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莹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1:38
|本章字节:10530字
乔再也受不了,站了起来,我们开始大笑,河水如此之浅,还没有没过他的小腿,再看他,身上那只本应“白毛浮绿水,曲项向天歌”的天鹅漏气了,他不断地吹,那鹅偏不争气,怎么都于事无补。“兄弟,你现在知道当鹅和当鸭的区别了吧。哈哈哈……”我们几只鸭笑翻在河里。
万荣的这条河一会宽一会窄,在水最深的地带酒吧纷纷搭起跳水台和滑梯,还有最刺激的人缘泰山式滑锁。我们这群生产队里的小鸭子不断地在沿河的所有酒吧里停留,开着玩笑,实在傻得冒烟,这样傻的经历估计也就跟这三个英国男孩子才能有了。
在上河段最深的地带有一个酒吧修了最高的滑锁,我一直都没有跟着其他的鸭子跳水,到了这里居然逃不掉了。要爬上几米高的跳台,抓住悠荡滑锁,然后猛烈地摆几下,惯性落水。酒吧规定参与此活动必须先喝酒,真是奇怪的规定,买酒的时候作为门票标签,服务员会把你的手指甲用指甲油涂成红色。我是个女孩子便罢了,他们几个男孩无奈地被涂上红指甲,开始互相开玩笑说“gay”。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跳水,我估计也是倒数第一次。抓住绳子,站在几米高的跳台上,下面的人都在等在看好戏,我当时死的心都有了。终于在一阵巨大的,极其巨大的,被人谋杀般极其巨大的尖叫之后,一只来自中国的鸭子跳下去了,这玩意比游乐场的过山车刺激几百倍,起码过山车有保险,一条绳子却没有。
跳下去之后我就感觉被骗了,六只鸭子,三只跳了,还有三只耍赖,没素质。
离开这家酒吧继续小鸭子们的疼痛漂流,估计古今中外在快速的水流里套着救生圈鸭子漂流的人也不多,我希望被万荣载入史册。我们已经连滚带爬地漂到了没有酒吧的地方,河水突然变得很急,这几只英国鸭子一定是喝多了,要不然就是被河道里的石头撞晕了,已经夕阳西下,他们居然提议一直顺流漂回家?!
天马不停蹄地黑下来,六只鸭子已经光荣牺牲了两只,莫非madeinchina?瞄一眼同伴的鸭屁股,果然,模模糊糊看得清中国字,写的什么却不知道,在鸭屁股上写字,有创意!
当又一只鸭子光荣在河上爆破,我们终于决定告别黑暗的激流,费了吃奶的劲儿才彼此抱紧,不被湍急的河水带走。然后一只一只抓住河岸的救命稻草,竟然还是爬了上去。
“啊!对不住……”我大喊。
“怎么了?”大家吓了一跳
“我的人字拖断了,被水冲走了!”这下惨了,河岸边是黑漆漆的长满刺的荆棘。
“给你穿这双。”大卫很人道地将乔脚上的大拖鞋踩下来扔给我。
“你怎么不扔你自己那双?!”乔气愤。大卫早就一溜烟钻到了树丛里,理都不理。
“你……这怎么走啊!都是刺,石头还都是尖的!”乔显然怒了,我努力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闪一两滴泪花,眉头皱起来,咬嘴唇,装一下可怜,“上帝,服了你了。好好好,你穿吧。”乔无奈地将恤脱下来裹在脚上,用大卫的恤裹另一只脚。
“谢!”我立马换上一个甜美的笑容。
实在不知道如何才能穿过这一大片灌木丛,却不知竟然有个老挝农民冒出来,真是大救星。在农民的指引下,我们在黑暗中被树枝和长着刺的植物扎到欲哭无泪才终于到石子路上。这时乔脚上的恤已经被刮得不成样子。
“ying,来我背你,把拖鞋给乔穿上吧。”西瓦马上蹲下来。我一阵感动,都怪自己不好,在河里失了鞋,若是从这条石子路上赤脚走回旅店,明天就可以截肢了。
西瓦背着我,一路走得很辛苦。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回到大路上拦车。我心里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三个英国男孩子不过是我路上偶遇的同伴,却对我这样一个陌生人如此体贴,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份情谊。
生产队里的小鸭子到了旅店居然只剩下两只还是好的,晚上是一顿大餐,必须好好犒劳,谈起这一天神经兮兮的经历,小鸭子们很傻但是很开心。
§§§第五节琅勃拉邦——一个人和一座城
luangprabang
许多次被人问起,你的独自旅行,难道就没有孤单吗?当然有,只是我将孤单的日子留给了无限的遐想和诗一般美丽的散文。每一个孤单的日子里,我静静隐退到空气的背后,用宁静如针的眼神审视着这个世界和自己跳动的心。在每一次孤单地哭泣之后擦干泪水,继续上路;在每一次孤单地冥想之后慢慢懂事,渐渐成长。
孤单,是旅行的附属品,更是喧闹过后的返璞归真。
再见了,朋友
离开万荣,我居然毫无防备地又成了孤旅一人,三个英国男孩子因为下一站的计划,不得不放弃北上琅勃拉邦。自从进了老挝的那一天起我们就一路同行,经历了一段无比单纯美好的时光。然而就在到达最终目的地前,我却满心忧伤地一个人背起了包。我在清晨独自一人离开,乔从手上解下来一条旧旧的彩色绳子系到我的包上,“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带着它保佑自己平安,我也希望它能带给你。”我抬起头看着他干净的笑容,看着他可爱的眼神中一两滴璀璨的祝福,我忍住眼泪,拥抱每一个人。
前往琅勃拉邦的班车破旧得让时光倒回到上个世纪末,依然等了很久之后才按照慵懒的老挝时间发车。车子又继续在老挝的崇山峻岭中盘旋,外面的青山渐渐送来了寒意,我心里有好多酸涩的液体潮水般的涌入眼眶,接着是一阵梨花带雨地打湿两颊。窗外也突然下起来雨,有几滴冷冷地吹到脸上,我忽而意识到,天下哪里有不散的宴席。
我表面坚强地背着包从一个地方到达另一个地方,却仍然逃不出个性情中人。路走得越远,心里那份情谊便越深。大家不过都是彼此生命中的擦肩而过,却相互赠与极大的关爱和真诚,那是生命中多么值得珍惜的美好。想起那夜我在激流中失了鞋,穿着乔的大鞋子走在荆棘中,他只能脚上裹着几块破布,步履阑珊地踩过每一颗刺和尖锐的石头。而西瓦更是义不容辞将失了鞋的我从石子路上背起,汗流浃背的寻找回城的车子。
然而我也许一辈子就只在老挝的这段路上和他们同行,几条直线经过了交点之后便彼此各有各的路径。旅行中的相遇像是一场欢喜离合的话剧,然而你并没有剧本,你是你自己最本色的演员,你在时间的缝隙中不断地接触着一些人,挥别着另一些人。这一分钟的开幕便注定了下一分钟的谢幕,而你又怎么知道这一次谢幕会不会又成了新一段际遇的伏笔。
过路人的礼物
因为在万荣的河上兴奋地大喊大叫,又总是笑到出不了声,在去琅勃拉邦的路上我竟然这辈子第一次“失声”了。班车在路边停车时,我像个小丑似的以哑剧的形式和小商贩讨价还价。我第一次发现,不能说话是多么痛苦,即使你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地想要大喊,仍然只是从喉咙里挣扎着发出呜咽的细语。
世界独自为我一个人缄默了。是谁说过会享受孤独的人是幸福的?我现在身在异乡为异客,形单影只全然无法和任何人交流,孤独此刻是如此的眷顾我,那个被我臆想成“老挝意义”的“琅勃拉邦”对于我来说,注定成了一个孤独的旅人和一座孤独的城。
大雨中琅勃拉邦的天色马上就要掉落于黑暗,我不断地想要从喉咙里挤出一丁点声音问车站里其他的背包客是否愿意一起寻找住处,然而没有人听得到这个奇怪的女孩子在说什么,我是那样的惊慌失措,看着身边的人一拨一拨乘着摩托三轮车离开。我像是硬生生挤入到一个单独旅行的荷兰男孩和智力女孩的团队中,庆幸在大雨的黑夜里分得智力女孩子的半张床。他们第二天一早又匆匆向越南赶路,临走前智力女孩递给我一条紫色的裙子:“你昨天说喜欢,送给你穿吧。”她一个人环球旅行,已经从非洲到亚洲进行了半年,我问她如何准备那么多冷热不同的衣服,她说:“每个旅行者都在路途中不停地交换着,衣服、毛毯、书等等各种礼物,既然相遇了,就留下些什么吧。”
路上的朋友背上包向着另一个方向前进,我在琅勃拉邦湿漉漉的清晨里站着,手上拿着那条可爱的紫色裙子,一束暖暖的阳光缓缓地从我心里那段孤独的地平线上升起来,点亮了绿叶上未落的雨水,点亮了光泽斑驳的街道,点亮了琅勃拉邦城里背着旅行包准备启程的人的前方。
我转身打点行李,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向阳光灿烂的湄公河的另一头走去,准备享受缘分注定的孤独的琅勃拉邦。我决定不再像一个小羊羔那样抖着肩膀哭泣,我决定将路上所有美丽的擦肩而过用温柔的记忆甜甜地拾起。如果我真的是在前世与那些路上所有的过客有过五百次回眸的缘分才得以今生共同走一段异域旅程。那么我将不再用失落的泪去祭奠离别,而是用幸福的笑去报答相遇。
我是一团空气
阳光消无声息地抖落在葱茏花木掩映下的金碧佛寺与法式别墅之间,用自己渐次明媚的身影摇曳着殿堂屋檐下黝黑的风铃。我是这个城的隐形过客,躲在空气的背后静静注视着时光流转。
在琅勃拉邦的日子里,我突然间假装成一个思考者,我走过金銮殿,走过碧玉堂,经过墙角一只正在伸着懒腰样子奇怪的野猫,经过湄公河畔正在接吻的情人,这城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在这么多年的旅行中难得的成为了风景以外的边缘人物。我心里有落差,有浅浅的寂寞,却只能带着沙哑的嗓音细碎地自言自语。
因为没有同伴,一个人就要支付一间房间的费用,我找到湄公河边50人民币左右的小房间,虽然洗澡、厕所设施配备,可房间里没有窗户,关了灯便分不出白天还是黑夜。我觉得自己彻底被时间和空间忘记在一块混沌的交接带,没有窗户便没有光;喉咙严重发炎,便连自己都没有声音。
我躺在床上突然觉得好笑,我现在生活得如空气一样。这时唯一“善良的关怀”居然来自房间里的原住民——蚊子,它客气地以欧洲人的方式“吻”了我的皮肤,并且留下了一小坨“红包”在我胳膊上,我只能赞叹:太客气了,来就来嘛,还给我带见面礼,胳膊上这么大个“红包”!事实证明,我仍然活着,我早以为自己虚化成鬼,无人问津,原来我化成灰蚊子都还是能找到我。姑且嗟叹,这“他乡遇故知”的情谊。
在孤单的日子里,我静下来思考很多东西,将记忆翻出来,晒在大大的太阳下面。看自己泼下污点,犯过的错误,看自己成长道路上曾经的迷信、无知、堕落和愚昧,也看一条清晰而流畅的脉络,看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子。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拾起那一粒一粒细小的亮片,手捧着,微笑着,仔仔细细地放回到心里。然后再把阴暗和污秽通通统统昭示天下,一口气吹响九霄云天,对一段错误的过去说再见,对一段新的未来满怀金子般闪耀的信念。
闺密小薇安慰我说:“有想法的人往往都是孤单的。”
我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很孤单,成长的道路上,因为来自一个最普普通通的下岗家庭,我自卑,我好强,我倔强,我努力。看懂的人很少,以为我孤高自傲的人也很多,我一路走着,珍惜生命中每一个至真的朋友。
然而当我越走越远,心越放越大,思想越来越宽容,我生活中的朋友似乎也越来越少。在现实的社会里,我做的事情无非就是一个异型。很多时候,我自己好像是那第一个走出了山谷的“疯子”,告诉大家外面的世界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外面的人也不是都刁蛮残忍,外面的思想其实很自由和开放;也许我们世世代代居住的这所山谷,并不是世界的一切;也许我们可以低下头来学习别人,和外面的人当朋友;也许我们不用一味的关注金矿,自由的风其实更美。然后我这个“异类”,我这个“疯子”,我这个崇洋媚外就永远地被这个山谷所摒弃,不得不走得更远,不得不一个人面对孤独。
许多许多孤独的日子里,我很想回过头去眺望那个生我养我的山谷,我很想说其实我一直深爱我记忆中的过去。然而我是固执的,宁愿当一个孤独的旅人,让我的心走得很远很远,远到别人看不见,远到我自己都看不见。远到我愿意用宽容的心去原谅一切残忍,远到我愿意用谦逊的心去学习一切未知,远到我愿意用安静的心去聆听世界不同,远到我愿意用自由的心去谱写自己的生命。
记得十岁那年我一个人在乌鲁木齐上学,很孤单,很苦。我哭着,妈也哭着:“那你回戈壁滩吧……”妈说。
“不,我出来了,就要越走越远。”十岁的孩子说。
这孩子是孤独的,她仍然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孤独。即使她知道,离开了戈壁滩,就再也无法用同样的思想和内心回去过固步自封的日子,她选择爬出井口,飞向蓝天。
孤独的琅勃拉邦,我再一次面对这个自己。再一次在孤独中检讨过去,再一次在孤独中选择孤独的未来。对于琅勃拉邦的记忆像是一片空灵的旷野,我的旅行,我的世界,完整的剩下一个人和一座城。我好像一个隐形人,穿梭在次元世界的狂躁里,身边的一切都在动,独我是静止,看不见,摸不着,不存在于任何人的任何回忆里,我行走在琅勃拉邦突兀俊美的骨架上,身后的记忆只留下仅仅一个人简单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