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始皇驾崩赵高矫诏杀扶苏胡亥登基秦宫顿成生死场(1)

作者:王培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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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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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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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562字

公元前210年,皇帝开始了第五次东巡,这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次出巡。


皇帝的车驾在大地上缓缓移动。依然是军容整肃,依然是车水马龙。皇帝只要一出动,什么时候都显出一种震慑四方的威势。皇帝华丽的辒车走在队伍中间。辒车后,胡亥在副车里打着盹,身体随着车子的行进微微摇晃着。他的耳边,不时响着从辒车里发出的阵阵咳嗽。他睁开了眼睛,不无忧虑地想:皇帝还咳啊?早点回咸阳吧!


李斯不知要跟哪位官员交代事情,正骑着马从旁经过。他也听到了皇帝不停的咳嗽声。老丞相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这么咳下去,可怎么好?他决定找赵高谈谈。赵高太忙了。他得侍奉皇帝用膳。把小宦官送上来的饮食亲自尝上一口,确认没问题了,才端到车边,踩着梯子送上去,并尖声报出所呈的菜名。里面的近身小宦官将饮食接进去,并将皇帝用过的食具从帘内递出来,交给赵高。他再拿着用过的食具蹬着梯子走下来,递给下人去收拾。他明明看见丞相在焦急地等他,却视而不见,不予理会。李斯只好转而向公子胡亥求助,让他见一见皇帝。“这个,得求我师傅。可我想,他应该会有安排吧?他不是整天都和皇帝在一起吗?也许,情况没咱们想得那么糟?咱们的操心全是多余的?”胡亥说得很含糊。


李斯还想说什么,只听赵高在车上尖声宣布:“皇帝进了一张饼,半碗汤!进得香!”史官忙记录下来。百官们发出一片欢呼:万岁!皇帝万岁!李斯哑然,他叹了口气,举头望着西下的落日。


那天的落日情景格外辉煌。通红的夕阳就如同一个飞快转动的巨大车轮,辗着满天的晚霞,一下就滚进了地平线。只剩下些残留的霞光,在渐渐地变暗,变黑。


李斯怔怔地望着这落日的景象。后来,他回想起来,突然领悟到,这不就是上天给他发出的警示吗?可惜他懂得太晚了!以至于错失良机,让赵高这个阉人操纵大局,让一切都变得无可挽回,帝国的命运与他个人的命运也由此发生了惊天逆转!


皇帝躺在车中,扭动身躯,狂咳不已。咳得那么辛苦,撕心裂肺,让人听了都惊心动魄。赵高小心翼翼给他轻拍着背,低声安慰道:“没什么,没什么,会好起来的。”皇帝喘着粗气,摇摇头,用悲哀的目光看着他:“朕怕是好不了了。赵高!”赵高笑笑:“怎么会?您是皇帝呀!”始皇帝悲哀地又摇摇头:“朕……心里明白!”他忽然很烦躁,“别废话了!为朕草诏!”赵高跪坐起来。小宦官奉上了笔与帛,识相地迅速退到车外。


车里只剩下皇帝和赵高。皇帝呷了口参汤,定了定神,眼里重新有了神采,缓缓口授:“召,公子扶苏即回咸阳,主持后事。不得有误。钦此。”赵高低下头,一笔一划吃力地用篆书在帛上记下来。皇帝挣扎着坐起来,接过来看了一遍,又无力地躺下,声音微弱地下令:“用玺吧。”赵高打开随身所带的玺盒,取出玉玺,在写好的诏书上盖上了印。


皇帝低吼一声,突然坐起,好像憋得难受,喘不上气,用两手紧抠自己的脖子,赵高慌了,爬到皇帝旁边。皇帝反手抓住了赵高,两眼瞪得大大的,脸上充满了恐惧,说不出话,只是嗬嗬地发出一种怪声。就像有无数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脖子!赵高慌了,叫着:“皇帝!皇帝!您别吓老奴啊!您这是怎么啦?”秦始皇两手一松,整个身躯向后轰然倒去,像一棵被伐倒的树直挺挺倒在那儿,不动了。两眼依然瞪得老大,直直望着车顶,但眼中的神采在渐渐消失。赵高吓呆了,半晌,才轻轻叫声:“皇帝?您还好吗?皇帝?”


皇帝不再回答,也永远不会回答他了。


车辆仍在行进。赵高坐在皇帝的尸体旁,泪流满面,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哭声:“哦!哦哦哦!啊!”两个小宦官闻声掀开车帘钻进来:“叫我们吗,中车府令?”赵高大怒:“该死的东西!谁叫你们进来的?”小宦官这才发现皇帝死了,吓得差点叫出声,急忙用手掩住口,两人恐惧地挤在一起。赵高站起来,指着他们,恶狠狠道:“你们!你们谁敢把这事儿说出去,我宰了他!”小宦官慌忙点头:“我们……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中书令大人!什么也都没看见!”赵高平静下来,冷冷道:“没看见就好!从今天起,你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许让外人看出有一点变化!皇帝是怎么咳嗽的?”一个小宦官学了学皇帝的咳嗽声。赵高很满意:“好,就这样,隔一会儿就咳几声。”他望了一眼皇帝的尸体,喃喃着,“这时候,我可不能慌。我得静静。好好地想想。”


没人发现情况有异常。在人们的环绕中,赵高依然车上车下忙着,尚食如仪。


一道道食品送进车里。赵高尖声报着菜品:“清炖鹿尾一品!上!”食器被送了进去。百官的脸上都露出喜色。胡亥对李斯道:“听见吗,丞相?父皇想吃鹿尾了!可见大好!”李斯微笑着点点头,忽然,他嗅到了什么气味,眉头和鼻子同时皱了起来,他朝辒车看了看,确信气味是从那里边发出来的。辒车车帘低垂。赵高满面笑容,又将一件食器递了进去:“鲍鱼海参汤一品!”李斯不安地望望四周,又望望皇帝的车驾。辒车如何会有异味?这不对呀!赵高接过从帘内递出的食器,迅速朝丞相的脸上瞟了一眼,高兴地大声宣布:“皇帝进了半条鹿尾,半碗汤,一条海参!进得香!”群臣一片欢呼!赵高微笑着向大家连连点头,似乎这是他的功劳一般。他向帘内低语几句,回头向群臣宣布:“大家很辛苦。皇帝传旨,今夜就宿在沙丘!”


事情已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他想好了,今晚就召见李斯和胡亥。


惨白的月光下,辒车静静地停在旷野空地上。两位宦官引着李斯和胡亥分别走来。站在辒车下的赵高见他们来了,迎了上去。李斯急急问:“皇帝还没休息吗?竟半夜召见我们?”赵高尖声笑笑:“皇帝的脾气,丞相还不清楚吗?他老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敢违抗?”说着,对着帘内吩咐,“你们出来吧!在下头去候着!”


两个小宦官苦着脸从车里迅速钻了出来,如蒙大赦一般溜下了辒车,跑到一边的空地上去呕吐了。李斯疑惑地看他们一眼,却不敢怠慢,与胡亥随在赵高身后钻进了车里。一进辒车,一股难闻的尸臭扑面而来。李斯和胡亥顿时想吐!赵高冷冷地指着灯下皇帝的尸体:“皇帝驾崩了。跪吧!”胡亥果然扑通跪倒,哭叫:“父……”未等他“父皇”二字哭出声,赵高窜上一步,一把将他的嘴巴死死捂住!李斯怒喝:“赵高!你做什么?”赵高放开手,阴沉地说:“公子!不能哭!这事,还不能让天下人知道!”李斯震惊,这厮居然想秘不发丧!赵高阴***:“皇帝驾崩,是惊天动地的事!大事未定,怎么可以公诸天下?”“你说的大事是……?”李斯出言探询。赵高从容而答:“当然是继承。皇帝有20多位公子,该由谁承继大统,当这个二世皇帝?”李斯一震:“难道,皇帝生前没作安排?”赵高干笑一声:“倒不是没有。皇帝临终口述诏命一道,交付老奴。就是它。丞相请看。”赵高从袖中掏出诏书,递给李斯。李斯转奉胡亥。胡亥一阅之下,顿时呆若木鸡,满脸失望。连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将诏书又递给李斯,自己退到一边,守着皇帝的遗体发愣。李斯读完皇帝的遗诏,同样沉默不语。赵高的一双眼看看李斯的脸色,又看看旁边满脸绝望的胡亥,问:“都看了?感想如何?”李斯冷冷地:“既是皇帝的遗命,当及早发出,公示天下。”赵高回头望着胡亥:“公子,您也觉得要发吗?”胡亥怏怏地:“那怎么办?发呗!”赵高道:“发,容易。遗诏就在我手里,派个人,一匹快马,说发就发出去了。可您要想清楚,这诏令一旦发出,形势将不可挽回!扶苏公子一旦回来主持丧事,皇帝的位子明摆就是他坐!您可就什么都不是了,我的傻公子呀!”李斯闻言大怒:“赵高!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赵高转而面对李斯:“还有您,李斯丞相!我估计,蒙恬将军一定也会跟着扶苏公子回来,那可是您的对头!他要回了朝,帮扶苏公子坐上皇位,您这个丞相还当得长吗?别忘了,当初皇帝免掉王丞相,把您从廷尉提起来的时候,他可是坚决表示反对!那一日,老奴在场,亲耳听到他对您的评价……”李斯喝断:“够了!我不想听这些!”他望了一眼面前皇帝的尸体,脸上的老泪流了下来,“赵高!我必须提醒你,这可是皇帝的诏命!”赵高冷酷地一笑:“可是皇帝死了!知道有这诏命的,只有我!我要是把它烧掉了,天下就没有人知道皇帝最后的遗命是什么!不是吗?”李斯大怒:“你敢!现在,我和公子都知道了,我们绝不会让你干出这种悖逆之事!”胡亥苦着脸:“师傅!皇命如此。我们除了遵命,还能怎么样?”


“当然也可以这样:我们把这道诏命藏起来,或者干脆毁掉,让皇帝另下一道命令,不许扶苏回来,或者干脆就让他死吧!改由胡亥公子您继承皇位!让李斯丞相和老奴扶助您,一切听我们俩的!这样不就妥了吗?”赵高阴阴说道。李斯气得又摇头又摆手:“不行!绝对不行!这叫大逆不道!这、这太可怕了!简直是骇人听闻!”赵高一笑:“好吧!那我就按皇帝的遗命办,把它发出去了。不过,您真要想想后果!等到蒙恬将军掌握了政权,朝您下手的时候,您可不要后悔哟!还有您,胡亥公子!皇上有20多位公子呢,即使是轮流,啥时候能轮上您?现在,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就可以把您推上宝座。要是错过了,就得等下辈子、下下辈子!”赵高见二人都沉默不语,惨然一笑:“我赵高可是个废人哪!谁当皇帝,我也不过是个服侍人的奴才。我是替您二位着想。既然你们不在乎,我还在乎什么?那,就算我什么也没说过!”他叫了声,“来人!”胡亥突然也叫声:“慢!”赵高脸上现出了笑容,挥手将刚钻进头来的小宦官赶了出去,从容淡定地望着胡亥。胡亥突然跪倒在李斯面前:“丞相!咱们按他说的,再想想,行吗?赵高说得没错儿,我大哥对您的一些做法,也早有不满,我亲耳听他说过,是您在背后出坏主意,却让皇帝承担恶名。总有一天,他要把一切纠正过来。您忘了他是怎么强烈反对焚书坑儒吗?”赵高插话:“您儿子李由当三川太守的任命,也是由于他反对,皇帝才迟迟压着没有下达。他说,你李家的权势已经够大了,不宜再控制军权。”


李斯不语,思想在激烈斗争着。


胡亥见有机可乘,趋前一步:“可我跟扶苏不一样!我当了皇帝,会比父皇更信任您、重用您!我会把您当作亚父一般尊敬,什么都听您的!我……我是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我知道这对不起父皇!更对不起大哥!可……我、我是真的想当皇帝呀!呜呜!”胡亥哭了起来,李斯傻了,他一屁股坐在皇帝的遗体旁,两眼发直。赵高弯下腰,抚摸着胡亥的肩,像哄自己的孩子一般:“好了,公子!不要难过了!丞相是个多聪明的人!他不会想不通这个道理的!”随即又对李斯说,“丞相!您是韩非子的弟子。你们法家,不是只崇尚权力而讨厌道德教条吗?您该不会像您最讨厌的儒家那样,也被世俗观念约束吧?这样简单的道理,难道还需要老奴教您?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李斯望望皇帝的尸首,长叹一声,慢慢地垂下了头。


权衡利弊,考虑得失,聪明博学的李斯终于向阴谋家和野心家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秦朝的历史于是就在这一刻因人为的因素而突然改变了走向。


当夜,风沙凛冽,公子扶苏站在万里长城的垛口上,望着天边迷蒙的残月。


大将蒙恬走来,解下披风给扶苏披上:“公子!长城就快修完了,您也该回咸阳了吧?”扶苏摇摇头:“这要等父皇的诏命。”蒙恬叹口气:“您只不过是出于天道、人性,劝他不要滥杀儒生,他就把您贬到这个地方来活受罪!怎么说,您也是他最信任的长子呀!”扶苏不安地左右望望,压低声音:“父皇耳目甚多。将军出言谨慎!”蒙恬坦然道:“我不怕!我相信,到了关键时刻,皇帝还会想起长公子来的。毕竟公子是天下臣民人心之所向,我们都会全力地支持您!”扶苏没说什么,只是笑笑。他们并着肩,朝更高的城垛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