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名苏苏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34
|本章字节:13116字
东学带薇薇和廷儿去希腊旅行了半个月,一直住在圣托里尼。白墙蓝顶的海滨小镇,是一个暂时脱离现实的人间天堂。
然而,正所谓去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一起去。
有东学和廷儿陪在身边,薇薇觉得这是她人生最美妙的一次旅行。这也是她和东学迟来的蜜月。她在这个过程中情绪慢慢归复安宁。前尘往事,被她留在遥远的身后,靠时间和距离去溶解。
回到上海后,薇薇没有再去银行工作,她和东学一致决定把廷儿接回身边带。平日在家,薇薇一边照顾廷儿,一边重拾笔墨。她决定改行,开始陆续给一些杂志撰稿。起初当然是辛苦,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光是张罗大人的三餐和廷儿的六餐,就要耗去很大部分。廷儿睡觉时分,她才有时间对着电脑坐下来。然而有时她刚有思路,仅仅敲打了数行字,廷儿又醒了,于是得接着照料他。一直要等到夜里十点廷儿睡觉之后,薇薇才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开始工作。有时为了赶一篇稿子,熬到深夜。
东学又升了职,加了薪水,工作却是更忙,早出晚归,有时和欧洲的同事联络开会,因为时差关系,不得不工作到深夜。有时东学加班,回到家已半夜一两点。薇薇总是等着他,为他备好热腾腾的宵夜,香肠蛋炒饭或者虾仁小馄饨。东学一边吃着,一边还在接着欧洲打来的工作电话,用英语或德语和对方沟通,说到嗓音都已喑哑,有多辛苦自不用说明。薇薇从药柜里找出润喉片放到东学手边。
薇薇自己也上过班,知道在外面挣每一分钱都是不容易的。所谓领多少钱,做多少事。东学对这个家庭的付出不言而喻。
但东学从无怨言,总是快乐地忙着,对薇薇和廷儿的关心也从不疏忽。周末若是不加班,他必定开车带他们去近郊游玩,有时也帮着薇薇一起做饭,他有两道拿手菜是薇薇也自叹弗如的。
生活就这样安定下来,再也没有无关的人和事来打扰他们。过去的一切仿佛像一艘沉入海底的轮船,再也不见踪迹,只有海面的波澜不惊与风和日丽,是当下能够看到的风景。
薇薇每周都会带廷儿去看望父母。母亲说,陆正隆妻子后来又给他们打过电话,他们没再理会。事情便也不了了之,对方未再出现。
说到这件事,母亲总是心有余悸。一是感叹女儿人生路上竟有如此大的一件过错,从小听话的薇薇竟会瞒着父母犯下这样的糊涂事。二是感叹世上竟有东学这样开明豁达的好男人。三是担心廷儿的抚养权将来还有争议。母亲总担心那个男人有钱有势,以后会来争夺儿子。而对方的妻子亦不是等闲角色,不知将来还会不会来寻麻烦。
见母亲这般心惊胆战地过日子,薇薇很内疚。她劝母亲,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肯定平息了。陆正隆和他的妻子应该已经移民海外,或者正为他们的生意忙得不可开交。我们眼中的大事,在别人那里或许只是生活的一段小插曲。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必整日忧心忡忡。
听薇薇这样讲,母亲稍稍放心,过了一会儿又劝薇薇,还是把廷儿的姓改过来吧,让他姓郑,免得将来还有麻烦。薇薇知道改姓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只口头敷衍着母亲,让母亲不要再忧虑了。
薇薇嘴上劝母亲不要忧虑,可她自己内心又何尝没有忧虑。一年多没有陆正隆的消息了,这一年里,她闭关在家,除了带孩子就是读书写字,与外界的交往只有通过网络联络的几位杂志编辑。起初她是刻意在躲陆正隆和他的妻子,但时间久了,他们不再出现,她又忍不住去想,他们后来如何了?他们的家庭是否还能维持下去?他们是否还在国内,抑或已经移民海外?同时她也在想,会否某一天,在街上,或在某个餐馆,她会再次遇见他们?这座城市那么大,但命运常常捉弄人,越是害怕相见的人越是叫你们狭路相逢。
廷儿两岁半。这天是周末,东学要加班。薇薇独自带着廷儿去超市大采购,采购完就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歇脚。
薇薇给廷儿买了一块蛋糕,自己喝一杯热巧克力。她把廷儿抱在腿上,一勺一勺地喂他吃蛋糕。过了一会儿,她感觉有个人在桌子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了下来。抬起头,她看到那个人竟是陆正隆。
一瞬的恍惚,薇薇以为自己在做梦。待看清坐在对面的男人真的是陆正隆,薇薇呆住了。
陆正隆很冷静很温和地说了一声:“薇薇。”
薇薇还是呆着,没有反应。
陆正隆说:“很抱歉这样突然打扰你。我承认,我是特地在这里等你的。要找到你不太容易,但我用了一点办法……”
薇薇抱紧廷儿,站起来就想走。
陆正隆抬起手隔空着往下按了按,脸上是恳求的神色:“听我说,薇薇,我并没有恶意。我知道如果给你打电话,你一定不会接,也不会见我。我只是需要再见你一面,也想……也想看看这个孩子……”陆正隆说着,目光落在廷儿身上,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薇薇这时定下神来,打量着陆正隆。他为了找到她,见到她,在此等候了多久?他如今会做这等卑微的事情,薇薇心里竟有些难过。
时隔一年,陆正隆看上去老了不少,鬓角有了白发。都说家和万事兴,这些时日,妻子与他不睦、吵闹,一定让他身心疲惫,元气大伤。想到这些,薇薇心头泛起一丝内疚,还有些许不忍。
尽管有了生疏,但这个男人毕竟是她曾经的恋人。薇薇慢慢冷静下来,放下了戒备。她看着陆正隆,发现他不仅老了,还脆弱了。只见他看着廷儿,看着看着,竟然哭了,拿出一块白色的手帕,一直按着眼角。这是陆正隆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孩子,他的亲生儿子。
薇薇心里也有许多感慨。这也是第一次,她的廷儿同时见到自己的生父和生母,薇薇知道这样的机会不会很多。
孩子天真无知,不明白大人为何难过,只呵呵地笑。
两岁半的幼儿,正是最可爱的时候,已会走路,会说一些简单的话,奶声奶气,妈妈妈妈叫个不停。
薇薇重新拿起勺子,舀起一块蛋糕送进廷儿嘴里。廷儿吃得香,仰起小脸对着妈妈笑,要和妈妈亲亲。薇薇俯身亲吻儿子的脸颊,一股奶香。她搂紧他,满足地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陆正隆坐在对面,看着这幅母子相亲的画面,感慨而感动。
停了片刻,他轻轻地告诉薇薇:“我离婚了。”
薇薇一怔,但表面上只是平静。
他终于还是离婚了。她为他难过,并有些内疚。
是否因为曾经有她,或者因为她生下他的孩子,才导致他的家庭最终破碎?她低下头不作声。
陆正隆说:“前后闹了大半年,现在终于都结束了,这样也好。”他说着叹了一声,语气里有疲惫、无奈,还有伤感。
离婚。这恐怕是他最不想要的结果。
薇薇不知自己是否需要为这样的结果负责。
她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带给他麻烦。她怀上孩子之后,也只是分文不取地离开。可毕竟,他的妻子与他离婚,是因为知道了他曾经的婚外情,以及这个婚外诞生的孩子。
薇薇知道自己有责任,但这或许也是冥冥中的注定。
陆正隆也逃脱不了惩罚,不得不为曾经的风流付出代价。一个结发的妻子、一双女儿,以及一个曾经完整的家,不再属于他。
他曾是她爱的男人,他是她孩子的生父。她对他有感情,所以会为他难过,为他惋惜。但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现在他离婚了,她无能为力,并且不能为他做什么。她和廷儿早已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生活。东学是最好的丈夫和父亲。
陆正隆本来克制着,却忽然失控,抬手掩住面孔。
薇薇听到他哽咽的声音:“你知道吗,薇薇,我是个可悲的人,除了银行卡里的数字,我其实一无所有。”
不,怎么会一无所有呢。和许多真正一无所有的人相比,你拥有太多了,或者说,曾经拥有过太多太多。薇薇不说话。
又过了片刻,陆正隆平静下来,拭去眼角的泪水,归复理智与冷静。然后他告诉薇薇,他打算离开上海。
他早晚是要走的。薇薇并没有太多伤感,只是听着。
陆正隆说,已准备将公司的股权卖掉,去江苏北部的几个城市与朋友合伙投资房地产。处理完这些事后,会去欧洲住一段时间,做点曾经一直想做的事情,或者,什么都不做。
薇薇这才有些惊讶。卖掉公司,投资地产,去欧洲游历?这是很重大的决定,竟如此草率?并且,他身边是否还有女人陪伴?
片刻的犹豫后,她没有问,停顿了一下,只说:“怎么这个时候投资房地产,可有风险?”路人皆知国内房产此时处于峰值。
陆正隆只轻描淡写地答:“不会有前几年那种暴利了,但正常的利润还是有的。”语气里都是心灰意懒,似乎不再关心能不能赚钱、能赚多少钱。他消极多了,心思都不在财富上,也不在任何地方。
薇薇也不再说什么。无论他将要去哪里,做什么,身边有谁,其实都与她无关了,她没有什么立场去询问更多。
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陆正隆却忽然提出:“能不能,让我抱一抱他?”他看着廷儿。
薇薇踌躇了一下,把廷儿抱给他。
陆正隆接过廷儿,眼眶又湿润了,口中轻轻唤着廷儿的名字。
小男孩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薇薇看着这父子俩,心里很伤感。
陆正隆想把廷儿再搂紧一点,亲亲他的脸。廷儿却突然不愿意,浑身扭动起来,吵着要下来。陆正隆有些手足无措,拉拉他的小手,摸摸他的小脸,想要讨好他,与他亲近。廷儿却忽然怕生,强扭着从他身上下来,喊着“妈妈,妈妈”,扑到薇薇的怀里。
陆正隆看着孩子抵触他的样子,有些失望,有些不舍,但终究克制着,深吸一口气,收敛住情绪。接着他告诉薇薇,下周他就走了,也许两三年内都不会再回来。
薇薇轻轻地“嗯”了一声,不表示什么。
陆正隆从钱夹里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到薇薇面前的桌上:“这是给廷儿的,密码是他的生日。”
薇薇愣了一下,马上说:“我们不要。”
陆正隆看着她,说:“我知道你丢了工作,我也一直很自责,就当是……一点点补偿。”
薇薇急忙说:“真的不要,我不要补偿。工作是我自己辞掉的,和别人没有关系。”她把卡推回他面前。
陆正隆看着眼前这个少妇,她和多年前那个单纯的女孩子还是同一个人,心地善良、缺乏城府,在辩解或说明一件事情的时候,认真、急切,总是脸红,有一种懵懂的天真与孩子气。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再也不说什么,把卡留在桌上,站起身。
他站在那里,准备走了,忽然又停下来,再次看一眼廷儿,又看一眼薇薇。他的儿子,还有他爱过的女人,他的目光饱含着眷恋。
一生那么长,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光不过数年。他们曾是陌生人,然后又那样亲密,然后又变回陌生人。
但就是这短短的交集,让他们给了彼此最深重的伤害与疼痛,也创造了彼此生命中最美妙的一些部分。
现在,他们终于要告别了,也许就是永别了。再豁达的人到了这一刻也不免觉得伤感,这或许就是这种***恋情的悲哀之处。
整个咖啡馆里闹哄哄的,情侣们成对坐着,一些孩子奔来跑去。人们在这里享受着俗世的轻松、闲暇、愉快与甜蜜。然而这所有的热闹与欢乐都在反衬着他与她的悲哀,都在加重着他与她的伤感。
他仍然注视着她与孩子。在这离别前最后的几秒钟,他将他们的面容深深印刻在脑海。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最后一丝不舍与眷恋压制下去,随即黯然却果断地转身走去,没有说再见。
千言万语,都在那片刻静默的注视中,薇薇看懂了。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不允许自己伤感,或者眷恋,不允许自己沉溺到无止境的回忆中去。她只是看着他,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她就这样安静地目送他离开,某一瞬间,内心忽然充满了怜悯。她有些明白,他为何执意留下这样一张卡。
让另一个男人来抚养他的后代,对于陆正隆这样一个男人来说,是很窝囊很没有脸面很没有尊严的。
但这一切是谁的错呢?他说过的,他不要和她共有一个孩子。薇薇一直记恨这句话,一直不能原谅他。
而这一刻,她却忽然觉得,应该让一切都过去了。
薇薇想,这卡里的钱,无论是多少,她不会去查,也不会去动的。
若干年后,若有机会,如数奉还。如果没有机会还了,就当是他留给儿子的一点爱的纪念。
想想是有些可笑。这么多年了,自始至终,他所能给的,只有钱,无论是给她,还是给儿子,只有钱。
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她已经完全地、彻底地,原谅他了。
2
这天晚上,薇薇将自己偶遇陆正隆的事情告诉了东学。
东学没什么评论,他对陆正隆始终是漠不关心的态度,也从不认为薇薇之前交往了四年的男人和他们现在的生活有什么关系。
薇薇以前问过东学:“你真的不会嫉妒吗?真的不会介意吗?”
东学就笑笑,假装很用力地思考一会儿,然后答:“嫉妒噢,嫉妒得要死,嫉妒得快发疯了,要不我们一起坐时间机器飞回去吧,回到大学里的时候。噢,也不行,那时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你还没有男朋友,对你又不公平了。那还要再往回飞,飞到中学里。可中学的时候,我十七岁,你十三岁,你还未成年啊,你要诱导我犯罪吗……”
薇薇知道东学在东拉西扯,又气又笑,举起拳头假装要打他。东学就嘻嘻哈哈地喊:“老婆饶命。”
这天晚上,东学却忽然对薇薇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妨讲讲你和他之间的故事。四年的时间,应该有许多值得回忆的事。”
“你想听吗?”薇薇倒很意外。
东学微笑着耸耸肩:“如果你乐意讲的话,不妨听听。”
见薇薇犹豫,东学又说:“别误会,我可不是醋意大发要挖你的隐私。我只是突然想到,你和他的故事,是很好的素材,或许你可以将那些事记录下来,写成一本书。”
“唉,我哪有本事写书?就算不用动脑筋,光是让我噼里啪啦打字,打完那二十万字也要累趴下了。”
“更何况……”薇薇看东学一眼,叹了口气,“更何况我曾经的经历并不光彩,有什么可写的呢……”
“可是,那些特殊的经历不正是我们的人生财富吗?”东学微笑,“一个人如果没有走过弯路,没有遇到过荆棘,没有经历过痛苦与黑暗,或者,没有做过任何超出常规的事情,人生该是多么乏味啊。”
他又说:“我一直觉得,一个人最幸福的事,就是老了以后有许多回忆。所以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尽可能多地去经历,然后记录。”
听东学这样说,薇薇陷入了沉思。
众所周知,男人,尤其是东方男人,大多有处女情结,总希望自己的女友,或者娶回家的妻子,之前的感情经历为零。如果细细推敲这种心理,会发现它和“爱”无关,相反,它是“爱”的对立面。
这是一种自私、狭隘,并且极度缺乏自信的心理活动。
能够做到像东学这样,对妻子之前的经历从不计较,也无猜测,甚至为她能够更自由地体验人生、更多地经验快乐和痛苦、获得更丰富的记忆而感到高兴,实在很难得。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大爱”,或者是“大的悲悯”,突破了世俗的局限。
于是这个夜晚,薇薇纵容自己沉入细细的回忆,将那四年的感情慢慢梳理了一遍。她忽然有种预感,这一天,是她和陆正隆此生最后的相见。而这一晚的回忆,是她在内心对陆正隆彻底的告别。
认识陆正隆的时候,薇薇还在读大三。
大三的女生,身边的环境已变得复杂且微妙。一栋宿舍楼里,有钱的大多已出国或准备出国;稍有点钱的则狂买衣服;没钱的只能天天背单词,或者到处跑实习,薇薇就属于这第三种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