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我

作者:张景祥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4

|

本章字节:14076字

我我我一家三口人,我我、我我的老婆和一个女儿。


我我的小日子过得很顺当。狗村人的日子说慢也慢,说快也快。几年时间,我我就说下了媳妇,接着有了一个女娃。又过了几年,女娃长到了结婚的年龄。但我我的丫头长得人高马大,头大鼻子大嘴大,所以,狗村一直没有人家过来递话。不知不觉中,就晃成了二十七八的大姑娘。


那一日,沙漠里突然来了一位黑黑瘦瘦高高的小伙子。这是多少年来,独自一个人走进沙漠,走进狗村的人。他在狗村的庄子里逛荡了几日。就来到神海子边上。他整天坐在离渔爷家不远的地方,眼睛木木地看着神海子。当渔爷和鹰子出来划船打鱼的时候,黑娃子的眼睛里就放出光来。


时间长了,渔爷就有些警惕。渔爷对鹰子说,这个小伙子好像有些面熟。


鹰子笑着说,他在这里坐了几天了,肯定面熟了,渔爷说,不对,这人就是在哪儿见过。


鹰子见爹这么肯定,就很留意地看了小伙子几眼。当鹰子看到小伙子天门梁上的一颗黑痣后,心里咯噔了一下。


几天后,我我来神海子挑水,见到饿得半死的黑娃子,就把他弄回了家,收留了黑娃子。


黑娃子就在我我家勤快起来。黑娃子一来二去,糊弄转了我我。寒来暑往,又把我我的丫头揽在了怀里。也就是一年多的时间,黑娃子像栽在肥地里的青萝卜,迅速粗胖起来。他原来的个头就高,这时候,越加显得膀阔腰圆,五大三粗,简直就是一条绿林草莽。


我我见追肥的黑娃子是个出力干活的人,就给两个人办了婚事。至于黑娃子从哪里来,是何处人士,我我一概不知。


黑娃子成了女婿之后,开始起了变化。先是爱睡懒觉,日上三竿了,还在蒙头大睡;我我领着家人从地里回来了,女婿还没起床;饭做好了,女婿才摇摇晃晃地起来。他不言不语,坐在饭桌前,一口气能吃四碗面条。我我虽然有些怨气,但娇婿不是儿的道理他懂,因此也就没有多少话说。


黑娃子除了睡觉,还做一件事,就是到神海子边上呆坐。黑娃子几乎三四天就要到神海子边上呆坐一次。


一天下午,女婿主动拿了铁锨下了地,这可高兴坏了我我。


至晚,女婿提出要喝酒。我我立刻让丫头弄了一葫芦酒,还安顿女人杀了一只鸡。我我想,女婿从此能好起来,他的心也就放下了。


一葫芦酒还没有喝完,我我就觉得不对头了。脸红得像猪肝一样的女婿,搂着我我的脖子说,我是你的女婿,是不是?


我我一边把女婿的手从脖子上掰开,一边说,是是是……是。


女婿牛眼一瞪,胳膊上就来了劲。我我不但没有把女婿的手掰开,还差点被压趴在桌子上。


女婿说,是个屁,咱是哥俩。


女婿举起碗,满嘴喷着菜渣子说,来,咱哥俩干一碗,就把一碗酒干了。


我我端着一碗酒,气得两眼发直。


女婿说,你瞪个球,喝。说着就扑过来。黑娃子一手把我我搂紧了,一手抓着我我的手,把一碗酒直直地向我我的嘴里灌去。


一碗酒连摇带晃,洒了我我一脖子。


在五大三粗的女婿手里,有些气力的我我宛如老鼠落在猫爪子里,气不成,动不得。


我我的老婆过来劝了两句,女婿的手一扬,她就一个仰八叉坐倒在了地上。丫头见状,哪里还敢说一句话。


晚上,女婿的房子里传出了女儿的哭声。开始声音还小,接着越来越大,凄惨的叫声像刀子一样刺心。


我我的老婆哭哭啼啼地摇着我我让过去看看。我我连连叹息说,他他他……他们小两口的事,咋咋咋……咋好管啊!我我心里清楚,就是过去了也没用。


我我家发生的事,第二天就在狗村传开了。人们议论最多的是我我女婿的来历。有的说那个家伙是我我老家一个村的,有的说是幽州的,也有的说是凉州的,还有的说是肃州的。但猜来猜去,谁也弄不清我我的女婿到底是哪里的,是干什么的。对于黑娃子,狗村人有一个看法是一致的。黑娃子能独自一人跑进沙漠,找到神海子,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当年狗村人进沙漠,全靠狼爷拨踪看天象。黑娃子一个人冒险进沙漠,肯定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狗村人都觉得黑娃子是个谜。


狗村好多人事都说不清,道不明。许多人把自己掩盖起来,把自己的根深深地盘在心里。有些人在狗村生活了十几年后,狗村人才知道他是来自哪个州、哪个县、哪个村的。


在黑娃子没来之前,我我是一个欢快的人。那时候,他赶着一挂马车,整天价鞭子甩得嘎嘎响,嘴里不停地哼着曲儿。娃娃们都喜欢坐他的马车。他不但不撵娃娃们下车,而且还把从剃头匠老鼎那里听到的故事讲给娃娃们听。我我会做饭。我我最拿手的饭是打糊糊。他打出的苞谷面糊糊稀稠均匀,没有面疙瘩,喝起来有一股新鲜苞谷的香甜味。在狗村,人人都喜欢喝我我家的糊糊。


我我的女婿酗酒之后,第二天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觉还照样睡,饭还照样吃,就是不干活。


快乐的我我从此再也没有快乐了。他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了。


一天下午,我我从地里累回来,刚刚蹲靠在南墙根想休息休息。


女婿揉着眼从房里出来说,吃鸡。


我我不吭声。我我的老婆听到了喊叫,就跑出火房说,就剩两只老母鸡了,还在下蛋呢。


女婿两手叉腰,牛眼圆睁说,下个球。不吃鸡,咋能给你弄出孙子。一句话噎得我我和老婆半天喘不过一口气。


黑娃子见不肯杀鸡,转身进屋。屋子里立刻传出了女儿的哭声。听到女儿的哭声,我我的老婆只好去宰鸡。


女婿就把鸡吃上了。鸡是吃上了,晚上,房子里还是传出了女儿杀猪般地号啕声。


我我无奈之下,就去找狗娃子村长。


狗娃子村长说,我我你他妈的都能治服三麻子,咋就治服不了女婿。他不听话,你用杀猪刀捅了不就行了。


我我生气地说,狗狗狗……狗娃子,你你你……你这狗狗狗……狗日的说的是人话吗?


狗娃子发怒了,滚滚滚,我不是人,我说的不是人话。狗娃子骂着,连推带搡地就把我我弄出了屋子。


狗娃子骂道,再不走球子,我让黑狗咬死你。


我我害怕黑狗,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我不是收拾不住女婿。他怕收拾了女婿,女婿就要毒打女儿。我我处在两难的地步。对女婿他轻不得重不得。


这时候的狗村,老一茬子人已经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个老人,也都到了只能动动嘴的年岁。狗村的能人没有接上茬,上代人和下代人的更替中间出现了断层。所以,命里注定,我我要自己渡过自己的难关。


我我想了几天几夜,终于想出了办法:分家。


那天,我我把家里仅有的一只母鸡杀了。小心翼翼地请女婿吃鸡。一只老母鸡,我我没有动一筷子,都让女婿吃了。


饭间,我我又是舀汤,又是撕肉,又是给女婿递筷子。那样子,仿佛丈人是女婿,女婿是丈人了。


饭罢,我我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分家的事。


女婿一拍桌子说,分家?好,现在就分。


我我没想到女婿答应得这么痛快,一时心里有点安慰。这点安慰还没有传到心底,我我眉心就挂上了愁云。


女婿说,盖一套房,家具齐全,立马就分。女婿说完,像头懒熊一样,摇摇摆摆地进了自己的房子。


我我想了整整一个晚上,天一亮就去找狗娃子村长。


狗娃子村长说,你穷得毛没有一根,你的球事我不管。


我我无奈,就去找渔爷。我我鼻子一把泪一把地把家里的事说了。渔爷觉得我我怪可怜的,便答应做个中间人。


渔爷来到我我家,黑娃子好像怕渔爷似的,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渔爷说什么,他都点头。我我在渔爷的主持下分了家。


渔爷临出门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黑娃子。这时候黑娃子刚刚把头抬起来,渔爷看见了黑娃子天门梁上的黑痣。渔爷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我我分了家,就忙着砍木头打墙盖房子。


打墙的时候,我我试探地对女婿说,一块干吧。


女婿一甩头说,干个球,又不是我要分家。


我我无奈,只好自己干。我我在老婆的帮助下,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把墙夯好了。上房泥的时候,渔爷招呼了一下。狗村人都来给我我帮忙。我我的女婿却一次都没有露面。他还和以前一样,整天蒙头睡觉。睡够了就跑到神海子边上呆坐。大伙一边干活,一边骂着那个狗不吃,狼不叼的东西。一口恶气通过我我传到了狗村人心里。


分家的那天,我我把能给的东西全给了女婿,包括锅、碗、瓢、勺、盆,油、盐、酱、醋、面。女婿这天倒老实,没有说一句话,抱着铺盖卷儿,在新盖的房子的新炕上,倒头睡去。


分了家的黑娃子仍然干两件事,睡觉和到神海子边呆坐。黑娃子在神海子边呆坐的时候,只要渔爷一走近,黑娃子就起身走了。黑娃子不和渔爷打照面,渔爷心里装的那件扑朔迷离的事情就跳腾得更厉害了。


一个月后,我我的女儿泪眼盈盈地来了。我我才知道,分家后的女婿,根本没有变。整天里就是吃睡。家里的活,地里的活全是女儿一个人干。现在断粮了,女婿就打着她来要。


女儿说,扛不来面,女婿就要搬回来住。


我我这几个月也不宽裕,春荒的时候,存粮都少。但为了女儿,为了安生,只好把家里仅有的一袋面让女儿扛了去。女儿不忍。


我我说,去吧,灾星不闹我我我……我就烧高香了。


一个月后,女儿又来了。原来粗粗壮壮的女儿,如今变得骨瘦如柴。


我我说,我我我……我的家里只剩下两麻袋麦种子,粮实实实……实在没了。


女儿说,我知道,我没办法。他打我。女儿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看着满脸伤痕的女儿,我我的老婆早哭成了泪人。


我我说,女儿回,我我我……我这就去借。


女儿哭哭啼啼地走后没多长时间,悲惨的场面就出现了。女婿薅着女儿的头发,女儿猫着腰跟头绊子地哭喊着,像是被凶猛的野兽撕咬的小羊。


我我和老婆双双跑过去扑通跪倒在地,喊道:我的爷,饶饶我的女儿吧。


女婿一把将女儿掼倒在地说,饶,给面就饶。


我我说,给给给,我我我这就把麦子给你送去。


女婿又狠狠地踢了几脚女儿,才解气地走了。


我我从地上爬起来,套了车,拉着一麻袋麦种子,送给了女婿。女儿和母亲哭成了一团。


狗娃子当上狗村的村长后,狗村村风一天天在变坏。人和人来往得少了,邻居之间也不走动了。神海子四周的野物也对狗村人充满了敌意。


渔爷实在看不过眼了,就去拜访神婆,希望神婆能管管我我家的事。这一天,神婆来到我我家。在我我家的门上贴了一道符,给我我留下了一道咒:


阴阳二气相辅而行聚则生物散则无形我今召请和和之神神婆再三嘱咐我我,一定要把神符贴在门上,咒语早晚各念三遍。神婆走后,我我就把符贴在了门上。当天下午,女婿就把符撕掉了。


我我女婿的心让酒烧坏了。他喝醉了酒,打老婆不过瘾,还寻摸着打起丈人了。


一天下午,醉醺醺的女婿把女儿拉到我我家,三拳两脚就把女儿打倒了。我我实在看不过眼,扑上去跟女婿拼命,被女婿一拳打倒在地。女婿一边疯狂地用脚踢,一边大声地喊叫,老东西,我杀了你们全家。这一顿毒打,让我我在炕上躺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里,女婿那句“杀你们全家”的话一直刺激着我我。


一天下午,渔爷来看我我。闲聊中,渔爷说,小两口要是有个娃,女婿的性情怕是能改一改。


渔爷问我我,都结婚一年多了,咋还没怀上,是不是女婿不行?


我我吃惊地望着渔爷说,你,你咋能说这话!


不知咋回事。自从渔爷看了黑娃子天门梁上的那颗痣后,心里总觉得装着一件什么事。渔爷这次来,还是为黑痣来的,但渔爷没有见上黑娃子。


这天下午,我我磕磕绊绊地从炕上爬起来。这是一个多月来,他第一次起身。老婆看他能动了,就下了一锅面条。饭刚刚端上桌,女婿拉着女儿干笑着进来了。我我吃了一惊,明显的觉得女婿的干笑里藏着残忍。我我的老婆看到女婿的脸上出了太阳,急忙盛了面条让女婿吃。女婿也不客气,坐到桌边,一口气吃了四碗。四碗饭吃完,女婿把碗一扔,那只黑瓷碗在桌子上滚了两圈,掉到地上,砰地摔碎了。


女婿牛眼一睁,拉过我我的女儿说,狗村人都说我不行,弄不出娃。我让你们看看,是我不行,还是你们的丫头不行。说着,女婿几下撕掉了女儿的裤子……我我喊了一声,“畜生”就昏了过去。


三天后,我我醒了。


醒来后的我我,整天不说一句话,木木地坐在南墙根边晒太阳。他两只手始终抱在胸前,就是吃饭的时候,他的左手仍然抱在胸前。老婆问他,他也不吭声。我我变成了哑巴。


整个夏天里,我我就那么一个姿势,两手抱在胸前,蹲靠在南墙边上晒太阳。他没有下地,他想让地荒掉。老婆无奈,只好一个人到地里去。老婆从地里回来,我我仍然在老地方蹴着。这期间,女婿又来闹过几次,麻木的我我眼睛无神地望着女婿,一动不动,一句不说。


秋雨绵绵的一个下午,女婿又喝醉了。他手提一截铁锨把,像赶猪一样把我我的女儿赶到我我家。


浑身泥巴的女儿坐倒在我我面前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爸,你救救我啊!


恶棍女婿一手叉腰,一手舞棍说,老东西,为啥不说话,今天,我非要让你出声。话音一落,一棍就落在了女儿的身上。女儿号着,喊着爸爸。


这时候,我我的老婆从屋里跑出来,一抱子抱着女婿的腰。


女婿身子一甩,把我我的老婆甩了一丈远。我我的老婆还没有爬起来,女婿一个丈子扑过去,照着我我老婆的头就是几棍。


黑娃子发疯了,他打死了我我的老婆,又转过身几棍子打死了我我的女儿。


我我像是没有看见眼前发生的事情,仍然木木地靠在南墙根上。黑娃子跑过来,见我我一动不动,就用棍子捣我我的脸。


他捣一下,问一句,你说不说,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就打死你。就在黑娃子的棍子捣到第九下的时候,我我从泥地上一跃而起,从怀里拔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刀,一刀向黑娃子的前胸捅过去。黑娃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轰然倒地了。


杀猪刀连续不断地戳向黑娃子的身体。墙上是血,地上流淌的是血,我我满脸满身是血,我我的院子里成了血海子。


我我在黑娃子的前胸捅了十几刀之后,觉得这个五大三粗的家伙还没有死,又爬到黑娃子的头前,在黑娃子的脖子上狠狠地割了两刀。我我使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扔了刀,跌倒在血地里。


我我杀了黑娃子,在狗村引起了轰动。狗娃子得罪过我我,怕我我报复,就请了渔爷、三麻子、神婆把我我家的丧事给操持着办了。


办丧事的时候,我我一直傻呆呆的蹲坐在南墙根上。办丧事的时候,渔爷很认真地看了黑娃子的脸。这一看,渔爷突然明白了。


渔爷把鹰子叫到屋里说,那个黑娃子我们见过。


鹰子见爹问起了这事,她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鹰子心里一直憋着这件事。她早就想给爹说了,但她不敢确定,来到狗村的这个黑娃子,是不是当年追她的那个黑娃子。现在发生了杀人的事,鹰子确信,这个黑娃子,就是当年的那伙土匪中的一个。


鹰子说,爹,你还记得当年我们过大沙河的事情吗?


渔爷说,咋不记得,当年过大沙河的时候,遇上了一伙土匪,有一个土匪差点把你追上。


鹰子说,追我的土匪就是这个黑娃子。要不是狼爷的猎枪,我早就被他抓走了。渔爷什么都清楚了,黑娃子为鹰子而来,却害了我我一家。渔爷的心突然剧烈地疼起来。


几天后,我我就失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