会儿,突然勾了勾她的下巴:“水煮蛋很好。”
“真的呀?”闻人玥垂着眼帘柔声道,“那我再做给小师叔吃。”
真是时而善解人意,时而不解风情:“每天都做。”
她的声音就像晚香玉最后的香气,一缕缕,一丝丝,尽力地,带着怅然散去:“可以呀。小师叔爱吃一天,我就做一天。”
两人从秋千上下来整理衣衫,闻人玥一对胳膊一点力气也没有,没法弯到背后去系搭扣。聂未替她把内衣整理好,叹道:“你每天怎么穿上去?”
“我只是暂时没劲儿。”她递回领结。聂未一边系扣子一边笑:“你不是想要吗?”
“我没带包出来。小师叔先替我保管吧。”
“嗯。”他的头发还是被她揉乱了,随意地捋了几下,“你去拿东西,我把车开到俱乐部门口等你。”然后一起回去。
闻人玥咬着下唇沉思,否定了这条计划:“不行,我和表哥表姐一起来就得一起走,不然说不清楚。”
聂未觉得这句话哪里非常别扭,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怕什么说不清楚?”
“还有小师叔家太远了,不如去我那里。”他不是要吃水煮蛋吗,再说了,去她那里万一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也好清理,“我和小师叔分头走。先到先等,电话联系。”
已经很冒险了,一点点多余的风险也不要:“小师叔的车别像以前那样停在楼下,停远一点。”
别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在医院附近有公寓,你的宿舍太简陋。”一张床恐怕他连腿都伸不直,为什么他也被带动着考虑起细节来了?
闻人玥诚恳地点点头:“好的。小师叔告诉我地址。”她可以先回宿舍洗澡。
聂未轻皱眉头告知地址。闻人玥“咦”一声,说:“很近,只要过一条马路。”聂未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你那里有没有……”
“什么?”鸡蛋?
“安全套。带一盒过来。”
聂未之所以这样问,不过是认为闻人玥会有一种现代女性自我保护的意识。如聂今自从遇袭后就会在包内带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但久与社会脱节的闻人玥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另一层意思。开山授徒,当然要有教材与道具。还大言不惭地说将来去维纳斯打理衣服和道具呢。结果衣服不咋样,道具也欠奉。她为自己的服务不周全抱歉:“宿舍附近有二十四小时药店,我去买。”
看她先是讶然,后又怯缩,聂未惊觉彼此言辞大概有偏差:“我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也很难解释,“别往心里去,我去买。”
闻人玥赶紧道:“我去吧。小师叔开车不方便。”
这也要抢着来?聂未打断了她:“没有不方便,你不知道尺寸。”
怎么好意思呢?明明是我邀你共枕。闻人玥不知道怎么回答,良久方道:“一般都是中号吧?”
所以说暧昧要趁热打铁,严肃修订细节就会崩坏。就不该和她讨论,直接带上车走了啥事也没。聂未隐隐有些不快:“我说我买,你别管了。”
“哦。”闻人玥将腕上已经枯萎的晚香玉摘下来,“不知道几点了。”
聂未看了看腕表:“十点四十三。”
闻人玥大惊——这么晚了!表哥表姐一定在找她。
何止伍见贤和贝海泽急得团团转,新娘子也发现哥哥失了踪,问鲁明忱,说是跳完第二支舞就走了:“大舅子的样子像是需要清静清静。”
聂今大惊,心想难不成是心郁难安,被谁乘虚而入?电话打不通,立马把伴娘伴郎一个个拎过来问,有几对宾客看对了眼,跑到楼上去开房,她也厚着脸皮打电话过去,统统没结果,只得一遍遍地打聂未的手机,快十一点了才打通:“哥,你终于舍得开机了!在湖边看自己的倒影看迷瞪了是不是?你再不开机我就只好打到医院信息台去了!”
聂未淡淡回答:“马上回来。”
贝海泽赶紧道:“鲁太太,让我和小师叔说一句。”
接过手机,贝海泽急道:“小师叔,您看到阿玥没有?她的包丢在这里,人却没了。”沈最和林沛白早就跑得没了影,贝海泽打电话过去,两个醉鬼说是在启明星体校堵人呢,没带她玩。
贝海泽焦急万分:“小师叔有没有看到她?”
那边聂未“嗯”了一声,却又没了下文。贝海泽知道小师叔的性格一向专注,若是阿玥表妹在他眼前晕了伤了,他一定看得见。如果阿玥表妹活蹦乱跳走过面前,他不一定看得到。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绿色的裙子。”
“没看见。”
听小师叔语气冷淡,贝海泽叹了口气:“那我再去找找。”
挂了电话,闻人玥加快了步伐。聂未怕她跌倒,不禁道:“既然担心贝海泽,就应该告诉他我们在一起。”
闻人玥没回答也没慢下脚步。两人翻门出去,落地时,她匆匆说了句“谢谢小师叔”,拔腿就跑。回到宴会现场,正团团转的伍见贤一见她就大骂:“跑哪里去了?这是在湖边,你又是个旱鸭子,什么叫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还有,你这脖子、手上、腿上都是什么?被蚊子咬的吗?不像话了都!”
闻人玥本来心怀鬼胎,被伍见贤骂了一顿反而踏实下来,又摸了摸脖子,想着吻痕被叮痕给掩盖过去了,便觍着脸混笑应付:“我马上打电话给海泽表哥,让他问问见贤表姐有没有风油精。”
等贝海泽回来会合,他们便准备走了。走前去向主人家告别,谁知不见聂未。
“和他告啥别啊,又不是遗体告别仪式。”聂今明显是喝多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说了多么不吉利的话,“他回来打个转就走了。妹妹结婚哥哥失落,哈哈哈……早知道多结几次婚。鲁明忱,老公,我说着玩的……”
“原来小师叔不是同性恋。”回去的路上,伍思齐一边嘟哝一边发短信,“那怎么一直没女朋友呢?”
师叔的婚恋倾向岂是他们可以讨论的话题?大概是因为今天晚上聂未特别人性化,他们又喝了点酒,所以就开始目无尊卑。
贝海泽叹道:“也很难有女孩子能配得上小师叔。你说小师叔什么没有,什么不行?一般的女孩子他肯定看不上,除非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来。”
闻人玥撑着俏腮,低着头偷偷地看小师叔走前给她发的短信:“我先走,到了打给你。”她抿着嘴回复了一个“知道”。
“你们真是欠教训。”伍见贤终于忍不住开口,“不记得宛医生了?二院的宛越医生。”生殖生育方面一等一的专家。
伍思齐奇怪地问道:“她不是独身主义?”
贝海泽也道:“我们院不是管她叫‘女聂未’吗,性格和小师叔一样。”
当然了,二院也管聂未叫做“男宛越”。伍思齐说:“宛越医生的境界岂是尔等俗人所能参透。”
闻人玥收起手机,愣愣地看着义愤填膺的表姐。伍见贤其实鲜少八卦,而且今天也没喝酒,可能是气氛太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偶像宛医生如何与小师叔惺惺相惜,曾经联手做过好几例先天性神经畸形的手术:“她对小师叔说呀,聂医生,我想向你取精。”
“取什么经?”伍思齐与贝海泽齐齐问道,“他们又不是同专同科。”
伍见贤狂笑:“傻弟弟们啊,此精非彼经!”
伍思齐和贝海泽立刻悟了:“这种境界我们果然参不透啊!”
“难道是那个精?”听他们笑得轻佻,一直没出声的闻人玥按捺不住了:“那……那小师叔什么反应?给了吗?”
“当时小师叔没反应来着,不过私底下两人有没有交流我们就不知道了。这种隐私我们作为晚辈也不好问嘛!”伍见贤嘻嘻直乐,“天才的交流就是与众不同。宛医生真是女中豪杰。”
“如果小师叔和宛医生的基因结合了,那得生出什么样的天才儿童,最起码智商会破表。”
“那个宛医生有多高?”闻人玥不禁又问,“长得……好看吗?”她不要听见贤表姐的意见,“思齐表哥和海泽表哥见过吗?”
贝海泽道:“目测一米七四,北方的女孩子都长得高,英姿飒爽。”
伍思齐补充:“又瘦又白,很有模特气质,听说她父亲是特区高官。”
闻人玥低头嘟哝:“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宛医生和小师叔的事情。”
“你?”伍见贤嗤道,“你懂什么,把你自己那点小日子过好了就不错。小师叔的事情你不知道的多了去。”
谁说我不知道?我知道他接吻的时候喜欢把对方的舌尖卷过去轻轻地咬,闻人玥转念一想,宛医生可能也知道,就悻悻地不出声了,觉得自己太蠢了。这是今天才教过的内容,宛医生怎么会知道。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是贝海泽的手机:“别说了,别说了!”不能背地里随便嚼舌根啊,他吓坏了,“小师叔的电话。”
顿时大家都哑了。贝海泽苦着脸接起来:“小师叔,您好……知道了。”他把烫手山芋递给闻人玥,明显松了一口气,“阿玥,小师叔找的是你。”
闻人玥接过来的不仅是手机,还有三对眼睛射出的目光。重重压力下,她只能窝在角落里讲电话:“小师叔,您好。”怎么不打我的电话呢?我开着机啊!
“我到了。”故意的。贝海泽打我的电话找不到你,可我打他的电话找得到你。
“哦。”闻人玥暗想,太过分了,那我简短回答。
“我在便利店,想喝点什么?家里只有矿泉水。”
“可以的。”
“今天你可能要自己带过夜的东西。”聂未扫了一眼乏善可陈的货架,明天再带她去买新的。
“哦。”带手机、钱包和安全套应该够了。
“有什么想吃的?”明天送走鲁氏夫妇后,回来的路上可以再买日用品。
“没什么。”这么晚了,就不吃什么了吧。
“那你到家了联系我。”这么冷淡?一会儿见面了再收拾你。
“好的,小师叔再见。”见闻人玥挂了电话,大家都有些心悸:“阿玥,小师叔说了什么?”总不至于耳目通天,知道我们在议论他吧。
闻人玥正想如何回答才好,伍见贤皱眉叹道:“别问她,畏畏缩缩的,只会‘哦啊嗯’,多半小师叔说啥都没听清。”
伍思齐后怕极了:“小师叔的事情以后坚决不能说了,吓得我一身冷汗。”
众人连连称是。快到家时,一路无话的闻人玥突然又问道:“如果小师叔和宛医生是恋人的话,为什么她今天没来?”
“宛医生?她去上海开会了。恋人?他们才不屑于用这种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的形式约束彼此关系。”伍见贤现学现卖,“说起来荣正歆医生也没见,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不是突然,是一路上都在想这个。再道德败坏,也不能损害第三方的利益,这是底线。
聂未的公寓在医院斜对面的高档小区内,他在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买了果啤,还挑了一些闻人玥可能爱吃的东西。结账时收银员忍不住问道:“聂医生要招待女朋友?”
“聂医生在我们这里只买过矿泉水。”见他眼神不似平日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收银员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果啤、薯片、巧克力、坚果、蔬果干都是女孩子爱吃的零食。”
“不如加上这个。”他去货架拿了一盒软糖,“低热量,零脂肪,现在的女孩子没有不爱吃的。”
因为女朋友要来,聂未买了那盒软糖;因为女朋友要来,他乘电梯上楼的时候嘴角一直不自主上扬;因为女朋友要来,他换了一条崭新床单,又把另一只从未用过的枕头拿了出来。
因为女朋友要来,他洗澡的时候甚至吹起了口哨。
在理性方面,聂未一直是冷淡而磊落、镇定且清醒的性格,所以他再清楚不过,闻人玥的存在激发出他许多负面情绪——挣扎与矛盾,愤怒与狭隘。可同时她也令他喜悦并丰富,快乐且充实,这些都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体验。
在感性方面,聂未兼具男孩的热情冲动和男人的成熟理智,以至于在面对反复无常、忽冷忽热的闻人玥时,会患得患失,也会百折不挠,会易感易躁,也会勇往直前。明明知道她渴望获得独立人格,但又希望和她亲密无隙。
今夜的一切行动,他确实是带了一点讨好,又带了一点霸道,既像十六岁的男孩招待自己的小女友,又像三十六的男人宠爱自己的小情人。今夜的一切行动,已经远远超出了意志力约束的范围。至于为什么这样渴望与一具真实的、特别的胴体交缠,他还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因为彼此命运断断续续纠缠了十几年,这种强烈的归属与安宁只有在她身上才能找得到。
他发了狂似的想要她,而她马上就属于他了。这种志得意满的情绪,也是从未体验过的。
对讲机响了。前台招待告知聂未在大门处有一位女性访客:“身份证上的名字是闻人玥。”
“请她进来。”聂未立刻下去接她。
闻人玥知道这是高档小区,但没有想到保安这样严密,光登记还不够,必须被访者同意才能进入大门。保安很客气:“闻小姐,即使我们放您进去,到了楼下也还有前台招待。更何况没有门禁卡,根本不可能启动电梯。”
闻人玥没纠正保安误解了她的姓,小师叔已经跑过来了:“阿玥。”
她洗过澡了,穿一件白恤和一条七分牛仔裤,黑皮筋束一扎马尾,发梢搭在肩头。因为外面蚊子多,两条小腿一下一下交替擦着。
小师叔也洗过澡,穿一件白底的红蓝细格衬衣,看起来年轻又英俊:“走吧。”
“不管是去哪里找小师叔,都好麻烦。”进了电梯之后,闻人玥对聂未笑了一笑,竖起三根手指——医院、公寓、金碧庄园。
其实,还有小师叔的心。不过无所谓了,高不可攀的地方她也不想去。
如果一个人比较怕麻烦,就只好让别人不方便:“所以说你到了之后要给我电话,我好去接你。”他自然地搂住她的腰,“钥匙给我。”
一枚蓝色的门禁卡被挂在了她的钥匙扣上:“现在你既可以去医院找我,又可以来这里找我。”
闻人玥点点头。聂未俯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见她只挎了个小包,不由得问道:“你的东西呢?”
他不相信她能从只有巴掌大的布包里拿出过夜的东西。
“这里面。”她拍了拍小包,身手钥钱(身份证、手机、钥匙、钱包)四样都准备好了,还有安全套和事后药,她做事可是非常谨慎细心呢。
“到了。”
门锁是密码型的,闻人玥礼貌地别过脸去。聂未瞥了她一眼,把她的头转了过来,让她看到密码是515816:“这是我父母的生日。”
嘀的一声,门开了。闻人玥又闻到了一股冷冽的气息。
“进来。”
房间里黑漆漆的,夜色浓得化不开。
月落日升,稀释了沉淀一夜的戾气与黑暗。
这是一间七八十平方米的单身公寓,采用的是开放式装修,黑白色调,简洁大方。玄关处放着一双男式拖鞋和一双女式球鞋。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各式各样的零食,有一盒软糖打开来,吃掉了两颗。厨房的流理台上放着两罐没打开的果啤。
聂未从不在这里待客,甚至连聂今都没有来过,所以浴室也是玻璃墙设计,可以清楚地看见马桶水箱上放着一盒打开的紧急避孕药,药板已经空了。
卧室的床头柜上,放着两盒一模一样,没有拆封的安全套三只装。
和衣蜷在床边的闻人玥被一阵紧似一阵的电话声惊醒,猛然睁开眼睛——天亮了?
那么,小师叔昨天摔门而出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吗?而她居然就这样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闻人玥使劲儿摇了摇沉重的脑袋,也不知道那里面乱七八糟都塞满了什么,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应师叔早。”
电话那头传来应思源虚弱而焦虑的声音:“阿玥,你赶紧到金碧庄园去一趟。聂未出事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点燃了脑中的炸药,轰的一声炸飞所有理智,小师叔怎么了?车祸?被打劫?伤了手?危在旦夕?
“我不想大半夜把一个女人赶出去。你留下,我走。”聂未趿上球鞋,飞奔出门,下楼。
惊慌失措的闻人玥耳中全是新娘昨晚说的那句“又不是遗体告别”,求求你,不要一语成谶!
闻人玥冲上的士,再三反省昨夜的言行,不由得又悔又恨,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原以为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共度良宵,留下美好回忆。谁知道事态发展如同正弦函数,不断波动。
昨晚,趁着夜幕所做的坏事,在明晃晃的灯下有点不好意思继续进行。闻人玥吃了两颗糖,大胆地坐到了聂未的床上。以“咦,我们买的同一款呢”“难得还是同一型号。阿玥对我很有信心吗”“我摸到了啊……咳咳,不知道新婚夫妇在干啥呢”“管他们在做什么,我们来做点什么好了”这种话题作为突破口,又找回了花圃里的气氛。
“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他把手机拿出来给她看那条短信。
“小师叔不懂吗?那一定是我教得不好了……”闻人玥的颊边漾起笑意,闭上眼睛,摆出索吻姿态。
原来如此,他护着她的后脑,两人一边接吻,一边慢慢地倒在床上。虽然只是侧压,闻人玥还是有点受不住他的重量,“哎哟”了一声。聂未挪开一点,一条长腿却又老实不客气地压了上去,把她压紧一点,就跑不掉了。
“为什么不穿裙子?”接吻后,聂未低声道,“我喜欢看你穿裙子。”
“那条三色裙?”
“嗯。”穿在她身上格外窈窕,而且比牛仔裤容易下手得多。
“这样啊。”
来之前闻人玥看了看衣橱,惊觉大部分的衣服都和叶子的风格一样。就连最好的那件内衣,也是和叶子买的同一款。是,她在心底一直想要模仿叶子,学习叶子,努力成为靓丽优雅的现代高知女性。但是今夜闻人玥并不想打扮得和挚友一模一样来和小师叔幽会。她就是她,小师叔要记得独一无二的她。
闻人玥望着聂未近在咫尺的脸庞,轻轻道:“忘掉那条裙子,在小师叔面前我不想穿。”
聂未不知她自私的心事,还以为是故意淘气,闷笑一声:“不穿更妙。”
“我说的是裙子。”
“管你说什么。”他一伸手把灯关了,两只手都伸进她衣底,从纤细的腰侧摸上去,将恤翻起,小圆脸裹在柔软的衣料里,她听见小师叔掩饰地笑了一声,似是不可思议:“我……竟然有点紧张……”
小师叔紧张什么呀?不及多想,闻人玥已经温软出声:“不要紧张,我在这里。”
聂未一怔,这是他为她做火花塞手术前说过的话:“你……有印象?”
“嗯。”闻人玥点点头,如斯良辰,重温梦境,“最近渐渐都想起来了。”常会有一个人名、一种触感、一处场景、一句话语莫名冒出,“我们要搬家了,起来自己走着去吧——这句话也是小师叔说的吗?”
“当然。”莫名激动着,聂未一把揽过这醒来的睡美人,紧紧贴近他赤裸的上身,“阿玥,好在你醒了。”否则他只能浑浑噩噩地活着,不知开始,不知终止,不知起,不知落,不知新,不知老。
闻人玥心满意足地伏在小师叔胸前叹息:“嗯,我醒了。”
他守护了她五年,为她做过三次手术,她的身体他应该是非常熟悉的。但只有今天两人的身体,女性的柔美和男性的刚毅,紧密贴合在一起:“阿玥。”
她轻轻地“哎”了一声:“在呢。”
如果喊她的名字依然有用,真想喊上千遍万遍,将她留下。
气氛大好,就是前戏太缱绻,犯了拖沓的毛病。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是这个道理。
两人都倒在床上亲来亲去抱来抱去摸来摸去滚来滚去了,该有的不该有的反应都来了,要脸的不要脸的话都说了。聂未将她的长发绕在手中,明明有许多澎湃的感情想要表达,说出口的却是:“你出了很多汗。”软玉温香间也有汗意。
伍思齐曾经给闻人玥把过脉,说她有些阴虚火旺的症候:“嗯,我怕热,很臭吗?”
“不觉得。”他不得不腾出手来去拿空调遥控器,“等我把温度调低一点。”
她是很爱流汗,留个刘海都会出汗。不像小师叔,手触及之处,都是清凉光洁。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在小师叔面前丢人了:“嘻嘻,流了很多汗之后洗个热水澡可舒服了……”小手大胆地伸进他的衣衫,抚上了裸背,感觉到贲张的肌肉在抚摸下一寸寸地绷紧,她继续厚着脸皮道,“小师叔玉骨冰肌,才不会懂我们这些俗人的快活呢。”
俗人的快活?现在不就是俗人的快活吗。他真想和她把俗人的快活都做个遍:“你就这么淘气,只带了个人过来。”
哎呀呀闻人玥,这是他愿与你共枕同浴,他的浴巾衣衫随你喜欢任你享用的暗示啊。不感动也就算了,偏偏闻人玥已经因为大汗淋漓有些惭愧,此时为了证明自己卫生习惯良好辩解了一句:“不是,等会儿我回去洗。”
泪眼中,两侧景色快速倒退。如果司机再开快一点,快一点,能不能回到昨夜,言多必失之前?
桑叶子一直说她睡觉打呼,这么丢脸当然不能在小师叔家里过夜。可是她不想自爆其短,便拿一览无遗的洗手间做借口:“小师叔这里的单身风格好强烈……”一看就是不留客的布置,还是识相点的好。
何止不留客?他根本从不待客。是客不能来,能来不是客。
绚丽的羽毛,强壮的肌肉都展示过了,将闻人玥带回时却被嘲笑了“巢穴”:“难道还不如你的狗窝?”至少不会转个身就被烫着。
面对两人的关系,聂未有多磊落坦荡,闻人玥就有多卑微怯缩。
毕竟是彼此的初体验,本能是聪明的,又容易故作聪明,心情是微妙的,又容易矫枉过正。四只手都知道顺着皮肤肌理反复地抚摸,最应该交缠的四片嘴唇却觉得亲吻还不够,要说点废话才能令彼此的灵魂更加南辕北辙。
不合时宜的自尊心争先恐后地膨胀——狗窝?宿舍虽然逼仄简陋,也是她精心布置起来的小天地好不好:“呃……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没那回事。留下来。”
当一个人感性战胜理性,可以冲上的士时,恍然不觉自己除了一部手机和满眶眼泪,啥也没带。
当一个人理性战胜感性,可以在和心爱之人缠绵时还不忘充满心机地铺好后路:“回狗窝睡得香。以后只要小师叔需要我,我……我义不容辞。”
那现在呢?小师叔出事了,需要她去吗?是应师叔需要她去,还是小师叔需要她去呢?她的义不容辞有何意义?
一路狂飙至金碧庄园灵月郡701号,闻人玥才发现小师叔的家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车。见贤表姐、思齐表哥、海泽表哥竟都已驱车赶来,神色肃穆,她正要推门而入,一见这架势,更确定有了不得的大事发生,滚下车来哭着大喊:“海泽表哥!呜呜呜……”
他们也是接到了应思源语焉不详的电话急忙赶来,毕竟都是医生,交换了意见之后还算镇定。贝海泽见表妹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哭得都快化掉了,赶紧扶住:“别哭,先进去看看情况。”
“海泽表哥替我付车费……”闻人玥抽抽噎噎地一指出租车,“不要……不要堵着别家的车道……”
和上次来时吃了闭门羹不一样,这次从院门到正门,一路畅通无阻。众人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客厅里的可不是沈最和林沛白吗!一个伏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另一个眼眶红透,正在叹气。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闻人玥顿时如遭五雷轰顶,眼前发黑,几欲瘫倒:“小师叔——”
沈最从头发缝隙里横了他们一眼,继续瘫着。林沛白抬起泪眼,也没说话,先把纸巾盒递过去。闻人玥哪里接得住,转身抱着贝海泽又哭开了,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着什么。贝海泽也没听清,只得拍着她的背:“阿玥,你要坚强。”
“小耳朵,把眼泪鼻涕擦干净了!像什么话?”
“让她哭吧,毕竟她受小师叔恩惠最多……”
茶几上是聂未的手机,发出一把啼笑皆非的女声:“又谁来了?又谁哭了?这么忠心,让我看看。”
沈最埋着脸呻吟一声,伸手摸着了手机,对准四人:“喏,昨天才参加过你的婚礼,你哥的师侄们,今天又齐聚一堂。”尤其是年纪最小的那个,一向和你哥最亲,“心肝脾肺肾都快哭出来了。”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鲁太太的俏脸,眼神专注,笑容欢乐:“好,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闻人玥哭着冲进来的时候,聂未就已经听出她的声音了。不过是普通的鼻出血兼发热,掀起这么大的波澜,他甚有些烦躁,想把这窝人统统赶走,尤其是她,赶回她的狗窝去!
走至楼梯口时,聂未又听见了妹妹的声音:“闻人玥是吗?很好。等我哥真需要你时,你一定会义不容辞。”
需要?义不容辞?
昨晚他们躺在床上,不过是他有生理需要,所以她义不容辞?那算什么?毫无感情的、低等生物的交媾勾当?他一度决心不让那一点点不悦影响整晚的心情,对闻人玥说:“不需要你义不容辞。进了我的家门,想走,没那么容易。”
闻人玥没料到他会这样回应,一愣复又莞尔,就着他的玩笑开下去:“不放我走,那我只好不睡觉啦。”
聂未一乐,把她压在身下可劲儿调戏:“不睡?那我舍命陪美人。美人的内衣怎么回事,扣子在哪里?”
听她支支吾吾不说话,他又笑着咬了她下巴一口:“别的都不要紧,用完了怎么办?”
闻人玥强作镇定:“没关系,我还准备了药。”
沈最半死不活地问了一句:“你们怎么都来了?”
伍见贤最为镇定:“我们接到应师叔的电话就立刻赶过来了。贝海泽,让小耳朵坐下。小师叔呢?已经送医院了吗?谁跟车?”
沈最猛地坐直身体,拨开头发,露出宿醉未醒的浮肿脸庞:“你也叫了救护车?”伍见贤“嗯”一声:“我不知道具体情况,直接打了内线叫车。”
“好好好。”沈最抓着头发恼道,“小林、我、应教授加上你一共拨了四次内线!连急救中心的罗主任都惊动了,上了车又心急火燎地打电话来询问,聂大国手到底有何急病症状,要连叫几趟急救!若还有意识,无论如何先做些应急措施。”
林沛白暗想,你们以为可以凭这个嘲笑聂未吗?太幼稚了!
沈最继续说:“在座的除了阿玥,全是医生哪!可长点心吧,听风就是雨!难怪聂未刚骂我们所有人的智商加在一起只有二百五!我和小林分一分还有一百二,你们一来,硬生生全拉成弱智了!”
伍思齐听出端倪:“小师叔没事?应师叔在电话里说得非常严重。那意思,和人快不行了差不多。还是我们误解了?”
林沛白回答:“别想当然!师父没事。”就是鼻腔干燥,毛细血管破裂。
何止没事,还应酬了匆匆赶来的沈林二人几句,对这种严重浪费急救资源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谴责:“师父现在上楼安静去了。阿玥别哭。”
闻人玥再蠢也听得懂他们的对话,了解到小师叔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就算有什么,医生们都在这里,从内科到外科,从产科到麻醉,应有尽有。心下一宽,委屈的眼泪反而流得更凶:“应师叔的语气好可怕,说……说小师叔……”
“快死了?哎哟,我们都死光了,他聂未也不见得会死。他老人家这一生定当无病无痛,儿女双全,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沈最呻吟一声,“林沛白,快找找阿司匹林。我头疼得厉害。”
“医药箱在茶几下面。”聂今隔空指挥。
林沛白将药箱翻出来:“不知有没有喉糖。”
“有啦,你找找。”
林沛白将药摊了一桌,闻人玥一眼看到了一盒事后药——原来小师叔家也常备这个。既然如此,为什么她把药拿出来的时候,小师叔会那么不高兴?
昨晚聂未严肃地问她:“你买事后药干什么?”
“我怕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
“这种药会扰乱激素水平,对身体一点好处也没有。”
“没事,就是肚子会疼一会儿,喝点热水就好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的不愉,她的迟钝,那种脱口而出后的悔恨与痛苦,依然能令闻人玥如坠冰窟。
如果小师叔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她还可以骗骗自己骗骗他,这种副作用是听药剂师说的呀,她其实并没有体验过。可是小师叔根本什么都知道。
我比不上应师叔、荣医生、院长、林沛白,甚至叶子,我想清清白白地单恋着你都做不到。
“我给应师叔打个电话,免得他也挣扎着要过来。”贝海泽走到一边去打电话,回来时一脸无奈,“唉,已经在半路上,现在回去了。”
“对不起,惊扰各位了。”聂今指挥着沈最将手机放好,可以看见客厅中的一干人等,笑吟吟道,“都是林沛白不懂事——”
满面泪痕的闻人玥突坐直上身,双手绞紧,怔怔地望着楼梯。
原来是万众瞩目的聂未下楼来了,他穿着家常的便服,脸色有些苍白,环顾一圈,视线在林沛白和闻人玥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淡淡道:“哭什么?我还没死。伍思齐,你上来。”
说完便转身上楼。伍思齐应了一声,赶紧跟上。一时客厅里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所有人脸上都有焦虑担忧之色,可是流了眼泪的只有林沛白和闻人玥。
大家立刻使劲儿嘲笑林沛白:“阿玥不懂事,吓哭了还情有可原,你男子汉大丈夫,堂堂的医学博士,将来也是大国手的人物,哭什么哭?”
林沛白无比悲愤:“大清早的,接到电话叫我来收拾还是收尸,没听清……”
“我叫你来收拾!”聂今啐道,“我又不是医生,看到毛巾上都是血,能不着急吗?”
原来聂未答应了新婚夫妇送他们去机场,临时又打电话表示不太舒服,要他们自己叫车。聂今本来就担心哥哥的情绪,听他声音低落,非要和他视频通话:“哥,你哪里不舒服?哥!你在流鼻血!”
“和你没关系。”聂未把电话扣在桌上。聂今急得直蹦,使劲儿再打,鲁明忱赶紧安慰她别急。再接通时,聂未正在洗手间里止血,把毛巾扔过来,遮住震动个不停的手机:“说了没事,别大惊小怪。”
“我马上过来——”
聂未淡淡道:“我就是医生。”要你来添什么乱?好容易嫁出去,别蠢得让人想退货。
聂今默默地吐了一口血,她知道哥哥素来不是讳疾忌医的性格,可也绝少生病。怕他有气,又怕他有事,好在现在有个人可以商量:“怎么办?”
鲁明忱冷静道:“聂今,你应该和我走。你哥那边,需要的绝不是妹妹。”
聂今怕哥哥没人照顾实在不好,便打电话给哥哥的徒弟,叫他过去帮忙收拾:“流了很多血!你快点!”
偏偏林沛白这边大半夜跑去表白,太极女痛下狠手:“既然我的言行一再令你误会,那今夜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不到八个小时另一位挚爱在流血不止,万分悲痛的林沛白心急火燎地赶往远日大道。
路上接到沈最的电话:“怎么样呀小林,有没有抱得美人归?”
“沈医生,师父出事了。为什么说是最后一面?我不想只有最后一面……”听见那边林沛白似乎在啜泣,宿醉的沈最顿时吓得清醒:“什么?最后一面?”
沈最的死鬼新郎被送到医院时,一班消防队员都悲痛欲绝,还是她挣扎着通知公公婆婆赶快来,可是最后一面也见不到。沈最霎时间能想到的只有以前的经验,机械地翻出手机来给应思源打了个电话:“怎么聂未突然就不行了?该找什么人来见见,赶紧……我先过去了。”
还在怀念格陵之花的应思源在这双重打击下,竟然一下床就磕破了头,挣扎着打给了四位师侄:“你们快点,我也马上过去。”
伍见贤看了垂头不语的闻人玥一眼:“外公去世时,也是应师叔通知我们,所以……”
这些医生明明都有丰富的临床经验,精湛的专业技术,冷静的判断能力,可又偏偏有遗憾的人与事,又深知生死不过一线的界限。关心则乱。
等聂今到了机场再打回去,已经天翻地覆,换了人间。
林沛白拖了沈最,沈最找了应思源,应思源又通知师侄们,闹得全天下都知道聂未“出事了,不行了”:“你是我哥的徒弟,我哥和你最亲近,我不叫你来收拾叫谁来?要收尸我不会自己打120?要收尸我还赶飞机?难道只有你们是铁血丹心,我是狼心狗肺?你倒好,连哭带喊地引来一大堆人,以讹传讹。”
一对质,整个事态发展实在滑稽,可又在情理之中。
林沛白想到了太极女,应思源想到了格陵之花,沈最想到了死鬼新郎,伍见贤等人想到了外公。
他们都爱聂未,都不希望在他身上重演任何一点遗憾,所以才会方寸大乱。
大概只有闻人玥的感情最直接、最纯粹。她未亲眼见到外公入土那一霎,所以想到的只有小师叔。
很快伍思齐下楼来:“我给小师叔把了脉,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肝火上逆,肾精滞。是上火,上火,吃点清火的东西就好。脉搏跳动有力,非常健康。”
伍思齐,你瞎说啥呢?你忘了昨天晚上的惊魂一幕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小师叔欲求不满所以流鼻血,你把道德伦常放在哪里?
中西医都诊过了,聂今放下心来:“各位都是远道而来,且坐一会儿,自己招待自己,别客气。闻人玥,你把手机拿到楼上去,我和我哥说两句。”
闻人玥不知为何她单单指使自己,应了一声,端起手机上楼。
灵月郡和瀚海郡的房屋构架不太一样,按照聂今的指挥,她推开了聂未的房门。
他并不在床上,洗手间传来冲水的声音。
昨夜的聂未一语不发,翻身下床,将药拿进洗手间冲掉。今天的聂未从洗手间出来,看也不看站在门口的闻人玥,上床躺下:“出去。”
爱与恨本来就是掌心与手背的关系,翻手为爱,覆手为恨。翻来覆去,反复无常,是爱恨交织的一种表现。
昨夜的聂未躺回床上去,是想暂停一下,挽救气氛,可又不懂如何安慰:“阿玥,你累了。我们先说会儿话。”他喜欢听她说话。
她沉默一会儿,说了一个“好“字,然后又说:“我是有很多话埋在心里很久了。”她就真诚地开展了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活动,列出来一条条强盗逻辑,令一贯理性思考的他毫无置喙余地。
对如何败兴,她真是得心应手:“说清楚了真痛快。走了。”
他怎么可能让她大半夜跑出去?
“闻人玥,你现在的生命是我给的。如果不珍惜,我会亲手拿走,由不得你来践踏。”
聂未夺门而出的那一刹那,高层风大,门被重重地摔上了。
聂未的喜怒不形于色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喜怒,他的思维一向简单直接,不知道外表温柔的女孩子,原来内心可以蕴含这么强大的怨气。
就像聂今当年说的那样,这种漂亮、多情、敏感的女孩子真不能招惹。
“哥,你态度好一点。”屏幕上的聂今竖起眉毛,“听说你出事,人家小姑娘都快哭死了。我以为你会有点恻隐之心,才叫她上来。”
闻人玥心中百味杂陈,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轻声道:“我出去了。”
“哥,今天这事主要怪林沛白……别让我看天花板,感觉好傻。闻人玥,你先别走,拿着手机。”
已经走出门口的闻人玥顿一顿,又折了回来。镜头晃动,对准聂未的脸,聂未伸手一拨。聂今只觉得视野晃动得厉害,最终还是对准了聂未的后脑勺:“找个地方固定。”
“哥,你还烧不烧?”见他不回应,聂今有些气结,“闻人玥,你替我去试一试。”
闻人玥犹豫着伸出一只手去探他的额头,被挡了回来。
“哥,你生病的次数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十五岁出水痘,二十一岁智齿发炎,二十九岁高烧不退,再加上今天——”
反复几次,闻人玥把手机往床上一拍,对小师叔用强那是轻车熟路了:“不烧。”
聂今对闻人玥的不讲道理很满意,只要能制伏聂未就是好招:“哥,我最喜欢你每次生病都发烧这一点。因为我总想着你要是烧坏脑子就好了,不做天才你就不会那么寂寞。可是后来我又想,天才,不放在合适的环境里,最终也只能变成普通人,因为这个社会可不是单凭实力就能说话。”她见过三个可以成为钢琴家的天才,可最后只有一个人成功了,“哥,你不知道你有多幸运。有伍医生教导你,应教授支持你,沈最、林沛白陪伴你、包容你,那么多晚辈敬畏你、爱戴你。哥,你别嫌我肉麻,真的,我们又不是受虐狂,我们也有独立人格,我们在自己的领域里也算成功人物。若不是你有足够强大的气场,就像那个那个……那个什么力来着——”
聂未没作声。闻人玥把手机固定在床头柜上,低声道:“万有引力。”然后她就离开了房间。
“对,就是万有引力。”聂今道,“我们才心甘情愿地被你吸引,不要你的回应。哥,你的生命一分一秒都没有浪费过,你冷静聪明,机智沉稳,做什么都得心应手,三十六岁就被授予大国手的称号。在所有人的心里,你完美无缺,已臻化境。”
“小师叔之前批评得对。我也知道自己很差劲,过了五年寄生虫一样的生活,矫情轻佻,自卑敏感。听我说完,我性格不好,学习不好,找不到工作,没有一技之长,只会啃老。到了这一步,我都不知道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你还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独孤求败,不断地钻研专业技术,将来死了埋在仰止园里,供后人瞻仰?我也不想继续自轻自贱,我还没说完,我努力复健,努力学习,学着忘记,学着乐观,想像爸爸妈妈希望的那样,去澳洲嫁人生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我真的还没说完,这个世界总还可以容忍一名失足妇女回归正途吧。这样活着,确实高尚,会给家门带来无上荣光。可是小师叔回来了,也不知道是小师叔对我和以前不一样了,还是我比以前脸皮厚了。你偶尔给我们一点甜头……”陪沈最去领证,帮林沛白订助听器,坚持为闻人玥做手术,在聂今的婚礼上说一番感人的祝辞,“我们就挺开心。我请小师叔上楼坐坐,小师叔带我出去散心,去仰止园带我回家。我去牵小师叔的手,挖空心思给小师叔做吃的,小师叔叫我留下来。以前啊,小师叔都是直接丢个背影给我,除了小师叔叫我一起查房那次,我真是从没有那么高兴过。”
“哥,你冷冰疏离的时候还是多一些,但我们永远百折不挠,自给自足地欢乐。因为我们理解,你的心思本来就应该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面。”
“从来只有小师叔来找我,而我要想靠近小师叔,真的很难。其实小师叔对所有人都这样,呼之即来,挥之则去,随心所欲,予取予求。并不是特别针对我,大家也都适应得挺好。可我和小师叔圈子里的人不一样,我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也不知道可以找谁聊聊。小师叔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对我,我会迷失。为什么每次我没有说完,小师叔就一定要打断我呢?难道没文化就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吗?一听说你病了,大家都赶来看你,因为我们都很需要你,可是这种需要很缥缈很悬殊。病人需要你,我们需要你,那不亲密。”况且从今天这事可以看出你的态度,根本懒得和我们互动,“希望将来有那么一天,你会重视,会珍惜,会想要去满足一个女孩子对你的要求,那时候你才会明白普通人的被需要感。开始,我只想和小师叔吃顿饭,然后唱支歌谢幕就好了。可是小师叔又来仰止园找我,我就想牵着手走一段路也没关系吧,以至于小师叔去我的狗窝吃饭,我进一步对小师叔动手动脚。现在好了,滚到床上来了。幸亏小师叔悬崖勒马,否则真做了,我一定会有更高要求,那时候小师叔就会觉得我很可怕。小师叔怎么不打断我了呢?也觉得我说得很正确吧。”
“哥,你太无欲无求了。活着有意思吗?你有点烟火味不行吗?你没有缺点,就不会理解人性的弱点。”
“小师叔做每件事情要么是深思熟虑,要么是顺应心境,所以不会明白越是贪得无厌的人,越会扮天真烂漫、可怜无辜,这就是我的生存本能。”
“好了,我说完了。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
“好了,我说完了。小师叔请说吧。”
“……”
说是错,不说也是错,打断她是错,不打断她也是错。句句说自己,句句伤的是他。闻人玥,你这样贬低自己,又置我于何地?
“我准备登机了。明忱来,和我哥说两句。”等丈夫和哥哥打完招呼,聂今道,“我到了之后会给你电话,会抱怨食物难吃,也会感叹景色美丽,普通人的喜怒哀乐,真希望你能体会。”
挂了电话之后,聂未又躺了一会儿,便翻身坐起,掏了掏耳朵。
聂今那一大段感人肺腑的话,直接从左耳朵进,带着闻人玥昨天说的话,打了个转,一起从右耳朵私奔了,跑得干干净净。
他根本一点事情都没有,又不喜热闹,于是下楼来想叫客厅里那一窝人都散开:“你们——”
客厅里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屏息聆听他有何吩咐。正在泡茶的闻人玥也放下了水壶。
偏偏“呼之即来,挥之则去”这两句还没飘远,聂未心下便不太舒服,淡淡改口:“想留下来吃饭也可以,请便。”
留下来吃饭?谁敢吃啊?关键是谁做啊。待聂未上楼了,大家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纷纷起身:“那个,我们还是走吧。”
“哎哟,谁拉我一把,我起不来了。”
“今天这事儿都是我的错,我请大家吃饭。”
“行啊,谁和你客气。”
“动作轻点儿,别吵着小师叔。”
“最后走的,别忘了关门。”
顷刻间走了个一干二净。
快十二点时,聂未洗了个脸,换了件衬衫下楼来准备做饭,结果发现客厅里已经空空荡荡:“人呢?”
“都走了。”闻人玥从厨房走出来,“他们怕影响小师叔休息,又怕小师叔没人照顾。”把聂未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显然哪里不对。
“小耳朵闲人一个。小师叔对你那么好,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
“小耳朵厨艺不错,做点清火的食物给小师叔吃啦。”
“是啊,阿玥,你照顾一下小师叔。等小师叔好一点了你再回去。”
“师父其实不难伺候,你别担心。”
“还不如叫个比基尼美女来啦,聂未需要开开窍。”
“沈医生!”
“我在煮绿豆汤。”食材很齐全,她往里面放了陈皮、百合和莲子,“小师叔中午想吃什么?我看冰箱里什么都有。”
聂未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拿了一瓶矿泉水。闻人玥观他表情淡然,看不出喜悲,倒像是平日里的模样了,于是大着胆子叫了一声:“小师叔,我有件事——”
她接到电话就慌里慌张地跑出来了,身份证、钥匙、钱包全部在小师叔的公寓里。
刚才他们走的时候她又忘记这件事儿了。不是,借钱也没用,她得回小师叔的公寓一趟。但是要回去还非得小师叔打电话给大门保安、前台招待,一层层说过了她才能进去。
她一说话,聂未便觉得一股莫名烦躁在心底奔腾,鼻腔一热,拇指一摁,又有鲜血流了出来。他立刻捏住鼻梁,往沙发上一坐,纸巾盒已经递到了眼前。
“小师叔是什么血型?”聂未没说话,也没抽纸,只是闭着眼睛止血。闻人玥自问自答:“我是万能的o型。”
真是废话啊,他给她做了那么多次手术,难道还不知道她的血型?再说了,她怎么忘了呢?科普讲座说过,就算是万能的o型,也不是说想输血就可以,还要经过一系列的分离灭活杀菌。
血很快止住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不着急。”闻人玥站了起来,回到厨房,拿起漏勺,无精打采地捞着绿豆浮皮。
站在燃气灶前,她出了许多汗,不停用手扇着风。聂未上楼前把厨房的控温开关给调低了一点。
等绿豆汤煮好了,她盛了一碗端上去,聂未仍在休息:“放下,出去。”
放下碗,正要出门,闻人玥踌躇了一下,把刚才煮绿豆汤时想好的一段话叽里呱啦地说了出来:“小师叔是声名遐迩的大国手,有悬壶济世的情怀,也有宽宏大量的气度。我深深感念小师叔的再造之恩,也知道幸福生活得来不易,所以会努力改正所有缺点,成为三观端正、谨言慎行、开朗乐观、独立自强的现代女性。我一定会让小师叔觉得把我救活非常值得,也会尽力为这个世界创造正面价值,少发牢骚,多做实事,请小师叔监督我。”
她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小师叔有反应,末了不得不自己小声做结束语:“我说完了。”
聂未翻了个身,淡淡道:“想叫我忘了昨天你说的话,不妨直说。”
“……”
“你先出去吧,我要睡一会儿。”
到了傍晚的时候,聂未察觉到体温略有上升,于是起来去拿体温计。谁知一脚踏出,发现地板擦得锃亮:“你在干什么?”
楼梯下,闻人玥探出头来回答:“我在做卫生。”
刚刚伍见贤代表大家打电话来询问情况,末了叫闻人玥把家里的卫生顺便做一下:“那么多人跑进跑出。小师叔的洁癖比我们都严重得多,所以要比在我家里做卫生还要仔细。”
“吵着小师叔休息了?”
“没有。”聂未摸了摸额头,“我去拿体温计。”
闻人玥立刻去拿体温计来一量,三十七度九:“有点烧。”
聂未并不觉得严重,躺下去一卷毯子又闭上了眼睛。闻人玥没说话,也出去了。没一会儿,她又哼哧哼哧地进来,紧接着一床厚厚的被子就把聂未从头压到脚。
闻人玥对发烧的手段就是出点汗好得快。一床不够,再拿一床好了。
“你要闷死我吗?”重重地压上两床被子,她听见下面传来一个无可奈何的声音,“我在上火。”
她赶紧又把被子都掀开,不小心连原本盖着的一条毯子都给掀了一半。聂未盯着她,她道一声歉,又给他只盖到下巴,掖好。
“扔地上就行了。”见她又要哼哧哼哧地把被子抱走,聂未翻身坐起,“把绿豆汤拿过来。”
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要对她颐指气使,予取予求。
闻人玥立刻端起碗,舀起一勺,送到他唇边。
聂未原打算一饮而尽,没想到她居然主动要来喂,一愣,便张嘴喝了。看他喝下去了,闻人玥道:“味道可以吗?”
凉而不冰,甜而不腻:“嗯。”
聂未的床是定制的,很长很宽,闻人玥怕滴到床上,就脱鞋上去,盘腿坐在他身边,耐心地一勺一勺喂完了:“还喝吗?”
聂未摸了摸鼻子,放松地倚在床头,大腿隔着毯子碰到她的膝盖:“嗯。”
闻人玥下床去盛,一连喂了三碗。一个心无旁骛贴身照顾,一个就好了七八分:“你也喝一点。”
“知道了。”担心小师叔还为昨天的事情生气,她其实并没有胃口,“小师叔再休息一会儿吧。”
聂未躺下去,听见拖鞋啪嗒啪嗒地踏在地板上,轻轻地关上门。
一片幽静,他又闭上了眼睛。时睡时醒,竟然梦见了暌违的父母。
记忆中身为军人的母亲总是冷静认真,一谈到时事立刻激情四射。而身为商人的父亲正相反,整天玩世不恭,只有在谈到音乐时才会认真专注。
一个理性行先,一个感性挂帅。那么不同的两个人,居然成为了一对感情甚笃的恩爱夫妻。
作为长子,他知道的太多。作为长子,他关心的太少。作为长子,他可以冷静分析——迥异的个性,吸引了对方。包容关爱,休戚与共,更令婚姻常鲜。
并非每一段感情都是这样,但聂未无疑已经在潜移默化中肯定了这种相知相遇相处的模式。
闻人玥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电话,调成了静音的电视正在播偶像剧,一个刘海跟门帘似的男主角,抓着女主角的手臂嘶吼。
那女主角瞪着眼睛,美瞳都要掉出来了。
他一直觉得这个家空空落落,但现在多了一个她,和一把温柔的声音:“应师叔,您还好吧?嗯,小师叔没流鼻血了,就是有点烧……嗯,我知道。您好好休息。”
她挂了电话,却没有把电视的声音调大,继续看默剧。听见有脚步声,闻人玥便赶紧关了电视,站起来:“小师叔醒啦。”
太拘谨了。聂未重新把电视打开,调大音量:“和在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
“其实也不好看。”一直吵来吵去,虐来虐去,拍了十八集还没有十八禁的内容。闻人玥拿起体温计,在男主角“你这个小妖精,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的嘶吼声中问道,“小师叔,再量一量体温吧。”
聂未走过来,在女主角“啊,你捉得人家手腕好痛,放开,放开啦……”的娇嗔中朝闻人玥俯下身子,后者将体温计探入他耳中:“不烧了……小师叔饿不饿?菜我都准备好了。”
得到聂未的首肯,她立刻去做饭。不到一刻钟,两菜一汤便端进饭厅。
苦瓜山药炒木耳,清炒红薯藤,双瓜蛋花汤。她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
“你呢?”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吃了没有?”
“吃过了。”她已经饿过了头,又没有得到小师叔明明白白的原谅,心内有些发躁,便很自然地撒了个谎,走回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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