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名苏苏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34
|本章字节:13298字
薇薇凝视着东学,只觉得鼻子一阵阵发酸。东学也凝视着她,片刻后,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印下一个深深的吻。
亲吻如此甜蜜。东学的怀抱如此温暖。
薇薇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样幸福过。
于是她忽然明白: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只会让你感到安稳,而不会让你在享受愉悦的同时却患得患失。
薇薇闭上眼睛,觉得有这样的一刻,此生无憾。
4
薇薇走到公寓楼下,雨也渐渐停了。
她一路想着心事,走得很慢,五分钟的路给走成了十分钟。
此时,她想起要给东学发短信报平安,怕他等久了担心,于是站在大楼外就拿出手机来发信息。
她刚把信息发出,忽然间余光感觉到身边不远处有辆车车灯一闪,随即是车门上锁的一声锐响。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陆正隆已停好车,正朝她走来。
糟糕,她在心中暗暗叫苦。看手机看得太专注,竟连陆正隆的车从她身边驶过、停下,她都没有发觉。
“给谁发信息呢?”陆正隆淡淡地说,“站在雨里发,都等不及回到家。”他说完拿出自己手机看看,“呵,不是发给我的,那是发给哪个幸运的小伙子?是不是和你一起坐地铁的那个?”
薇薇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眼前黑黑的。
倒不是害怕,也不是悔恨,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或许只是疲惫和厌倦。她厌倦了躲躲藏藏,也厌倦了他高高在上的嘲弄。
“当街拥吻,真是浪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拍电影呢。”陆正隆说着只管走进大楼,走进电梯,然后按住按钮等薇薇走进去。
薇薇只能跟着走进去。
电梯平稳地上升。狭窄逼仄的空间里,两人都很沉默。
这气氛太沉重、太压抑了。薇薇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
是,她怎么忘记了,地铁站在回家必经的路口。陆正隆知道她平时不喜欢开车,碰到雨天又经常打不到出租车,去乘地铁,有好几次她没带伞,在地铁站躲雨,都是打电话让他开车过来时顺路接她。
或许他已形成习惯,每逢雨天,经过那个路口的时候总会留意是否有她的身影。任何事情,发生的频率再低,有了四年这样的长度,也不知不觉成了习惯。正是这习惯,让他看到了路口那一幕。
进了屋子,陆正隆在沙发上坐下,点上烟,冷静地看着薇薇。沉默片刻,他直截了当地说:“那么,也不必多说了,分手吧。”
本来他今天来,是想郑重地和她谈一次,决定未来如何。但现在既已明白她有二心,那除了分手也没有别的选择。他心里并不好受,但一如惯常,对外只表现出理智、果断和冷静。
薇薇大气不出,暗自叹一声,倒一下觉得释然。
陆正隆抽着烟,不动声色地看着薇薇。他不再说什么,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烟。薇薇知道他在克制自己,知道他其实气得要命,也心痛得要命。但他要面子,要尊严,他故作冷静,故作大度,甚至故意做出家长式的宽容姿态,以示不屑。
薇薇忽然感到愧疚、心疼,一种复杂的感觉从她心底升起。
虽说她早就做好分手准备,也已看透两人关系的实质,知道分手是不二选择,但毕竟有过四年的时光。再不堪的关系,也总有温暖美好的细节和让人难忘的回忆片段。她想到那一切终于全都过去了、结束了、再也不会有了,不禁伤感。又想到肚子里刚刚成形的孩子也许永远没有机会认识自己的亲生父亲了,她心痛如绞。
但她忍着心痛,忍着泪水,面无表情地说:“分就分吧。”
陆正隆不是看不出她心痛,也不是不知道她倔强,但事实就是事实。这两个月来,她对他疏离冷淡,多次拒绝与他欢好,今日又抓个现行,那么,还用讲什么废话?
他不是不爱她,也不是不心疼她,他甚至非常非常不舍得她。但,他有他的原则和底线,他的原则和底线不能突破。
陆正隆当即收拾了一些个人物品,准备离去。
走之前,他告诉薇薇,会委托相熟的律师拟一份协议,关于一些财产的处置,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气。
薇薇打断他,说:“我一分不要。”
陆正隆稍稍一愣,看着她。
薇薇说:“本来就是你的,理应还给你,我一分不要。”
的确,是她有错在先,造成两人分手,就算他给她什么,拿来又有什么滋味,还是省省吧。她薇薇不是计较的人,也知趣,净身离开最安心。还请什么律师,废什么周章。
陆正隆想了想,却说:“你不用管了,我会处理。放心,我不会薄待你,毕竟有四年……”
他是想说,毕竟有这四年的感情吗?薇薇呆呆的,有些恍惚。
究竟他们之间有过真爱吗?或者,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陆正隆要走了,到了门口,又似不舍,回过头来再看一眼薇薇。
薇薇也看着他,但没有像往常一样站起来走过去送他。
结束了这权利和义务的关系也好,她终于不必再事事迁就他、讨好他了。
来了要泡茶,走了要送到门口,他想做的事她不能说不,她曾经的身份与古代王公的侍妾、婢女或许也没什么两样。
说得更透彻点,很多时候,他并不像她的情人或者伴侣,倒更像她的老板。曾经两人一起旅行,总是她鞍前马后地为他收拾行李,订机票、酒店、行程,很多时候也是她开车。她不仅是他的情人,还是他的秘书、佣人、司机、保姆……角色丰富,为他提供各种服务和便利。当然,感情是有的,爱或许也是有的。只是,两人共同经营一段生活,不管是一夜,还是一辈子,总要有分工。既然他出了钱,她就必须出力,公平合理。
然而现在,她辞工了,他也不再发薪,她不必再迎合他了。
无所求,自然就无所惧。钱也好,爱也好,她都不要他的了。
她忽然感到一阵轻松,像是终于获得自由,整个人懈怠下来,往沙发靠垫里懒懒地窝进去,一动都不想再动。
也许是她某一瞬间的神态举止或形体动作有了一丝异样。陆正隆看着她,怔了怔,忽然有些怀疑什么,也明白了什么。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重新走回来,到她身边俯下身,掀开了她的睡裙。
薇薇没有心理准备,要遮挡已经来不及。
她的小腹就这样袒露在陆正隆眼前,肚脐下方那一条褐色的竖线如此显眼。薇薇知道自己再也没有秘密了。
陆正隆说不出话来,只震惊地看着薇薇。
他想问什么,又不忍心问,也不知从何问起。
短短数秒,他的脑筋已飞速转了几弯。
她怀孕了,却不告诉他,不与他商量,也不向他争取权益,那么这个孩子绝无可能是他的。
再者,她已有亲密男友,仿佛打算继续发展,而那男人多半已知道她怀孕的事实,若非孩子生父,绝无人可以做到这般大度。
如此看来,她所怀的,只可能是那人的孩子。
经过快速的层层推理,陆正隆得到了这样一个令他感觉尊严尽失的结论。
保持了四年关系的小情人,她的女人,忽然间怀上别人的孩子。即便是成熟老练的陆正隆,一时间也无法保持良好的风度。
以往小打小闹不是没有,吃醋生气也不是没有,但正因为那些事情还不真的严重,所以能用指责、警告或争论的方法来解决。
而这一回,事态显然已严重到无法挽回,那么一切对抗都无意义。
他只是不敢相信,她真的背叛了他,背叛得这么彻底。
尽管已经说过分手了,尽管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表现出愤怒,或者有出格行为,他甚至不想降格去责问她,但毕竟是急怒攻心,他终于没有忍住,疾声问道:“是那人的孩子,对吗?”
薇薇沉住气,垂下眼帘,避而不答。
她只是护着自己的小腹,不让陆正隆靠近。
“别怕,我不会为难你。我只要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那人的孩子?”陆正隆逼问她,声音中有痛苦和困惑。
薇薇心头一阵悲凉。想听实话吗?你会喜欢这实话吗?让我告诉你,我怀的是你的孩子。你想要这个孩子吗?你会负责吗?
又或者,你相信我吗?你对我还有信任吗?
她在心里自问,然后自答。一切的答案都是否定。
于是她淡然一笑,轻轻说道:“是谁的又有什么两样?总之我告诉你,不是你的。”
薇薇知道,这句话一出,她和陆正隆就彻底完了,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陆正隆沉默着,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冰霜。
他静着,一声不出,一动不动,空气犹如凝固。
许久,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随后,他站起来,什么都没再说,直接走了出去。出去的时候,他带上了门。
门“咔哒”一声,关得不轻也不响,就像他对她的态度。
再没有爱,再没有恨,再没有愤怒,也再没有怨言了,有的只是——轻蔑、不屑,还有冷漠。
的确,在他眼中,她至为下贱,无可原谅。
她做出如此对不起他的事,把过去四年的感情一笔勾销了,如果说曾经他们还有过感情的话。
是她撕毁了两人之间那份无形的合同。
是她违约在先。
而他,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
他与她彻底决裂了。他们已是陌路人了。
所以他不气了。
有什么值得去与一个陌路人生气呢?
5
薇薇第二天就开始在网上找房,并着手打包,准备搬家。
她做这一切事情,有条不紊,十分平和。使人软弱的,不过是欲望和需求,无论是对感情的欲望,还是对物质的需求。当心里不再对他人抱有依赖和期许,打定主意靠自己,人自然就变得冷静刚强。
然而,毕竟相恋四年,如今突然分开,内心深处会对陆正隆有一丝内疚、不舍,甚至眷恋吗?她自问。也许是有一点的。但她克制这所有不必要的情愫。生命中总会有些重要的关系最终离我们远去,理性而平静地接受它,未尝不是一种高贵。她这样开解自己。
房子好找,中心区有大量白领单身公寓,装修简单精致、设施齐全,拎包即可入住。无非价格贵些,月租金要占去月收入的一半。
但没有办法,在大都市谋生,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无数年轻人都在过这样的生活。凭什么别人能熬过来,苏薇薇就熬不过来?
薇薇一咬牙,定下一套一居室的小公寓,付了三个月的租金。
接着是打包整理。
薇薇发现自己最多的是三样东西:衣服、包、皮鞋。
她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代。大二换宿舍时,也是这样用纸箱打包搬家。那时她没几件像样的衣服,也从不知奢侈品为何物。那时她最多的东西是书,整整五箱书。她是当时整个宿舍里最爱买书、读书的女孩,大家都说她将来不是作家就是老师。
谁知她会去当中年男人的情妇,在银行做行政打发人生?
自从和陆正隆在一起之后,她的生活风貌全然变了。她每天所接触的都是高档餐厅、五星级酒店、新一季时装、限量款名表,等等。
书也还是读的,但读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买一批新书,倒有一大半是关于美容美发、健身塑形,等等。
果不其然,一个人的时间用在哪里是看得出来的。
这几年她是越来越时髦漂亮了,但偶尔静下心来,想读读书,写写东西,却读不进,也写不出。
薇薇叹口气,把一地的皮鞋皮包胡乱塞进纸箱,用胶条封上。
这天晚上,母亲来看薇薇,帮她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埋怨:“大着个肚子,还折腾啥,反正要结婚了,直接搬到新房不好吗?”
薇薇想,母亲有所不知,她和东学关系特殊,他不提,她是万不能这么没脸没皮地提出搬过去的。直到真正结婚之前,她都还需保持独立。但她不想同母亲解释这么多,只避重就轻地回答:“哪儿大着肚子了?这才刚刚两个月。肚子真正大起来至少要到五个月。”
母亲又说:“这房东也太坏了,说赶人就赶人,也不宽限几个月。”
薇薇只能轻声附和道:“可不是嘛。”
母亲接着说:“另外租个房子又得好几千,半个月工资没有了。你跟小郑是怎么商量的?毛头都怀上了,还不肯住到一起,非要等到婚礼之后吗?简直叫人看不懂。”
薇薇说:“嗨,也就几个月,过渡一下。”
母亲说:“几个月也得万把块,这钱省下来,装修一下新房多好,再添几样家具电器。”
薇薇说:“装修啥呀,一切从简。”
母亲沉默了,少顷,叹了口气,对薇薇说:“东学固然是个好青年,可惜,没家底。”
薇薇看不得母亲这么势利,说:“他无父无母够可怜了,妈妈你怎么还这么说他,真叫我吃惊。”
母亲看薇薇一眼,说:“你嫌我势利?那我问你点实在的,别人谈婚论嫁,男方父母就算不给套房子,至少也给个首付。你和他结婚,虽说他房子有了,但那房子还不是他用自己存款买的?接下来你还得陪着他一起还贷,等于那房子是你们小两口自己买的。你说你吃不吃亏?”
薇薇没想到一贯温柔和气的母亲在关键时刻竟与沪上大部分精明挑剔的丈母娘无二,她忍着没有说话。
母亲又接着说:“还有,他家没长辈,将来谁给你带孩子?”
薇薇说:“我自己带。”
“自己带?你不上班了?他养得起你吗?”
“简单生活,自然养得起。”
母亲顿了顿,轻叹道:“明年我退休了,带是可以帮你带带。但别人家可都是两家老人轮换着带的。靠一家带,是带不动的。”
“那就请个保姆带。”
“请保姆带?你能放心?现在保姆坏的太多了。什么给孩子吃安眠药,偷主人家东西,甚至拐卖孩子,新闻里天天在讲,你还敢请?”
“那就去正规机构,请高级保姆。”
“高级保姆?是那种会三国语言、五国料理,连电器都会修的保姆吗?费用几多,你想过没有?你俩那点工资,吃吃饭、穿穿衣、买买日用品,再还房贷、养一部车,刚刚够。这还没算孩子的奶粉尿布和玩具呢,还请高级保姆?做梦哟。”
母亲的话不好听,但仔细想想也都在理。薇薇不能说什么。
母亲接着说:“他那边没老人帮衬,说穿了就是没家底,经济实力不够,其实也算不上很好的结婚对象。还是你糊涂,先跟他怀了小毛头,现在退路也没了,只好跟他。”
薇薇心里难过,东学为她背了黑锅,替她担待了那么多,却不被认可,还要被这样贬低、非议,实在不公。但她不好对母亲辩驳什么,只能咕哝一句:“尽那么世俗。”
母亲说:“什么俗不俗,都是为你好。”
薇薇烦了,扔下正在打包的衣服:“别再说了,孕妇不宜烦恼。”
母亲不作声了,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叹道:“唉,算了算了,他人还是不错的,看上去靠得住。对了,他现在每月薪水多少?”
薇薇说:“几万块吧。”
母亲追问:“几万块是多少?”
“三四万吧。”
“三万,还是四万?”
“你干吗不直接问他去?”
“你这孩子,这种事我能问吗?”母亲略微有气,“只有你自己去问。还有,平时要留意他的银行卡什么的,密码要知道。我听说他们那种外企,奖金和补贴很多。他有多少钱,你心里要有数……”
“你们是不是想让我嫁给钱呢?”薇薇打断母亲,“那我不跟他结婚了,我去嫁个老男人好了。噢,对,老男人都有家室了,那你们介意我做人外室、被人包养吗?那可是别墅跑车都有了,你们要不要?”
母亲生气了:“你这什么态度?尽说疯话!”
薇薇只沉着脸不出声。
母亲等了一会儿,见薇薇不示弱,便也不再开口,匆匆将剩下的两只箱子塞满封好,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走的时候还生着气。
屋子里静下来了。薇薇看着空空的房间和满地的纸箱,心里难过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