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建伟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3
|本章字节:12876字
解丝晋说:“有,不过是条小路,很难走,车过不去。”
郭一清就和解丝晋弃车步行,往鸳鸯村的最上头走去。路越来越难走,中间有一个小水潭,远远地看到一个妇女就着浑浊的潭水在洗衣服。鸳鸯河已不复存在,到处是碎石和遗物。清运垃圾的车辆在加紧清理剩余的泥石流。几台勾机正在加紧排险。所谓排险,也就是把摇摇欲坠的房屋拆掉。
郭一清与参加排险的部队的同志们握了握手,表示感谢。解丝晋说:“估计再有三天,这些垃圾都可以清理完毕。”郭一清这才放心地往下游的辛石村和土疙瘩村走去。
察看完土疙瘩村,天已黑了。郭一清吃过晚饭,回到了板房,即使有电灯照明,也感觉昏暗,心里便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隐痛。这里没有报纸,没有电视,没有网络,不知道国内外新闻,连京汉市发生了哪些值得关注的事情也一无所知。自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但不能让外面不知道这里的援建情况。郭一清忽然想起应该把简报办起来,这样便于向市、县汇报工作,于是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综合组,要求务必第二天把第一期简报办出来。
杜好说:“简报出来了,怎么送出去?”
郭一清对单会说:“明天你去找一下网通公司把网络线接上,每一期简报出来后,就把清样传给常委办,让他们打印后送给有关市领导及参与重建的部门。指挥部只留纸质简报。”
正在商量第一期简报的内容,同娟红打来了电话。郭一清赶紧走出办公室的板房,外面突然又下起了雨,只好进了自己的板房才接起了电话,问道:
“你回京汉没有?”
“还没有。”同娟红幽怨地说,“你怎么去那么长时间?”
“也就多半年时间,年底前重建工作就大头落地了。人家南非总统曼德拉在四点五平方米的牢狱里还蹲了二十七年。这才算什么?”
“以前在京汉时,天天能听到你的声音,总感觉你在我的身边,现在你跑那么远,觉得你在天边一样。”
“看过叫《食人鱼事件》的电视剧吗?剧中有句台词,我记得非常清楚:
‘烈士的子女又成了烈士,英雄的后代还是英雄。’我是农民的后代,要做个本色的农民,当然战场在大有作为的农村了。”郭一清刚开始很豪迈,慢慢地嗓子发涩起来,赶紧说,“这边下雨了。你最喜欢下雨了,你要是在这儿,多好。”
同娟红笑了笑,说:“有人说雨水会变成咖啡,种子会开出玫瑰,离别是为了体会寂寞的滋味。你体会到了吗?”
郭一清转换了一下情绪,逗她说:“你还挺浪漫的,要是你在这样的环境,浪漫肯定会跑得无影无踪。”
同娟红好像恍然大悟,说:“就是,我忘了你还肩负着特殊的使命。辛苦了!”
郭一清十分郑重地说:“谢谢关心。《诗经》上说‘黾勉从事,不敢告劳’。”
同娟红俏皮地接过话,说:“好了,我也不愿意浪费我的长途电话费了。
我是站在我们家外面给你打电话的,怕妈妈和爸爸听见。哥哥明天就回去,他说了等将来汉营村的商住房开发起来后给我一套,将来咱们就有安乐窝了。我明天坐火车去云南一趟,村里去采集苗木的人在那里因树种和价格问题没谈拢,他们让我过去定一下。闲下来时,给我发信息。”
被毁坏的公路终于修复通车了,这大大加快了重建进度。
指挥部的办公条件得到了极大改善,网络接通了,买了三台电视,能看看新闻和电视剧了。镇里还给指挥部各调剂了一份京汉日报和人民日报。
前几期简报出来后,苗不居非常满意,特意给郭一清打了个电话,要他倒排工期,确保把“百年大计、质量第一”落实到工程施工和监理的各个环节。
角色转换
看着重建工作全面启动,郭一清的心里越来越阳光。
这里的天空碧蓝碧蓝的,白皑皑的云纯净人心。在临路的板房和帐篷里,可以看到不少年纪大一点的村民都在悠闲地喝茶,还有一些人在打麻将。伤痛在逐渐消失,信心重新回归。有信心,就有明天。这是一个好兆头。
郭一清走在村里,不断有村民跟他打招呼。就在这时,市、县指挥部同时接到通知,说是后天安然要陪同武东升来看重建工作。
丁业来找郭一清,商量一下汇报材料怎么写。郭一清心明如镜,知道丁业是来者不善,一开口就先啃住豆馅,说:“苗书记对重建工作的进展很满意,专门派武市长来慰问咱们,这可都是你丁县长的功劳啊。老兄到底是在基层工作,情况熟悉,进入角色快。你汇报总体进展情况吧,我到时候补充一下就行了。”
又叫县长,又称兄长,郭一清这一拍,丁业如沐春风。不过,郭一清还有一层意思,丁业没听出来。那就是,苗不居是在我们办的简报上批示的,而且还给我打了电话,明显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即使你丁业汇报得天花乱坠,也遮不住太阳的光辉。
丁业出门时,不无谄媚地说:“郭主任,我有个小小的建议,咱们两个指挥部都建立这么长时间了,办公室连个牌子都没做,导引牌也没有,基层和群众来办事也不知道找哪个部门,往哪儿走。这样吧,我们出钱,咱们统一做些牌子,将来上级领导来视察工作,一看我们的机构,就知道我们绝对丁是丁卯是卯地在工作。”
“好啊,这一点我倒是没注意到,那这样,我让保障组的单科长负责这事儿,跟你联系吧。”郭一清知道基层非常注意这些表面东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再者,丁业也说得在理,所以就把做牌子的任务交给了单会。
单会和县指挥部的司凯旋当即去了镇里,找了一家做广告的门店。接待他们的人自称姓王,是经理,一听是指挥部的,赶紧让店里的小姑娘放下手中的活,先来定样做牌子。单会和司凯旋把牌子的内容及尺寸留下后就回去了。
下午两点多钟,样牌就做了出来。王经理带着样牌去指挥部找着了单会,单会和司凯旋一起去敲丁业的门。
丁业半天才打开门,赤着脊梁,脸上午休时的木枕压痕清晰可见。他边看样牌边问价格。王经理说:“四块钱一个。”
丁业不满意,说:“太贵了,你可不能发国难财啊!”
王经理铁青了脸,顶撞道:“看你说到哪里了?你们是来帮助我们搞重建的,我非常感谢,这已经是最低价了。”
丁业抿住了嘴,牙齿在不停地上下打架,仿佛在决定一件很难办的事情,说:“这样吧,门牌按两块钱一个。你再给我们做高一米八宽五十公分的市、县重建指挥部导引牌各一个,怎么样?”
“是要木头的,还是镀锌的?”
“当然要镀锌的。木头的档次太低,雨一淋风一吹就完了。”
“那一个需要四千块钱。什么时间要?”
“明天晚上前必须安装到位,后天领导就来了。”
王经理把嘴一咧,说:“你给我一万块钱,我也干不了,因为光刷漆就需要三至四遍。如果照你说的速度做出来,没几天,字就掉了,会砸了我们的牌子。”
司凯旋在旁边帮腔说:“加加班吧。”
王经理执拗地说:“那也赶不出来。如果你们硬要明天晚上之前要,我倒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我们今天晚上搞一个通宵,再加上明天一个白天,可以做一个铝合金镀膜的。”
“好吧,就按你说的来。”
第三天一大早,县重建指挥部的人就在村口拉起了横幅,什么“感谢市委市政府的亲切关怀,京汉人民的无私援助”“一手抓救灾,一手抓重建,推进龙峡经济又好又快发展”“京汉龙峡人民心连心渡难关,肩并肩共建美好家园”。
上午,郭一清吃过饭后给武东升的秘书小刘打过电话,知道武东升再有半个小时就到了,于是赶紧到路口去等。
谢挺林与金子宝等人正站在那儿嘀咕什么。郭一清问:“又搞什么阴谋诡计?”
金子宝说:“不是我们搞阴谋诡计,是他们搞阴谋诡计。你看,他们偷偷地拉起横幅不说,你看写的什么,还想搞分裂。”
郭一清把几个横幅都看了,觉得确实不妥。龙峡县本身就属京汉市管辖,是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怎么能够并列。这不是单纯的语法错误或病句,是认识问题,当然也是政治问题。于是,命令道:“赶紧撤下来,全部撤。”
正当金子宝攀上梯子解绳子的时候,丁业不知从哪儿走了过来,问:“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要撤?”
郭一清指出了横幅中的错误。丁业脸上的肉直跳,说:“这群王八蛋,险些闹出笑话。这横幅是我让三个村的村主任做的,但没想到他们会写出这样的横幅。”
这时,站在后面的一个人说:“丁县长,这不是昨天跟你汇报过,你同意这三个横幅的内容,我们才做的吗?”
郭一清一看,说话的是鸳鸯村的村主任孙能。丁业只当没听见,往前面走去。孙能边收横幅边说:“这二百多块钱又白花了。”
武东升到了以后,先大致看了看三个村的重建进展情况,然后在县指挥部的会议室里开了会。三个村的村主任分别作了汇报,景中新代表镇里汇报,丁业代表县里汇报。武东升讲了五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学习政策,理清思路;二是整合力量,科学定位;三是突出重点,把握原则;四是有序推进,完善方案;五是高度重视,加强领导。总的意思是,民房重建、学校和卫生所等民生项目要由县里统筹考虑,市指挥部要由责任的承担者变为责任的监督者。
丁业看了一下郭一清,面露得意之色。郭一清也看了一下丁业。这个角色的转换,也就意味着县里要在重建中掌握主动权。说白了,就是要郭一清把重建大权移交给丁业。
会议结束时已过中午十二点钟了。武东升招呼参加会议的市、县指挥部人员都到镇里吃饭,安然让景中新安排了两桌饭。这是参加重建工作以来,指挥部的工作人员第一次聚餐。景中新准备了两箱白酒。所有人员像刚刚出笼的被困了很长时间的雄狮,振鬃长啸,咆哮狂饮。推杯换盏之际,丁业十分高兴,说:“我十九岁参军,在部队时养过猪。那时候,猪的生活水平很高。我们年轻,训练任务重,饭量大,吃不饱,经常克扣猪的伙食,结果把猪养得越来越瘦,最后有两头猪竟然起义,挤过栅栏跑出去了。”
满桌子的人笑得直喘气,武东升也合不拢嘴。
单会说:“丁县长跟我们相比是小巫见大巫。我刚开始在部队时也是后勤兵,家离部队近,隔两天杀一只羊就送到家里了。”
安然说:“你这一招更绝。照你们这样,用不了多长时间,猪圈和羊圈就空了。”
又是一片哄笑。
单会说:“我有个想法,我们保障组可以在村子里种一片菜,然后再养些猪和鸡,时不时地可以改善一下伙食。”
郭一清说:“我同意,三步走,就是先种菜,后养鸡,再吃肉,实现绿色生活。”
武东升只是笑,说:“你不会把养的鸡偷吃完了?”
郭一清说:“我们可以再成立一个纪检组,专门监督保障组有没有损公肥私、吃拿卡要行为,一旦发现,罚他去援建非洲。”
饭后,众人把武东升和安然送上了车。
武东升的到来,实际上重新界定了重建工作的职责。郭一清对自己的行为也进行了反思,是不是当初没有理解透苗不居的意图,自己插手太多了。既然这样,就按武东升的意见办,即使将来重建***了什么问题,承担责任的应该是丁业。可是,他实在看不惯丁业那小人得志的脸。这算什么嘛,屁大的权力,也把它看得比天还大。
郭一清看大家都红着脸,怕回村里招惹村民闲话,对景中新说:“你这儿附近有没有景点,下午放半天假,让同志们放松放松。”
景中新说:“我们刚刚开发了一个红军山,还没有完工,咱们可以先睹为快。”
丁业说:“你们去吧,我下午回县里一趟。”
郭一清说:“是不是又去团结女同志了,你老是脱离群众不好啊!”
丁业一本正经地说:“明天有个会议,我回去准备一下。”说着与众人挥手作别,钻进了切诺基。
金子宝看着渐行渐远的切诺基,说:“我们野外旅游时,经常开切诺基。
开切诺基,就是要走别人没有走过的路,看别人没有看过的风景。有‘驴友’
求购二手车的就写‘缉拿小妾(切)’,卖车的就写‘给小妾(切)找婆家’。”
众人到了红军山,看到山下有一处人家,门框破败,四周很荒凉。金子宝用手机拍了一些照片,要进去看看,景中新拦住了。
沿着很陡峭的台阶往上攀爬的时候,景中新介绍说:“那一家就是老红军的家。前几年,我们搞居民点时,发现山上住着一位老红军,他已经快九十岁了,在抗美援朝中曾立过二等功。我们磨破了嘴角,动员他搬下山住,还给他盖好了房子,但他死活不愿意下去。最后勉强同意,但首要条件是我们先把他的一头猪抬下山,而且只住山脚下,不离开这座山。我们只好临时在那个地方打了孔窑,让他先住着。别看他年纪大了,他经常山上来山上去的,身体还很好。”
受老红军故事的感染,杜好对大家说:“可敬啊!同志们,什么叫幸福,什么叫功名,学学老红军吧!”
解丝晋说:“人生就是这样,平常看起来忙忙碌碌的,实际上也简简单单。我总结了,人生只有三件事,吃饭,睡觉,走路。”
谢挺林纠正说:“应该是吃饭,睡觉,工作。”
解丝晋推了一下眼镜,较起真来,说:“‘工作’概括得太狭窄了。那些莘莘学子有工作吗?安享晚年的老人仍在工作吗?没有。但是,所有的人都要走路。有的走在仕途的路上,有的走在商战的路上,有的走在情场的路上,有的走在学海的路上,有的走在行将就木的路上。总之,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都正走在为生计为前途奔波的路上。”
杜好鼓起了掌,说:“讲得好,很深邃。”
郭一清也很欣赏解丝晋的见解,说:“我记不清了,是谁曾经概括过四句话,大意是说能把聪明人变糊涂的是领导,能把糊涂人变聪明的是教师,能把复杂变简单的是哲学,能把简单变复杂的是艺术。你这一番走路论可以说是四者皆有。这山湾镇可是藏龙卧虎啊!”
解丝晋谦虚地说:“我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贻笑大方了。”
太阳落山后,一行人才回到指挥部。放松了一下午,大家非常高兴,吃过饭后,又一直打牌到零点后,才陆续睡去。
截访
武东升回到京汉市后,将鸳鸯村、辛石村、土疙瘩村的重建工作进展情况向高风浩作了汇报。武东升本意是想直接向苗不居汇报,但他汲取了去年申报国家级扶贫开发县工作的教训,想到还不能绕开高风浩,于是先见了高风浩。
听了武东升介绍的情况,高风浩表示近期要去看一下,并关切地问了一下建设资金保障情况。武东升说:“资金是按进度拨付的,目前市财政已拨付了两千三百万元,县里只拨付了八百万元。估计县里的缺口要大些。”
高风浩说:“今年的国家级开发扶贫资金可以集中到这儿使用。”
武东升为难了,说:“今年定的四个贫困县资金已到位,而且项目也定了。资金是跟着项目走的,大多数项目已开工,如果调整,怕出现半拉子工程,不好交代。”
高风浩说:“你只要能向我交代就行了。扶贫资金的本意是用来扶贫的,现在龙峡县出现了这种特殊的贫困情况,怎么不能调整资金使用方向?龙峡县的扶贫资金要全部用于三个村的重建。另外,再把其他三个贫困县的扶贫资金各挤出来一部分,也用于三个村的重建。如果有些项目已经开工,可以采取三种办法解决,一种是县里自筹资金,一种是分期,一种是采用b模式。”
武东升看高风浩态度这么坚决,只好回去调整扶贫资金使用方向,同时向省政府打了请示。省政府很快就批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