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爱三毛(2)

作者:陈鲁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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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生活·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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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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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882字

一翻开书,我的呼吸都急促了。书里竟然有近30页三毛各个时期的照片,大多数从未发表过,再翻翻书中的内容,都是三毛1973年至1979年在西班牙和撒哈拉生活时给父母的家信。三毛去世已经12年了,没有她写书给我看,挺寂寞的。而眼下,在最不经意间,我又看到了三毛的新书(是她家人整理出版的),真令人喜出望外。


三毛去世是在1991年1月4日。我是第二天晚上知道这个消息的,从中央台的晚间新闻。那天我刚刚跟男朋友闹完别扭,他哄了又哄,我还是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伤心欲绝。天晚了,他只好丢下我回家。我于是一个人愈发地悲愤,看着电视,想着自己的新仇旧恨。突然,播音员罗京的声音止住了我的眼泪:“台湾着名女作家三毛于昨天清晨在台北荣民总院自杀身亡,享年48岁。”


我惊呆了。


三毛在书中常常会谈到生死的话题,甚至在给父母的信中,也会时不时地旁敲侧击,什么她已见过太多死亡,早就能够坦然接受,只是家人都要预备好,免得这一日来了受不了。就是因为讲得太多,好像狼来了的故事,没有人拿它当真。有时还会让人产生逆反心理,即便像我这样喜欢三毛的人,也会觉得她在生命的问题上,有些做作。谁想她真的以自己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二天,当我从震惊中解脱出来后,我翻出了初中时写的一首关于三毛的诗(中学时代,除了三毛,我还喜欢顾城、舒婷、北岛的诗,爱屋及乌,因为爱诗,也自己写一些酸酸的所谓朦胧诗。)和我所有的三毛的书,反复地看。想到三毛陪伴了我的整个少年岁月,心里有了一种失去最亲爱朋友的悲哀。那首诗早已找不到了,我只记得在诗中我表达了对于三毛失去挚爱荷西的理解和痛惜。


三毛去世后,大陆的几家出版社先后出版了《我的宝贝》、《万水千山走遍》和《闹学记》。其中,《我的宝贝》也许是对我的生活影响最大的一本书。三毛“有许多平凡的收藏,它们在价格上不能以金钱来衡量,在数量上也抵不过任何一间普通的古董店……”,但这些“所谓的收藏,丰富了家居生活的悦目和舒适”,而且“每一样东西来历的背后,多多少少躲藏着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故事”。于是,三毛请来摄影师,拍下了她的宝贝,然后,她又写出了寻宝的经过。


像三毛一样寻宝


说是宝贝,其实都是一些不太值钱的银制老别针、项链、手镯、西餐用的刀叉和所有名胜古迹旅游景点都能买到的小摆设、小玩偶。东西很一般,但在三毛的笔下,它们身价百倍。


那本书引发了我对家居布置和收藏的兴趣,某种程度上也影响了我的审美。


因为三毛,我喜欢上了古旧的中式家具,现在客厅里就摆着从潘家园淘来的太师椅和烟榻。


每到一地,我总要大街小巷地转悠,搜寻漂亮、道地但又不太贵的工艺品。有一天,我会再写一本书,书名也叫《我的宝贝》。


我会写我在伊拉克首都巴格达的手工艺品街上讨价还价买下的宽大的手镯、12把银汤勺、两盏镂空银制嵌彩色玻璃石头的宫灯和一枚镶着硕大的孔雀石的戒指。


我会写我在莫斯科阿尔巴特大街买的无名画家的两幅油画。为了这两幅画,我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还借了200美金。价格虽然不菲,但物有所值。我永远都看不厌画家用的红白绿黄蓝,那么活泼明快的色调让他(她)的人物没有了油画常有的阴郁。


还有,我要写我头顶烈日在巨大的莫斯科工艺品市场转了一圈又一圈才买下的金制树叶、狮头。我琢磨着,它们该是沙俄时代钉在大户人家大门上的装饰。


我把其中一部分宝贝摊在了客厅的中式矮柜上。那已经成了客厅里最好看的地方。


除了三毛自己的书,我也买别人写的有关三毛的书(在我这里,享受这种超级作家待遇的还有张爱玲。)。有一阵儿,一本揭露所谓“三毛真相”的书很是流行,我也买来看了。那些有关三毛的真真假假都不会令我失望。我喜欢的是文章里的那个三毛,至于生活中的她到底是什么样子,何必去管呢?


我只是感叹,有人迷三毛竟然迷到这种程度,不惜大费周章一一采访三毛书中提到的人、去过的地方。这让我自叹不如。


1995年,我来到西雅图。租房子、买家具,安顿下来后首先去逛的就是着名的pikepcemarke。这个地方还是从三毛的书里知道的。1986年5月,三毛在西雅图belleuvecommuniycollege边休养边学习英文,课余时间常常泡在那个有几百家小店铺的自由市场。这段经历被她写进了《闹学记》。


我自己也做了西雅图的居民后,pikepcemarke成了我每天都要光顾的地方,不是去那的星巴克喝杯咖啡,就是去买水果、报纸。这些东西其实住所附近的超市、便利店都有,可我总是舍近求远,宁可走上10分钟,也要享受逛市场的乐趣。


差不多过了半年,我对pikepcemarke里的每一个店铺的位置都已了如指掌。


一个周日的下午,我一个人拿着刚买的蛋筒冰激凌,和大约几千个外地或外国游客挤在一起逛市场里长长一溜卖瓜果、蔬菜、鲜花、海鲜的摊位。pikepcemarke是西雅图着名的旅游景点,一到周末、节假日总是人山人海。


那时已经6月份了,天很热,我被各种肤色的人挤得心烦意乱。于是,我把剩下的大半个蛋卷扔进了垃圾桶,往市场的楼梯拐角处走去。我计划下一层楼,逛底层的古玩商店,那里通常比较安静。


我一边下楼一边低头用纸巾擦着被冰激凌弄得黏糊糊的手指,这时,我的余光看到了楼梯角落里隔出的一家小店铺。我的心开始狂跳不已:“天哪,这是哈敏的店啊!”


三毛在《我的宝贝》里写了一章“阿富汗人哈敏妻子的项链”。哈敏是三毛在pikepcemarke认识的小店主,他是阿富汗人,为躲避战乱和养家糊口,独自一人在美国经营一家卖印度服饰的小店。三毛离开美国回台湾之前,哈敏要送给三毛一条项链——他妻子的项链。项链美极了,三毛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买下了它。


平心而论,这篇故事三毛写得很一般。照片上那串项链也看不出令人惊艳的地方:项链是银制的,金属表链似的造型,但比表链宽,上面还坠着十几个25美分大小的银币。唯一抢眼的是项链上镶着6块浅粉或淡蓝的亮片,配一件黑色低胸晚装会很好看。


因为故事平淡,我逛了快100次的pikepcemarke都没有意识到,藏在楼梯间角落里的就是哈敏的小店。


“哈敏的小店是楼梯间挤出来的一个小角落。”“店已经够小了,6个榻榻米那么大还做了一个有如我们中国北方人的炕一样的东西。他呢,不是站着的,永远盘坐在那个地方,上面挂了一批花花绿绿的衣服和丝巾。”这是三毛对小店的描述。


我站在离小店两步远的地方,好奇地向里张望着。哈敏(我想他就是哈敏)正盘坐在床上,他的四周的墙上,门上,到处挂满了沙丽、头巾,五彩缤纷的,看久了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足有5分钟,一直盯着哈敏看。这么长的时间,再没有经营头脑的店家想必也会出来问一声:“小姐,你想买点儿什么?”吧。


哈敏还是一动不动。


这下我更肯定他就是三毛笔下的哈敏。


“哈敏不回国办货色,他向一个美国人去批,批自己国家的东西。


“哈敏你不积极!”


“够了。”


“首饰不好看。”


“那是你挑剔呀。”


“这样不能赚钱。”


“可以吃饱就好了啦!”


“永远是这种扯淡似的对话,我觉得哈敏活得有禅味。”


这是三毛在书中的描写。


我当时很想走上去告诉哈敏,那个花了100美金买下他妻子项链的中国女人是个很有名的作家。她在书中也提到了他的小店。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但我还是一动不动。


我又站了几分钟,冲哈敏笑笑,转身下楼离开了小店。


他是不是哈敏不重要,哈敏知不知道三毛的事情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的整个少年时期,三毛浪迹天涯的故事曾带给我那么多的渴望。


我常常遗憾地想,如果三毛还活着,我一定要交她这个朋友,至少,要做上两期《鲁豫有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