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

明哲三十八年二月五日，东方神教教主东方不败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处心积虑筹划并举办了这次江湖史上空前绝后的武林大会——西岭决战。这是江湖史上规模最大、气势最甚的一次武林大会，东方不败五千多封请帖和挑战书被东方神教的信使快马加鞭地传递到天南地北、五湖四海。华山、武当、少林、嵩山、恒山等等，凡是在江湖上享有盛誉的武林帮派和武林前辈都邀请到了，而真正参加西岭最后决战的是江湖上公认的早已名扬天下的江湖五大高手——独孤求败、独孤及、东方不败、曲风、曲沙。东方不败筹划西岭决战的目的众人皆知，东方不败企图借此公平公正地夺取天下第一的桂冠，光明磊落地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尔后号令群雄，对抗朝廷，最终一统天下。由于东方神教大张旗鼓的宣扬，西岭决战已经成为无数江湖人士茶余饭后最有吸引力的谈资，他们兴致勃勃地猜测、评论这次百年难遇的武林盛事，并为谁将是天下第一各执己见，争得面红耳赤，有的还以此为赌注，以博取钱财。更多的则收拾行囊，整装待发，以盼这一天的早日到来。

东方不败选取的决战地点是滇藏交界处的西岭雪山，之所以选择西岭雪山，是因为东方不败在黑木崖顶上望见的那条苍龙正好出现在西岭雪山的上空。近日，东方不败的梦中多次出现西岭雪山的奇特景致，梦见它钻石晶体般的容颜在东升的旭日下光芒万丈，梦见大片大片的冷杉林直耸云霄，梦见它铜雀编钟般奏出的宏大的音律在峰恋之间交萦互响。东方不败选择了西岭雪山，他认为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西岭决战召开的那一天，成千上万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群集在西岭雪山的周围，各帮各派树起旌旗，刹那间旌麾连天。热情高涨的人群聚集在雪山脚下摇旗呐喊，以示帮威。喊声震天，西岭冷杉上的积雪簌簌下落，从雪山上看下面涌动的人影如一群一群蝼蚁一般，像正在举行一次规模浩大的集体搬迁。

西岭决战的具体地点是西岭阴阳界。阴阳界是一道宽约数米的山脊，是西岭雪山的一道奇观，山脊既是分水岭，又是两种不同气候的交汇处。西部是高原气候，寒冷干燥，东部是盆地气候，温暖湿润。两种不同的气流在山脊相遇，形成了奇特的气象景观。一边是晴空万里，碧绿的天空；一边是云蒸雾涌，朦胧世界。阴阳两界，泾渭分明。阴阳界的西面是一块广阔的高山草甸，风起云涌的人群就在这块草甸上观看江湖五大高手的旷古绝伦的决战。

让人群为之巅狂的时刻终于来临，东方不败第一个衣袂飘飘的跃上了阴阳界。刹那间东方不败成为万人瞩目的焦点，而东方不败则以一种极具霸气的笑容面对下面的人山人海和振聋发聩的呼声。接着跃上阴阳界的是曲风、曲沙兄弟。曲风、曲沙兄弟虽然是两个人，但他们与任何人进行任何一场比试或决斗都不会分开，都必须密切合作，因为他们的武器就是箫和琴。

曲风、曲沙的脸上覆盖了一层浓重的哀愁，想不到与昔日的教主再一次见面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刻。

“终究还是有这么一天”，曲风、风沙叹道。

东方不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曲风、曲沙，那眼神里含有不忍、无奈和诀绝。东方不败对曲风、曲沙说道，“如果你们现在归顺东方神教，我可免你们一死。毕竟我不想名扬天下的《笑傲江湖曲》就此失传。”

而曲风、曲沙的箫声、琴声已经响起，这就意味着决战的开始。曲沙在焦尾七弦琴上灌注上乘内功，用以扰乱东方不败的心神，企图让他的内力和琴音一起共鸣，不知不觉被琴音所制；而曲风的箫声企图让东方不败产生错觉，混淆他的视听，使之丧失攻击的欲念。然后曲风、曲沙再联手出击，以达到击败东方不败的目的。

在起初的那一刻，东方不败真的产生了一种幻觉，他的攻击欲全无，他仿佛觉得他不是在和敌人决一死战，而在欣赏朋友的琴声、箫声。任何一个参加这次武林大会的人都永远也不会忘记这特别的一刻，既能欣赏天下名曲《笑傲江湖曲》又能观看一场精彩的打斗。阴阳界下面的呼声终于使东方不败醒悟过来，东方不败飞身而起，无数根针从他的衣袖里飞出，当《笑傲江湖曲》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的时候，从曲风、风沙的嘴里同时喷出一口鲜血，像含苞欲放的花朵突然之间绽放一般，然后洒落在洁白的雪地上。东方不败背过身去，在人群的呼声之中流下泪来。

紧接着跃上阴阳界的是独孤求败。

独孤求败穿一身黑色长袍，与穿白色长袍的东方不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冰天雪地之中显得尤为醒目。东方不败看见嵌在独孤求败英俊的脸上的眼睛里隐藏了深不可测的孤独，而独孤求败看到的则是东方不败的脸上的忧伤在漫天飞舞。

“在决战之前请让我再叫你一声哥哥。”“哥哥，今天我会让你不再孤独。”

独孤求败始终默在风中。

阴阳界下面的人群突然间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江湖上最历害的两大高手交战，而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知道东方不败和独孤求败曾经是亲密的兄弟。

独孤求败已拔出了他的独孤九剑，而东方不败则跃上了空中，同时放出数根绣花针。绣花针一一被独孤求败的剑击落。击落的绣花针斜插在雪地上，成一个整齐的一字。阴阳界下面的众人可以清楚地看到阴阳界的上空一个黑色的身影和白色的身影在飞舞流转，忽而血刃相击，忽而退去数丈。从阴阳界的这头激战到那头，从东边飞到西边，同时伴有不断的爆炸声和雪崩的声音。东方不败与独孤求败这场天下罕见的打斗持续了两个时辰，当他们进行到五百五十六招的时候，当东方不败从空中落下来的时候，独孤求败的独孤九剑迅速地抵住了他的咽喉，只见东方不败向前一倾，喉管断裂的声音响起，喷溅的血花四散开来，掉落在雪地上、独孤求败的衣袖上。东方不败慢慢地，慢慢地倒下去，而他最后的一声呼唤“哥哥”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在东方不败倒地的那一刻，独孤求败抱住了他，大滴大滴的泪水如泉水一般涌出来，滴在东方不败苍白而微笑着的脸上。

“弟弟，你怎么可以这样傻……”

最后一个跃上阴阳界的是独孤及，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个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注定要成为武林当中一颗耀眼的奇葩，载入史册。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一直是他要寻找的人，独孤求败，他的救命恩人。独孤求败黑色的长发和黑色的长袍迎风飞扬，已经恢复冷静的脸依然掩饰不住巨大的悲伤。

独孤及打破了死寂一般的沉默，你是我多年一直在寻找的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难道我们一定要血刃相接吗？

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从现在起，我们只是对手。

于是独孤求败拔出了剑，独孤及也拔出了剑，剑刃相击，发出巨大的环响，在响声的撞击之下阴阳界在左右摇晃。此时正值艳阳高照，独孤及的日月神剑正好可以吸收从上面射下来的阳光和反射上去的雪光。阳光、雪光和独孤及体内的真气混合交融在一起，至日月神剑半月形缺口处分化成三股剑气，然后在剑端又急剧汇成一股剑气直射独孤求败。独孤求败一开始就力不从心，依然沉浸在杀死东方不败的悲痛之中，在独孤及的剑气射来的时候，他的破剑式只用了一成功力，只破了中间那股剑气。在进行到一百二十五招的时候，独孤及的另外两道剑气合二为一击中了独孤求败的胸膛。独孤求败在倒下的时候，脸上绽放出了绚烂的笑容，他说，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就在这时候，从阴阳界东边突然而来的箭雨射中了毫无准备的独孤及，他的胸膛，他的四肢，他的耳朵，他的眼睛都插上了锋利的冷箭，血一滴一滴地流下来，流下来……

阴阳界下面的围众早已大乱，四处逃散。在独孤及倒下的那一刻，一直隐藏在人群之中观战的江湖皇帝明哲突然飞向了阴阳界，因为他看见了从独孤及身上掉下来的那块没有龙尾的龙形玉佩。玉佩在雪光的映照下发出的光芒刺痛了明哲皇帝的眼睛。

箭雨已经停止，明哲皇帝搂着独孤及，悲痛的呼唤，皇儿，皇儿，我的皇儿……

独孤及的眼睛一直睁着，他的两只眼睛都插上了箭矢，他闭不上。西岭雪山的上空突然天降天雪，飘扬的雪花落下来，落在独孤及的眼睛里，化成水又流了出来，不知道那是独孤及的眼泪还是……

曲风、曲沙

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么一天，从离开东方神教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感觉到有这么一天。东方不败是一位好教主，我们承认，只是人各有志，谁也不能勉强谁，所以当东方神教宗旨改变的时候，我们就离开了他。

我们隐居在沅水桃源，那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那是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在那里，我们整日与桃花流水为伴，与清风明月为伴，与琴声箫声为伴，淡泊名利，与世无争。我们没有什么宏图大志，我们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永远这样，简单而幸福。独孤求败离开桃源的时候真心地祝愿我们平静的生活，不要再被世俗所干扰，这也是我们的愿望。然而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要实现它，竟是那么艰难。

接到东方不败挑战书的那一天，我们合奏了一整天的《笑傲江湖曲》，我们料想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这样吹箫、弹琴了。

我们死在了东方不败的绝世神功之下，但我们并不悲伤，也不怪教主，我们衷心希望教主早日实现他的宏图霸业。我们悲伤的是，从此以后，人们再也听不到琴箫合奏的《笑傲江湖曲》了。我们悲伤的是，这个世上真正能笑傲江湖的又有几个……

东方不败

在我倒下的那一刻，我向独孤求败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我最后一眼凝望了一下他那张英俊的脸和那双黑如金墨的瞳仁。我死在哥哥的剑下，我感觉很幸福。可是我的笑容里依然绽放出了那么多的难过和绝望，并不是为我即将逝去的生命，也不是为我未了的宏图霸业，而是为我永远也不可能让哥哥感到不孤独了。哥哥是我的天下，是我心中惟一的神……

其实我是可以打败哥哥的，可是当我看见哥哥那双眼睛的时候，我出不了手。其实我也知道哥哥并没有置我于死地，他只是轻轻的用剑抵住了我的咽喉，而我往前一倾，我就听见了喉管断裂的声音。我想，一切该结束了……

在我倒下那一瞬间，我产生一种幻觉，仿佛看见我和哥哥重新回到了大漠，仿佛看见我和哥哥像夸父逐日一样在大漠上奔跑，一起把纸鸢放上高高的天空，坐在隐泉边看大漠美丽的夜空，躺在哥哥的怀里看大漠那场最大的雪，哥哥低下头来，轻吻我的眉毛……

独孤求败

我终于实现了我的愿望，终于有人打败了我，可是我却悲哀地发现我依然很孤独。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不是我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我是一只高高在上的飞鸟，任何一只鸟都没有我飞得高，可是我却没有脚。当其他的鸟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依然要疲惫而顽强地飞翔。我一生只有一次落地的机会，那就是我死亡的时候。

击败我的是那名神奇的年轻男子独孤及。几十年前在我从山洞把他救起的那一刻起，我就预感他注定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崛起于武林之中。我还感觉到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再一次见面，那时候将是我了却愿望的时候。

很多人都猜测我和独孤及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他们应该明白我和独孤及是什么关系了吧。

在东方不败倒下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他的脸上绽放出了难过的笑容，我抱住了他，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我从来没有流过这么的泪水。我想告诉他，弟弟，让我们回到从前……

独孤及

当我沉浸在杀死独孤求败巨大的悲痛之中时，千万支利箭从阴阳界的东面向我飞来，我毫无准备，那一支支利箭就射中了我的胸膛、我的手臂、我的耳朵、我的眼睛……我的两只眼睛插上了两支利箭，很痛，真的很痛，我想闭上却怎么也闭不上，我想流泪也流不出来。

朦胧中我却看见一名中年男子跃了上来，他抱住了即将倒地的我，悲痛地向我呼唤，“皇儿，皇儿……”

我听见他叫我“皇儿”，他竟然叫我“皇儿”！

他竟然是皇上！是江湖皇帝明哲！这个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想与他拥抱的皇上，这个不想当皇上的皇上，这个送了我一匹汗血宝马的皇上，此刻他竟然在叫我皇儿，皇儿……

然后我就笑了，在笑的时候我的眼前浮现了另外一张脸，那是一张绝世无伦的脸，金陵烟雨楼那个执著的女子，轻凤，我们来世再见……

轻凤

我终究没有等到独孤及的归来。

当皇上驾临烟雨楼告诉我独孤及已经死在西岭决战的时候，拨弄在我手指间的九凤紫漆琴的琴弦突然断裂，我看见皇上脸上的悲伤已经覆盖住了他曾经的忧伤。

皇上告诉我，轻凤，不要再等了。独孤及已经死了。他是我惟一的亲生儿子。是我杀死了我的儿子。

人去琴断，我一个人在鸾凤阁里暗自垂泪。人去了，我还等什么人？琴断了，我还弹什么琴？那个晚上我沉浸在对独孤及的回忆之中，那个神奇的男子，那个冷然的男子，那个喝酒从来不用酒杯的男子，独孤及，你在哪里？你等着我，我马上就来……

江湖皇帝明哲

我杀死了那个年轻男子独孤及，今生今世我惟一的亲生儿子，我和诗诗的亲生骨肉。我绝然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当我看见从他身上掉落下来的那块没有龙尾的龙形玉佩时，我才知道他就是诗诗在信中向我所说的那个年轻男子——独孤及——我们的亲生儿子。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独孤及已经死在埋伏在阴阳界东侧山岭之中朝廷的箭矢兵的乱箭之下。

东方不败并没有向我下挑战书，当西岭决战的消息传到宫中时，母后以及满朝文武半数以上坚决要在西岭决战的那一天埋伏精锐的箭矢兵，一举消灭那些与朝廷对抗的武林中人。我没有同意，可是母后竟然瞒着我下了圣旨，等我发觉的时候，朝延派出去的箭矢兵已经在西岭雪山布下了天罗地网。当我把被朝廷箭矢兵乱箭射死的独孤及就是王国惟一的太子这个消息告诉母后时，母后当场就昏死在永寿宫的太师椅上，从此一病不起。明哲四十年九月初九，母后在永寿宫盍然离去。母后死的时候奄奄一息地告诉我，我不是真正的皇上。真正的皇上是胸膛上刺着红日旭升、蛟龙出海图景的那个人。母后说那是父皇最宠爱的一个妃子所生，母后为了巩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派他的心腹把那个刚出生的婴儿扔在了大漠之中。为了以后的识别，母后的心腹让一个民间艺人在婴儿的胸口刺了一幅红日旭升、蛟龙出海的图景……

当我听完母后的讲述时，我心里很平静。我不知道，母后为什么在她死的时候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我，只觉得这对我的一生是一种绝妙的讽刺。可是一切都已烟消云散，那个真正的皇上——东方不败，也已经魂飞西岭雪山。

明哲四十二年春，我抛下王国皇帝的尊位，在长安终南山静安寺里度过了我的下半生。

曾经赠万千神剑给我的那名云游高僧早已圆寂。他给我留下的是一座山间空寺，空寺外是一畦杂草萋萋的菜园，菜园中央竖着一块石碑，那上面写着“沧海一声笑”五个大字，一枝干枯的狼毫躺在石碑旁边的杂草丛中。

以后的日子，每当黄昏的时候，居住在终南山下的人们总是依稀可以听见我沧桑的琴声。我弹唱的是已经失传的千古名曲《笑傲江湖曲》。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