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沙的这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强烈地震撼了我，我与曲风、曲沙比试的念头刹时间烟消云散。曲风、曲沙淡然问我为什么不与他们比试就要离开。我对他们，“其实已经比试过了”。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敬佩与羡慕。曲风、曲沙和我年纪一般，却能看破红尘，与世无争，与清风桃花流水为伴，与自己的琴声、箫声为伴，积极追求崇高的人生境界，过着闲云野鹤一般的日子。而我一个凡夫俗子的冒然闯入，无疑是对他们固守的精神净土的亵渎与沾污。离开的时候我真心祝愿曲风、曲沙平静而理想的生活不再被凡俗所打扰。

再一次被黑雕驮上云端，我抚摸着黑雕颈上的翎羽，“黑雕，假如有一天我了却了我只求一败的愿望，我们也像曲风、曲沙一样，找一个美丽安静的地方隐居起来，好不好”？原以为黑雕听不懂我的话，可是它竟然点了一下头，并向我深情的一眸，我清楚地看见黑雕的眼里闪烁着泪花。

那一刻的感动难以言语。

可是，我却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我驭雕南下，一个月后在滇藏一带的孔雀山下遇到了江湖皇帝明哲。在此之前我听到了许多关于江湖皇帝的传言，据说他无心朝政，却向往江湖生活，曾下令搜集民间剑器剑谱，后得一云游僧馈赠，习得高超的万千剑法。从此常常潜出宫去，混迹江湖，以双重的身份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每次武林大会都会出现他的身影，每次他都是第一个上场，最后一个下场，因为他是最后的胜利者。但他从不杀人，也从不伤人，即使别人暗算他，他也会原谅别人。所以“菩萨皇帝”这个外号与江湖皇帝一样流传甚广。这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皇帝。听到这些传言时，我总有亲眼见见这位江湖皇帝的冲动，或许他的万千剑法能了却我一生的愿望。

我是在孔雀山下的孔雀湖边偶遇江湖皇帝明哲，这完全是一次偶然，尽管我也一直在寻找他。

我驭雕穿过一层薄薄的云雾，看见孔雀山像一位缄默无语的俊朗汉子矗立在广袤的大地上，纵横的沟壑是他的年轮，苍褐色的山石是他嶙峋健壮的肌肉，他高傲地昂着头，顶住天之一角，展示着他亘古的沧桑和高贵的孤独，那种孤独我都无法与他比。再往下飞的时候，我就看见有一片高山草甸紧挨着孔雀山，湖泊一个接着一个在满山杜娟树丛的守护下安静的躺在柔软的草甸上，那些湖泊美丽得像孔雀尾巴上的羽毛。

黑雕安然地降落在美丽的湖上，我起身立在黑雕的背上，看见一个人正在湖边休息，一匹矫健的汗血宝马站在旁边。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拿着一把剑，那剑鞘上写着“万千神剑”四个字。正是这把剑才使我知道这位白衣男子就是江湖皇帝明哲。他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他。他看见我的时候表情很惊讶，那种惊讶告诉我他也认出了我，因为我的标志也太过于明显。

我没有和他说任何多余的话，开始和他比剑，我真心希望他能够赢我。开始的时候我感觉似乎他真的能够赢我，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运剑如此心无旁骛的人，他似乎不是在与我比剑，而是陶醉在自己的剑法之中，没有任何一点失败的忧虑。可是在激战到第八十二招的时候，他还是败在了我的剑下。他的万千剑影疾速地攻过来，但我的破剑式已经把所有的剑影化为乌有，然后我的剑迅速地抵住了他的咽喉。满山的杜娟花如血一样飘落下来，落满了整个湖岸，映红了他白色的长袍和那张忧伤的脸。

我又赢了，可是我并没有任何喜悦的心情，我赢了，但我更加孤独了。

皇帝的脸上也没有因为失败而泪丧的表情，他的脸上只有忧伤，没有比剑之前就有的忧伤，那浓重的忧伤遮盖了他清俊的脸庞，似乎比我的孤独还要深。我把他的忧伤与东方不败的忧伤进行了比较，可是我发现这两种忧伤完全没有可比性，但我又深刻地感觉到他与东方不败有着某种说不出的联系。

皇帝把他的剑***剑鞘，“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很孤独。”

皇帝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驭雕飞到了空中，但我还是听得很清楚，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很孤独。

离开孔雀山，我又去了九巅山、瞬皇山、括苍山等地方，几乎所有的名山和不知名的山都留下了我的足迹，可是我始终没有找到能够胜过我的人。我一次又一次对着黑雕自言自语，“看来，我们永远也无法实现我们隐居的愿望了”。我凝望着黑雕的眼睛，它的眼睛里充满了难过，我的内心也愈加难过。这只神奇的黑雕原本是鸟中之王，可以自由地飞翔，它有它的世界，可是却要整日陪我奔波劳苦。黑雕，如果坚持不了了，你就飞走吧。黑雕，你飞走吧，不要管我了。但是黑雕始终没有离开我。

在驼山小憩的时候我救了一名奇怪的男孩，之所以说他奇怪因为他才七八岁的年纪就敢一个人跑到毒虫野兽遍布的驼山。我记得那个男孩的脖子上挂着一块龙形玉佩，只是奇怪的是这块龙形五佩没有龙尾，我感觉十分蹊跷。这也是我认为这位男孩比较奇怪的原因之一。那男孩的眉宇间聚着一股帝王将相之气，尤其是他那乌黑的眼珠闪着灵异的光芒。我料想十年之后这位神奇的男孩一定会被世人瞩目，我甚至还料想十年之后他或许是这个世上惟一可以了却我心愿的人。

当我在驼山短暂停留时，在一个山洞山口发现了这个被五步蛇咬伤而昏死过去的男孩。我抱起那个男孩，放到一块平整的地方，扶他坐起，然后把我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以逼出他体内的毒血。在给他疗伤的同时我把部分内力也传给了他，因为五步蛇的毒性剧烈，如果不这样做救不了男孩。

这个男孩就是后来江湖上人人皆知的武林新秀独孤及，他的日月神剑无人能敌，也许我也不能胜过他，尽管，我从来没有和他交过手。很多江湖人士都在猜测我和独孤及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只想告诉他们我和独孤及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偶然救过他一次而已，而且我从来不在意这样的事情。独孤及是一个幸运的人，如果不碰见我，同样会有别的人来救他。这个世上有很多的巧合，不亲眼看见的人是不会相信巧合的。

我知道独孤及一直在驼山最高的山峰上练剑，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我曾数次驭雕从驼山的上空飞过，他看不见我，他练剑的时候全神贯注，但我却能看见他。由于我长期在高空飞行，我已经练就了和神雕不相上下的视力，我能看见下面飘飞的树叶和树叶围绕中的独孤及优美的剑姿。有时候我也会看见他脖子上那块神奇的玉佩，在他练剑的时候，那块玉佩也跟着他不断跳跃，并发出奇特而耀眼的光芒。我看不见独孤及的脸，但我知道他现在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遭蛇咬的小男孩了。

我最后一次驭雕经过驼山山顶时，独孤及发现了我。因为那时他刚练完剑，正站在驼山的峰巅仰望苍茫的云海。这次我看清了他的脸，星眉剑目，气宇轩昂。我从他的头顶上一掠而过，独孤及发现了我，并立即向我追来。但他终究没有追上我，黑雕飞得很快，而孤独及的轻功再好也无法长时间地运功，他必须得以峰顶、树梢、屋顶为落脚点进行换气。所以当独孤及再一次从树梢上跃起的时候，黑雕已飞进了云端。这个时候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或许有一天我和独孤及会面对面的比剑，而那一天就是我了却心愿的时候。

再一次驻留金陵并不是为了观看烟雨楼一年一度的绣球大会，而是为了一个叫轻凤的女子，为了她弹奏的那首誉满天下的悲歌《何满子》。据说这是惟一能与《笑傲江湖曲》媲美的世间名曲。

那是一个烟雨蒙蒙的日子，我仍旧住进了秦淮客栈，秦淮客栈已物是人非，对面雕梁画栋的烟雨楼静静立在烟雨之中，显得苍茫迷蒙。既使在这样的阴霾天气，烟雨楼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依然络绎不绝。

当我跨进门槛的那一刻，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公子，你可记得二十年前，你在这里接住了我的绣球，又把它还给了我？”

已经二十年了，那件遥远的事情我早已忘记。我只记得当年那个貌美的绣球小姐额前纹了一朵好看的梅花。而今，当我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额前的那朵梅花已经暗淡，曾经的绣球小姐已经成为半老徐娘，但风韵犹存。我从她的穿着可以看出她现在已经是烟雨楼的楼主了。

“公子，今日是为何而来？”

“为了一个叫轻凤的女子，想听她的《何满子》”。

我看见鸨母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转瞬间又满脸欢颜，“轻凤已经连续四届蝉联烟雨楼的绣球小姐，我当年最好的记录也不过三届。公子想见她，请跟我上楼。”

我被烟雨楼的鸨母当做最上等的客人邀请到烟雨楼的贵宾堂。我席地而坐，拖着长裙款款而来的轻凤就坐在贵宾堂的中央为我蒙面而琴，一边抚琴，一边轻唱。我终于看见了这个被众人传说得神乎其神的绝世女子，尽管她蒙了一层薄薄的面纱，但以我的眼力她的倾城倾国之貌还是一览无遗。蛾眉粉黛，面若桃红，目光粼粼，朱唇皓齿，确实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而且她的这种美丽不仅来自她的容颜，更来自她超凡脱俗的气质。

贵宾堂里烛光摇曳，静籁如晨，惟有轻凤的琴声和歌声在梁柱上轻轻的萦绕。我透过她的面纱可以看见轻凤的脸上有一颗晶莹的泪珠已经滑到了她的嘴角。从轻凤悲伤的琴声和歌声中，我可以猜出她似乎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而这琴声和歌声就是为她等待的那个人而作。

“姑娘，恕我直言，如果我猜不错的话你是在等一个人”。“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就是名震江湖的独孤求败。”“姑娘从何而知”？

“很多江湖人士在听了我的琴之后都会给我讲一些江湖的事情。他们说独孤求败是这个世上最英俊的男子，也是这个世上最聪明的男子。很多人听过我的琴，可从来没有人能够猜出我在等人。所以如果你不是独孤求败，那还会是谁呢？”

“姑娘果然聪明不凡，敢问姑娘为何蒙面而琴”？

“独孤大侠已经练就了天下第一的剑法，为何一定要求取一败？”我无话可答。这个时候我感觉到有人从敞开的窗棂一直注视着我，接着我听见鸨母推门而入的声音，“轻凤，掌灯时间已到。”我看见鸨母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我走出了贵宾楼，可是我不知道值得轻凤这样的女子等待的人到底是谁，这个人一定也是个超凡脱俗的人。

鸨母执意挽留我在烟雨楼用膳，可我还是喜欢在对面的秦淮客栈饮酒。鸨母似乎要对我说什么，但每每欲言又止。鸨母一直站在烟雨楼门口目送我走进秦淮客栈。

离开金陵的时候我听到了很多关于东方不败的传言，这些传言像无头飞蝇一样四处乱飞，但我从来不相信这些以讹传讹的传言。我和东方不败在大漠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他的为人和品性我了如指掌。说他想称霸武林，一统天下，我信。每个人都有权利做自己愿意做的而且有能力做的事情，这是东方不败的宏图霸业，我们无可厚非。我也为他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而高兴，这样就可以减轻他内心无法言语的痛苦。可是如果说东方不败残害武林、滥杀无辜，这绝对是没有根据的无耻谎言。我确实看见过一名轻功极好的白衣男子用一把刻了“东方不败”四个字的柳叶飞刀杀死了青城派的一名大弟子，但凭我的眼力。我确定他不是东方不败。而且最重要的是东方不败从来没有用过飞刀，如果仅凭飞刀上的那四个字就断定是东方不败所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天下最愚蠢的人。

多年以前，在听说东方不败修练《葵花宝典》之后，我曾去过一趟黑木崖。我知道《葵花宝典》是世上最厉害也最阴邪的武功，我不知道东方不败为什么要修练这样的武功，即使想称霸武林，一统天下也不一定非要修练《葵花宝典》不可。如果他愿意，我可以毫无保留地把我的独孤九剑传授给他，我不希望他练阴邪的《葵花宝典》，我不希望他慢慢地毁灭自己。我和东方不败是亲如手足的兄弟，那浸入骨髓的手足之情，是永远也无法抹杀的。

可是我来迟了一步，当我赶到黑木崖的时候，东方不败练就的《葵花宝典》已到了很高的境界。东方不败的相貌和身体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依然是一个英俊挺拔的男子，眼里依然凝结着一股忧伤。可是当我听到他那如女子一般阴柔的声音时，我心里的疼痛便一阵一阵地袭来。

“你以为你修练《葵花宝典》就能胜得过我？”

“独孤九剑并非天下每一，为了赢你，我可以牺牲一切。”

东方不败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剑法还未练成就要与我比剑的少年了。

我已经不想回忆这场激战的任何一个细节，我只知道在他最后落入水中的那一刻，我就感觉东方不败一辈子都会在心底的深渊痛苦挣扎，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他败在了自己内心深处极度复杂与矛盾的情感之下。

离开黑木崖的时候，我唤了东方不败一声弟弟，这是我离开大漠十年，离开东方不败十年后对他所有情感的汇集，我想告诉他，即使他练成世上最厉害的武功也赢不了我。

从金陵出来的途中，我在古道旁边的一个月牙形湖泊清洗脸上的尘埃和疲惫，同时也让黑雕饮几口湖水。此时正值夕阳西下，烟波浩渺的湖水在暮色夕照中泛金泻银，水天一色，满湖芦苇在风中飘飘欲飞，轻柔的芦花和水鸟盘旋在一起，使湖边的天空一半金黄一半洁白。水边栖落着一群羽毛明丽的野鸭，忽然，它们都被马蹄惊动后四散飞去。我看见一名黑衣男子从一匹飞奔的马上跃下，来到我面前，递给我一封密信。那是来自东方不败的一封挑战书，那上面写着西岭决战四个大字。我清楚记得那封挑战书的一句话，“哥哥，那一天我会让你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