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黑影篇(6)

作者:袁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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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历史·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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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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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046字

小于连长把他带到会议室,陈克看到李新才和耿江南正在那里等他,办公室内气氛十分紧张。陈克便开玩笑道:“老李啊,怎么那么严肃?”


李新才却一本正经,板起脸孔对他说:“陈克同志,请你把手枪给缴出来!”


陈克莫名其妙,不明真相:“老李,你在开什么玩笑?”


李新才看了耿江南一眼,耿江南只好下令道:“陈部长,根据地运动领导小组已经正式决定,鉴于你的一些历史问题需要进行调查,从现在起,组织上对你进行正式审查!”


陈克立刻反驳道:“老李,你是如何领导这次运动的?怀疑谁,你还能够怀疑到我的头上?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新才脸色阴沉:“方塞德已经向组织上交代了他的严重问题,铁证如山!你应该端正态度,老实向组织上交代自己在长海与日军的联系。”


耿江南还是为陈克端上一杯茶:“陈部长,您喝茶,消消气。您是老领导了,现在正是运动高潮时期,您可千万不能成为运动的阻力!您还是先把手枪给拿出来,我们为您代为保管!”


陈克一赌气,就把手枪扔到桌上,在一旁站着的于连长立刻把枪取走,随即离开了会议室。陈克心里十分窝火,他实在是想不通,也根本没法想通。陈克说:“你们是昏了头了?我在长海地下党的表现,你们应该是清楚的!真没想到,敌人整不了我,你们却要来整我!”


李新才大喝一声:“陈克同志,我们要向你击一猛掌!正因为我们是老战友,我们才要帮助你放下包袱,轻装上阵!”


将计就计


耿江南的态度比较和蔼:“陈部长,方教授已经说清了他的问题,有些问题牵涉到了您,您最好能主动向组织说清楚。自己说,要比被迫说主动,早说比晚说要好!”


“到底有什么问题,你们需要我说清楚?”陈克使劲压住自己的怒火,大声问道。


李新才说:“你和日军长海兵站大岛站长是什么关系?你和方塞德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介绍方塞德到江北根据地来?”


陈克觉得可笑,这种审查简直是滑稽透顶!他回答说:“好吧,问题很简单,我和大岛在日本留学时是同班同学关系,我和他有过几次联系,那是为了利用他,了解日寇内部的经济情报。我和方塞德教授也是同学关系,他是一个进步人士,曾经为我们长海地下党提供过巨额资金。抗战爆发后,老方下令炸毁长海商业银行银库,防止日军夺取银行存款,用于‘以战养战’的罪恶行径。后来,日寇要逮捕他,进行报复,他走投无路,我就介绍他到江北来参加革命。事情的经过就这么简单,你们问完了吗?”


李新才冷笑:“哼,就这么简单?方塞德自己已经交代,他是日军长海兵站翻译官,受站长大岛派遣,到江北来秘密采购军用物资!你还隐瞒事实真相?此外,你与日本军官的秘密联系,据了解,也没有向组织交代!你是老同志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些道理还需要我讲吗?”


听到李新才和耿江南所提出的一系列严重指控,陈克不再感觉到事情可笑,他开始意识到这些问题的严重性。他立即说道:“李新才,你可不能捕风捉影!别人不了解我的情况,你还不清楚?我们在情报战线上所建立的情报来源,为了保密,有时没有汇报,但是,关于我和大岛的联系,曾晓司令员是清楚的。”


李新才板着脸说:“现在是了解你的问题,你不要往司令员那里推。今天在审查你的过程中,我还要特别提出:前年我们四人一行从长海经过吴江城,回到江北根据地,你和那个日伪吴江特工站牛站长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们是如何勾结在一起的?”


陈克真是感到啼笑皆非:“李新才,我陈克要是日伪特务的话,你早就被敌人抓走一百次了,你还能活到今天吗?”


“复杂的革命斗争教育了我们,看问题也要复杂一点,实践证明:在我们的队伍之中,可能有隐蔽得很深,很狡猾的特殊人物!这就是此次运动的重要使命!”李新才辩解道。


陈克实在不想再说下去:“我和你们说不清楚,我要求见曾晓司令员和其他的根据地领导同志!”


耿江南婉转地劝他:“陈部长,您是老同志了,千万不要和运动对抗!更不能成为此次运动的典型人物!那样做是没有任何好处的。李部长是江北根据地运动领导小组负责人之一,他是代表组织来审查您的。”


李新才接着强调说:“你陈克一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我看你对此次运动的态度就很成问题,在接受组织审查时,回答问题也很不老实。你首先要端正自己的态度!来人,先把他给带下去!”


陈克当然火大了去了,他使劲挣扎。由于他会武功,李新才担心他会逃跑,就下令警卫连战士给他戴上脚镣手铐,将他关进破旧的草房监狱。就这样,陈克被疑心过重的李新才部长下令进行隔离审查。


好在警卫连连长小于并不认为陈克是坏人,他悄悄告诉陈克说:“陈部长,曾书记去延安开会去了,你先委屈一下。”


陈克马上问道:“曾书记什么时候回来?”


小于回答说:“据说下星期就能回来。”


陈克心里真是窝火。过去在与敌人战斗时,即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他也在所不辞。可现在,运动怎么会搞到这个地步?他从来就没有被敌人抓到过,却被自己的战友给关在根据地的草房监狱里。这叫什么事儿?开始时,他还真有些觉得可笑,后来,这种可笑变成啼笑皆非,再后来,心中全是委屈感。陈克左思右想,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在此次运动中,自己的战友居然会冤枉自己的革命同志,这种左的思潮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二十多年过去了,到文化大革命初期时,z部“红色造反团”的一些造反派冲到陈克的办公室里,准备把他揪到大操场去批斗。此时,陈将军早就靠边站了,他正靠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一本清刻线装书“三国志”。


当“革命小将”冲进来时,他们人人气愤不已,怒斥道:“好你个陈克,居然在革命高潮中,去看古旧书籍,这不是公然与文化大革命进行对抗吗?”


陈克听了以后,把那本线装书给合起来,然后哈哈大笑。“小将”们莫名其妙,忙问道:“你这个大走资派,居然还在笑,你究竟笑什么?”


陈克回答说:“这种‘左’的思潮,我早就领教过,比你们现在可厉害得多。老实说,当年在江北根据地时,什么全用上了,脚铐手镣齐全,那时候的草房监狱还是透风的,那年冬天可真冷!”


那天在批斗大会上,陈克所说的话全被作为大毒草,遭到“小将”们的万炮齐轰。z部造反派头头慷慨激昂地批判他说:“你陈克不仅对抗伟大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你还恶毒污蔑伟大的整风运动,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老运动员,老反革命!”


当时,陈克正被押在z部大操场的主席台上,双手反绑,如同“坐飞机”,他在心中能够安慰自己的是,历史上的重大事件总是会出现两次,第一次是以悲剧出现,另一次往往会是以闹剧展示!


还是回到四十年代中期吧。一周之后,江北根据地已是隆冬,天气奇寒,大雪纷飞。曾晓从延安开会回来,听说陈克出事了,实在是难以置信。他还了解到陈克已被抓起来,关在监狱里,于是非常生气,立刻把李新才给叫过来。曾晓发火道:“你个李新才乱弹琴!把自己的老战友都给抓起来了,你这个人下手可真够狠的!”


李部长立即辩解道:“曾司令员,我们是有铁证的,证据确凿!再说,陈克这一次对运动的态度非常恶劣,否则,运动领导小组也不会决定把他给关押起来。”


曾晓知道,在一场运动的风头上,先还不能顶着干,需要审时度势,按照运动的内在规律,过一段时期,再妥善加以处理。他考虑了一下,便对李新才说:“部长大人,我们先去看看陈克的情况!”


在李新才、耿江南的陪同下,曾晓来到关押陈克的草房。被当作监狱的草房四处透风,简直就是冰冻三尺,陈克双手被铐,冻得难以忍受,只能不停地在茅屋里走动,并用双手在背后互相揉搓。曾晓看到这种状况,悲伤不已,热泪盈眶,就立即把警卫连长小于叫来,他下令道:“你马上把陈克的手铐给我打开!”


小于看着李部长,为难地说道:“李部长不准打开!”


曾晓立刻说道:“要是这样铐着他,他根本就无法撰写交代材料。你们马上打开他的手铐!”


李新才面有难色:“司令员,万一他跑了,谁负责?”


曾晓斩钉截铁地说:“我负责!难道我还怕他跑掉?”


李新才没有办法,只好同意于连长把陈克的手铐打开。从那天以后,曾晓只要开完会,就会来到陈克被关押的地方来看他。曾晓身材并不太高,但很魁梧,神采奕奕,一见陈克到,就满面笑容,非常平易近人。


司令员叫警卫战士打开草房监狱的破门,坐在破旧的板凳上,和陈克借聊天为名,要求他不要有任何负担。他们两人海阔天空,指点江山,评说古今,一聊就是几个小时。看到陈克的伙食很糟糕,曾晓不时带一些好吃的东西过来,让他改善生活。李新才在陈克案件的问题上,坚决不同意曾晓的看法,尽管他很尊重曾晓,但是,在这一问题上却坚持己见。


一天半夜,监狱外面传来几声枪响,随即人声鼎沸,喊声四起。陈克不知道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就询问警卫小张:“小张,外面出什么事了?”


小张其实也不知道,但他斥责陈克道:“进去待着,别在窗口瞎看!该你知道的,我们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就别乱问!”


陈克无奈,只好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过了不一会儿,只见四名警卫连战士把一个满脸鲜血的中年人五花大绑,推进牢房。一名战士大声怒斥道:“狗特务!你们还想来劫狱?别做梦了!”


中年人大声喊道:“你们把我给毙了吧,我对不起牛站长,没能把‘黑影’给救出去!”


另一名战士用枪指着他:“你别做梦了,你们这些狗汉奸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带队的班长笑着说:“狗特务,你是偷鸡不着,还把自己给折进来了!”


中年人恼羞成怒,竟自呜咽起来。警卫战士把牢房门给紧紧锁上,然后,加强了警卫力量,在门外布上双岗,此外,还有流动岗在周围巡逻。半夜时刻,陈克被人给摇醒了,在黑暗中,他看出那人就是刚被逮捕的特务。这个中年人附在陈克耳边,悄悄对他说:“陈先生,我是吴江特工站牛站长的人,受牛站长委派,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出狱。牛站长带着我们的人就在外面埋伏着,今天半夜,就会来救你出狱。”


陈克在敌人的白色恐怖中战斗过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奥妙?他对那个中年人说:“你少来这一套!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是中共党员,我正接受组织上的审查,但是,我决不会跟着敌人跑的!”


那个中年人被教训一顿,十分尴尬。到天亮时分,他就被警卫连战士给带走了。在李新才的房间里,中年人汇报说:“李部长,陈克很狡猾,没有上钩,他不跟我跑。”


此时,曾晓也在房间里,他耐着性子,询问道:“你们在搞啥子名堂?”


李新才回答说:“为了进一步调查陈克的问题,我从社会部派出一名新调来的干部,假扮汉奸要犯和陈克关在一起,实际上我派他去侦察陈克的言行,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


曾晓笑着说:“我看你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中年人说:“报告曾司令员、李部长,我看,陈克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百般无奈,只好在牢房里东翻西找,发现一些陈克在草房监狱里写下的文章。”


曾晓说:“拿给我看看。”


中年人把文章递给司令员,曾晓认真地进行:


“赠友人


冬梦依稀思往年,


思绪联翩犹无言。


金戈铁马焉能忘,


长海歼敌热血溅!


人在囹圄志不改,


心怀马列主义坚。


身正岂需诉沉冤,


情真何惧敌离间?


卧雪不妨仍高歌,


面壁仍留英雄言。


长风破浪会有时,


唯待召唤返前线!”


曾晓边读边流泪,随即感慨不已,立即提笔,给陈克写了一首诗:


“致战友


昔日挥剑大江头,


寒风疾雨思楚囚。


英雄面壁闻鹤唳。


九州烽火几时休?


铁窗遥隔江南秋。


灵犀相通情依旧。


村屋残旧可小住,


中流击戟岂会久?”


写罢,曾司令员要于连长马上交给陈克。陈克收到曾晓书记的赠诗以后,展读再三,心中当然是百感交集。他知道,人的一生不可能是风平浪静的,其中,酸甜苦辣的命运变化肯定少不了,遗憾的是,咫尺天涯,人各一方,他有浑身使不完的劲,却不能马上协助领导和战友们,在火热的斗争中发挥自己的作用。


曾晓当然很重视陈克事件,毕竟陈克多年以来,一直是他手下的一员虎将,而且,陈克对党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他亲自过问这一案件,组织大量人力,进行认真调查研究,并要求在长海的何嘉组,提供相应的情报。当一切材料落实以后,曾晓亲自对陈克、方教授进行最后审查。他首先把方教授叫来,对他进行详细询问。教授看到曾晓,顿时号啕大哭,他确实是感到委屈,他不可能没委屈!教授对他说:“司令员,我对于自己的生死荣辱,已经无所萦怀了,可是,要是有人硬逼着我交代,说陈克也是日本特务,那我实在是无法忍受。”


曾晓再把陈克叫来,根据手头的详细材料,要陈克简明扼要地讲述自己和日军站长大岛的关系,然后着重查问他从大岛那里所获取的重要情报。陈克一一作出回答,并针对每一问题,提出极为有力的证明人。对此,曾晓表示满意。


经过一段时间的全面审查,曾晓确信无疑,陈克没有任何问题。他热情洋溢地握着陈克的手说:“陈克,现在是尘埃落地、真相大白的时候了!前一阶段对你的审查,可以说是‘莫须有’!现在,我代表江北根据地党委,为你平反,并且落实政策。你是党的好同志,为党作出很大贡献,党和人民是信任你的!”


陈克哭了,即便是真正的英雄,也会有掉泪的时候,他和曾晓紧紧拥抱在一起。司令员理解此时陈克的心情,是啊,即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怕受到冤枉,特别是受到自己战友的误解和错误对待。曾晓说:“陈克,以后再找时间去哭吧!今天,你还有一件重要任务!”


只要一听到“任务”二字,陈克马上就精神抖擞,如同战将乍闻鼜鼓!曾晓把房间里的人员全部请走,然后,他紧紧关上房门。曾晓低声说道:“陈克,军委情报部从重庆军统总部获得绝密情报,军统最近已经在长海地区正式启动一名代号为‘黑影’的战略特务,命令他在江北根据地执行一项秘密使命。”


陈克立即问道:“谁是‘黑影’?”


曾晓豪爽地笑了起来:“你是情报部长,这个问题应该由你来回答!”


“如果我的理解没错的话,就是我们的情报部门目前还没有掌握‘黑影’的真实身份,也没有了解他所执行的秘密任务的核心内容。”


“对头!你的理解完全正确!”


陈克继续询问道:“组织上还掌握什么情况?”


曾晓回答道:“据说,‘黑影’的直接联系人是军统在长海的姜特派员,至于他的真实面貌,就连黑桃a可能也不知道。”


“这么保密?”


“还有一点,这个‘黑影’隐藏在革命队伍中已经多年,一直没有活动!”


陈克感叹地说:“难怪是战略特务呢,军统那帮家伙也真够沉得住气的!”


曾晓明确指示说:“你的任务是尽快挖出‘黑影’,搞清他的绝密使命,给国民党顽固派一个沉重的打击!”


陈克立刻站直:“是,司令员!保证完成任务!”


“你准备从哪里下手?”


“就从我的案件着手,力争撕破敌特内线的一个口子,然后扩大战果!”


曾晓询问道:“为什么要从你的案件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