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杨剑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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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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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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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530字

聚四十年之光阴,凝成于一束,分隔海峡之两岸,情冷血热。承蒙汉章之奔波,你我才得以鸿雁沟通,实乃周家之幸事。往事已旧,成过眼烟云,姑且不论国共两家立场之大事,抛弃海峡两岸之成见,你我均步入黄昏暮年,对于你我恐时日无多,廉颇老矣,心力皆乏,能做之事少之甚少。昨天已成为历史,只能留待后人评说。


战祸已灭,祖国已不应有干戈之纷争,华夏子孙应享受玉帛之荣幸,虽大家信仰尚不能万理于归一,但同属于家庭内部事情,血浓于水,情浓更于血,相信总会有一天合家团聚。


弟没能完成大哥之嘱托,甚感不安,经年身陷囵圄,未能照顾好爹娘,愧对兄长,愧对高堂。爹娘过世时未能身前尽孝,是江子君大姐陪伴爹娘身边并送最后一程,这等恩情终生难以报还!有一事尚需说明,子君大姐寡居至今,经历坎坷,命运蹉跎,积劳成疾,现居小弟家中,情况较复杂,信中难以言明,你侄女们对其照顾有加,请放心。


弟期盼大哥早日归来,有生之年得以重逢,以免将遗憾带入棺椁中。吾弟诚约哥哥到祖上墓地共同叩拜祭奠爹娘,以慰藉父母在天之灵。


祝大哥安好!


弟:正雄敬上


几百字的家书,周正鹰看了足足二十分钟,虽记忆力减退,但仍能将弟弟的书信一字不差背出来。这是四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弟弟的“墨宝”,爱不释手,看了又看。


赵汉章从不曾见过义父有这等举动,虽有思想准备,但仍不能理解义父此刻的心情。不就一封普通的家书吗,自己也曾浏览过两遍,没有感到正雄叔叔信中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爸爸心情这样沉重?


周正鹰此时此刻的心情,一个局外人怎能够理解,正雄能有这几百字的意思,实属不易,恐怕写此信时还要斟酌再三,不能有任何纰漏和闪失,信件一旦落入台湾安全部门手中也不至于祸及自己。虽然海峡两岸都在进行经济改革,人心所向是提高民族的物质生活水平,但是有些人并没闲着,自己的案卷仍然在黑名单上面。


沉思良久之后,脑子里冒出一个非常迫切的问题:回家!申请离境,这也许不是问题,但转道香港去大陆,将来再回到台湾,可能会招惹来很多麻烦;若一去不归,留在大陆,却不知大陆方面又将如何对待自己这国民党老家伙,这不能不让他有所顾忌。


他拿起正雄的全家照问道:


“就这一张?”言外之意应该还有别的。


赵汉章茫然道:


“是的,爸爸你的意思是——”


“哦,没什么。”


周正鹰望着照片上弟弟一家人,是幸福的一家人啊,儿子当上了政府领导人,儿媳又是知名作家,比我强多了,想到自己孤家寡人,不免凄楚了些。为什么没有子君的照片?是老二疏忽了还是另有其因?不可能,老二一向心思缜密,不可能没想到这一层,那又会是什么呢?


“爸爸,正雄叔叔的儿子书强是政府秘书长,这次真是太幸运了,前去迎接和陪同我们的就是他带领的一班人。这种巧合给双方合作开了一个好头,爸爸,这次如能顺利到大陆投资,您老可是首功一件啊!香港陈董事长说,您老若是到了香港,他亲自到机场迎接你,并在皇家大酒店给您老洗尘接风。”


周正鹰摆摆手:


“替我谢谢陈董事长,不必如此破费,一切从简是了。只是能否香港之行还不在我们啊。”周正鹰顾虑重重。


赵汉章没有理解父亲的意思,按道理父亲应该高兴才是,可这半晌来却并没有见到父亲愉悦的心情,到底什么困扰着爸爸呢?


“爸爸,您老多虑了,去香港简单,只要您老开口,一切还用你操心吗?那样的话,岂不让人耻笑我这个儿子是白丁啦!好办,好办,儿子就听您老一句话了。”


赵汉章希望义父能尽快去大陆探亲成行,相信香港的陈兆铭也是求之不得。


周正鹰心说,你一个生意人,只知道赚钱和花钱,怎知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我是有案底的人,能如此顺利出境吗。


“汉章,不要想得太过简单。”


“爸爸,您老放心便是啦,在本土你儿子赵汉章虽算不上龙头老大老二,但说句话还是有影响的,我的父亲要出去转悠转悠散散心,相信还不会有人敢横加阻拦,除非他活得不耐烦了!”赵汉章对义父对自己能力的质疑颇感不快,心说,这点事儿还叫个事情呀,莫非爸爸真的老糊涂了。


原本这番话语周正鹰听来还算顺耳,但最后一句却不中听。


“汉章,你正雄叔叔家就这几口人?”周正鹰转移了话题。


“噢——爸爸,好像还有一个佣人。”


“佣人?大陆上还兴这个,多大年纪?”周正鹰警惕起来。


“书强管她叫阿姨,大概五六十岁年纪吧。”


“知道姓什么吗?”周正鹰紧盯一句。


赵汉章摇摇头:


“不晓得,看起来大家都挺亲热的。”


周正鹰更加相信自己的猜测,这个老二,简直是个混球,还什么终生难报还?简直就是巧使唤人吗,江子君都这把年纪了,还给你们家当使唤老妈子,真他娘的恨人,见了面看我怎么收拾你小子。


赵汉章见父亲突然变了脸,阴沉的可怕,不知那句话出了问题,忙小心翼翼:


“爸爸,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既然你有把握,那尽快办理离境手续,去香港。”


“好的,爸爸,少则三天,多则五日,您老在家好好休养,到时我来接您。”


赵汉章一下轻松了许多,总算对正雄叔叔有一个交代了,心里畅然了许多。想起临出周家时,正雄叔叔把自己送到大门口,并叮嘱道:


“汉章贤侄,正鹰大哥回家之事就拜托给你了,希望你全力促成此事,到时我让你弟妹到香港迎接。”


赵汉章爽快地答应:


“叔叔放心吧,这件事我还是有把握的,到时香港陈兆铭董事长会提前通知书强弟。”转过头来对周书强说道:“贤弟,我父亲喜欢喝茅台,一瓶老酒让他珍藏了几十年。老弟请你多准备几瓶茅台吧,不会让我买单吧?”


赵汉章一句玩笑话,把离别的气氛活跃起来。


“汉章大哥看你说的,几瓶茅台何足道哉,让你和大伯喝个够就是了。”周书强哑然失笑,对赵汉章的酒量实在不敢恭维,二两白酒便头晕眼花,言语失意找不到北了。


现在想来父亲和义父为什么都这么喜欢和看重茅台?不免有几分释然了。


随后,赵汉章把在大陆所见所闻讲述给义父听,爷儿俩一直唠到天黑,酒桌上继续,夜已深,两个人影映照在窗户上。韩雪和黄紫玉先后离去,把时间留给父子俩,爷俩彻夜未眠,一直到黎明才进入梦乡。


第二天下午,赵汉章开车拉着父亲一起来到医院看望李群祥。本来这李群祥健壮如牛,身体没什么毛病,相比之下周正鹰到是小病不断。偶然一次重感冒,把李群祥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平日里不当回事的他,才感到自己是真的踏上了鬼门关。


患上尿毒症的李群祥,几个月下来,人瘦了一大圈,从脸上看,用周正鹰玩笑话来说,是由憨厚质朴变得奸诈狡猾了。为便于照顾和治疗,周正鹰把李群祥转移到黄紫玉所在的医院里,黄紫玉是内科大夫,这方面的专家,是亲三分向,只要世界上还存在邪恶和善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世俗就不会消失。


周正鹰来到李群祥病床前,赵汉章给义父搬来一个凳子。周正鹰望着消瘦的失去本来面目、刚做完透析的老朋友和部下,一种说不出的苦涩袭上心头。几个月下来咋变成这个样子,想过去在战场上,数次经历生死,逃过鬼门关后仍然还是老样子,可这次却有点邪乎了。


“感觉怎样?”周正鹰关切地问。


李群祥显得无所谓:


“已没啥感觉啦,像咱这种人,鬼门关上滚几个来回的人,早在阎王爷那里挂上了号,顺其自然吧。”


赵汉章心想,李叔叔心胸非一般人可比,爸爸临终时千叮咛万嘱咐,就是不肯咽下那口气。和这李群祥截然不同,你别看他那张老脸由南瓜变成了丝瓜,可是那双大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眼珠子似乎要爆出眼眶,冷飕飕的寒光依然寒气逼人,正所谓虎瘦皮毛在。


“李叔叔,黄阿姨没来?”


“一会就过来,她可是大忙人,你不是去香港了吗,几时回来的?”


“昨天刚回来,我还给你老带了你喜欢的普洱茶。”赵汉章将一盒精装的茶叶放在李群祥身旁。


李群祥拿起茶叶仔细观察,突然惊奇地问道:


“广西的产品,你怎么弄到的,难道你去了——”


“知道这是谁送给你的吗?”周正鹰卖关子。


李群祥莫名其妙地望着赵汉章,谁送给自己的?香港的朋友虽有几人,但失去联系多年,能是谁?


“李叔叔,这是周正雄将军送给你的,让我亲自交到你的手上,想不到吧?”


周正雄三个字李群祥可不陌生,虽然只见过几面,还是在四十多年前,但记忆尤深,何况还是正鹰大哥的弟弟,哥儿俩半个多世纪的信仰纷争自己是清楚的。不由问道:


“你去大陆了?”尽管这是废话,但为了证实还得问。


“是的,刚回来就来看你了。”


李群祥反复观看那盒茶叶,一股无可名状的滋味令其嗓子发干,眼发涩。他清楚,下一步周正鹰就将实施大陆之行的计划,这是埋藏在他心底多年的心愿,大陆有他太多的牵挂和放不下。想来,自己也是一样的心境,能不能回去很难讲了。他把目光转移到周正鹰的面孔上:


“大哥,你何时启程?”


周正鹰从跟随自己半个多世纪好兄弟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渴望和期盼,他强忍着咽下一口唾沫,很不是滋味,他为自己而来到台湾,可是自己能否再把他活着带回去?


“兄弟,汉章正在办理相关手续,如果顺利的话,不会耽搁太久。大哥先回去探探路子,毕竟我们离家太久了,你先把身体将养好,等大哥回来之后咱再商议一起回去的事情,慢慢来好吗?”


此时大家没有注意到,黄莺和黄紫玉已经来到病房里,两个人对视一下,来到李群祥病床前。


“大哥,你来得正好,我要安排你检查一下身体。”黄紫玉说道。


周正鹰想说什么,只见黄紫玉做了一个手势之后,退出病房。周正鹰马上跟出去,两人来到黄紫玉办公室,黄紫玉给周正鹰倒了一杯水放在面前,沉重的心情从眼神中流露出来:


“大哥,不能再瞒你了,李大哥的病情很严重,并发症已显现出来,就是立刻采取肾移植,恐也难——”


“他还有多长时间?”周正鹰没想到李群祥的身体糟糕到这种程度。


黄紫玉摇摇头。


“说嘛,怎变得如此吞吐。”周正鹰有些不耐烦。


“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周正鹰愣住,傻了,两眼直盯盯地看着对方,一时竟无言以对。


黄紫玉知道对方难以接受这等打击,故此隐瞒了这么久,但纸里包不住火,早晚要经历这一关。


“不、不!”周正鹰直摆手:“无论如何你要延长他的生命,一定坚持到我回来,我要带他回家,必须让他活着回去,让他闭眼前看看家乡,看看爹娘!一定,拜托了,拜托!”周正鹰拱手拜谢,那表情,那情景,让黄紫玉心如刀割一般。忙上前抓住周正鹰的双手,眼眶里滚动着泪珠,哽咽道:


“大哥,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会尽力的,我只能说大哥速去速回,希望你回来时李大哥还健在。”从不信上帝的她,此刻也只能祈祷上苍,保佑李群祥能度过劫难。


周正鹰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饱含热泪的他,情不自禁地念叨着,好兄弟,我的好兄弟,一定要坚持住,等大哥回来啊!


黄紫玉将周正鹰安抚在椅子上,发现对方一下苍老了许多,眉宇间流露出万分的凄楚和悲凉。她明白,李群祥是他的好兄弟,唯一从家乡带出来的亲人,两人又一起经历过半个多世纪的腥风血雨,这种生死之情怎能一下子割舍开来,实在是难为这老人家了。此时此刻,黄紫玉更明白,面对周正鹰这样的将军,什么样的劝慰和宽慰都是多余的,只好转移话题:


“大哥,你看晚上我们是不是去爹那里一趟?”


周正鹰这才从悲痛中醒过来,心想,是该去看看黄老先生,也把自己的想法和老人家说说。


“好吧,去看看老人家,顺便把汉章带回来的茅台给老人家带上。”


黄紫玉见对方的心情缓和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傍晚,周正鹰和黄紫玉,拿上从大陆带回的礼品,一同来到黄泰家中。畅快的晚宴,愉悦的心情,伴随着往事钩沉,一家人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


赵汉章和韩雪一直等到午夜时分,才把义父和黄紫玉等来。韩雪照顾父亲歇息,赵汉章又亲自将黄紫玉送回家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忙碌一天,午夜之后才得以休息,虽然尽显疲惫,但心里却踏实了。


送走赵汉章,周书强没去单位,直接回到父亲家里。此刻周正雄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一个多小时,茶几上摆着大哥的几张照片和汉章送的一本画册。


周书强站在父亲的面前,周正雄面无表情,是爸爸注意力太过集中,还是故意不想说话,他不得而知。周书强刚张开嘴,爸爸说话了:


“去,把你江阿姨叫过来。”


周书强没想到,这半天爸爸还没把伯伯的儿子赵汉章前来探访的事情告诉江阿姨。他不能理解,先前爸爸不让江阿姨和赵汉章见面是为什么?过后又没及时对其告知又是为什么?妈妈过世十几年了,平日家中只有爸爸和江子君阿姨,不难看出,两个人相处的和谐默契,就像一对老友,更像一对姐弟,无话不谈,推心置腹,但有一点,两人很少一起出门,总像隔着一层什么。


“爸爸,有心事?能说出来听听吗?”周书强没动地方。


“爸爸没事,去吧。”周正雄非常平静。


周书强转过身去,忽然又听爸爸说道:“明天给方书记捎个话,说我找他有事,请他安排时间。”


周书强马上转过身来:


“爸爸,方书记在中央开会,要下周才能回来。”


“哦,我知道了。”


周书强深感爸爸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能是什么事情呢?他边走边思索,来到江子君阿姨的房间前。敲敲门,没有回音,继续敲几下,仍然没动静。忙将房门推开,只见江子君躺在床上。


“阿姨,阿姨——”


江子君艰难地睁开眼睛,虚弱地说道:


“是书强呀。”


“你怎么啦阿姨,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周书强担心起来。


江子君想抬起头来,怎奈没能做到。


“别动阿姨,我带你去医院。”忙掏出手机给妻子打电话。


“没事,没事,不要惊动怡萱,阿姨真没事。”江子君不愿意去医院,那地方去了就不自由了。周书强哪肯依江子君,刚忙拨通张怡萱的电话。


张怡萱接到电话,赶紧接上在省立医院工作的同学小赵,开车返回家里。


周正雄见儿子去了一会,心想,这孩子今天怎么啦,招呼个人还这么麻烦吗?忍耐不住站起来走到院子里,活动一下手脚,这才来到江子君的卧室前。忽见儿媳急匆匆走进来。


还没等周正雄说话,张怡萱忙问道:


“爸爸,江阿姨怎么了?”


周正雄茫然地望着两人,不明就里。


张怡萱忙上前推开江子君的卧室,三个人走进来。


江子君见到大家,对书强嗔怪道,这孩子咋稳不住神哩。


小赵上前给江子君诊病,听心脏,测血压,观眼底,等一切过去之后,这才对张怡萱说道:


“老同学,必须让阿姨马上住院治疗,赶紧呼120。”


周正雄没想到问题这样严重,忙把小赵叫道门外:


“赵大夫,问题严重到什么程度?直说吧。”


小赵回答:


“周叔叔,阿姨是心脏病,必须尽快住院治疗,积极配合治疗才能恢复。”


“好吧,赶紧住院,麻烦你啦小赵。”


“叔叔别见外,120很快就过来,有我在叔叔放心。”


几分钟后120救护车便到了,急救中心大夫们将江子君抬上救护车。


周正雄非要跟随120去医院,江子君摆摆手:


“别去啦,凑啥热闹啊,老胳膊老腿的,弄出好歹来咋跟孩子们交代呀!”江子君望着站在车门口的周正雄说。


张怡萱跟120大夫耳语几句,一位中年女大夫过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