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红尘荡心(8)

作者:张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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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惊悚·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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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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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666字

郭一清也来了个顺水人情,说:“开机动车已经是高看他了,回头让小夏请客。”开完空头支票,郭一清下车把小夏叫了过来。


小夏一听,差点蹦起来,连声说:“谢谢,谢谢!以后郭主任有啥事尽管吩咐,我多跑跑腿。”


“行,你等着吧。”


也许是办了一件好事,郭一清心里的阴霾才开始消散,给同娟红打了个电话,约定晚上一起去体育场看演唱会。


这时,值班室通知郭一清,晚上七点半佟悦来主持召开一个信访会议,要他参加。郭一清奇怪的是,信访会议与自己不沾边,怎么会让自己参加?既然让自己参加,肯定有任务。于是,他又给同娟红打电话取消了晚上的活动。


同娟红半嗔半怒地说:“市委的人说话都不算话,不理你了,饿死你也没人管。看你们过的啥日子,老是半夜开会,这叫以人为本?”


郭一清也不情愿参加晚上的会议,但表现得还相当上进,说:“人在江湖,要走江湖的道。”


态度


晚上参加信访会议的除了市信访局局长习严雄,还有斋西文及市委办信息科有关人员。另外,还有一些县(市)区及乡镇领导。


郭一清看了看放在手头复印的材料———一本省委办公厅办的供领导参阅的信息刊物,其中一条反映问题的信息被主管信访工作的副省长批示道:请省信访局调研后拿出具体解决办法。在省信访局几个字的下方,省信访局局长虞华南较为潦草地批示道:请京汉市提出解决对策。


郭一清这才仔细看了信息内容。信息很短,最多也就三百多字,主要意思是说上级信访部门的考评办法不科学,加重了基层负担。


应该说这条信息不能算作是重大信息,也只是个常规信息,不值得兴师动众地开会来研究。搁往常,针对此类信息批示,一般都是信息科起草一个调研材料,也就是延伸信息,向省委办反馈一下就可以了。


刚开始,佟悦来也不以为然,但电话与省委办公厅主任蓝皮和省信访局局长虞华南沟通后,才感觉到此信息非同一般。在电话中,蓝皮明显带有不满情绪,说:“何书记只是圈阅,主管省长倒是发了很大火,说你们京汉市在揭全省和全国信访工作的伤疤,如果觉得这样的信访考评办法不科学,你们提出一个更科学的。”虞华南脾气更大,说:“你们京汉市认为上级信访部门腐败得很,什么收钱不登记上访人员,这种现象我怎么没见过?你们开个会,讲一下这个事情,不要再捅这个娄子了。”有了两位上级领导的金口玉言,佟悦来最终决定召开这样一个基层信访工作会议。


刚开始,大家都很沉默。习严雄发挥了极高的情商,鼓励基层干部说:


“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是主管信访工作的县(市)区长和乡镇书记、镇长,大家在信访战线默默无闻地工作着,为全市社会稳定做出了重要贡献。这两年,我市信访工作在全省排名一直比较靠前,这与大家的努力是分不开的。目前,信访工作正面临着新的形势和任务,如何建立起科学管用的考评机制,是这次会议讨论的中心。请大家不拘一格,畅所欲言。”


仍然没有人发言。


佟悦来翻了一下签到表,说:“我点将了,请潘谭镇的高生纺书记先发言。这条信息是你们报的吧?”


高生纺站了起来,佟悦来示意他坐下。高生纺三十岁左右,很精干,一点也不遮掩地说:“报告秘书长,是我们报的信息。我们镇是省委信息直报点。


这条信息上报时经过我的把关,是信访工作经验的总结,也是反映一下基层的苦衷。目前在信访工作上,没有更科学的考评办法。我个人意见,取消考评办法就是最科学的考评办法。”


会场上掌声一片。谁都没有想到高生纺一下子会把问题掐死,而这却得到了乡镇干部的强烈认同。


佟悦来虽有三分不悦,但他也在县里工作过,知道高生纺说的也是实话,为了向省里交差,还必须硬着头皮让大家各抒己见。


乡镇书记、镇长们一看秘书长没有表现出否定意见,以为是默许了高生纺的看法,开始力挺高生纺,争先恐后地发言。郭一清来不及看发言人,反正也不认识,只顾低头记录。


“这条信息反映的是我们乡镇一级的实际情况,现在我们的信访成本太高了,具体讲就是行政成本和政治成本太高了。国家信访局对上访人员只登记不考核,具体政策是‘人要回去,事要解决’,谁的孩子谁抱走,这很好。但是,我们省在北京有个联席办,只要是联席办通知你去领人,肯定要同时通知省信访局,一律登记在案,纳入考评指标。为了不让省里登记,各个乡镇都使出浑身解数,有关系的找关系,没关系的送钱送物。明说了吧,现在上下已经形成了信访产业链。具体地说,就是你不想让驻京的联席办登记,就要销号,销一个号需要八千块钱左右。省里要的少些,但也必须出血。接上访人员的时候,我们还得求爷爷告奶奶,给上访人员买车票和吃的。我们一个三十万人口的小镇,每年光花在信访上的钱都在三十万元以上。”


“我们镇去年光去国家信访局和省信访局接上访人员的路费及住宿花费就四十多万元。”


“我们镇今年以来的信访费用已经超过了四十万元。”


“我们镇去年信访上的花费是八十多万元。”


大家七嘴八舌地比着信访支出。比完信访支出,乡镇书记和镇长又接着发言。


“刚才那位镇长讲的是行政成本,实际上政治成本也很高。有许多上访人员的上访是正当诉求,但也有一些不合理诉求。问题是,上级信访部门不加甄别,只要是上访的就登记在案。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样的考评办法助长了一些无理上访和越级上访,以至出现了缠访闹访,有的甚至以上访来要挟党委和政府。现在许多上访人都在研究政策,其中不乏一些老上访户,他们已经研究透了信访考评办法,所以长年不断地上访,我们还要不断地为他们解决不合理的诉求。这就造成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局面。”


“现在的信访考评办法是谁惹事追究谁,让基层很为难。比如,拆迁问题最易引发上访,为了减少上访人次,我们都不敢大刀阔斧地去工作了。为了做好稳控,我们派人整天跟着信访人。可以这样讲,我们乡镇书记、镇长平时要拿出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精力处理信访问题。”


刚才这两位乡镇书记的话又得到了在座各位的认同,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一上班,办公室里都是信访人。”


“到中午,自己还得掏腰包管信访人的饭。”


“到了下班时间,有些信访人坐在办公室就不走,自己还要连拍带哄,装孙子请人家‘下班’。”


一位副区长补充了一下,说:“现在有一些引发上访的属于政策问题,县(市)区无法解决,但还必须承担由此引发的信访责任,有些不合理。比如,我市在建设新区过程中,征用集体土地是按一亩不到五万元的价格,变成国有土地挂牌出让后,失地农民却得不到补偿,生活和就业问题解决不了,但市里又必须让区里做好稳定工作,很不好办。按照属地管理原则,若由此引起上访,追究的是区里的责任。还有企业学校移交社会后,退休教师的待遇问题,上级一直没有个明确的政策,由此引起的上访责任也要由区里承担,也不太合理。”


这位副区长的话一时间又炸了锅。刚才,大家都在有意回避市信访考评办法,听这位区长点了炮,大家又都把矛头对准了市信访局。刚才谨慎得因摸不着深浅不敢发言的副县长和副区长也加入了讨论的行列。


习严雄只是笑,并不答话。


最后,一位区办事处的书记又扔了颗炸弹,说:“当前造成基层干部沉重负担的根本原因是信访体制问题。去年,我们办事处辖区的一位女同志到外地市走亲戚时得了病,结果当地医院的医生由于误诊把她的卵巢给切除了,造成她多次赴京上访解决不了问题,后来就带着汽油到北京自焚。事情闹大了,一位副省长批示,对我们区进行为期三个月的重点管理。而区领导让我停职了三个月。为什么省里要这样做?就是因为信访工作实行属地管理,实际上,像刚才我说的那位女同志的纠纷是发生在外地市,应该是外地市给人家解决,并做好稳控工作。”


大家又举了许多案例,来说明改革信访考评办法的必要性。


佟悦来一看今天的会议偏离了主题,索性一江春水向东流,让大家吐吐怨气,最后总结道:“非常感谢大家的发言。大家在基层工作不容易,借着这个机会诉诉苦也是正常的。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家站在全局的高度来看待信访工作,毕竟我们的国情、省情和市情就是这样,只能想方设法把信访工作做得让市委领导放心,绝不能形成‘大闹大解决,小闹小解决,不闹不解决’的恶性怪圈。最后,希望大家把解决信访问题的真知灼见形成书面材料,明天中午前报市委办信息科。”


会议结束后,佟悦来单独把市委办的人员留下,强调说:“潘谭镇的这条直报信息引起了省领导和省信访局的高度重视,实际上也是点到了当前信访工作的软肋上。但是,我们还要积极地从正面来看待信访工作中的有关问题,有些事情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就信访工作而言,在没有更好的考评办法出台之前,还得唱唱赞美诗,对个别不痛不痒的地方可以提出微调意见。这也属正常现象。信息科根据今天大家提的问题和明天各单位报的材料整理一个调研稿,西文把关后,交由一清审核上报苗书记,同意后再报省委办公厅。今后,凡是省委直报点的信息,也要经由市委办信息科把关,西文要注意。”


实际上,这是变相在批评斋西文不负责任。


第二天,佟悦来带队到省委办公厅请蓝皮主任及信息处的几位处长吃了个饭,也算是对工作失误的道歉。省委办公厅的信息刊物也很快在头条刊发了市委办上报的那条延伸信息。这一次,省委、省政府及省信访局的领导均是一阅而过。


斋西文像打了一个胜仗似的,把新一期省委办公厅的信息刊物复印了一份交给了郭一清。


郭一清正在翻看京汉日报的国际版。他让斋西文看了一则新闻,标题是处理中美关系的原则:对话比对抗好,合作比遏制好,伙伴比对手好。


斋西文说:“好像也适用于上下级关系。”


郭一清意味深长地说:“在机关工作中,有时候态度决定一切。对了,我问你个事儿,吉祥市考察团来那天,你最后见宁雪纯主任没有?”


斋西文又想起郭一清和宁雪纯拥抱的场面,迟疑了一会儿,说:“我那天本想去宾馆见她一面,结果有别的事,就没去。是不是失礼?她又说什么了?”


“哦,没有。”郭一清从斋西文游移的目光里读出了“说谎”二字,把报纸摔在了办公桌上。


斋西文没说话,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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