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果林迷路(2)

作者:魏晓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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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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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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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098字

心一横,好像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胡小明感到头晕晕的,浑身像灌满了铅水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了。


她真想就这么死去算了!


四周静极了,秋天的虫子都苍老得叫不出声音来了。偶尔有一丝儿海风从山下吹来,带着淡淡的鱼腥味儿,撩拨得果林的叶子发出些许细碎的私语。


胡小明零乱的头发被海风拂动了几下,好像被体贴的人小心翼翼地爱抚着,好舒服啊……


人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求生的欲望居然也下降为零了。


胡小明真的不明白,今晚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阿英现在在哪里?她想看看脖子上挂着的手机,上面可以显示时间,可是她的手却一点儿不肯配合。算啦,看时间有什么意义?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四周的果树枝叶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响,风大起来。胡小明对这一切渐渐失去知觉。她只觉得很冷,仔细用手探了一下周围,才发现自己漂浮在海水里。


浪头一排排地打过来,她就拼命地躲呀,游呀。眼前老是黑压压的海水,什么也看不见。她手脚并用,不懈地游啊游啊,喉咙被海水呛得火辣辣的。


她的头好痛啊,眼珠都痛得快要掉下来了。可是,还得尽量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努力寻找方向。


突然,她看见了海岛!岛上的小楼远远地,灯火辉煌。


胡小明再也忍不住了,她拼命大喊:“救命呀!救命呀!”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苍茫的大海上,显得很微弱,非常像那个鬼故事里面讲的厕所里的呼救声。


这时候,黑暗中划过来一只小船,胡小明发现船头的时候,那船已经停在了她的手边。


她伸手去抓船帮,可是却抓到了阿泰探过来的脑袋上的头发。那头发跟他平时一样,用摩斯和发乳抹得又亮又硬,抓一下,剌得胡小明手掌发痒。


胡小明正在奇怪:阿泰的脸为什么没有露出来?这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只长着完好头发的骷髅。她的手里正握着一把被她揪掉了的黑头发,身体重又掉进了海水的旋涡里。


手好痒啊!胡小明发现那把黑黑的头发死死地粘在她的手上,任海水怎么冲也冲刷不掉它,可是她如果不拼命用两只手游泳就会被淹死。


很快,她的两只手都开始发痒了!接着,她就感到全身发痒,那该死的头发好像腐蚀剂一样,似乎把胡小明的全身都毒害了。她在海水里不停地挣扎,试图摆脱那种钻心的痛痒,可是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那只刚才消失了的小船突然又出现了。胡小明还没看清上面有没有阿泰的人影儿,那船已经径直朝她的头上辗压过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她头上炸响,她知道,那是飞转的螺旋桨惊心动魄的轰鸣。


这一瞬间,她想,我完了。


胡小明被一阵雷声炸醒。


山上骤然起了狂风,能闻得到不远处暴雨的味道。


她发现自己正侧卧在一棵芒里树下,蜷缩成一团。刚才显然是睡了过去并做了一个噩梦。


她猛然感到,梦里的奇痒居然延续到现实中来了!不禁被吓得浑身发抖。


可那浑身的奇痒难耐,使她又忍不住在双臂和两腿上疯狂地乱挠了一通,只觉得全身上下火烧火燎。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布满了铜钱大小的包块儿。那是些类似蚊虫叮咬后留下的痕迹,可又不大像,好像比蚊虫更厉害。


胡小明当然没法知道,那其实是这海边山上特有的一种大个儿的蚂蚁,在她的梦中乘机作案。这种蚂蚁平时专门对动物或人的死尸下口。如果不是在秋天,它们往往会在一个小时内把一个庞然大物啃成千疮百孔的“火山石”。


雷声一阵比一阵响,闪电白亮亮地在她头上掠过。


海上的浪高高地掀起。


果林里一片嘈杂,树干和枝叶之间吵得不可开交。


胡小明甚至感到无数个狰狞的面孔在林中穿梭、追逐、撕咬。她好像置身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库。


转瞬间,暴风雨席卷了整个海岛。


胡小明甚至还没来得及想一想该怎么办,她已经从头到脚被暴风雨淋成了落汤鸡。


闪电下面,她看到雨中的树叶一亮一亮的,像谁投过来的鬼祟眼神儿。她的感观知觉被一一激活,又冷又怕的感觉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浑身颤抖得像风雨中的叶子,止也止不住。


胡小明现在唯一能做的,是把胸前的手机死死护在心口上,两手紧紧握住,尽量不让太多的雨水侵蚀了它。


电话,是她目前唯一的生存希望,没了电话,她就只剩死路一条。


她想起一个朋友问过她,如果你在野外遇到险情,手中有三样东西:汽车、钞票和手机,而这三样东西你只能选择一样,你选哪一个?


她想了半天,汽油可能会用完;钱也可能用完或是根本就用不上;而有了电话,就可以向外界求援。所以她选了手机。朋友笑了:“还是你聪明!”


现在,她果然扔了汽车,又扔了衣服和钱,可她留下了手机。


这一切怎么就好像被那个朋友说中了似的?那个关于智商的测试,现在看来太像一个不祥的预兆了。


胡小明把电话握在手里,生怕此时此刻有电话打来,如果在暴雨中接电话,那这个手机就算报废了。手机如果没了,阿英找不到她,就是死了,都不会有人及时来收尸!


胡小明想起好来坞恐怖电影中的镜头,一个漂亮的小姐被害在林中,暴尸多日。等到人们发现她的时候,美丽脸蛋上的肌肤已经变成黄绿色的浆体,一滴滴地往下流着、一块块地往下落着。想到这儿,她感到喉咙里有个东西噎在那儿,令她呼吸不畅。


雨水顺着胡小明美丽的脸颊,急速地往下流着。她的眼睛里满是雨水,雨水的下面,是黑色的恐怖。


越是怕,胡小明竟然越是强迫性地想起了那些在学校里听到的、曾经让她夜晚不敢出门的鬼故事来。


现在,她觉得狂暴的雨声就好像无数鬼魂的喧哗,每棵树的后面都有一些小鬼在窃窃议论着她。它们随时会在暴雨中对她发出青面獠牙的狞笑。


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暴风雨。胡小明学着小伙伴的样子,把外衣脱下来蒙在头上,拼命往家里跑。


小巷又长,又窄,又暗。怎么跑也跑不到家。风雨打在身上,好冷好冷啊。经过一个高高的黑漆大门时,她想躲到门楼下面去避避风雨。就在她刚刚迈进门槛,在门楼下面站定,还没来得及把头上的衣服拿下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黑,那扇黑色的大门就在她面前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胡小明回过头去,空空的大院子里,除了几间屋檐上哗哗流水的黑瓦灰墙的大房子外,一个人影儿都没有。而眼前,是高高的、黑黑的,严严地关着的大门。


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搞清,当时大门是被风吹的,还是真的有鬼魂从中作祟。只是有一回听大人们议论,说那个大院儿从前闹过鬼。而人们都认为下雨天的时候,那种湿漉漉、冷凄凄的气氛,非常适合幽灵的出没。


胡小明想起了刚才到岛上来的一路上,那一幕幕惊险的场面。


她觉得比起邪恶的人来,鬼魂还不算可怕。鬼魂要报复的人,一定是做恶多端,恶有恶报的。可是邪恶的人要是被某些目的所驱使,就会对无辜的生命下手。


而自己算不算一个无辜的人呢?


胡小明对这一点感到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比如说,她竟失去了道德标准,稀里糊涂地跟有妇之夫阿泰鬼混在一起,使他的太太无辜蒙受耻辱和不幸;比如说,她让阿泰迷上了她,可又不愿意嫁给他,让他失去了以往安宁的生活,继而又失恋、发疯……又比如,她常常意气用事,在言语间和行动上伤害了周围无辜的人。


胡小明想到自己这种种,才发现自己竟也是这样一个虚伪自私,外表美丽,内心冷漠的女人。


可惜的是,在风平浪静的平淡日子里,谁又会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记得一个外国的作家曾说过,如果你自己所做的事超越了道德的规范,那么你的安宁日子就会被恐怖所取代。


胡小明开始有点儿明白了,为什么一路上遇到那么多的凶险,自己都没有想到打个电话给连小孩子都知道的“110”。原来在潜意识里面,她对自己是不是应该遭受这一切,感到没有把握判断。


是啊,如果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应该得到的惩罚,那么,“110”又能帮你什么忙呢?


胡小明是个记者,她真的不想一下子把自己不光彩的那一面暴露无遗地展示给别人。


雷已经不响了,风也小了许多,可雨还是没有停的意思。


胡小明从中午到现在一粒米都没有下肚,浑身一点儿抵抗力都没了。


她必须利用仅剩的一点儿力气,摸到山腰果林中那座小楼里去。那里也许有热咖啡、葡萄酒或者几块香喷喷的蛋糕在等着她。还有那个喜欢藏书的男人,会借给她一件又肥又大的男式睡衣。是那种纯棉质的,洗得干干净净,又香又软的,供她洗完热水澡之后穿着,坐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大快朵颐……


想到这儿,胡小明对于生存的热情又被唤醒了。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试图往山上走,可是她那双湿湿的高跟鞋,和粘粘滑滑的黄泥死死恋在一起,寸步难行。


扔掉鞋,试了一下,已经磨烂了的脚底被混在黄泥里的石子划得剌骨地疼。她拣起鞋来,用尽全身力气,想把高跟拔下来,可是那鞋跟却纹丝不动。


有些鞋跟,你不用掰,它自己就会掉下来。可是这意大利产的皮鞋怎么这么结实呀?讨厌!她只好转身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猛砸,尖利的声音被淹没在风雨中。


穿上没有跟的皮鞋,胡小明的脚下轻松了一些。


山泥非常滑,她的一只手还紧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果林中的树枝,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经过刚才的两次迷路,胡小明学得聪明了许多。现在她要先原路返回到能看得见山谷里的俱乐部的地方,然后再往山上走。只要始终把这山谷里唯一的建筑群当做坐标,她就有希望了。


雨渐渐小了。林子里也静多了。


胡小明觉得这安静里包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她宁愿雨再大些,把她在林中踉跄的脚步声掩盖住。


现在,她时时要为自己在湿泥里一步步跋涉所发出的“吧哒、吧哒”的声响提心吊胆。


走着走着,胡小明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个同样的声音,跟在她的脚步声后面响起。听起来,那是一个人跟在她的后面,紧追不舍。她走,那个人也走,她停下来,后面的脚步声也停下来。害得她一次次地回过头去察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最后,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幻听的毛病。


其实,那只是她自己的脚步声在身后林中发出的阵阵回响。


有些蹩脚的电视剧导演,总是在最不应该出声的紧张时刻,故意让本该蹑手蹑脚的主人公发出“嘭!”“嘭!”大像般沉重的脚步声。真该让那些该死的导演到这里来体验一下生活,他才知道这种时候故意出声,纯粹是神经病。


胡小明此刻恨不能用手把自己的双脚抬起来,不让它们落在又湿又滑的山路上,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发出任何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响动。


果树越来越高大,山坡也越来越陡了。


应该快到山顶了。胡小明害怕不小心又越过了目的地,就停下来东张西望地辨认一下方向。


夜色依然那么浓,像化不开的墨汁。


她印象中应该有点点灯火闪耀的小楼,却仍旧毫无踪影。


胡小明心里的焦虑像一股毒火一样,不自觉地往上直窜。嗓子又像着了火一样,热辣辣地难受。她用嘴唇接着脸上流下来的雨水,润了润喉咙,那雨水里掺杂了太多自己的汗液,咸咸的,又苦又涩。


她一只手拄在一条弯曲的膝盖上,喘息着,听得到自己的心“嗵、嗵”的狂跳声。就像舞台上的鼓点一样,节奏感很强,很有力。她明白,这心跳不只是累的,其实大半是恐惧的作用。她对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充满恐惧。


突然,眼前白光一闪。


胡小明被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惊得差一点尖声大叫起来。是远处天边的一个闪电,帮了她的忙,她发现那座千呼万唤的小楼,就立在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她一个踉跄,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这时候,是胡小明已经在庄园的山上转了一个小时之后。


时间是午夜零点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