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说吧。”我急中生智，将门推得更大一些。顾念大概是看出了我的顾虑，低头走进办公室。唐宁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但是看着我的目光充满了怨恨。如果我没猜错，她接下来一定会用此生所知道的最恶毒的字眼来诅咒我。

我没给她这样的机会，飞快地关上门拔腿就跑。关上门的一刹那，我看到了顾念惊讶的眼神。

就这样跑到旅行社外面，回头看看没有人追上来，我才松了一口气，掏出手机，果然看到顾念打来了电话。想也没想，我就挂了电话，然后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你还是和唐宁说吧。”

本来嘛，他们闹分手，和我有两毛钱的关系？我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顾念没有回复短信。也不知道他和唐宁都聊了些什么，从那以后，唐宁见到我依然没有好脸色，但是不再用言语来挑衅我了。我暗中松了一口气。

一个月后，我领到了兼职的薪水，分文未动地打到了顾念的银行卡里。在转账页面的留言里填写上“还款”二字的时候，我感觉神清气爽。

虽然还有很大一笔数额没有还上，但是我觉得这是一种态度。

没想到，当天下午下课后，顾念在食堂门口拦住我，脱口就说：“不是说不用你还钱了吗？”

食堂里人来人往，冷静站在不远处的饭卡充值中心等我。

我想起他曾经半胁迫地让我亲他的场景，就有些反胃，忍不住说：“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顾念反问：“如果是慕南乔，你就过得了这一关了？”

“什么意思？”

他说：“他找到我，说要帮你还钱，让你我之间的债务一笔勾销。我很好奇，他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钱？”

慕南乔要帮我还钱？

莫名其妙地，我就想起了小小的咖啡馆里，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昏暗灯光中，目光是那样悲伤。

他说，小歌，我没有糖给你了。

现在，他认为，帮我还债就能让我幸福吗？

后面的话我一句都没听清楚，呆呆地站在那里。等回过神之后，我下意识地跑下食堂的楼梯。依稀听到冷静在身后喊我，可是我全顾不上了。

我打了慕南乔的手机，他很快接起，带着浓浓的鼻音问：“小歌？”

“我在b大，你在哪里？”

他说了一个大概的方位。我到了他指定的地点，左右张望着等他。寒风扫过来，带着料峭冷意，如同孩童调皮的手，直往脖子里钻。我跺了跺脚，正打算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一抬头就看到慕南乔远远走过来。

他穿着黑呢大衣，围着一条水泥灰的羊绒围巾，看到我之后加快了脚步。此时天已经擦黑，路灯亮了起来，如同两条华美的珍珠项链。浊黄灯光照亮了在半空中飞舞的尘埃，也将慕南乔的身影拉得修长。

“小歌，吃过饭了吗？”他跑到我跟前，笑意温然，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我就在这一刻失去了语言能力，沉默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就是还没吃饭。想吃什么？我请你。”他说。

我深呼吸一口气，说：“不用了，我来就是想问问……你给了顾念多少钱？”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随即又如冰雪逢暖般化开：“我嘱托过他不要告诉你的。”

我耸耸肩：“可我知道了。到底是多少钱，我还你。”

不远处的灯火落进他的眼眸，化为细小微亮的光点，明明灭灭一片。他半垂着眼睫看着我，看上去又悲伤又彷徨。

许久，他才说：“不用还。”

“那怎么行呢，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我故意用嘲讽的语气说。

“小歌，我知道事情变成这个样子，说几百遍对不起也没用了。”他说，“不如我帮你还掉那笔钱，你和阿姨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不用了，爸爸要是知道我这么做，一定会怪我的。”我阴阳怪气地说，“慕南乔，我如果要钱的话，当初伯父将钱送到医院，我就不会撒出去了。”

“对不起……”

“你刚才还说了对不起没有用。”

他被我抢白一通，不再开口了。我们就这样沉默地面对面站着，忍受着来往行人投来的奇怪目光。这难耐的静默仿佛是一场对峙，谁先开口谁就会输。

我的心像是被鞭子抽过，热辣辣的一阵疼痛。但是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声提醒我，不能妥协，不能退让，只要给对方制造越多的伤痛，自己就赢了。

虽然我不知道赢的意义是什么。

不过这种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慕南乔一把抓起我的手就跑。我们穿越连连发出惊叹声的人群，一直向学校的广场跑去。广场上空无一人，昏暗一片，只有花圃里的树木根部有绿色的照明灯，巨大的校门犹如巨兽般卧在远处。

他一指南校门方向：“打个赌。”

“赌什么？”

“谁先跑到校门那里，谁就赢了！如果你输了，就不许再提还钱的事！为了公平起见，我让你三秒钟。”慕南乔的语气异常认真，呼出的白气倏忽便消散在夜色中。

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头顿时落了地。

曾经有同学嘲笑我，总结我这个人有一个“三长”特点——头发长，神经长，腿长。就依靠腿长这个特点，从小学到初中我不记得拿了多少个短跑奖项和跳高奖项。加上慕南乔要让我三秒钟，我的赢面几乎是百分之百。

“成交，现在开始？”

他点点头，掏出手机按了几下：“这个是秒表，等你起跑三秒钟之后我再跑。预备——开始！”

我回头撒腿就跑。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为了尽快跑到校门口，我选择了横穿广场。可就在这时，我听到慕南乔在身后大喊：“小歌，不能走那边……”

估计他发觉三秒钟不够用，反悔了。

我回头，看到慕南乔正快速地向我跑过来，心头一慌，就加快了脚步。然而下一步踩了个空，我只觉一瞬的天旋地转之后，冰冷的水就包围了我的身体。

“啊！”我失声叫喊出来，下意识地扑腾了两下。不过双手很快就按到了水底，我这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小池子。

“小歌！”慕南乔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跳下池子向我走过来，“就说别让你走这边！这是喷泉的蓄水池，天黑了之后看不清，就会误以为是大理石地面。”

我气呼呼地上了岸。

衣服鞋子都湿透了，被冷风一吹，那股冷意几乎要渗到骨头里。我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哆嗦着说：“都怪你，都怪你……阿嚏！”

慕南乔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拉我上来，他两条裤管都湿透了。我到底还是心疼了，没好气地说：“你没必要也跳下来的。”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突然问：“你说，别人会不会将我们错认为是情侣？”

“哪里像情侣了啊？”

“都‘湿’身了啊。”

“……”这是我从慕南乔嘴里听到的最色情的话，不过我当然没有自作多情地认为他在调戏我，所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不快走？要在这里冻成冰棍吗？”

他微微地笑着，修长的手指摸上纽扣，开始一颗颗地解着厚呢大衣。我抱胸后退两步，戒备地问：“你要干什么？”

他没说话，将大衣脱下来，不由分说地为我披上。

“作为朋友，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从南大门这个方向出去，距离我的住处特别近，我们可以将衣服放在暖气片上烤干，还可以洗个澡，然后喝一杯暖腾腾的红枣奶茶。哦对了，你的手机也泡了水，我可以找点大米把水给吸出来。第二、穿着一身湿衣服穿过大半个b大校园，然后再穿过半个a大校园，接受无数人猜疑和嘲弄的眼神之后到达宿舍，哆哆嗦嗦地换上干净衣服，最后躺在被窝里饿肚子。没有大米，所以你的手机坏了，要重新买手机。你选哪个？”

我愣愣地看着他，忍不住蹭了蹭厚呢大衣的衣领，抽了抽鼻子。领口处散发着属于慕南乔的清新气息，温暖得足以让人落泪。

而他，就在此时笑开：“好吧，第一个。”

搞什么，我还没选好不好。

跟着他向南校门走去，我充满怨念地踢着路边的石子。脚步，就这样不受控制地跟着他向前方走去。

如果周遭是一片迷雾森林，他一定是精灵派来的引路使者。英俊，温柔，有着令黑暗退避三舍的光芒，能够让人死心塌地地跟随。

去了慕南乔的住处，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我才觉得暖和了许多。慕南乔的衣服虽然大了一些，但是衣料柔软，穿着很舒服。

没想到慕南乔的厨艺很是了得，半个钟头就变魔术般弄出了色香味俱全的两菜一汤。

我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真有你的！什么时候厨艺这么好？”

“打算出国，当然要先练习一下厨艺，不然在国外没得吃。”他解释。

出国？

也是，慕南乔已经大三了，是时候考虑自己的将来了。一想起他要离我那么远，我突然没了吃饭的心情。

慕南乔率先吃完饭，进入洗浴间里洗澡，有淅淅沥沥的水声隐约传来。等我喝完最后一滴汤汁，他才从洗浴间里走出来，一边擦刘海上的水珠，一边说：“你也去洗个澡吧。”

这种对话在电视剧里，属于暧昧程度op1。

我犹豫了一下，才说：“不洗了，等衣服烤干，我就回宿舍了。”

他动作自然地爬上床，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别回了，今晚住在这里，就像那天一样。”

我的心脏一下子少跳了两拍。

那天……应该是去年冬天吧，我复习得太晚，结果没办法回宿舍，只好跟着慕南乔回了这里。但那时候我们心情都很低沉，哭一哭闹一闹就累了，各自占据了领域呼呼大睡。醒来的时候，慕南乔已经在开放厨房里煎鸡蛋了，所以我丝毫没有感觉到别扭。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必须一起睡的理由，所以孤男寡女睡在一起怎么都感觉别扭。

更何况，“今晚住这里”这种对白在电视剧里，属于床戏的前兆。

“我还是回去好了。”

他这次放下书本，认认真真地看我：“衣服一时半会儿还烤不干，你穿着回去会感冒的。”

“……”

“你不会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吧？”他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地问。

“不会……吗？”突然有些失望。

他哼了一声：“你可以质疑所有人的人品，但就是不能质疑我的。”

“在你眼里，我这么没有魅力？”蚊子般地哼哼。

“你说什么？”

我连忙回答：“没……没什么！”然后控制住流鼻血的冲动，强制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我去洗澡了。”

慕南乔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看书，顺便抬手将台灯扭亮了一些。那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隽秀，看得我几乎舍不得收回目光。

逃进洗浴间，我下意识地照了下镜子，傻傻地瞅了半天，才突然醒悟过来。疯了，真是疯了——难不成我还真的要确认下自己有没有流鼻血？

都怪猫科男生太妖孽，一颦一顾就可以祸国殃民。

就这样匆匆忙忙洗了个澡出来，慕南乔已经将那本书看了三分之一。见我出来，他抬了抬眼皮，声音有些慵懒：“上来睡吧。”

我站着没动。

此时无声胜有声，我心里已是雷霆万丈。

上来睡吧。多么自然的四个字，可问题是只有一张床，我和他不是三岁孩子可以不分彼此地滚在一起。

“慕南乔……”我艰难地开了口，“我睡前有看电子书的习惯，所以我还是回宿舍好了。”

他恍然道：“这样啊。”

“嗯。”

我默默地在心里为自己的智商点了个赞。

他将ipad递给我：“这里有电子书软件，你要是不喜欢，可以用wifi连接网站看。”

我郁闷得无以复加，只好接过ipad，手指颤抖地点开网页，输入了r网的网址，然后无意识地点开了排行榜第一的，一本正经地起来。

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我就这样僵直着身体，捧着ipad点啊点。终于，慕南乔开口了：“你站着看书不累吗？上床。”

说完，他还自觉地挪到了床的另一边：“已经帮你暖热了。”

暖热……

也许是人变敏感了，“暖热”这个词听起来十分情色。

我心情复杂地上了床。

“其实我可以睡沙发，或者睡次卧。”捧着ipad，我口是心非地做最后的挣扎。

“不用。”他语气清淡地说，“你在看什么？”

不等我掩盖，他已经将目光瞟过来。与此同时，我也看清楚了我无意中点开的书名——

邪魅王爷的暖床小妾。

当看清楚这几个字的时候，我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刮子。叫你手贱！那么多你偏偏点开这本！邪魅啊！暖床啊！

我感觉我真的要流鼻血了。被窝里带有慕南乔特有的体温，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能让猫科男生为自己暖床，还真的是王爷的待遇啊。

不过，目前气氛有些尴尬。

慕南乔盯了那书名两秒钟，忽然一掀被子，从另一边下了床，挺直脊背走了出去。就在我忐忑不安地进行各种离奇的揣测时，他重新进来，手上抱着另外一床被褥。

铺好被子，他钻进被子里，留给我一个背影：“晚安。”

“晚……晚安。”我暗恨自己居然没有猜到这种可能性，恨不得将自己暴打一顿。如果不是这种破坏气氛的，慕南乔就不会突然变得这样冷淡严肃了吧？

可如果是另一种发展趋势，我又担心自己hold不住。

总之三个字，没出息！

我泄了气，关掉台灯钻进被窝，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数羊群，可是一点睡意也没有。我相信，和自己喜欢的人同床共枕，而他对你不闻不问，任何人都不可能有睡意。

等等。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忘掉了。

我大睁着眼睛看着黑暗，小心翼翼地问：“慕南乔？”

“嗯，没睡。”

我咽了口唾沫：“你帮我还清了欠顾念的钱，我想毕竟不是小数目……对了，我们不是在打赌，谁先跑到校门算谁赢吗？”

“是啊。”

“那现在谁赢了？”

“我。”

“哎？”赖皮，明明是谁先跑到校门谁就赢好不好。

我正想抗议，忽然感觉到床身一动，慕南乔温热的呼吸悬在上方，我顿时吓了一跳。

咚咚，咚咚。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窗帘没有拉严，所以有迷蒙月光投进房内。在这样微弱的光亮映照下，我居然也能够看出他眸心的晶亮。

“就是我赢了。”他的声音里不辨喜怒。

我闻到一股清新的薄荷香气，暂时舒缓了紧张的心情，茫然地点了点头。他翻身过去继续睡，还不忘记加了一句：“小歌，这笔钱你不用还我。以后你提都不要提还钱的事。”

尽管他看不见，我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天，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陷入梦乡的，只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在耳边叹息。

慕南乔一定是比闹钟还要令人警醒的存在。因为他，我难得地早起了一次。

偷偷将衣服穿好，我将房门虚掩，然后打着哈欠下楼买早餐。等我大包小包地买回来，慕南乔居然还在沉睡。

他侧身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脸颊边，有点碎的刘海都倾斜在一边，只露出一只眼睛。但是这样就够了，那眼睛上的睫毛浓密，几乎不像是男生所特有的。

真的很像一只猫。

我轻轻地走上前，将有些下滑的被褥往上拉了一拉，然后犹豫了一下，才将他的手往脸部那边挪了挪。

做完这一切，我歪着头重新看了看。自然蜷缩，捧脸睡觉，慕南乔更像一只猫了。

之后，我坐在桌子旁，扭亮台灯，开始给他写留言条：

致亲爱的猫科男生：

猫粮放在电饭锅里，我加了点水温着，希望趁热吃。

小歌留

这是什么心态，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反正等慕南乔醒过来看到字条，一定会骂我疯了吧。

管他呢，我喜欢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