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动听的旋律就在咖啡馆里回旋起来。姜小姐在幽雅的乐曲声中低声说道：“你别紧张，放松一些。我一紧张，就喜欢听一些轻音乐，来减减压。”

何嘉也轻轻地说道：“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每天就是跑跑新闻，写写稿子，哪像你们，整天疑神疑鬼的，夜里睡觉也不踏实。”

姜女士也不反驳：“你说得对，有时想想，人们常说，女怕嫁错郎，男怕走错行，可我呢？一是走错了行，二是一直没嫁着郎，没能去相夫教子，当个好太太。我是一生苦命，四处奔波。话再说回来，那天在墓地看到你，我突然觉得你长得很像我去世的姐姐，真的，像极了。当时，我真想来和你说会儿话。

可是，你的出现使我疑窦丛生，你一个当记者的，写什么不行，偏要来写黑桃a，这里面可是大有名堂。”

何嘉干脆把话挑明了：“这就是你的第三点怀疑？”

“对！这两天，我查了一下你的背景，从你交给报社的简历来看，你从高中毕业以后，就一直在长海的家中待着，一待就是十几年。据我所知，黑桃a在长海也待了十几年。这不会是偶然的巧合吧？”

姜特派员的目光紧盯着何嘉，但她的脸上依然是灿烂的微笑，眼神如同一泓池水，清澈透亮，如同少女一般。

“天使般的面容，魔鬼般的心眼！”何嘉暗暗想着。

何嘉平静地喝了一口咖啡，然后钦佩地说：“您的联想真丰富，居然能把不相干的事情往一块凑。这就是你的职业习惯吧？”

姜小姐解释道：“你别误解，今天我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来会会你，谈谈一个双方都认识的老熟人。关于我对你们的疑点，我没有向局里报告。那天打电话给你们社长，也只是奉命行事。”

何嘉当然不会相信一个军统特工的花言巧语，她只是淡淡地说道：“捕风捉影总不是君子所为。”

“对！我今天也许真是太孤独了，想和你随便聊聊，真说出来了，其实也就是这么回事。我知道，我们之间多年的敌对情绪不可能马上就烟消云散。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真心想和你认识。今后会如何，只有老天才知道。”

“交个朋友当然可以，毕竟今天我们还是聊得很投机。”

“我给你一个军线电话号码，如果你想见我，就打这个号码。”

何嘉心里想道：“鬼才会和你联系。”

不过，她还是笑着说：“好啊，你说吧，我用笔记下来。”

姜秘书也笑了：“你的记忆力肯定是过人的，你就用心记吧，先要军话台，要通以后，就说：接军线167832。这是我个人的专线。如果没人接，就多打几次。如果一个月都联系不上，那就表明我不在这个世上了。”

说到这里，姜秘书似乎有些伤感，脸上越发显得凄楚了。何嘉站起来，和她握手告别，不失风度，温文尔雅。

姜小姐恋恋不舍地说：“可人小姐，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再见。”

当姜女士离开咖啡馆时，她有意经过陈克的桌旁，笑着对陈克说：“先生，那天在中共办事处门外失之交臂，真是遗憾！”

陈克笑脸相迎：“小姐，我们见过吗？”

姜小姐也是笑容可掬：“详细情况，可人小姐会告诉你的。再见！”

说完，姜女士就走出了咖啡馆，两名正在门口聊天的妙龄少女也马上站起来，跟着她离开了。何嘉恍然大悟，原来那两个中学生打扮的少女就是姜特派员手下的女特工。

看着姜特派员在咖啡馆外坐进轿车，陈克马上就带着何嘉从咖啡馆后门离开，于营长和其他两名负责保卫的同志也迅速跟随他们离去。在轿车上，何嘉把会面的详细经过向陈克汇报，陈克沉默不语，仔细琢磨刚才的那场较量。

过了好一会儿，陈克问她道：“你怎么看？”

“天使的外貌，魔鬼的心眼。”

“也许是吧。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要再去报社上班了，马上离开南京！”陈克下令道。

何嘉不无惋惜地说：“刚打开的局面，就又要放弃了！”

陈克斩钉截铁地说：“安全第一！这是隐蔽战线的最大规矩！”

就这样，何嘉很快就获得南方局首长的同意，离开了报社，也撤离了南京，重新奔赴一个新的工作地点，继续从事隐蔽战线的工作。在那以后，她一直没有再和姜小姐联系。

一个月以后，姜小姐正在总部办公室整理文件，突然，她接到军统新上任的一位副局长的电话。在电话中，副局长说：“姜小姐，局长正在三号机关开会，他要你立即把809号机要文件送去，此外，他还有要事和你商量。”

姜小姐一听是局长召见，忙回答说：“好，我马上就到！”

她正要出门，两名中学生打扮的副手看见了，忙说：“姜姐，目前局里动荡不安，要出大事，你最好就待在总部机关里面，轻易不要外出。”

姜小姐回答说：“是副局长打电话通知我，局长要我马上就去三号机关送机要文件。”

两名副手一听是局长召见，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叮嘱道：“那您千万要小心谨慎！要不要我们随行保卫？”

姜小姐一笑：“不要了，我就乘坐机关的轿车去那里。”

姜小姐乘坐军统总部的一辆专用轿车出门，轿车刚开出总部的弄堂口，突然，从路旁闪出两个似曾相识的彪形大汉，他们笑嘻嘻地挡在轿车前面，轿车司机一见是熟人，只好紧急刹车，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忽地跃上轿车，其中一人猛然拉开车门，对司机说：“你先回去吧！”

轿车司机只好下车回总部去了，大汉自己坐进驾驶室里，还有一人冲进后座，坐在姜小姐旁边，轿车飞驰而去。姜小姐一见他俩来势汹汹，知道大事不好，后悔没有听从副手的意见。

但是，她脸不变色，笑着说道：“两位大哥，今天放我一马，我回去就给你们取钱，够你们一辈子用的。”

彪形大汉笑着说道：“姜小姐，还记得我吗？我是原来的长海区区长老马，十二年前被你送进老虎桥监狱。坐了三年牢，抗战开始才放出来。”

姜小姐马上赔礼道歉：“实在是对不起，马区长！”

马区长说：“别客气，我们全是奉命行事，当年你是奉命，今天我们也是如此。”

年轻一点的特工开口说话了：“姜小姐，照说，你还是我们的师姐，我是杭州特训班第二期的学员。不过，你也知道机关里的规矩，我们要是放你一马，明年的今日就是我们的周年了。钱再多，又有什么用？”

姜小姐面不改色：“二位同仁，你们就让我死个明白，是谁下的命令？”

马区长回答道：“是新局长亲自下的密令，过去你在戴老板身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而且，最近你一直不听局长劝阻，始终在追寻黑桃a的下落，坏了局里的规矩。”

姜小姐回答道：“原来如此。最后一个问题，黑桃a还活着吗？”

后座的特工佩服地说道：“师姐，你真痴情！只要能有你这个红颜知己，谁都会死而无怨！实话告诉你吧，黑桃a是死是活，除了戴老板和新局长以外，局里其他人谁都不知道。几千年来，疑案无数，你就带着疑问走吧。”

姜小姐平静地问道：“你们要如何处置我？是粗活还是细活？我这人爱干净，你们还是让我走得体面些吧。”

马区长一边开车，一边回答道：“没问题。姜小姐，你就自行了断吧。”

姜小姐嫣然一笑：“你们真是通情达理，谢谢你们！”

说完，姜小姐从衣领里取出一粒毒药，用纤纤玉指，轻轻送进嘴里，然后，她看了一下窗外的街景，不无悔恨地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咬开药丸，很快，就低声哼了一下，随即死去。

马区长惋惜地说道：“可怜的姜小姐，当年在局里红极一时，今天却一命呜呼，红颜薄命，自古亦然！”

后座的年轻特工从身上掏出一块手帕，盖在姜小姐的脸上，虔诚地说道：“师姐，别怪我们，你一路走好，明年今日，我们给你烧香，超度你的亡灵！”

就这样，姜特派员离开人世了，她走得很平静，也没有多少痛苦，只是，她在生前始终没有能够获悉黑桃a的生死真相。或许，她在九泉之下，依然会是永不瞑目的。

故事又回到六十年后了，陈伯伯就对我们回忆到这里。我和小力当然要追问下去：“陈伯伯，黑桃a究竟死没死？何嘉阿姨去哪里了？后来您为什么始终没有和何嘉阿姨结婚？”

陈克将军闭上双眼，轻轻地说：“回忆其实也是很累人的一件事，我要休息了。你们所问的事情又是一个说来话长的长篇故事，以后有机会再聊吧。”

将军确实很累了，我们也不忍心继续打扰他。我和小力小心地走出陈家，把门带上。房门关上了，许多历史上的真实故事也随之被关在门里了，我们意犹未尽，仍然沉浸在对往事的探寻之中。

过了两天，我们再去陈克将军的家里，小战士告诉我们说：“将军已经去长海看病了，据说那里有个老中医，原来是个大学校长，半路出家，但是医术很好，将军吃了他开的几付药，很管用，就决定去老中医那里彻底治疗。”

我们问道：“老中医姓什么？”

“好像姓方，叫方什么德。”

“是方塞德教授吧！”

“对，就是方教授。”

我们全明白了，方教授的中药为什么会这么灵？肯定是灵在心理上了。教授能对症下药，对的什么症？年老怀旧的症！陈伯伯一看到教授，心理上就能得到某种潜意识的安慰，病就好了一半，再吃点温补的药，那还能不见效？

“将军什么时候回北京？”

公务员一口四川话：“不晓得。”

我们只好离开将军的小楼了，不胜惆怅。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将军老矣，我们还能再去和他聊天，继续探寻当年的革命往事吗？我们还能找寻到昔日那些当事人的踪迹吗？

昔日长海的各种秘局早已被陈克将军他们给破掉，历史的迷雾好像已经被澄清了，尽管还留下一些疑团，但是，主要情节已经很明显了。我们根据长海往事所撰写的也已完稿，即将出版。读者不妨先把这本看完，我和小力也将启程，直奔长海，去找陈伯伯和方伯伯，继续去聊那些已被埋藏在历史尘埃之中的动人故事。当然，这可能是下一本的题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