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跟在林峰的背后，看到他吼叫着抱起了刘黑子的身体，刘黑子身上正不住的往外淌血，在他的四周的树上，还插着些刚才被炸起的弹片。

“踩着雷了……”林峰颤声问，刘黑子张张口，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软软地靠在林峰上，嘴里不断地往外冒血沫子。

看着刚才和自己差点动起手来的刘黑子，此刻距离死亡竟然是如此之近，高等被吓懵了，他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听到刘黑子叫林峰扶自己起来，他才赶紧跑过去帮忙。

在刘黑子的示意下，两个人把他扶靠在一棵树下，刘黑子发出微弱的声音：“我要站着，站着……死，我要看着你拆掉那雷公雷……”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刘黑子看着林峰，咽了气。

刘黑子就这么站着去了，林峰蹲在旁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停。高等走过去，捡起了一块弹片，反复地看那个雷公标志。

刘黑子家搭起了灵棚，上面悬挂的照片还是他穿着军装时的样子，上面那个刘黑子年轻，精壮，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前来拜祭他的村民和乡邻们。

严肃带着高等也来了，嘴里不断念叨着，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带累老班长丢了身家性命……

刘黑子的两个徒弟正在灵前帮师娘操持着，看见严肃走过来要脱帽鞠躬，一个徒弟端起一盆脏水泼了上去，秦雄赶紧拉着严肃后退，就这还是晚了一点，水泼在了严肃的鞋上。

“你干啥？没长眼？！”秦雄挡在前面，喝问那个泼水的徒弟，另一个徒弟拎着一个大扳手就走了过来。

严肃忙拉秦雄后退，示意他先离开。

走出远门，正碰上林峰带着高等过来祭拜，严肃看到林峰，一肚子的火正没处撒，瞪着眼就问：“你还有脸来？你来干啥？”说着就冲上来要揍林峰，被秦雄死死抱住。

林峰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径直往院子里走。

“你拦我干嘛？我揍这老家伙！你看他那狂样！”严肃恼火地对秦雄说。

“队长，冷静，冷静，咱回去还有事呢！”秦雄一边劝着严肃一边把他拉到了车子旁。

“有屁事！要不是你，我刚就揍他了！”严肃正正帽子。

“我，我是怕……就咱俩，打不过他们。”

“放屁！谁说打不过？”严肃气不打一出来。

“不是不是，我是说人家这里办丧事，咱在这里打架，不合适吧？不合适。下回咱多带点人，找个合适的地方，狠狠的揍！”秦雄赶紧解释，连哄带推地把严肃弄上了车。

林峰走进院子，在刘黑子的灵前点了三炷香。看了看旁边虎视眈眈的两个徒弟，叹了口气。

刘黑子的老婆走了过来，要林峰进屋喝口水。

“对不起！”林峰不敢看她的眼睛。

刘妻摇摇头，眼睛落在林峰手腕上那块破旧的手表上，那块手表不仅看起来年头久远，而且已经连指针都不走动了，它永远停留在狼山战役时，飞鹰大队队员牺牲的那个时间，像一块铸在心上的石碑，让林峰永远铭记着那一刻。

“唉，你就不能往前……活么？你脑子里除了那些，盛不下别的？”刘妻的忧虑里略带一丝责备。

林峰摇摇头，又看向刘黑子的照片。

“还是黑子比你实在，有情意啊！”刘妻又叹了口气，把林峰往屋里让，里面有刘黑子给他留下的东西。

一走进刘黑子简单质朴的几乎没有几样家具的屋内，林峰就惊呆了。只见屋中的一面墙上，挂满了飞鹰大队获得的奖状，赶赴前线之前队员的合影……墙下的条案上，还满满当当地摆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吉他、海鸥照相机、钢笔、铁皮青蛙、俄罗斯方块游戏机、墨镜，牛仔裤和手表……

“黑子他，他还留着这些……”林峰走过来，一一抚摸着这些在二三十年前最流行的物件，感到一阵眩晕。他记得二班的文涛最羡慕立交桥底下弹吉他的小青年，一直想有一把吉他玩摇滚，临死前一天，刚从文工团要了把破琴……秦戈的弟弟从广东给他带了台游戏机，刚寄来时大伙新鲜，蹲猫耳洞里轮着玩，三天就没电了……张光好摄影，就想提干当个宣传干事，说挂个相机就能给漂亮姑娘捏照片……

条案的末端，是一个和林峰手上戴的一模一样的手表，刘妻告诉他，这表是刘黑子生前买的，他一直想有一块与林峰一模一样的表……她说不下去了。停顿半晌，话题一转：“你知道，我嫁给他……可我的心没在他身上……”

“你，不值得。”林峰的声音很低。

“不，我值得！你，还有那些死去的兄弟，都值得让人惦记，一辈子惦记！黑子脱了军装，理应回家，可为啥非把店开在这路边？他就是为了离你，和死了的兄弟们近一点儿，他攒下这些东西，当宝贝一样藏着，就是为了让兄弟们的魂儿有个念想，知道活着的还记得他们……”

林峰没有接腔，刘妻抬头一看，两行泪水正顺着他的眼睛无声滑落。

军营训练场上，停放着一辆测试车，今天要做的是最新式防爆服的测试。

好多军官与士兵都围在车旁，盯着测试人员从车上拿下一套最新式防爆服，穿在一个人偶身上，人偶身下堆满了集束炸药。一个军官已经做好了记录准备，还有两个端着摄像机照相机正对准人偶。

负责测试少校看了看时间，喊了一声：“预备！”

旁边的军官按动了起爆器，人偶刹那间被隆隆的爆炸与火光包围，爆炸声停止后，硝烟中依稀可以看到人偶竟然完好无缺。

硝烟还没散去，崔鸣就要上前，陈晨一把没拦住，他已经三两步就跑到了人偶跟前。

测试的士兵正拿着灭火器往人偶身上残留的火苗上浇，上校走了过来要检查数据，被崔鸣抢先一步拿到了手里，只见整个防爆服除了被烟熏黑了一些之外，竟然没有什么破损，尤其是关键部位，经过爆炸依然完好。

上校一拉崔鸣，“你干嘛呢？我们还没检测完呢！”

崔鸣回身拉住上校的手，“谢谢谢你啊，这东西太，太好了，有多少，我们全要了！”

好东西谁都想抢，那边关键看到崔鸣上前，一捅严肃胳膊肘，严肃立刻拿出了百米赛跑的劲头朝上校奔了过去，其间碰到了一个拿资料的军官，撞的人家手里的资料满天飞。

严肃顾不上道歉，跑上前抓住上校的另一只手，“别听他的！领导，我们每天冲锋在扫雷一线，可兄弟们流血流汗毫无怨言，我代表全体官兵感谢你！”

少校无可奈何地被俩人拉着手摇，好不容易抽出来，退后一步，指着车厢说：“都在车里，去拿吧！”

说着，上前打开了车门，崔鸣与严肃双双扑了上去，可一瞧就傻眼了，车厢里只孤零零地挂着一套防爆服，俩人不相信似的，又亲自上去检查了一番，才发现连带外面那个人偶身上穿的那套，这辆车总共就带来了两套防护服。

“就一件？”崔鸣刚要问，严肃抢先了。

一看俩人嫌少，少校不乐意了。

“这还是试验品呢，造价特别昂贵，特别是核心材料全仰赖进口。目前批量就别想，算上假人身上那一套，就这两件，你们两队，一队一套。”

“问题是只有一套，给谁穿呢？”严肃问。

“不想要是吧？”上校作势往回拿衣服，严肃和崔鸣没一个敢撒手。

山谷里又添了一座新坟，高等用工兵铲在往坟上添土，林峰望着墓碑上新写的：刘二黑之墓几个字，抬手敬了个军礼。高等干完活，也去和林峰并排站着，郑重地敬了个礼。

“你不是问我那几句话的意思吗？他回头问高等。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高等点点头，又重复念了一遍。

“这句话取自《孙子兵法·军争篇》。意思是说：你的动作要像风一样快，心里像树林一样静，出手时像火一样狠，未动手前像山一样稳。”

林峰说完，看着高等，“记住了？”

“记住了！”高等的回答很响亮。

“记住了，好，收拾东西，我们这就下山。”林峰说完，转身带头往前走了，在夕阳里，高等似乎第一次发现，他的背影是这样的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