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晨达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8
|本章字节:9892字
九月十八日清晨,驻扎有60军的宜丰又迎来了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刚刚晴好了一天的天气再度变得糟糕了起来。
丘陵起伏的赣北地区半个多月以来已经落下了三场持续数日的降雨,好似轻烟薄雾一般纷飞的雨丝轻抚着墨绿色的山头,透过重重的雨雾,放眼看去,宜丰县城周围的山头好似一片墨绿色的海洋,清晨的薄雾混合着雨水,笼罩着一座又一座的山头,群山时隐时现,虚无缥缈好似人间仙境一般。层峦叠嶂的山峰似乎都与淡灰色的雨云融为了一体,古旧的宜丰县城,墨绿色的丘陵,层峦叠嶂的群山,似乎组成了一幅泼墨山水画一般,寂静,淡雅,令人陶醉。
宜丰县城西北的外围防线外头,一群衣衫褴褛的中国军人正面朝西南不声不响地前行着。
身上多处负伤的陆蕴轩和黄泽成两人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在他俩的身后是十多匹云南马组成的马队,每匹马上都驮着好几名身上缠满绷带的重伤员,他们纷纷被皮带牢牢地束缚在马背之上,每个人都是神情憔悴,沉默不语。
走在最后边的是杨尚武、李得胜、赵胜才和孙天勇四个人,他们身后各自带着一支二三十人的队伍。
杨尚武和李得胜各自扛着一挺打光了所有子弹的捷克式轻机枪,时不时回头招呼几声,催促队伍加快脚步。
而跛了一条腿的赵胜才则背着他那杆似乎随时可能拦腰折断的中正式步枪,一把推开了试图上前搀扶他的一名年轻战士,不服输地跟其他人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土路上,走在最后头的孙天勇和背着大医药箱子的军医官顾学农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顾学农那老头似乎情绪十分激动,一双干瘪如同枯枝的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往外掏着什么,一边的铁柱则正指挥几名从清风寨自愿转投的新兵抬着担架,担架上是重伤昏迷的朱彪和同样伤痕累累的王大耳朵,两个人身上都遮盖着用来遮挡雨水的毛毡,但是两人却都因为大量失血而显得面色惨白,整个人浑浑噩噩,完全打不起精神。
“大家加快行军速度!前边就是宜丰县城了,到了县城里边大伙就能好好休息一下,喝上一碗热汤了!”陆蕴轩目光凝重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宜丰县城,回身鼓励大家道。
“朱彪兄弟,王六爷,到了前边的宜丰县城就能给你们两位好好地进行医治了,你们可千万要撑着点啊!”担着担架的许大辉向气息微弱的朱彪和王大耳朵轻声说道,原本陆蕴轩等人打算十七日下午就到达宜丰县城的,但是十七日午后行进在山道之上的众人却发现,自己的头顶上方出现了大批的日军战斗机,为了避免这几十号人成为日军战斗机的活靶子,陆蕴轩和黄泽成立即下令停止前进,就近躲入树林子里隐蔽。
这一隐蔽就是将近两个小时,直到确认没有后续的日军战斗机编队飞越众人的头顶,刚才那些日军战斗机也没有返航的迹象,众人才放下心来重新上路,这一耽搁又正好遇上了又一场降雨,结果众人就被堵在了山头上,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之中艰难地熬过了一晚上,到了清晨雨势减小,天色放晴,这才重又上路。
众人一路沉默不语地来到了宜丰县城之外,却发现宜丰县城的东门之外,一群军容严整的军人,正面朝东方,神情肃然地站立在纷飞的秋雨之中,而站在最前头的正是新一团团长林振飞,他目光凝重地看着衣衫褴褛、在秋雨之中艰难前行的陆蕴轩等人,看到众人转过了山脚,他立即快步迎了上去。
“好啊,真好,你们两个总算是平安回来啦!老哥哥我打心眼里感到高兴。众位弟兄辛苦啦!你们这一路走来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来来来,大伙速速随我进城,我已经备下了热汤热饭,大伙进城之后就能尽情食用。”林振飞快步走上前去,伸手紧紧握住了陆蕴轩和黄泽成两人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但是细心的人却发现,林振飞这个铁骨铮铮的硬汉此时此刻眼眶之中却有泪光在闪动。
“团长,我黄某人对不起你,你给我的一个加强排的士兵伤亡很大,超过二十人死亡,连一营长刘虎他都不幸牺牲了,其余的弟兄也是人人带伤—”黄泽成紧紧握着林振飞团长的手,话语哽咽地说道。
“一营长跟随我多年,为人沉着冷静,他的牺牲我也感到十分悲痛。但是故人已逝,我们过多自责也无济于事,只有重新振作起来,重整队伍,为牺牲的将士们报仇雪恨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你们两个跟我一起进城,好好地休息一下,吃顿热乎饭,等你们静下心来,我们再谈谈这几天各自的遭遇不迟。”林振飞听闻噩耗,却是出乎意料地冷静,他只是脸色微变,随后就恢复了正常,一手拉起一人,引导着陆蕴轩和黄泽成大踏步地走入了宜丰县城的东门。
进到宜丰城内,黄泽成和陆蕴轩等人被安排在东街的一处民宅内安歇,宜丰县城80%的民众已经向南向西撤离,整个宜丰县城到处都是穿着淡青色军服的士兵,只有少数人家舍不得丢弃祖业而留了下来,平时一批年轻居民就主动负责给驻军烧火做饭,安排食宿;而更多的居民则是紧闭门窗,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尽量避免外出。
因为大量居民的外逃,使得整个宜丰县城出现了很多门窗洞开的民居,撤退到宜丰的六十军的士兵们也不客气,立刻将班组、连排安排进了这些无主的民居,解决了大军的食宿问题。
陆蕴轩和黄泽成入住的就是这么一栋临街的二层小楼,原本这里似乎是一家小酒肆,屋子外头还有一面酒旗,一楼还有四张八仙桌以及翻倒在地的板凳,不过柜台里边的酒缸则被搬走了许多,地上只有两坛打破的黄酒坛子,酒水洒了一地。
黄泽成和陆蕴轩等人在一楼匆匆吃完了军队伙夫煮的白菜面条,就搬了几张长凳,围坐在八仙桌边,听林振飞谈论起眼下的形势来。
“昨天傍晚师部刚刚接收到最新消息,南下的一零一师团大久保旅团于十七日午后对驻守高安县城以北四十九军第二道防线的一零五师发动了猛攻。一零五师激战四小时后最终不敌,全师撤出了阵地,向高安县城转移。整个一零五师伤亡人数超过三千人,其中一团团长葛大雷、三团团长周炳阵亡,这两个主力团几乎全军覆没。日军顺利占领第二道防线之后,高安县城以北再无险可守,预计今天高安县城就会遭遇日军一零一师团的猛攻,情势不容乐观啊!”林振飞喝了一口开水,神情忧虑地说道。
“而以日军第一零一师团一部向增援高安的第三十二军与第五十八军进行牵制性攻击。两支队伍未抵抗住日军的进攻,都被轻易击退,不能前进半步。第五十八军已经向凌江口转移,第三十二军转移至锦江右岸之灰埠、袁浦一线。高安县城失去了这两路大军的驰援,陷落只是时间问题。”林振飞说到这里,忍不住愤懑地举起拳头捶了一下桌子。
“我十五日在会埠以南、上富以东阻击了一下日军南下增援围攻高安日军的先头部队。不过日军这次南下的增援部队总人数超过五千人,而且以战车部队开道,我当时手中的兵力只有一千人,虽然成功地打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延阻了日军的南下兵锋达到数小时之久,且击毙了日军一名大队长,沉重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但是我们整个新一团也是损失惨重,全团接近半数的士兵都阵亡了,包括营长刘子峰在内的三营全体将士无一生还。刘子峰是个爷们,他对得起他身上的那身军服!”林振飞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语调已经再度哽咽。
陆蕴轩和黄泽成对视一眼,默默无言,只能让眼前的林振飞团长把心中近些日子以来的苦闷全都宣泄出来,他们则选择了沉默地倾听。直到半小时后林振飞团长这才停止了他的情感宣泄,一扬脖将一碗水一口气喝完,擦了擦嘴,这才对两人说道:“谈谈你们最近几天的遭遇吧。”
陆蕴轩和黄泽成对望一眼,黄泽成点了点头,开始叙述起自己跟林振飞分别以后三天以来的遭遇。“对不起,团长!我们没能招降清风寨的全部人马,只招来了原先隶属王大耳朵和李老二手下的五十多人,我们在清除日军安插在清风寨的高级特务史思平、韩猛和汪道远以及歼灭投降小鬼子的张氏兄弟的战斗之中,也损失了二十多人,史思平那老狐狸老奸巨猾,最终还是让他给跑了。”黄泽成懊恼地说道。
“呵呵—没关系,我本来交给你的任务只是接应撤退出来的一连弟兄们而已。你们现在不但完成了聚拢队伍的任务,还带回来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并且歼灭了日军特务组织,破坏了日军试图利用地方武装破坏我们军队补给线的阴谋,还让清风寨的人马同意整编加入保安团。你们功劳很大啊,我这就向师部打报告,申请对你们这些人的嘉奖令,另外对于你们许诺给清风寨的武器弹药,我想军部和师部的上峰们从大局考虑,也会应允的,你们不必担心!”林振飞笑着说道。
九月十七日早晨九时许,宜丰县城关帝庙。
虽然此时已然是早晨八点,但因为秋雨连绵的关系,天空显得晦暗不明,乌云低垂,令人内心感到压抑不安。
宜丰县城西街的关帝庙笼罩在连绵的秋雨之中,珠帘一般的雨丝洗刷着这栋建成于明天启年间,有着二百多年历史的老建筑的屋顶和斑驳的围墙。
斑驳的朱墙上爬满了墨绿色的生命力极强的爬山虎,腐朽的黑漆大门敞开着,关帝庙之中不时有缠满绷带的伤员和身穿白大褂的军医和护士进进出出。
自从六十军从会埠撤退到宜丰县城之后,这处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关帝庙就被紧急征召为了战地医院所在地。关帝庙之内的几间厢房都变成了手术室和病房,六十军的重伤员们都被安置在这关帝庙内。
所以一进入关帝庙之内,痛苦的呻吟声、骂娘声、歇斯底里的哭喊声随处可闻;而原本香火鼎盛的关帝庙,此时也是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李得胜、杨尚武一行人在两名年轻士兵的指引下,一进入这关帝庙,也是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
关帝庙的东侧厢房廊下,四五名伤兵正聚拢在一起侃大山,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连绵不断的雨水,一边对新进来的伤员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李得胜、杨尚武、铁柱、赵胜才、顾学农以及躺在担架上被医务兵抬进来的朱彪、王大耳朵一行人,显然一下子吸引住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刚才谈论的话题,齐刷刷地扭过头来,看着眼前这几名衣衫褴褛、满脸血污的伤兵。
“这些新来的伤员都是什么人?看起来伤得都很严重啊!”一个额头上缠满绷带的伤兵伸长了脖子向李得胜等人走过去的方向张望着,小声地询问身边的其他人。
“你难道还不知道吗?这些人都是独立团一连的士兵,刚刚从会埠经过清风山撤回来。他们一个步兵连抵挡了日军整整一个步兵大队的进攻,在防守会埠侧翼阵地的独立团外围阻击阵地死守了四五个小时,并且在林振飞团长率领的新一团的协助之下,成功击毙了日军大队长藤原日次郎大佐,随后又在回撤的路上,奇袭清风山,干掉了小鬼子设在这座山寨上的特务组织,破坏了小鬼子试图招降山贼武装吗,伏击我们后勤运输车队的阴谋诡计,他们这一伙人可厉害着呢!这三天的战斗下来,他们新一团和独立团一连这两支部队可说是一战成名,现在连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将军都知道了他们的英雄事迹,要表彰他们呢!”那名伤兵身后的一名腿上打着石膏、杵着一根拐棍的下级军官对身边的这几人小声地说道。
“我也是刚刚听我那在新一团通讯排的老乡说的。这次新一团和独立团伤亡可都不小啊!新一团的林振飞团长亲自率领一个加强排,奇袭了日军藤原大队的后方野战指挥所,用炸药包炸死了日军指挥官藤原大佐,随后又在会埠以南、高安以北伏击了日军南下增援的一零六师团的先头部队,用一个步兵团一千多人的兵力,硬是将五千多人的日军主力部队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经过了这两场战斗,新一团伤亡也很大,全团接近半数的人都阵亡了,我那老乡也被炸断了一条胳膊,残废了。而那个负责死守会埠侧翼阵地的独立团更惨,全团上上下下一共一千三百多人,只有三百五十多人顺利撤回了咱这宜丰县城,其余人等不是直接战死就是下落不明,这独立团的番号我估计十有八九是保不住啦!”另一个胸口缠满绷带的士兵回答道。
“听说这次第九战区司令部的薛岳将军知悉了新一团和一连的英勇事迹,今日午后应该会发嘉奖电报过来,还有咱六十军的上峰们,要亲自给林振飞团长授勋。”另一个手臂受伤的士兵也不甘人后,立刻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