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桥的家乡并不是杭州市，而是隶属于杭州市的一个县城。

陈小桥的家却是个四层楼高的小别墅。每一层的层高都相当于徐方兴住的房子的两层高，而且一层客厅的面积几乎就是徐方兴整个房间的面积，大概有60平米。这让徐方兴叹为观止。两人把行李放到一个有30平米大的卧室里。陈小桥说这是她的闺房。接着陈小桥蹦蹦跳跳地找了一圈，家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于是，在陈小桥的带领下，徐方兴站在了千万只鸡的包围中。

“我妈肯定在办公室呢。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找她。你可以拿鸡蛋，想拿几个都行，晚上我们做你最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

陈小桥走前是这么说的，但徐方兴却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耳边传来无数只鸡一起吃饭的声音，鼻子里闻到的是一股鸡屎混杂着饲料的怪味。

终于，徐方兴接受了这个现实。他觉得挺好。现代化养鸡场、四层别墅，这么有钱的人家竟然有陈小桥这么懂事的姑娘，真难得。

徐方兴想着想着，开心极了，他一步步地朝鸡群走去，开始很认真地视察哪只鸡下的蛋属于极品。

“站住！别动！偷鸡蛋的贼！”

一声厉喝在徐方兴身后炸响。徐方兴赶紧回过身，就看到一个养鸡场工人朝着自己快步走了过来。

这是个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穿着工作服，手里拎着一个扫把，正在上下仔细打量徐方兴。

“大婶，我不是偷鸡蛋的！”

“不是偷鸡蛋的？那你是偷鸡的！”

“我也不是偷鸡的！”

“那你是偷什么的？”

中年女人的咄咄逼人，自以为是把自己当成小偷的行径让徐方兴极端反感。他想想再怎么自己也是这家养鸡场老板娘的未来女婿，哪儿能受这个侮辱？于是徐方兴没好气地回了句：“我是来偷人的！”

“偷人？偷人是什么东西？”中年女人嘀咕了一句，忽然恍然大悟，举起了扫把朝徐方兴打了过来，“你这个流氓！混蛋！快给我滚！”

徐方兴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猛，抱头就朝外跑，却撞到了恰巧走进来的陈小桥身上。

陈小桥朝着女人大喊了声：“妈！”

徐方兴就更加傻眼了。

陈小桥上前夺下女人手中的扫帚，埋怨地说了句：“都说了我今天回来，您还跑这儿来干嘛啊，不在家等着！”

“好在我来了，这人不是好东西，他竟然说他是来偷人的！”

陈小桥难以置信地望着徐方兴：“方兴，你……你？”

徐方兴急忙喊道：“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陈小桥急忙上前挽着女人的胳膊：“妈，他们文化人就爱开玩笑，要不天天写啊写的多累啊，是不是？妈，他就是我跟您提到的我的男朋友，徐方兴。”

徐方兴急忙上前：“阿姨好。”

中年女人似乎消了气，很正式地伸出手，徐方兴急忙双手握住了女人的手。

“我是陈小桥她妈，我叫甄明珠。记住不是真假的真，是甄子丹的甄！”

徐方兴急忙笑道：“阿姨，您真新潮时尚，您都知道甄子丹啊！”

甄明珠得意地瞥了徐方兴一眼：“甄子丹算什么？现在的明星我都知道，比你知道的都多，莫文蔚、王菲、章子怡、陈近南、马格扣，还有韦小宝！”

徐方兴嘴里说着：“是是，我还真不知道这么多！”脑子里想的却是“我的确不知道谁是马格扣”。

陈小桥看出了徐方兴的疑惑，提醒道：“maggieq，我妈说她最漂亮了，《见龙卸甲》里的。”

徐方兴是真佩服面前这个大婶，陈小桥的妈，甄明珠女士了：“您真是懂得多啊！”

甄明珠笑了：“好了好了，回家吃饭！”

陈小桥急忙扶着母亲在前面走着，但一只手伸到背后，朝徐方兴做了个ok的手势。徐方兴明白，拜见丈母娘的第一关，他是过了。

直到三个人一起吃饭时，徐方兴才看清未来丈母娘的长相，立刻明白了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肯定，如果和陈小桥生个女儿，肯定会比陈小桥漂亮。

甄明珠对徐方兴很热情，又是给徐方兴夹菜，又是给徐方兴倒饮料，而且绝口不问徐方兴赚多少钱或者父母都是做什么工作的诸如此类的问题。这倒让徐方兴感到意外。于是徐方兴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一点。

“阿姨，我以前在出版社工作，不过后来辞职了。现在自己写些评论文章什么的，虽然挣不到什么大钱，但我会让小桥过上开心幸福的日子的！”

甄明珠立刻理解地点点头：“只要你们俩好，比什么都强，那些钱财啊无非是身外之物，不值一提！”

徐方兴松了口气：“我爸妈也是这么说的。我爸爸退休了，不过以前是……”

甄明珠忽然打断徐方兴：“退休好啊，终于可以在家享清福了。我也想退休了，可就是劳累命啊！都五十了，还天天伺候那些鸡，没一刻闲着，真羡慕你爸妈！”

“是啊是啊。”

徐方兴应和着，不再主动说什么。他觉得陈小桥提醒自己的那些关于如何和未来丈母娘相处的事完全都没必要，简直是小题大做。于是他心情真的好，以为根本吃不下的淡而无味的饭菜也觉得甚为可口，不禁狼吞虎咽起来。

但徐方兴不知道的是，在他躺在陈小桥的闺房里美美睡午觉的时候，陈小桥正在甄明珠的房间里经历着一场非常严峻的拷问。

“他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

“给杂志写专栏啊，我不是告诉您了吗？”

“那就是说没正式工作啊？那要是有天那杂志倒闭了，他写什么啊？”

“他可以再找一家写啊！”

“那要是没找到，不就失业了？太不靠谱了！我不是跟你说过要找个公务员吗？最好在国企上班，什么邮局啊电信啊，总之要在企事业单位才行。他为什么不去文化局上班？”

陈小桥只能叹了口气。

“他爸妈是干什么的？”

“爸爸以前是工厂厂长，妈妈是小学校长，现在都退休了。”

“什么工厂？哪个学校？我看他父母应该也没比我大多少啊，怎么会这么年轻就退休了呢？在家闲着没事干，那以后可就能没事找你的茬了。你日子可不好过啊！”

“我见过他妈妈，人很好的，您不用担心的！”

但甄明珠似乎根本没听到陈小桥说什么，而是继续皱着眉思索着，继续问道：“有房有车吗？有多少存款？”

“房子有，不过没买车，存款……”

“得了得了，我一看你眼珠子转就知道你要替他找辙！我看他就是一穷人，对不对？”

陈小桥努力挽回败局：“妈，只要我们两个好，以后我们会赚很多很多钱的！”

“来得及吗？一年后你们俩能成百万富翁？要是结婚就怀孕，那孩子一年后可就生出来了！你知道现在养一个孩子从怀孕到大学毕业需要多少钱吗？好多书上杂志上都有统计，没个一两百万根本养不起。这还不算上送孩子出国留学的钱！光说从怀孕到生下来，找个好点的医院，做检查，吃点好东西，那没个一二十万别想生！”

陈小桥撅着嘴反驳道：“您养我和我姐也没花这么多钱啊！”

“我们那个时候能跟现在比吗？那时候30块钱能过一个月，现在呢？”

陈小桥赌气地嘟囔着：“反正我非他不嫁！”

甄明珠拽着陈小桥朝房间外走。

“妈，您这是干嘛啊！”

“跟我相亲去！我就知道让你自己找肯定不靠谱，我已经帮你约了两个。你赶紧跟我去见见。我觉得都挺不错的，比这个绣花枕头强多了！光图外表好看有什么用？你爸够帅吧？让我气了一辈子！”

陈小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赖着不起来：“不去不去，我就是不去。”

甄明珠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白把你养这么大！我看你是不想让我活了！是啊，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你姐姐就不让我省心，结了没一年就离了。现在你！”

甄明珠说着，眼圈红了，使劲地叹了口气。

陈小桥无奈地站起身：“好，我去，但我看不上您可别逼我！”

于是，在这个徐方兴做白日梦娶媳妇的中午，陈小桥在甄明珠的陪伴下相了两次亲。陈小桥当然看不上，没一个能比得上徐方兴。可在母亲的眼里，哪个都比徐方兴强。

在回家的路上，甄明珠气呼呼地向陈小桥下了通牒：“看不上没关系，可以继续看！直到看上为止。但你想和这个不靠谱的男人结婚，没门！我可是要脸面的人，我是不能对他态度不好，更不能给人家脸色看。我还要好好招待他，毕竟再怎么也是你带回来的客人。这点你妈还是有分寸的。不过，回北京后你立刻跟他分手，听到没有？”

直到晚饭，徐方兴也没看到未来老丈人的身影，便随口问了那么一句。

甄明珠立刻夸张地叹了口气：“他啊，忙啊，又出差了。我都跟他说了女儿要带男朋友回家。但没办法啊，都跟客户约好的。这次不去生意就做不成了，但以后有的是机会，对不对？”

徐方兴笑着点点头：“是啊，以后机会有的是。您和叔叔有空去北京玩。我和小桥陪您们到处转转。我们要是忙就让我爸妈陪。反正他们俩也退休了没什么事！”

“好啊！真是太好了，你真是又懂事又孝顺啊！”

陈小桥闷着头吃饭不说话。甄明珠便用胳膊肘捅了下陈小桥：“你这死丫头，愣什么神儿呢？快去我屋里把东西都拿出来！”

陈小桥回过神：“东西？什么东西？”

“算了算了，跟你说白费口舌还不如我自己去！”

甄明珠说着便站起身离开。

徐方兴看着陈小桥脸上幽怨的表情，觉得很怪：“都一下午了，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陈小桥掩饰着：“没……没什么不开心的，我就是有点担心我爸。”

陈小桥话音未落，甄明珠就抱着一个大纸箱子吃力地走了回来，徐方兴急忙上前帮忙。

纸箱子打开，竟然是许多浙江的土特产：椒盐小核桃、海产、茶叶还有几条大红鹰香烟。

甄明珠疼爱地拍拍徐方兴的肩膀：“都是给你爸妈带回去的！我自己看着买的，也不知道你爸妈是不是喜欢，加起来两千多块钱呢！这烟啊也是最贵的那种，300块钱一条呢，如果你爸爸不抽烟你就送给你好朋友！”

徐方兴受宠若惊：“阿姨，这怎么好意思呢！您太客气了，我都没给您买什么……”说到这儿，徐方兴突然想起了那对金手镯，“对了，阿姨，我也有礼物送给您呢。您等等啊！”

徐方兴快步跑出了客厅。

陈小桥急忙拽过甄明珠，指着这些礼物抱怨着：“妈，您这是干什么啊？好人都让您做了！您还逼着我回去跟方兴分手，您这是做的什么事儿啊！”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你妈我做事从来不亏心，也从来都对得起人家。就当是我提前帮你预付了分手费吧！”

陈小桥跺着脚还想说什么，徐方兴已经拿着首饰盒跑了进来，把首饰盒递给甄明珠：“阿姨，您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哎呦，镯子，我一直想买一对呢，可总舍不得花钱！哎呦，还有发票呢。我看看，这是？”甄明珠说着从茶几上拿起眼镜戴上，猛然间瞪着徐方兴，“老天啊，这么贵？现在金价怎么涨成这样了？”

徐方兴根本没发现首饰盒里的发票，他根本没拿起镯子看上一眼，现在听甄明珠这么一说，也很好奇，拿过发票一看，立刻目瞪口呆：18888！

徐方兴心里埋怨陈小桥也不跟自己商量一下就买这么贵的首饰，可现在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笑着：“不……不贵。图个吉利，是吧，小桥？”

“不过，”甄明珠翻着白眼望着徐方兴，“你也是北京人吧，大城市的，你怎么不懂送礼物不能带着发票呢？这好像是想让我给你钱似的？”

“您不喜欢就算了！”陈小桥说着一把拿回了首饰盒，“本来方兴的意思是您要是不喜欢这个款式，有发票在，您随时还能去换个时尚的款式呢！”

甄明珠立刻又抢回了首饰盒，并很快地把镯子都戴在了同一只手腕子上。镯子相碰，发出叮当撞击的清脆响声。甄明珠掩不住脸上的笑容，乐开了花。

“还真好看啊！我看你还是真费了不少心吧！”

徐方兴只好继续做好人：“都是小桥帮我挑的……”

甄明珠看着镯子，再看徐方兴时也觉得这孩子挺可爱的，以前好像是有点看错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去北京改款式去，就住你们家里，顺便给你们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

“住我们家行啊，没问题，不过就不用您忙活了。我妈肯定早就把这些事大包大揽了！”

陈小桥听徐方兴这么说就是一愣：“我们要和你爸妈住？”

“是啊。”

“你那房子？”

“那是我租的。”

陈小桥失魂落魄地望着徐方兴。徐方兴还没明白事情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生死关头。甄明珠突然就在一旁大吼：“不行，绝对不行，现在婆媳关系多难弄呢！你这不是害我们家小桥吗？”

“我？我怎么害她了？我妈人很好的。小桥也喜欢我妈啊！”

甄明珠摘下镯子扔在桌子上：“用这点钱就想收买我把小桥嫁给你？没门！”

“跟我爸妈住怎么了？阿姨您别说话这么难听好不好？我怎么收买你了？”

“没房没车，还干着个不着调的所谓的工作充当文化人。现在看男人那都是要看社会价值的。就你，都三十了，还什么都没有，你有什么价值？我要是把女儿嫁给你我就是瞎了眼！”

突然，站在一旁的陈小桥哭喊着：“好了，妈，方兴，你们都别说了！”

陈小桥转身哭着跑出了门，徐方兴急忙追了出去。

甄明珠哼了一声，抱着大纸箱子回了自己屋。

小桥流水。

小桥边，陈小桥还止不住哭声，徐方兴看着也心里难受，不禁上前抱住了陈小桥。

“我其实是有房有车的，不是离了就给了我前妻吗？你要相信我。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挣一套大房子，车更没的说了！”

“我是相信你，可你让我跟我妈怎么说啊，说你离婚把房和车都给你前妻了？”

“也是，是不好说。”徐方兴替陈小桥擦了擦泪水，“别担心，会解决的，我跟你妈说去，我觉得她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你没见刚才她那样子啊，你还去跟她说？”

徐方兴不但不发愁，还乐了：“她要是说，不管你徐方兴怎么样，没房没车我都把女儿嫁给你，那我还觉得你妈有问题呢！肯定不是亲妈！现在她这样对我，我反而觉得那是因为她真的担心你以后生活会不幸福。她是好心，才那么要求我的，不是故意为难我的……”

陈小桥很吃惊：“你真这么想？”

徐方兴苦笑着：“已经不错了，什么都没问我，就希望我有房，比我上次结婚强多了。我那房子可是我爸妈干了一辈子，拿出了所有积蓄买的，车是我所有积蓄买的，装修和电器钱是我妹妹出的。”

陈小桥有些酸酸的：“你真是娶媳妇进门啊！”

“吃醋了？”

“有点……”陈小桥也不否认，“那你打算怎么跟我妈谈？”

“咱们就跟我爸妈住一年，一年内我肯定好好努力，怎么也挣够了首付！”

两人回到家，甄明珠像个警察抓小偷似地老是盯着徐方兴和陈小桥。两人也不想再商量什么，便各自回房。

本来徐方兴是想一回来就和未来丈母娘谈谈的，可他还是心里打鼓，就决定第二天再谈。反正是晚上的火车票，谈不拢就直接领着陈小桥回北京。然后呢？然后一切听天由命。

徐方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房间够大，家具够少，就够寂寞。徐方兴决定还是给姚辉打电话咨询一下。于是，他就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