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暗花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5:05
|本章字节:46148字
这些事,身处深宫的方初晴并不知情。对加诸她身上的苦难,她反抗了,至于结果如何,她才不放在心上。她重生是为自己而活的,除了以后要小心谨慎以外,没必要成天惦记着所谓仇人。
进宫之后,她的整容手术做得很顺利,不过这个异时空的医疗条件类似于中国古代,苏味虽有神医之手,但也不能一次性手术完毕,而是在她脸上画上许多小格子,一点一点施以针石。
痛,是每天的必修课,但为了无思和无我,为了她在重生前从未有过的美貌,她坚强地忍耐着。记得谁说过,美丽,总是会付出代价,她不过是提前支付而已。她反复这样告诉自己,借此坚持了下来。
半个多月后,新年临近了,她的脸也终于全部“整修”完毕,不过因为需要长时间的恢复和调养,所以暂时不知道效果如何。她的头每天包得像个木乃伊似的,只留眼睛看,嘴巴吃,还好没有吓到无思、无我。
后来有一天,江无忧送了她一个面具。
“这样你就能在外面走动走动了。”他说,“这几天北风刮得紧,说不定年前年后会下雪,到时候你就不用闷着,随朕和苏贵妃到冷香园去赏梅。朕的爱妃说了,你虽然伤得紧要,但外出过过风还是有好处。”
那是个美人面具,据说是江无忧亲手做的,不过他在美人的额角上画上了一种奇怪的花朵,很是清雅出尘。他说那是桑青花,很稀有的花木,民间甚至很少人知道。
“很美丽,正好配你。”他说。
不知为什么,方初晴觉得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饱含着浓烈而沉郁的深情,有些欲言又止的感伤,很令人心动,然后心痛不止,想安慰他,想抱着他,似乎整个心灵都被触动了似的。幸好,她残存的理智令她控制住了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改拥抱为拉着他的“龙袖”。
他曾经爱上过什么人,却不能表白吗?可是她不愿意、也不想做任何人的影子,当然更不能借着一个面具成为活动的玩偶。
“这个面具很灵异诶。”她有点撒娇似的说。在江无忧面前,很容易令人产生小女生的心境,因为他微笑的模样带着十足的宠爱感,任何女人都会沉溺进去。虽然方初晴时时提醒自己的身份,但偶尔还是会有不注意的时候。
“为什么这样说?”江无忧很意外。
“皇上您看。”方初晴很好脾气地解释,“人的脸之所以生动,就是因为有表情。我们会眨眼睛,看树叶飘落的时候,眼珠会随着移动。我们会笑、会哭、会生气、会悲伤、会快乐、正是这些不同的变化才让人活了起来。倘若只是一个表情,就算皇上是丹青圣手,也仍然是死物。动物或者娃娃的面具倒还罢了,若我每天带着美女人形面具四处走,感觉就像个纸人复活,尤其到了晚上,不可怕吗?”她一边说,一边画了一只卡通小猪出来,很q很可爱的那种。
江无忧深深地望着她,足有十几秒钟之久。正当方初晴以为她触怒了龙颜,要想办法补救时,他忽然幽幽地道:“这面具……朕是回忆着你的脸画的。不过你说的也对,死物就是死物,画得再好也活不过来。不如,朕给你做个新的,就这样的好了。”他拿起小猪草稿图。
方初晴站在那儿,看着江无忧温煦的笑容中似乎隐藏着一丝哀伤,忽然感觉有些惊悚。
江无忧喜欢的人跟她长得很像吗?为什么没能在一起?是死了,还是遭遇了别的什么?按说他是皇上,之前是东宫太子,想要什么女人就能得到什么女人。除非那女人是老皇上的女人。天,太可怕了,乱伦戏码都出来了。
更恐怖的是,他喜欢的人不是她占据的这个身体的前主人吧?要真是那样,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对她那么好。可是她也不能确定,因为她没有任何证据和感觉。江无忧不愧是最上位者,城府极深,那双眼睛温润漂亮,却令人看不透。
不过他是皇上,这个身份意味着他可以为所欲为,那么假如他认识这身体的前主人,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审问审问她?为什么从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这不是太奇怪了吗?而且这身体的前主人死得那么凄凉,貌似是图国穷苦的养马牧民,怎么可能是皇上能喜欢的人?
或者,是她想多了。也许……只是长得有几分相似而已。她劝着自己。
结果第二天下午,江无忧派小行子送来了新面具,正是粉红色小猪型,方初晴很喜欢。
“真不能理解你是怎么想的。”小行子翻翻白眼道,“放着美人不做,非要做猪。昨晚上皇上忙活了一夜,早上又要上朝,下晌才歇了一小会儿。”
“这个你就不懂了,这小猪模样可爱,倒比美人更引人眼球。”喂完无思、无我,就是苏妃为方初晴换药的时间,因此她也在,此时笑着插嘴。
方初晴觉得苏味的话意有所指,不过皇宫里的人说话都是这个样子,从不明着说什么,喜欢让人猜来猜去。她进宫半个多月,已经习惯了,所以并不深究。
“皇上晚上还来吗?”苏味又问。
小行子道,“回苏娘娘,皇上没说。您也知道,年底事忙,不仅要把堆积的政务处理了,还要听各部各省的上报,就连过年期间的祭祀祈天什么的,现在也得定下来。所以时间方面……奴才的确不知。不过依奴才看,反正最近皇上常来往于夜锦宫,苏娘娘不如做着准备,皇上来时,也不会太仓促不是?”他和苏味说话很恭敬,绝无一分对方初晴的随便。
苏味微笑点头,眉目含春。
最近皇上每隔一天就会跑来夜锦宫一趟,纵然她深知皇上是来看方初晴,也依然心满意足,毕竟现在宫里都在说她如何受到皇上的专宠,那些犹豫不定的外臣们已经开始向她示好了。因受宠而招妒,她并不怕。那些宫里的明枪暗箭,她应付得游刃有余,她要的就是这种气势。而只要皇上来,她十之八九能留皇上过夜,只可惜最近临幸的次数虽然多,肚子却仍然没有动静。
关于方初晴在夜锦宫的事,虽然皇上没有吩咐,但她仍然保守了秘密,安排方初晴就住在她寝宫的偏殿,来来回回也只有翡翠等几个近身宫女知情。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其他妃嫔处都在传她选了个绝代佳人进宫,以此来引诱皇上驾临,其他已经有效仿的了。
真是笑话。皇上是什么人?什么样的绝色没见过,他为的不过是一个方初晴而已。
但是,对此她也很好奇,为什么皇上会喜欢这样一个残花败柳,而且当宝贝一样捧着?作为宫中的女人,她不妒忌,可是却很好奇。试探了几次,方初晴也很茫然,看来只有从沈澜处打听了。外人不知,可她却明白,皇上和沈澜,那是比亲兄弟还亲的两个人。
“右师王可真是狠心,毕竟你是从他院子里伤的,都不来探望一下。”小行子走后,苏味假装闲话家常似的提起沈澜。
方初晴眨眨眼睛道:“他对下人已经很好了,平时又忙于军务,怎么会来看我?我要是这么想,才叫不识抬举呢?”她没有根基,为了自保就只能示弱;装装披着羊皮的小狼,她很会的。
自从她进了宫,沈澜一次也没有来过。不过想想也是,他一个外臣,怎么可以随便到贵妃住的皇宫内院里来?虽然大江国风气开放,但也得听了宣才行。所以,苏妃这话大有问题,似乎是想说明她与右师王有交情似的。
她很不喜欢这个话题,因为……她发现半个月不见,她有点……想沈澜了。为此她暗中骂过自己很多次。离开那个自恋的大阴人不是很好吗?难道她有自虐倾向,看不到他居然还惦记来着。后来,她觉得她可能是想萌萌和桃桃,爱屋及乌,想起了它们的主人罢了。
“不管怎么说,也不管皇上和右师王是不是因为愧疚,他们对你好是事实,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何必不承认呢?”苏妃笑道,“方妹妹,你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倒显得心中有事。”
“苏娘娘,民女心中无事,只是觉得无福消受。”方初晴表现得很老实。
苏味很满意,心思一转道:“有福没福,要皇上说了算哪。不过,我是怕你受了本宫的连累。”
“这是怎么说?”方初晴傻不愣登地望进苏味的眼睛。
苏味叹了口气,流露出往事悠悠地神色道:“这事,本宫本不该和你说,但是心里有事,总想找个人倾诉。我们这几日相处,颇为投缘,想来你也能为我排忧。”
这时候,方初晴应该告退,因为皇宫内幕不是她一个小人物可以听的。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可是事关沈澜,不知为什么,她挪不动脚。
苏味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不禁冷笑。那个人果然魅力十足,皇上对这个姓方的这样好,她却还是迷上了那个人,一试就试出来了。
“右师王曾经和皇上并肩作战,那时皇上还是皇太子呢。而当时我与父亲四处行医,正好遇到三江口大战,就一起进入军营效力。”她继续说,“历来军中不许女人出现,我只好女扮男装。那一战打得极为惨烈,要不是左右师王骁勇异常,运筹帷幄,可能江国会败的。”
“左师王也上了战场吗?”方初晴好奇地插嘴,其实是有点矛盾心理。又想听沈澜的故事,又不想听。
苏味点头微笑,“外人都以为右师王好武,左师王好文,其实这兄弟二人是文武双全。左师王在武功方面不在其弟之下,右师王自然也是满腹谋略。皇上曾说,左右师王是江国双璧,只可惜美玉易碎,唉。”
她叹息着,似乎很为沈沅的去世惋惜,沉吟了一下,接着道:“不过左右师王比起来,右师王为人更为刚勇,每一阵必冲在最前面,所以那战中受了很重的伤,差一点仙去。我父亲事多忙乱,救治了他后就交由我照顾。后来……后来我们……”说到这儿,苏味低下了头。
“苏娘娘难道和沈……右师王日久生情?话说苏娘娘这么美丽,也很难掩得住真身。”
天哪,原来沈澜的真爱是江无忧的爱妃。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能保持君臣和睦,实在是太难得了!可是苏味为什么要对她说起这事?难道真的是找人倾诉心中的压抑?她到底爱的是谁?这是沈澜一直不肯娶妻的原因吗?如果是,证明他用情很深,那他又如何面对抢走自己爱人的顶头上司呢?
坏了坏了,听到大八卦后,心脏有些承受不住了,为什么这么不舒服?
“倒不是两情相悦。”苏味流露出羞涩和内疚交织的神色来,冷艳的脸格外动人,“而是右师王对我……产生了爱慕之情,可我却喜欢上了皇上。那时,他很伤心,很久不能释怀。为此,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
她撒谎了,但她必须这么说。难道要说当初是她先倾心,待沈澜一头扎进去后,又背叛了他吗?可是她有她的理由。她自认为才貌双全,文采医道出众,是大江国第一女子,所以应该坐在最高的位置上。
那就是皇后,国母。
而沈澜虽然那般的好,可惜却是一个低贱的商人与胡姬的野种,就算他功高盖世,却仍然不能摆脱身份地位带来的低下感。
母亲常说,要嫁,就嫁给某一行中顶尖的男人。所以母亲嫁给了天下第一的神医,而她的目标更远大。三江口大战是她逼着父亲去的,因为知道当朝太子也在战场上。可是她却爱上了沈澜,为了纠正这个错误,她费尽了所有的力气。
有时候,她也会恨,为什么沈澜是一个满身铜臭的富商之子,而且还是庶出。哪怕他是沈沅,她也会跟了他去。而现在她虽有遗憾,却不后悔。人的一生短暂,感情是软弱而无用的东西。
有,更好;没有,也无所谓。
而她现在把这段情说出来,以方初晴对沈澜已有好感的心,恐怕会因怜生爱吧。那时,她可以看看沈澜的反应。如果他不接受,证明他还在意她,那么从他那里打听下皇上的事,继而在争后的过程中得到他的支持,那实在太重要了。
但,如果他接受了方初晴呢?那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其实细想下,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沈澜太骄傲了,或者因为身世的事更是格外的傲慢。所以他一定会喜欢完美的东西,而不会碰普通的、甚至是残缺的女人。当然,玩玩除外。
“方妹妹,你之前是在沈府里做事,应该听到或者看到一些情况。”苏味见方初晴低头不语,继续说道,“他到现在也不肯正式成亲,在女色上名声却坏了。如果以后你回沈府,本宫希望你帮我劝劝他,不要再执著于往事了。”
“爷的事,哪轮到我来说话呢。”方初晴突然抬起头,开朗地、甚至算是没心没肺地笑道,“苏娘娘太善良了,其实强扭的瓜不甜,感情这东西哪能掺假呢?不过娘娘也不必担心,右师王在大江国的未嫁名门贵女之间很受欢迎。天下这么大,保不定哪天就遇到自己的真心人了。娘娘不如放下胸怀,哪天为皇上添个龙子才好呢。”
哈,她才不随便给人当枪使。至于沈澜,他不值得同情,因为他爱上一个有心机却没真心的女人。他是活该落到这个下场。不过话说回来,她现在是什么情绪,是心疼加气愤,外加为他不值吗?但无论如何,她不会掺和他的感情事。这位苏味娘娘不管有什么目的,找别人帮忙吧。
想到这儿,她连忙把话题岔开,讲了点逗趣的事。苏味津津有味地听着,心里却有了一丝警惕。看来这个姓方的女人实在不简单,不仅令皇上牵挂她,而且聪明得很,懂得避开风口浪尖。但,方初晴真的对沈澜没有一丝想法吗?她不信,且看着吧。
当晚,皇上没来,之后的几天也没来。在苏味的失落与猜测中,新年终于到了,江无忧在大殿上大宴群臣,之后每个人都回了家,假如有家可回的话。
重生前,方初晴从没想到过,在遥远异时空的大江国,其过年的风俗和地球中国一模一样。从腊月二十三小年开始忙活,除夕之夜要燃放烟花爆竹,一家人要团圆在一起守岁,然后是初一大拜年。
除夕那天,太太以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上奏疏,请求皇上恩准沈无思、沈无我这一对沈家孙辈回家过年。江无忧准了,但没允许方初晴跟回去,因为她的脸还没好,只能戴着面具四处走动。如今两个宝宝已经快九个月了,一顿喂饱,可以很久不饿。就算奶娘不跟着,吃点易消化的正常食物,辅助喂些羊奶之类的东西也是可以的。
而过年,是全家人团聚的日子,没理由让人家的宝贝金孙“流落”在皇宫之中。
无思、无我一走,方初晴就感到很失落,这令她对自己离开江国的计划产生了疑虑。她真的舍得下这对宝宝吗?在这不到九个月的相处中,她从不曾发现对宝宝们的感情已经这样深了。虽然每天见面的时间很短,但母爱就这么慢慢滋生了出来,润物细无声般,既自然又神奇。
可孩子毕竟是梁竹月的,沈家这位大奶奶这样讨厌她,就算她想留在沈府当牛做马,人家也未必肯收留。偷走宝宝?那显然既违法又不人道,可梁竹月那么坏,把两个宝宝交给这样的母亲,她还真担心好好的孩子最后变坏了。像四圣人那样还算好的,万一变得阴险狡诈、无恶不作可怎么办?
唉,重生的时候她提醒过自己,不和任何人发生太深的感情纠葛,这样离开江国去海阔天空时才能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可她千提防万提防,就是没注意这对还不会说话的小东西。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她很愁闷,也很伤心,对这个重生后第一个新年,一点也提不起兴趣。而身为天下之主、后宫之主的江无忧,也忙得根本没有时间陪她。
江无忧中午大宴群臣之后,晚上照安排是和后宫众佳丽团聚饮宴。从黄昏时分开始,会一直延续到第二天早上天亮。当然,总管太监还安排了很多娱乐性的节目,比如烟火、歌舞表演、民间杂耍表演等,免得皇上守岁时枯燥乏味。
正月初一一早,皇上要带重臣祈天,还有执行许多礼仪方面的杂事。而已经驾崩的太上皇的妃嫔都住在和政城西南角的另一座皇家园林中,太后则长居皇陵旁边的感恩寺,所以照逸(江无忧的年号)朝的后宫规矩不大,嫔妃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欢天喜地地参加一年一度的盛会,希望自己能越众而出,得到皇上的宠幸。
因为脸面的问题,方初晴连冒充宫女参加宫宴的机会也没有,此刻只能守着皇上赏赐的大批美食和精致玩意儿,孤零零地窝在夜锦宫里,倍觉孤独寂寞。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她虽然没什么好思的,但节日气氛下的冷清真是格外令人忧郁。
听着远处传来的模糊声音,那些欢声笑语、那些丝竹管乐、那些吵闹喧哗,她仿佛感觉整个人都被隔绝在这世界之外似的,一点食欲也没有,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原来,不管她是否重活了一回,她的人生都没有任何改变,还是没有人重视,还是没有人陪伴。就算想找人聊聊吧,就连为数不多的、留下守夜的宫女太监也都偷偷凑到一块儿玩去了。偌大个皇宫,甚至偌大个世界,却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于是,她干脆跑到夜锦宫独有的小厨房去做点吃的。其实江无忧赏赐的美食既多且好,用不着她自己再动手,但她不想闲着胡思乱想、自怨自艾,所以做了些她唯一拿得出手的点心。
荷花酥、玫瑰饼、麻花、糕干、年糕、松饼、石子馍,还有几种不同馅料的水饺……忙活了好几个小时,完全是强迫症似的劳动,没什么意义和目的。
眼看快午夜十二点了,她望着一桌子的食物,不禁鄙视自己的浪费行为。人们当然会以各种方式发泄情绪,但糟蹋粮食是最可耻的一种。屋里还有很多赏赐没吃,这些东西难道要丢掉吗?
“好香。都是你亲手做的吗?皇上真是的,大过年的,居然让你自己动手做年夜饭。”正发愁,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景鸾!
没回头,她就听出来者是谁,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你怎么来了?”她转过身去,恨不能给景鸾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在孤单寂寞的时候有朋友出现,是一件多么快乐幸福的事呀。在这种情况下,能对对方的好感快速攀上一个新的台阶。
景鸾吓了一跳,因为闯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面庞,而是一个小猪面具。但那小猪的样子非常可爱,他愣了一下后就释然了,微笑道:“没什么,沈府全家团聚,我一个外人感觉格格不入,就跑来皇宫看看你。”
“好景鸾,我在皇宫也是外人。如今我们外人对外人,一起说会儿话吧。”方初晴很开心,“不过你是怎么进来的?除夕夜的皇宫守卫这么松懈吗?万一有人……”她停住了嘴,怕大过年的说出不吉利的话。
景鸾拿了一块糕干放在嘴里,斯文地嚼了两下,一手从腰下拿出一块造型奇特的铜牌道:“二爷忙起来的时候,我常常会代他入宫面圣,商谈一些事情,这腰牌能令我在宫中畅行无阻。你在苏妃这儿养伤本是秘密事,不过我却是知情的,这才来看你。”
“谢谢你记得我。”方初晴拉着景鸾的衣袖摇了两下,“你饿了吗?不如我们煮饺子吃吧,正好应应景。”
景鸾文雅好看地浅笑着,竟然令方初晴有了春风吹拂,陶陶欲醺的感觉。如此良辰如此夜,他是那么温柔可亲,熨帖着他人的心灵。多好的男人哪,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嫁给他。
“好呀,我们这样的‘外人’可以一起过年。”他轻缓地说,“不过,还有其他外人呢,我们不要扔下他好不好?他很可怜的。”
方初晴一愣,“谁呀?”她实在想不出,她认识的人中还有谁是孤单一人。
“二爷。”景鸾几乎叹息着说。
方初晴又是一愣。他……怎么会?他不是应该在沈府阖家团聚吗?而且……他那模样和可怜挂不上钩。
“你不懂。其实对于沈家,他也是外人哪。”景鸾摇摇头,看起来有点悲伤,“往年这时候,他都会消失一整天。今年……我想他是来了皇宫了。”
“为什么来这里?”
“大概……是因为他没有地方可去。”
听到这话,方初晴的心一瞬间揪了起来。
沈澜为大江国担着半壁江山,可是在除夕之夜,他竟然没有地方可去。
“好,我们不扔下他!”方初晴重重点了点头,“只是皇宫也很大,我们要到哪里去找?”
景鸾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往年,我没找到过他,今年我以为有你,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找机会大些。但是……皇宫确实很大……”
“没关系,我们尽了全力就够了。就算找不到,我们心里不扔下他也是一样,到时候煮了饺子,给他留着。”方初晴不忍看到景鸾落寞的神情,安慰道。
“你说的对,倒是我执著于形式了。”景鸾似乎为这一句话开朗了起来,笑道,“你虽然进宫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但想必并不常出去。那不如这样,我四处找找,你就在附近转转就行了,不然把你丢了,麻烦的可不止是我了。”
方初晴一想也对,点头道:“就这么办。”她看看小厨房墙上的挂表,“现在十一点一刻,我们十二点前在这里会合,煮饺子迎新年。”
景鸾应了声,率先离开了。
方初晴裹了一件斗篷在身上,也走出夜锦宫,因为是第一次出来,所以虽然宫灯明亮,照得皇宫亮如白昼,但那巍峨的宫殿处处寂静无人,却依然令她有些害怕。她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下,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一个地方。
翡翠说过,距夜锦宫不远处的东边,有一个玻璃花房,里面的花四季不败。那样的话,那边应该不算冷,待上一夜也没关系。再说了,执灯赏花也是一件雅事,虽然沈澜那个人不像雅士,倒像土匪,但说不定也附庸风雅一回呢。
想到这儿,她辨明方向就走。其实她并分不清东西南北,但当时她比较好奇,详细问了下,知道出门往左就对了。果然,走不多远就看到那个占地颇广的花房,四角挂着碧纱灯笼,隐约有些仙境之美。
她绕着花房走了一圈,发现大门半敞,似乎有人捷足先登了,心里不由得一阵高兴,但因为不确定花房里的人是不是沈澜,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穿过布置得曲径通幽似的花丛,那些牡丹、芍药、紫荆、海棠、杜鹃、芙蓉、木槿……她一边走一边感叹皇家的人实在太会享受,能在这隆冬时节欣赏到四时鲜花。正鄙视江无忧的腐败,不期然,一个男人的背影突兀地闯入了她的眼帘。
沈澜很少穿浅色系的衣服,方初晴跟他在广武院“同居”很久,见他穿得最浅的衣服不过是灰色。而在除夕之夜,他却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穿得喜庆得像个红包,而是一袭白衣,头发也没像往常那样束冠,却是散着发,随意在脑后一束。
他的身量高大,肩宽背阔,平时看来强硬、铁血、高贵、自负,但如今白衣胜雪却不显突兀,反而衬出整个人被一种深深的寂寞包围着。不知是此情此景的缘故,还是周围繁丽的花朵晕染出的气氛,他站在那儿,只显得说不出的萧瑟,说不出的孤冷,似乎就那么一个人走过坎坷,如今疲惫极了。
这情景令方初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知所措地站在一丛乌臼之后,隔着那火红如枫的叶片,只望着他。唉,帅哥就是帅哥,改个造型,扮得休闲些就令她心头有如鹿撞。话说他本来就好看,五官深邃、身形矫健、气质超群,不过平时都有心理准备,没今天这么震撼罢了。
她以手抚胸,强抑着心头的异样感,还没想出怎么开口,就听沈澜低沉着声音道:“我小时候,最爱听太太给我们兄弟姐妹讲画。她常常是一边画着花儿,一边给我们讲如何入笔,如何提韵,如何欣赏花之美感。那时候我只是望着她,感觉她给我们讲画时,自己就先陶醉了。于是,我们也都醉了。至今,我还会想起那些日子。不过,我是后来才进府的,总感觉不管多么努力,也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就算醉,也总不能尽兴。对于沈家,我总归是个多余的人吧。”
他突然说话,吓了方初晴一跳,以为花房内还有其他人。左右看看,却只有自己。难道他发现她摸进来了吗?这很正常。可是他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话呢?这就不太正常了。是因为触景生情?是因为一时软弱?还是因为太寂寞了,需要一个人聊聊心底的话,然后再杀人灭口?
只是,他说这番话时好温柔,从没见过的温柔,似乎是沉浸在回忆中。而这种温柔中包含着一点淡淡的忧伤,那么强大的人忽然表现出脆弱,还真是令人惊心动魄,害她的心差点从喉咙中冲出来了。
还有,这些话他说得如此孤寂,那隐藏在无奈之中的叹息令人很心疼,让她恨不得冲上去抱着他,让他再也不被排斥在人群之外,让他也被接受,也有人陪伴。
“出来吧,一听那杂乱又鬼祟的脚步声就是你。”沈澜再说。因为选词用语的不当,方初晴心头那点浪漫的想法立即风吹云散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由唯美,变得又有了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怎么是鬼祟呢?你小时候到底念过书没有?明明我是好心,怕打扰了你赏花,这才手脚轻盈的。”方初晴有点气恼地道,同时走到了沈澜面前。
“既然怕打扰,怎么又来了?”沈澜头也不回,似乎专注于眼前的一株茶花。
“还不是景鸾要我来找你。”方初晴没有直说“格格不入”之类的话,怕伤了沈澜的自尊,“他找我来一起过年,嫌两个人不热闹,说你也进了宫,所以我们分头找你来了。早知道不搭理你,直接留些大年夜的饺子给你就好了。哼。”
“我不吃别人吃剩下的东西。”沈澜鄙视地说。
他说者无心,可方初晴听者有意。沈府也好,皇宫也罢,到处都在猜测她与沈澜有私情,也到处有人说她是残花败柳之身,只配被爷玩玩而已。所以她对这类词汇非常敏感。如今沈澜随口一说,一下就动了她心头的忌讳,不禁又气又恼,转身就走。
沈澜还以为方初晴会跟他继续斗嘴,哪想到她掉头跑掉了,情急之中一把拉回,但却看到一个小猪面具,先是一愣,而后挖苦道:“干吗扮猪?大过年的,等着被杀了加菜吗?”
方初晴倔强着一言不发。
沈澜以为她在挑衅,忽然伸臂抱住她的腰,揽在自己身前,“你还不够胖,多吃点,等着八月十五时应该可以下刀了。”他难得开个玩笑,因为在孤单中有人找到了他,让他心头忽然暖融融的。可是因为方初晴误会了他之前说的话,此时僵硬着身子,以肢体语言进行着无声的反抗。
这让沈澜很尴尬。
他还记得很多天前,因为方初晴说了什么“三夜五宿就扔到脖子后面”的话,他逗弄了她一回。当时她用了非常的方法逃脱,很用力地吻了他一下,举动不可谓不大胆。而他女人多得是,却偏偏记住了当时她在他怀中的感觉。那柔软的腰肢,丰满的胸部,还有嘴唇上带点甜味的芬芳……
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接近了皇上,就开始厌恶他这个身份低下的人了?就像当年的苏味一样?这念头令他像被火烫了一样,蓦地放开怀中人,浑身散发出冷淡拒绝的气息来。
两人就那么对站着,谁也不动,谁也不说,敏感的内心都受到了伤害。直到,一颗眼泪沿着方初晴的下巴上滴落,沈澜才惊讶地道:“为什么哭?”
“要你管!我高兴我喜欢我爱!”方初晴声音有点哽咽,但态度倔强。
沈澜心刚硬,不是那种见到女人掉泪就投降的人,如果需要,就算女人哭出一条河来,他也可以无动于衷。但不知为什么,此时看到方初晴连掉个眼泪也要逞强,心里忽然柔软起来,想到刚才自己说“猪”的事可能惹恼了她,于是放低身份道:“算我说错。你别哭了,不然会变得更丑。”他想安慰人,可是又不太会,结果说出来话还是比较恶劣。
方初晴本来只是一时羞愤,这才气得掉泪,现在冷静了一下,也就想开了。她又不想和沈澜发生什么感情纠葛,管他怎么看她呢。被人吃过又怎么样?只要她记不起来就没有心理阴影。再说,沈澜这家伙是什么德行,她清楚得很,他这样就算是道歉了吧。做女人要大人大量,原谅他吧。
“其实你之前长得很能入眼,医好了就行。哭的话,会影响伤口。”沈澜看方初晴不说话,又因为戴着面具,看不到脸色,只好补上几句,“这只小猪也挺漂亮的。”
“说了伤人的话,就这样补救吗?”方初晴看到沈澜这么笨拙,眼泪还没干就觉得有点好笑了,“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我就忘记二爷刚才说的话。”
沈澜略皱了皱眉头。
他是个喜欢把所有事都放在心里的人,能知道他一些秘密的都是他极为信任的伙伴。现在这个小奶娘要问什么?怎么看都像不怀好意似的。不过……
“不保证回答,你问问看。”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你戴了那种面具……谁会拒绝一只小猪?”
他这样说,方初晴哭笑不得,干脆直言道:“二爷曾经和苏妃有过一段情吗?”
她知道不该问这个问题,可她就是很好奇,而且她想知道苏妃是否在撒谎,想以此来推断出苏妃对她坦白情史是什么目的。她可能还要在皇宫待些日子,虽然不会草木皆兵,但必要的防备还是得做。
不出所料,沈澜听到这句话,整个身子都绷紧了。有那么一瞬,方初晴真的以为他动了怒,甩手就走是好的,说不定把她掐死在花房中也有可能。
而正当她暗骂自己太鲁莽了时,沈澜却忽然点头承认了。
是环境所致吗?今天沈澜在她面前坦承了很多心事,不知这对她来说,是福是祸。不过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于是她再问道:“你们两情相悦?”
沈澜斜着眼睛看她,一脸傲然,“你觉得我会对女人死缠烂打吗?”
果然!苏妃在撒谎。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是要试探什么?还是要算计什么?能在这皇宫生存而不倒,方初晴当然不会以为苏妃只是为了虚荣才说沈澜是对她一厢情愿。只是苏妃没料到,有人敢这么直接问右师王的情事,更没料到这个自恋的大阴人居然会如实回答吧。
这就叫千算万算不如天算,世上的事总阴差阳错,脱离人类的掌握。而沈澜现在表现得这样骄傲,只能证明他其实很介意,所以他到现在也不肯娶妻。他这样的人心思太重,伤,就一定是重伤!
所以,本来她想再打听下苏妃为什么嫁给了皇上,但却忍耐住了,没有继续多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硬拉着沈澜到夜锦宫的小厨房去过新年。从沈澜极轻微的肢体反应来看,他不愿意踏入前情人所住的地方,但因为之前坦白了一些事,他又不愿意让人觉得他放不下,也就勉勉强强来了。
一进小厨房,发现景鸾已经在等了。他看到沈澜跟在方初晴身后,分外高兴,微笑道:“还是初晴有本事,一下就找到了呢。”
“碰巧。碰巧而已。”方初晴笑着应道,然后就跑到灶台处烧水煮饺子。
“碰巧就是缘分。”景鸾低低地说,声音小到只有自己听见。
小厨房地方不大,只有景鸾和方初晴还好,沈澜身材高大,挤进屋后就显得地方逼仄狭小了。可也因为这样,搭配着灶台大锅冒出的汩汩热气,居然气氛温馨热闹,很快就扫清了沈澜心头的阴霾,让他感觉似乎打从记事起,就这个年过得轻松,心头没有那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而方初晴也在偷偷观察他,见他开始时还拘谨,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并且胃口很好的样子,每样糕点都尝了一块,口味偏甜的,还吃了两三块。等饺子出锅,他又吃了一大盘,不时还挑挑拣拣,嫌这个馅不好,那个馅太普通。不过说归说,吃得却比谁都快。
“二爷饿了一天了吧?”景鸾笑问。
沈澜来了个闷声大发财,下手如飞。
三人有说有笑有吃,还依着方初晴的意思,玩了倒计时游戏,一起进入了新的一年。正高兴着,忽然听外面有人羡慕地叹息了一声道:“真热闹呀,有没有给朕留点好吃的?可怜朕还带了上好的葡萄酒过来。”话音才落,江无忧就挤进了小屋内。
“皇上,您不在前面与众美欢聚,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沈澜不客气地道。
“旧的一年一直跟她们在一起呀。”江无忧以手抚额,似乎是很头疼的样子,“今天吵嚷得很,好不容易借着醒酒的空儿跑到这里躲清静了,谁想到还遇到你们两个不长眼的臣子。”
“既然来了就一起吧,皇上也尝尝我的手艺。”方初晴把位子让出来道,“我们也好试试皇上的赐酒。”说着就取了四只酒杯来。
江无忧在酒宴上没吃很多,本打算陪方初晴再吃点年夜饭的,此时也不客气,只是端着酒杯,心中突生感慨,微笑道:“我们这里又是君、又是臣、又是民、又是佳人,喝的是什么酒呢?”
沈澜和景鸾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唯有兴奋起来的方初晴举杯,念了句不太应景的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没想到这诗却正中江无忧的心,他不禁赞道:“说得好!今天朕就与你们为那些身不由己的沦落人,同干了这杯吧!”
不知是除夕夜在花房彼此伤害了心灵的缘故,还是听了沈澜那番落寞的、关于母亲的话,之后的半个月,方初晴时时会想起他。这令她很恼火,因为她总觉得,没有机会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己还去惦记,这就是极度白痴和愚蠢的行为。
可是,控制无效。
坏消息是,正月里江无忧忙得脚不沾地,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能省则省,自然也没有时间来看她,无法帮她分散注意力。好消息是,她的伤恢复迅速,有一天对镜照影,发现当脸上那些横七竖八的浅红色印迹消退后,她基本恢复了原来的容貌。
说是“基本恢复”,是因为她右眉上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依苏味的话说,是因为那处伤得比较严重,而且耽误了治疗,所以不能完全去除。
方初晴怀疑苏味是故意的,因为她没觉得那里伤得有多严重,但能重新变美,她已经很满足了。了不起以后在额头上贴花钿,据说武则天时代的上官婉儿就是这么做的,还带领了一股唐朝美女效仿的风潮呢。
转眼又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无思、无我再度被接回沈府,而方初晴虽然不用戴面具了,但也不想在众人面前出现,于是谢绝了苏味一同赏灯的邀请,打算等夜深人静时偷偷溜出去看看就行了。
“这宫灯可不是民间随处可见的,错过这个机会,只怕以后很难看到了。”苏味拿帕子轻轻按按自己没有一滴香汗流出的额角。
她在试探。试探方初晴对皇上有没有情谊。这些日子来,虽然皇上没和方初晴怎么见面,但那份关怀和细心却在,这使她产生了疑虑。她不介意恩宠,但恩宠却是一柄利器。在通往皇后宝座的路上,到处是荆棘和陷阱,她需要这利器傍身。
可看皇上的意思,肯定是对方初晴用了心了,虽然以方初晴的身份和地位来说,顶多封个没名没分的某某夫人,连个妃嫔也混不上,但倘若皇上真心爱她,那她就可能成为绊脚石。而她不能小看任何一种情况,为了坐上大江国第一女人的位置,她牺牲了感情,为了推现在的皇上坐到龙椅上,她冒了巨大的风险,所以不能容许有丝毫的差错出现。必须防患于未然,必须把一切苗头扼杀在摇篮里才行。
她于皇上有恩,她与皇上和沈澜之间共同保守了一些秘密,所以那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她的。
“灯嘛,还不都一样。民女是粗鄙之人,赏灯也就是看个热闹,太精致的东西于我,就如同茉莉花喂牛。”方初晴耸耸肩道。
苏味貌似温和地笑笑,但实则紧张地观察着方初晴的反应,直到她确定方初晴的神情中没有一丝暧昧的感情流露,这才放下了心。
皇上是君子,做事极为克制,从不强求于人。倘若方初晴对皇上无意,她就安全得多。其实……把方初晴想办法推给沈澜是个一了百了的方法,反正沈澜现在视女人如玩物,皇上也不可能抢兄弟的女人。只是,女人那可笑的虚荣心让她舍不得沈澜身边有重要的人。
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娘娘,那个百花神油……”正说着话,翡翠突然走过来问。
老天哪,原谅她的不纯洁吧。一提神油二字,她立即想到了一种神奇的辅助性药品。方初晴感到了一丝尴尬,不禁多瞄了翡翠几眼。而苏味以为方初晴是好奇,解释道:“百花神油是我亲手炼制的,从百花中提取精华,有安神助眠的作用。”
汗,是精油嘛,不知有没有用薰衣草?可干吗叫“神油”,令她第一时间就联想到某些“床上用品”。
“放到我的寝宫,让它自然挥发香气就好。”苏味吩咐翡翠,然后回过头来娇羞地道,“皇上说今晚赏灯后会来夜锦宫,方妹妹有什么事提前说,我怕到时候要侍候皇上,没时间支应妹妹。”
“蒙娘娘照顾,民女什么都不缺。倒是最近天气阴冷,打算今晚早些睡下,就不看灯了。”方初晴很乖巧。既然人家表明要二人世界,她就在被窝暖和的屋子里想心事呗。
苏味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开心之下又说了会儿闲话,这才去盛装打扮。而方初晴回到屋里,不知怎么又想起沈澜。假如每逢过节,他就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不能融入沈家,那么今晚他会在哪儿?还会来皇宫吗?看样子,天会下雪似的,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外面冷不冷?有没有吃东西?
胡思乱想中,天色暗了下来。
她饱饱地吃了顿晚餐,可当饭入了肚子又后悔,生怕长胖,把好不容易恢复纤细的腰身再撑起来,于是就在院子里逛了逛。和除夕那天一样,宫女太监们只留下几个看守,其余全出去玩儿了,方初晴隔着宫墙看了会儿烟花,望着那明媚又短暂的色彩把昏暗的天空映得五彩斑斓,也跟着兴奋了起来。
结果,回到屋倒睡不着了。还想,不知道沈澜能不能看到这美景?
躲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心就有点躁,不过她才一打开窗子,就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像哭泣、像尖叫,但又欢乐无限。当她明白那是苏味在某些特殊情况下的叫喊声时,就算身边没人,也羞红了脸。
苏味干吗叫得这么大声,江无忧临幸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从没听到过这么大的动静啊。再伸头看看外面,见廊下等着侍候的太监宫女人人有如木雕泥塑,完全没反应,她不禁佩服人家充耳不闻的淡定功力。
苏味的那什么百花神油,根本就不是安神的,被她不纯洁地猜中了,一定是催情药!天哪,这个皇宫还真可怕,看江无忧虎虎生威的样子,应该用不到“药品”,那么就是苏味急了,想多承雨露,尽早怀上龙子吧?真可怕呀。两情相悦的事,也弄得这么功利。皇宫果然不是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
想到这儿,她连忙把门窗关紧。可不知是不是心里有了印象,还是因为夜晚太寂静,而她住的地方离苏味的寝宫太近的缘故,那春情荡漾的声音就是细若游丝地、遥远又模糊地传来、根本阻挡不了。这令方初晴感觉好像听人壁角似的,再联想起某些活春宫画面,就有点口干舌燥,干脆决定躲远一点为好。
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明嘛!
于是她起床穿衣,目标小厨房。因为那里暖和,还远在后院,那边努力奋斗的江无忧和苏味吵翻了天也与她无关了。
除了除夕那天,小厨房总是有太监宫女值夜的,看着茶水炉子和锅灶,提防皇上娘娘半夜口渴,要吃新鲜的茶,或者临时传膳,再起火怕来不及。
不过夜锦宫的太监宫女们认得方初晴,因为翡翠姑娘说过,她是苏娘娘的亲姨表妹,远嫁到了宋国,这次和丈夫进京,皇上特意恩准,被招来和苏娘娘叙叙亲情。只是这位姨奶奶脸上起了疹子,长时间不退,见不得风,也一直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而且为了防止引起其他宫妃的攀比,这消息严密封锁,不得对外泄露。
当然,这是苏妃编好的一套一举数得的说法。一、解释了方初晴的来路,免得他人生疑,还适当掩盖了她再度施针行医的行为,令皇上非常满意。二、显示出皇上对夜锦宫格外恩宠,对她苏味破格破例的对待,毕竟把娘家亲人带进宫,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办到的。三、苏味正好有个表妹嫁到了宋国,而且也正好随做生意的丈夫在和政城逗留,这样的说法可算是天衣无缝。
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苏妃在宫里藏了一个人的消息还是在后宫中走漏了,但因为皇上最近对苏味的专宠,其他宫妃都以为方初晴根本不是什么表妹,而是苏味藏着的美人,用来吸引皇上的,目前已经纷纷想尽办法,也偷偷往自己宫里弄人,以期可以博得皇上的垂青和注意。
而这,也正是苏味在方初晴进宫治伤这件事上获得的第四个利益。
她深谙一个道理,那就是事情只要不抖落出真相就不会造成大伤害,所以她对宫里的风传很有心理准备,也并不在意。甚至,正因为是所谓“泄露出的秘密”才令别人更加深信不疑。而她,自始至终表现得相当低调,处处为皇上着想,其他宫妃却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盲目效仿,只能招来皇上的厌恶,这样更加大了她的筹码。
随便一件什么事,都能让她办得处处有利于自己,还让皇上说不出话来,实在是很难得。
“我来看着炉火吧,睡不着,想吃自己烹的茶。你先去歇会儿,天亮了再来换我。”方初晴对值夜的小宫女说。人家有“神油”呀,omg,估计大战的时间要拖长,她还是晚点回去好了,听那种声响,对她一个肉体成熟而内心青涩的人来说,刺激实在太大了。
而方初晴现在是苏娘娘的“表妹”,算是半个主子,下人们自然要听她的吩咐。何况今天是上元节,虽说已经过了最好的时辰,但宫里今天不禁夜,现在去看看灯也不错,所以那小宫女很“听话”地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小厨房内,感觉特别自在。
她是个平凡的人,不想卷进豪门恩怨或者皇室纠纷,她想能躲多远躲多远,所要的其实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小房间,没人盯着她,没想伤害她,不用钩心斗角,不用阴谋算计,只有一炉子火,一些食物残留的香气,一点凡俗的油渍味。如果可以,再有个好男人陪着她,生两个像无思、无我这样的宝宝说行了。
这个愿望,很难实现吗?
她无奈地想着,看着茶炉里半明半灭的炭火发呆,不知怎么,倦意慢慢席卷而来。她就这么抱膝坐在炉火边,昏昏沉沉地进入半梦半醒的浅眠状态。
也不知多久,她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半侧的脸和头发上移动,轻轻抚摸着,那么温柔、那么轻巧、饱含着无限缠绵之意,就好像她是一片初雪中落下的雪花,随便就会破碎、消失似的。
睁开眼,因为距离太近,她一时没有看清来者是谁,只撞进两潭深黑的眼波之中,立即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混杂着痛楚与甜蜜的感觉瞬间把她淹没。谁说温柔才能如水?谁说有很多话说出来才能明白?她现在似乎什么都懂得,什么都了解,尽管只是互相凝望着。
那压抑的热情、深刻的痛楚、永远不能说出来的爱意……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
“桑青。”那人近乎哽咽着,拥抱住方初晴的腰身,令她从小矮凳上跌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而当她入怀,那人竟轻轻颤抖个不停。
“桑青,回来。你回来,看我一眼就好。桑青……”那人呢喃着,只声音就能令人的心都融化了,因为包含了最真挚的感情在其中,所以能轻易打动人心。
方初晴几乎不能反应,只跟着心灵的感觉在游走,把身体深深埋在那人的胸膛上,恨不得嵌在他的身体里,哪怕只有一瞬,却仍然是天长地久。
他怦怦作响的心跳声、他透过衣服的身体热度、他穿过她发顶头发的呼吸,她都迷恋,似乎渴望了很久很久。
直到……她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伽南香的味道,确切地说是伽南之上品糖结伽南的香味。这么昂贵难寻的香料不是人人都用得起、寻得到的,于是她很快清醒了过来,知道突然抱住她的是当今的圣上江无忧。
他有一串糖结伽南所制的佛珠,就戴在手腕上。那本来应该是夏日佩戴以去除身上的异味的,可他似乎一年四季都戴着,所以方初晴很熟悉那香味。
还有,贴在她脸上那上等丝绸带来的冰凉顺滑的感觉,那呢喃低语后辨别清楚的声音,都证明着她的判断是多么正确。
天哪,这是什么情况?
“皇上,请放开民女。”她挣扎了一下,心底有一丝小小的疑惑。为什么她轻易就迷失了自己?似乎身不由己,似乎是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在驱使着她。这感觉在沈府的琴阁中,当她看到那幅裱锦的时候曾经出现过,只是这次更为强烈。或者,是因为才在睡梦中醒来?还是因为他太会诱惑?再或者,是这身体有残存的记忆?桑青?那是谁?难道是这身体的前主人?!
“皇上!”方初晴心灵激荡,但身体却本能地抗拒着。
而“皇上”两个字,却终于令陷入迷梦一般的江无忧也恢复了些神智,轻轻放开怀中人。但是,当看她的面颊虽然还横七竖八的纵横着还没有完全消失的印痕,可那羞涩的晕红、亮闪的眼睛、一模一样的五官,还是令他迷醉了,一时之间分不清眼前人是谁。是方初晴,还是他所深爱、珍爱、却始终无法将爱意说出口的那个人。
“你是谁?告诉朕。你是谁?”他轻声问,感觉有刀子在心里剜。
“我是方初晴。”
五个字,好像在他心头那深深的伤上撒下一把盐,令他从头到脚都痛彻心扉,然后也清醒了。
而方初晴一咬牙,又说出一句肉麻的话,“我是您的晴儿呀。”天,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也不怕着凉。真病了,朕岂不是错上加错?”总算,他缓过神来,轻巧地避过眼前的尴尬,恢复了平日里温柔可亲、高贵恬淡的模样,一个宽厚的皇帝应有的模样。
也许,不能放方初晴在身边了。他以为自己定力足够,可当他面对那张魂牵梦萦的脸,他根本把持不住。之前还勉强可以,最近却越来越不能控制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皇宫也是江湖,他有很多事不能做。当初不能说出心里的感受,因为不能背叛一个承诺,现在不能移情方初晴,因为方初晴是别人,爱上她,就等于背叛了他的桑青花。
可是……可是……为什么心不听话?
“皇上,您可曾喜欢过什么女人?而那个女人和我长得有些相像呢?”鼓足勇气,方初晴问道。
江无愁一愣,之后慢慢站起身来,轻声道:“朕记得,之前你很怕听到一些事情。你聪明,懂得远离是非,明白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的道理。可现在,为什么能这么直接向朕发问呢?”
“因为,不想让皇上难过。”方初晴说出这七分是假,却又有三分是真的话。
本来,她什么也不想打听,因为很多问题解决不了的话,打听出来也是块心病,不如难得糊涂,采取逃避性的鸵鸟政策。可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身体的前主人极可能招惹过大江国的终极***oss,也就是皇帝同学。最近江无忧对她的态度太奇怪了,让她心里发毛,外加身体过电一样的发麻。所以如果她不弄清楚往事的来龙去脉的话,她有可能不能顺利离开,也不能真正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况且,她内心深处确实对江无忧产生了真切的心疼感,相信是这身体的残留意识。既然她占用了人家的身体,自然也应该顺从一些意志,也算是付了“使用费”吧,不然她良心难安。
正是基于这两点考虑,外加一点好奇因子,她硬着头皮开口询问。
“朕很难过吗?”江无忧微笑着,但眼里闪动的东西掩饰不住。
“皇上不难过吗?”方初晴不知要如何回答,于是聪明地反问。
江无忧没说话,只望着她,好久才叹了口气道:“朕心里有一个女人,可她消失不见了。你……长得几乎和她一模一样,可惜你不是她。你是她吗?”
“我不是她!”方初晴很坚决地回答,因为虽然她确定她这身体的前主人正是江无忧的心上人,可灵魂不同了,皮囊没有任何意义。她和那个江无忧口中的桑青,本来就不是一个人。
江无忧“哦”了一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怅然若失?或者是松了一口气。晴儿不是她,就说明她有可能还活着。虽然那盆花已经枯死,预示着她很可能……可他不愿意相信。他宁愿她厌恶了他,也希望她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希望他们,只是不能相见而已。
那样,他的心就还有一丝热乎的活气,没有彻底地死去。
“你不是她。”他幽幽地重复了一句,“朕猜也不是,因为一个人再怎么变化,生活习惯、本性和一些细节也是不能改变的。她……自以为很厉害,可是很单纯。不像你,是个狡猾的小东西。”他说着,捏了一下方初晴的鼻子,故作风流倜傥,但眼神深处却浮出恐惧,似乎怕失去一些早就失去了的东西。
这令方初晴的心又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需要她坚守着最后的理智,才没有去拥抱江无忧。现在她百分之百地肯定及确定,这身体的前主人深深爱着江无忧,不然现在她的心脏不可能紧缩得这样厉害,似乎流到四肢百骸的血,都不能回流回来。
“她是谁?”这是最重要的问题。
因为不知道这身体的前主人,她一直处于绝对没有安全感的状态下。后来有了一丝蛛丝马迹,她又不敢去探查,只想早跑掉了事。而现在机会就在面前,估计她也不可能轻易溜走,所以干脆问明了,以后绕着桑青的人生轨迹走,再不和她的过去有任何交集,应该就ok了。
可是江无忧却摇摇头道:“晴儿,别问。否则知道得太多……有一天朕可能真的为此杀了你。听朕一句话,好好做你的晴儿,那么只要朕活着一天,就能保你平安。”
“皇上,我不会待在皇宫的。”方初晴连忙表明态度。
“你要去沈澜的身边?”不知为什么,说这话时,江无忧的心有些酸涩感。
方初晴摇摇头,“也不。这世界很大,天高地远,我有无数个未来和可能,我要自己选择。”
江无忧侧过脸望着方初晴,目光欣赏地道:“你虽然是奶娘出身,却是个不凡的女子。朕和右师王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才看中你。”
看中她?但愿不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看中?再者,沈澜看中她?哈,他是看扁她吧!
“皇上说话好奇怪,什么叫奶娘出身?难道我生来就是奶娘,不过是生活不幸罢了。但是皇上不要喜欢上我,我虽是贱民,却绝对不做别的女人的替身哦。”她借机说了一句,表现出浑不吝的模样,虽说是丑话说在前头,但却用撒娇的语气说。这样,江无忧应该不会发火。唉,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她算深刻理解到了。在一个可以随时剥夺你生命、或者赐给你荣华富贵的人面前,说每一个字都要注意,真累呀。
哪想到江无忧却很认真地点点头,“朕不会喜欢你,否则就是负了她。”
“那……如此佳节,闲着也是闲着。既然皇上不肯透露心上人的真实身份,你们的感情故事讲一讲应该可以吧?”
方初晴继续打听,希望可以从只言片语中判断出这身体的一些基本情况,以后方便她绕道而行。关键是,她希望可以找到办法,克服这身体对江无忧越来越明显的本能反应。如果不克制这些情绪,哪天她真的爱上了江无忧怎么办?她在重生前是丑女,没什么机会恋爱,现在还白纸一般,虽然这身体已经是有经历的了,但她的心还留着空白,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爱情。所以,她绝不当别人的替代品。
江无忧望着方初晴,一再提醒眼前人不是心上人,可心里却仍然有一丝极温柔的情绪涌了上来,想把那一直压抑在心底最深处,从没有机会说出来的话彻底表白。他独自保守着这样痛楚的秘密,感觉心全被掏空了,在这样相似的夜晚,在这样近乎相同的人面前,他真的真的再不能完美地控制这一切。
“晴儿,来,朕给你讲个故事。”他心底的话自然流淌,根本阻止不了,“那是在三年前,不,新年已过,应该是四年前了。那年,朕二十五岁,还没有坐上这张龙椅。”
目光盯着无形的空气,江无忧娓娓道来。
“那年朕去北军的驻扎之地办理要务。你知道北军吗?他们就是我大江国驻扎北境,抵御图国、保我边陲的军队,目前归右师王统领,全部是以一当十的铁血精兵。那年朕去时也是年前年后的时节,可惜没在上元节前赶回来,耽误在了北境附近的蝉鸣城。”他露出一点忧伤又甜蜜的神色,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回忆之中,“那天也和今天一样,下了大雪,可百姓过节的热情却分毫不减,从朕住的客栈望去,银装素裹之中灯光闪烁,仿佛是人间星海,真是美极了。朕闲着无事,也就到街上去赏灯,本自忖武功不错,因而并未注意脚下的流冰。哪想到,在观赏一盏走马灯时,竟然失足跌倒。”
啊!方初晴本能地轻呼一声。
江无忧露出温柔的笑意道:“当时朕摔得滑稽,正好跌在她脚下。她也是轻呼一声,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朕从没见过一个姑娘能笑得如此爽朗无顾忌,难免多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再也忘不了她。”
“她是蝉鸣城的人吗?”这个可得问清楚,不然冒冒失失地闯到那里去,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不是。”江无忧近乎叹息着说,“她是图国人,到蝉鸣城去,本是为了杀我。”
冷不丁地听到这句话,还是以那么平静的口气说出来的,方初晴完全愣住了。怎么着?还是爱上敌人的禁忌之恋吗?
“奇怪,沈澜说你也是图国人,你们又长得如此之像,害朕不得不想,你们是不是双胞胎?”江无忧突然又来了一句。
方初晴这一惊非同小可,又想起沈澜和江无忧无话不谈,于是脑筋急转弯,连忙道:“既然右师王告诉了皇上我的身份,想必也说过我得了离魂症,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但是,我凭感觉断定我没那福气成为您的心上人,而且我也绝对没有双生姐妹。这个世界是很奇妙的,皇上,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呀。”
“你就这么急着想撇清与朕的关系吗?”江无忧以调笑的口吻说了一句,但眼神可不是那样,“朕只是随口说说,因为她……她说过她是独女,而且以她的身份来说,有其他兄弟姐妹,不可能会隐瞒得住。”
这话又让方初晴愣了。这个桑青,这个身体的前主人到底是谁呀?看起来身份不低的样子。那么,为什么她“死去”那么久,却没人来找呢?这不是大人物应有的待遇呀。奇怪了。
“她……也爱上了皇上吧?”她问,其实心里早有答案。
江无忧闭上眼睛,掩饰着内心的痛苦,“她是来杀朕的,可是后来有很多机会,她也没有动手。而她是个大胆的姑娘,因为不谙世事,所以纯真无惧。她不对自己说谎,不像朕这样无用。所以她爱了,就直接告诉了朕。可是朕不能回应,朕有一个承诺不能背叛,朕更不能委屈了她,令她处于危险之中,成为江山政治上的筹码、权势争夺棋盘上的棋子!所以,朕违心地拒绝了。想必,她很心痛,她为了朕远离家乡,放弃尊贵的身份,在和政城中隐姓埋名。她与朕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了很久,忍受了很多磨难,多少情谊欲说还休。可是朕却辜负了她!后来,她突然赠了朕一幅亲手织的锦……然后就彻底消失在了朕的生命里。一年半多了,再没有出现过。”
“锦?翻鸿锦吗?”方初晴惊讶万分。
怪不得!怪不得她“认识”那幅从没有见过的裱锦!怪不得那天在琴阁看到,她立即就挖心挖肺地心痛。原来,那是桑青对江无忧全部爱意的表达,还有离去的决绝的忧伤。所以,她有那么强烈的感觉。
还有,她是在九个月前从乱葬岗借尸还魂的,当时这身体才生产过。如果那不知何处去的孩子没有早产或者小产,算起来桑青怀孕的时候也正是一年半多之前。听江无忧的意思,他和桑青之间发乎情、止乎礼,甚至他这边根本没有过任何爱情表达,因为他为了江山着想,为了桑青本身着想,拒绝了这份最真挚热烈的感情。
换句话说,桑青的离开可能不止是因为对爱情绝望,还可能是因为意外怀孕。那孩子是谁的?桑青又为什么怀孕?天哪,不是被强暴的吧?那样的话,她就必须弄清这身体近一年来所经历的一切,她有义务为桑青报仇啊!
“你知道那锦吗?”江无忧也很吃惊。
方初晴点点头道:“那锦本就稀有,何况上面的图案……代表它是图国贵族女子定情的信物。琴阁挂的那一幅,其中还掺杂了女子的头发编造,其意更是海枯石烂,永不变心。就算皇上不肯回应,那份爱意也绝不收回!”这番话顺口而出,绝不是方初晴编的,就那么从心底涌了出来。而既然她知道这身体的前主人是谁了,也就不加阻拦,更不再惊恐,完全顺其自然。
江无忧的脸色白了,为桑青的爱意与坚持所感动,也更加痛恨自己。
“可是皇上为什么把翻鸿锦挂在琴阁呢?”方初晴不明白的是这个。而且,为什么她对琴阁也有感觉?
“很多东西,朕不能留在身边。”江无忧说得模棱两可,嘴角边露出苦涩的笑意,“那么多人争夺这天下,可这个龙位真的那么好吗?谁又知道,坐在上面要牺牲什么?就像朕,有一句话一直想对她说,一句真正肺腑里的话,可是从没有机会说出口。现在朕很希望她回来,听朕说哪怕一句。只一句就好,只要她肯回来,哪怕再不搭理朕,再不喜欢朕,但只要她听朕说出这句藏在心里的话就行。朕后悔!后悔醒悟得晚了一步,就再没有机会对她说了。很多人,很多事,错过了就再不能挽回,永远也不行!”
看江无忧说得那么痛楚,方初晴再也不抗拒心里的感觉,伸臂抱住江无忧道:“皇上,她懂的。您要说什么,她全明白!有很多话,不一定非要说出口。”不然,桑青为什么送那幅锦?
“她知道吗?她真的知道吗?”江无忧反手回抱着方初晴,“她真的知道,朕要对她说这一生一世,只爱过她一个人,心里只装着她一个人吗?她知不知道,在朕心里,她比整个天下还要重?她知道吗?”
方初晴的眼泪都落下来了,心酸得连跳动也困难,整个人、整颗心都化为了桑青的分身,哭泣着道:“皇上,您放心,她一定什么都知道!对于女人来说,这样就算死了,也很幸福。”
桑青是死了啊,再也不会回来。可怜的江无忧永远地失去了她,等不到她重新出现的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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