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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绍川知道凭杨柳的条件，与他在一起是委屈了杨柳的，而且杨柳的父母也决不会同意杨柳跟他回农村的。从一开始，他就知道……

三年前，他们刚刚迈入校园……

出身农民家庭的龙绍川，生活是极其朴素的。他的“吝啬”在班里更是出了名的，所以大家都在背地里叫他“龙老抠”。

他从来不买零食，不下饭店，几乎每身衣服上都几个补丁。星期天大家通常会去市里或郊外游玩，他也很少参加。有时去离学校不远的地方，他都是步行前往，连一来回一角钱的公交票他都舍不得掏。

他知道，自己的家境无法与别的同学相比。母亲早早就离开了人世，爷爷年迈多病，几个弟弟妹妹年幼无知，一家六口全靠父亲一人支撑。所有的家务都是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姐姐在操持。虽然家里竭尽了全力供他上学，但每个学期最多也只能拿出一百多块钱给他。他清楚地记得，在他家里再也拿不出钱来时，本身也很拮据的村里乡亲们慷慨解囊捐钱给他。在他入学的第一年，村里还破例给他奖励了一百元钱，代职支部书记刘万山和乡亲们又给自己资助了一百多元钱。尽管学院收的费用很少，但要保证一日三餐和正常生活、往返车票，再加上日常生活中一些不得已的破费，时常让他捉襟见肘。

在第一个学期里，班里同学都觉得龙绍川过于抠门，是典型的小农意识，杨柳也深有同感，十分瞧不起龙绍川。但在暑假中杨柳去了一次龙绍川的家后，她被深深的震撼了！龙绍川一家六口人，住在一个有着五孔窑洞的靠崖院里，屋子里除了一张祖上留下的方桌和父母结婚时的箱柜外，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土炕上的粗布被褥也是补丁摞补丁的，弟弟妹妹穿的是龙绍川退下来的衣裳。为了给弟弟争面子，招待好这位城里来的女同学，操持家务的姐姐在院子里跑了几个地方，才从鸡窝里摸出了两个鸡蛋，给她做了一顿鸡蛋捞面条。

杨柳是含着泪吃完那顿饭的，从龙绍川家里回来后，她一连几夜都没有睡好觉。家境较好的她从未想过在这不算偏远的地方，还有如此贫困的家庭！

暑假开学前，她早早就写信让龙绍川把学生证捎给她。她提前替龙绍川买好了返校的车票，又把父亲不穿的一些旧衣服放在背包里，打算在合适的机会送给龙绍川，她不愿让那些来自城里的同学看低他这个人穷志不穷的老乡。

杨柳知道龙绍川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所以她在同学中从不说破龙绍川的家庭窘境，只是在身体力行默默帮着龙绍川。遇到同学聚会要出去时，她就鼓动同学们和龙绍川一起步行，说这样能锻炼身体；遇到同学聚会吃饭该龙绍川出钱时，她总是变着法子用各种理由把地点选在最便宜的饭店，而且提前和老板说好，让饭店只收龙绍川一半钱，其余一半她自己过后再给饭店补上…

一个明媚的礼拜天，班里的同学们准备结伴到古都西安去玩。龙绍川并不想去，可他是党支部书记又是班长，他不去大家都感到很不痛快。杨柳明白，龙绍川是心疼那六块钱的车票，所以她就自告奋勇把大家的钱收起来去买票，并悄悄地为龙绍川也买了一张票。在出发前找到龙绍川把车票悄悄塞到了他手里说：“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就去把票退了！”龙绍川知道杨柳的脾气，挠了挠头，只得和大家一起去了。在回去时，龙绍川说自己还要去探望一个亲戚，让大家先走。他在城里哪有什么亲戚，只是想步行回校，省点儿钱。杨柳心知肚明，她就找了个理由说自己也要晚走一会儿，让大家先回去。杨柳一直追求着龙绍川的事，班里的同学都知道，大家会意地笑了笑就走了。

就剩下他俩的时候，杨柳笑着说：“走吧，我也陪你去看看你家的亲戚！”龙绍川急得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杨柳凤眼微瞪，说：“你不就是想步行回校吗？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走吧，今天本小姐陪你走走这长征路！”说完杨柳扭头先走了，龙绍川迟疑了一下才跑过去追上了杨柳。这天，他们硬是步行了几十里的路，在夜里九点钟才赶回了学校。

第二天，看到杨柳一扭一瘸去上课时，龙绍川知道是自己的缘故。晚饭后龙绍川第一次主动约杨柳出去走走，他想向杨柳道个谢。杨柳艰难的下楼后在宿舍楼后边的草场见到了龙绍川，龙绍川刚要开口说话，杨柳却先说了：“最好不要给我道什么谢，如果你还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就搀着我在操场里走走！”面对着这个善良又倔犟的姑娘，龙绍川下意识的挠了挠头，小心的朝四边瞅了瞅，犹豫的搀起了杨柳的胳膊，这个夜晚在他们的说笑声中过去了。

龙绍川并不是根木头，从杨柳的言行中他也能感觉出来，这几年杨柳一直在帮助自己、喜欢自己。但他只能自欺欺人地把这当作友情，因为他不敢也不能往深处去想。暑假开学后，当龙绍川要把车票钱还她的时候，杨柳笑着对他说：“这钱我暂时不收，城里买鸡蛋是凭票供应不好买，钱是我爸妈让你在村里给我家买鸡蛋的，等到春节时给我家拿去就行了。”龙绍川明白杨柳的心，心中满满的，全是感动。

大二第一学期的一个晚上，大河县的几个老乡同学在龙绍川的房间聚会。几个室友见龙绍川有老乡聚会，就都早早地出去了。两包花生米和两瓶白酒是男生的佳肴，几个苹果和橘子是女生的美味，这些都是杨柳去张罗着买回来的。一阵漫无边际的闲聊后，男生就开始猜拳喝酒，杨柳和另一个女生在一旁吃着苹果看。在这种大家都毫无目的、毫无忌讳的场合，是人最放松的时候。龙绍川本来就不胜酒力，又不擅长猜拳，当两瓶酒快要喝完的时候，他这个东道主已经被灌趴下了。

几个老乡先后离去后，龙绍川胸中向被火烧一样起来，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就想吐。杨柳急忙扶住了站都站不稳的他，却恰巧被龙绍川吐了一身，一股刺鼻酒气把杨柳呛得两眼直流泪。跺了一下脚，费力把他放在床上，杨柳就去宿舍换衣服了。回来时，眼前的一幕把她吓住了，龙绍川吐得满床、满身都是脏东西。

无奈之下，她只好把龙绍川身下的床单抽出来，又费力帮龙绍川脱下乐外套，把那些脏东西拿到了卫生间泡到脸盆里。转身回到自己宿舍，把寒假从家里带来的旧衣服拿来，帮龙绍川穿好，又赶忙把泡在脸盆里的东西洗好、晾在衣架上。

这是杨柳有生以来第一次伺候人，当干完这一切的时候，看着龙绍川平稳的安睡才回到自己的宿舍。她感觉脸上红的发烫，那一夜她失眠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她是怎样把龙绍川这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的衣服脱下又穿上的，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老乡了。

一个凉风习习的傍晚，两人约好在游泳池边见面。尽管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又住在同一宿舍楼里，但在学校严查谈恋爱的铁规下，大家都很忌讳在大庭广众下单独见面。龙绍川带着那一套洗好的衣服在大柳树下等着杨柳，这里是个“自由港”，也是同学们经常约会的地方。

看到杨柳走到他身边坐下，龙绍川怯生生地对杨柳说：“实在不好意思，那天晚上让你受累了，我谢谢你了！你给我穿的衣服我已经洗好了，你拿回去吧。”这是入校以来杨柳第一次看见这个大男孩羞答答的样子，像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盯着龙绍川，直到龙绍川被看得满脸通红，窘迫的开始挠头，她才笑着说：“谢什么呀，谁叫咱们是老乡呢！衣服就放你那吧，那是我爸爸穿过的旧衣服，我本来是带来准备捐给灾区的，结果学校一直没有组织捐献，你看合身就留着穿吧，反正我家里有的是旧衣服，放假来时我再从家里捎来一套就行了。”说完不理会龙绍川想要推辞的表情，扭头就走了。

4

冬去春来，转眼就到了1980年的暑假，两年多的学习生活，让龙绍川大开了眼界，增长了知识。尽管当时的教育界还残留着文革时期的种种气息，但在国家政策的不断调整下，全国人民也看到了新的希望。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们都加倍地珍惜这一宝贵的机会，这一代先天不足的学子们也都在辛勤的为美好的明天奋斗着。

这时候的大学课本，是学院教授们针对他们这一届学生的特殊情况专门编写的，所以每个学科的知识面不是太深都是些易懂和适用的东西，龙绍川又是从农村出来的，对于农业方面又有较多感性的了解，所以学习起来得心应手。

在一次实习活动中，龙绍川和杨柳几个同班同学，选择了河南新乡的刘庄村作为实习地点。在这个著名全国的农业典型村里，他们看到了亩产皮棉二百多斤的棉花高产田，看到了亩产超千斤的玉米地，也初步认识到了什么叫做“社会主义新农村”。全国劳动模范史来贺同志亲自接待了他们，勉励他们好好学习，有朝一日成为祖国的栋梁，为祖国的进步、为人民的幸福做贡献。这次刘庄之行对龙绍川的触动很大，他不仅见识了刘庄先进的科学种田技术，也学到了刘庄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宝贵经验。他不止一次在心里想：我要是把我们村也搞的和刘庄村一样好，那父亲还有刘书记肯定会高兴的！

刘万山是文化大革命前毕业的大学生，学的是历史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邻县文化局工作，在“文革”中担任县革委会副主任一职，但几经周折却又被贬到了大河县的黄川公社作党委委员。多年的机关生涯让他看透了政治的黑暗，所以在白龙涧大队的老支书年迈退职时，他就毛遂自荐当上了白龙涧大队党支部书记。

龙绍川与刘万山很早就认识了，盘龙生产队是白龙涧最大一个生产队，龙绍川的父亲龙大山又是盘龙生产队的队长，刘万山每次到盘龙村，都是先到龙大山家里小坐一会儿的。刘万山通常都是骑着自行车来的，有时候刘万山和龙大山到地里检查生产，自行车就会停放在龙大山的院里，正是顽皮时候的龙绍川就偷偷把刘万山的自行车推到麦场里练习骑车，那时在农村自行车是个稀罕物件，所以村里的小伙伴们总是围着一圈观看。

骑车技术熟练以后，龙绍川就有点得意忘形了，在一次双手撒把表演时，车子突然蹿到了一个两米深的土堰下面，龙绍川摔得鼻青脸肿不说，自行车的轮箍也变了形。当龙绍川背着变形的自行车艰难的回到家时，正好龙大山与刘万山也回来了。一看龙绍川那副狼狈模样，再看看那辆伤痕累累的自行车，怒火中烧的龙大山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龙绍川两眼冒金星！自知理亏的龙绍川背着自行车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龙大山气得瞪着眼睛直喘粗气。

一旁的刘万山却没有生气，笑眯眯地瞅着狼狈不堪的龙绍川说：“小伙子，车子练得怎么样了？”龙绍川羞涩的挠了挠头，说：“叔叔，我会骑了，还能双手撒把了！”刘万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一老一小的对话还有刘万山的大笑让龙大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着眉头看着刘万山。

刘万山对龙大山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的龙队长！这叫专业机密，我当年初学骑车的时候也曾干过这样的溴事儿。我是在学校操场上摔坏了我们班主任的车子，吓得我三天都不敢到学校上课。这小子有点意思，跟我当年的脾气一模一样，就是比我当年的运气好。反正这辆车子也旧了，我正想换一辆新的，这辆车子就送给这小子了！”

听到刘万山这样说，龙大山越发不好意思了，他羞红了老脸对刘万山说：“那刘书记，您看这样行不行，车子我要了，等秋后我把家里的猪卖了，您买新车时我给您添五十块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中吗？”刘万山说：“这可不行，这车子我可不是给你的，是送给我大侄子的，怎么能要你的钱呢。”刘万山看着一直背着自行车低着头的龙绍川说：“小子你听好了，这车子也不是白送你的，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一是高中毕业时要在学校拿个五好学生的奖状、二是等你将来有出息了，这车钱你要亲自还我！”说完后冲着龙大山笑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的事情让龙绍川父子俩终生难忘。刘万山走了后，父子俩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当龙大山抬头时刘万山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他狠狠瞪了龙绍川一眼说：“都是你小子惹的祸，你自己看着办吧！”然后扭头走了，父亲走了很久，龙绍川还一直背着自行车站在那里，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从那以后龙绍川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几个任课教师都惊奇的发现，龙绍川的学习在超常规的进步着，有时他提问的问题连任课老师都难以招架。同学们也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却天天骑着自行车上学，大家都无法想象龙绍川究竟遇到了什么，使他变化如此之大。

功夫不负有心人，龙绍川以优异的成绩从高中毕业，还被学校评为五好学生，还在毕业典礼上作了演讲。当天下午，他推着自行车，拿着成绩单和奖状，在公社院里一直等到天黑，当刘万山疲惫的结束一天工作回来的时候，看到了龙绍川胸前戴的大红花还有手里的奖状，欣慰地笑了。他知道，这孩子为了他在半年前说的话付出了很多，而今天这孩子真的成功了，是个可造之材！

高考结束后，龙绍川和父亲找到刘万山，希望他能帮忙参谋一下到底选报什么学校和专业最合适。刘万山建议龙绍川学农林专业，他认为今后中国农林业一定会快速发展，很需要这方面的人才。刘万山的分析很有道理，而且自从自行车事件后，刘万山是龙绍川心中的偶像，刘万山的话对自己来说就是真理，他毫不犹豫的报了北方农林学院。

拿到了北方农林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时，整个白龙涧大队都沸腾了，这可是几十年来村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欢喜之后，龙大山一家人却个个愁眉不展，虽然学费不多，但每个学期几百元的开销对龙家也是个天文数字。龙大山家里人口多，劳力少，加上“四清运动”时龙大山这个队长被扣上帽子罚了很多钱，所以这几年家里一直很拮据。

刘万山知道龙绍川家里的情况后，就建议大队以奖励的名义给他家送了一百元钱。后来这就成了大队的一条规矩：不管谁家孩子考上大学，大队都奖励一百元钱。他又从自己的工资中拿出五十元钱交给龙大山说：“咱们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要给孩子置办一些行李和用具，千万不要让咱山区的孩子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缺钱受气那滋味我上大学时尝过！”

热情的乡亲们也纷纷慷慨解囊，一块两块的给龙绍川捐了一百多元钱。当龙大山接过钱的时候，虎目微湿，在这贫困的山村，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他知道，少了这些钱，乡亲们一年的手头都会很紧张，但为了让龙绍川能上大学，龙大山只好用颤抖的双手接过了这沓重若泰山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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