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东宫西宫(电影文学剧本)(3)

作者: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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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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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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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696字

她双手铐在一起,提着盆套。盆套里是洗漱用具,所以她侧着身子走,躲开那些东西,步履蹒跚。当时有很多人在看她,但是她没有注意到。她独自微笑着,低头走自己的路,好像是在回家一样。


在警车门前,她先把东西放下,然后,有人把她的头按下去。她很顺从地侧过了头,进到车门里,我多么爱那只按着她的大手,也爱她柔顺的头发——我被这个动人的景象惊呆了。这是多么残酷,又多么快意啊!她进了那辆车,然后又把铐在一起的手从车窗里伸了出来。那双手像玉兰花苞,被一道冰冷的铁约束着……她在向我告别。她还是注意到了有我在场。手指轻轻地弹动着,好像在我脸上摩挲。我多么想拥有这样一双手啊。


41派出所——内——夜


小史说(故意羞辱地):你的手怎么了,要人家的手?让我看看你的手——伸过来!(拿着看了看,又摔下)你的手还行嘛。要别人的手干吗?


阿兰不语。


小史用刺耳、反嘲的腔调说:讲啊,我正听得上瘾呢!


阿兰继续不语。小史喝道:怎么了你,哑巴了?


阿兰:后来,我开始写。


小史: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你丫是个作家。你写些什么?


阿兰(自顾自地):经过了这一切,我不能不写作。但只能写一种伪造、屈辱、肉麻的生活。


小史:知道自己肉麻,还不错嘛。


阿兰(瞪着小史):你错了!不是我肉麻!是我写出的东西肉麻!


小史愣住。阿兰补充说:那些登在刊物上、报纸上的东西署着我的名字,虚假的爱情故事,男女颠倒的爱情诗……这不是我要写的东西!有朝一日,我要给自己写一本书。但是在此之前,我也要生活。不能在农场里呆一辈子……


小史:你丫真能绕——我操,听你说话真累。


阿兰变换了话题:几年前,我遇上了一个小学教师。


(此处也可考虑用些闪回,用画外的对话做衬托。)


小史:女的吗?


阿兰:男的。


小史(还带点火气):好!两样都搞。这个我喜欢。


阿兰:那时候我在圈里已经小有名气了。有一天,我心情特别好,我和蛮子、丽丽在街上走,碰上他了。他长得很漂亮,但我见过的漂亮的人太多了。其实,一见面他就打动了我。除了那种羞涩的神情,还有那双手。


小史:手很小,很白吧!


阿兰:不,又粗又大。从小干惯了粗活的人才有这样的手。以后,不管你再怎么打扮,这双手改不了啦。


小史:噢。你是说,不能和你的手比。


阿兰:是的,但正是这双手叫我兴奋不已。后来,那个男孩鼓起勇气走到我面前问:这儿的庄主是叫阿兰吧。我爱答不理地答道:你找他干啥。他说想认识认识。我说:你认识他干啥?你就认识我好了。我比他好多了。


小史:是吗?谁比谁好啊?


阿兰:蛮子和丽丽围着男孩起哄,让他请客才肯为他介绍阿兰。在饭馆里那些菜如果不是他来点,这辈子都没人吃。


小史:为什么?


阿兰:最难吃、又是最贵的菜。


小史:那他一定很有钱了。


阿兰:没钱。他家在农村,是个小学教师。(残酷地)我们吃掉了他半年的伙食费。其实,他早就知道我是阿兰。但是他要等我亲口告诉他。


小史:那倒是。不过,您也得拿拿架子,不能随便就告诉他。你告诉他了吗?


阿兰:我告诉他了。我们到他家去,骑车走在乡间小路上,在泥泞中间蜿蜒前行。


小史:很抒情啊。


阿兰:他的家也很破烂,他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他的卧室里一张木板床,四个床腿支在四个玻璃瓶上。他说,这样臭虫爬不上来。这是我见过的最寒酸的景象了。


小史:别这样说嘛,我也在村里待过的。


42小学教师的家——内——夜


阿兰的画外音:那间房子很窄,黄泥抹墙,中间悬了一个裸露的电灯泡。晚上,我趴在那张床上……


灯光下,阿兰裸体趴着。


春天很冷,屋里面都有雾气。那张床久无人睡,到处是浓厚的尘土味。在床的里侧,放着一块木板,板上放着一叠叠的笔记本、旧课本。你知道,农村人有敬惜字纸的老习惯。在封面破损的地方,还能看到里面的铅笔印,红墨水的批注……他在床下走动,我听到衣服挲挲的声音。还有轻轻的咳嗽声——他连喘气都不敢高声。他在观赏我呢,而我的身体,皮肤、肌肉,顺着他的目光紧张着。我在想象那双粗糙的大手放到我身上的感觉,想象那双大手顺着我两腿中间摸上来……后来,他脱掉了衣服,问我可不可以上来,声音都在打颤,但我一声都不吭……直到趴到了我身上,他才知道,我是如此的顺从。


43派出所——内——夜


小史厉声喝止道:够了!你恶心不恶心?


阿兰稍停,又低声开始:她现在也是这样顺从我。


小史:谁?


阿兰:公共汽车。她现在是我老婆。


44阿兰家——内——日


在床上,只有阿兰赤裸的上半身和公共汽车的头。阿兰把手伸入她头发里,反复抚弄后,把她的头往下压。她顺从着,毫无动作。这画面给人以她只有一颗头,而没有身子的印象。


阿兰的画外音:公共汽车也老了,脸上有了鱼尾纹。她的头发不再有光泽,但依旧柔顺。柔顺地贴在脸上,混进了嘴里。她不再清纯,不再亮丽,不再有清新的香气;但是更老练,更遇乱不惊,更从容不迫。她正在变成残花败柳……但是,我更爱她了。


阿兰躺在床上,下半身用被单盖着。公共汽车头发凌乱,上衣的衣襟敞开,乳罩被推了上去,裙子也揉皱了,浑身乱糟糟的。她坐起来,整理上衣,走出了画面。少顷又回来,在床头的梳妆台前坐下,对镜化妆。在整个过程里,她都是从容不迫的。


45派出所——内——夜


小史(被噎住了一会儿):你老婆的事我们管不着。


阿兰不语。


他愣了一会儿,很恼火,说:我操,就你这么乌七八糟,也算是个作家了?


阿兰不语。


小史接着说,想到一句是一句:我看你写东西,也不会把这些写上。写的是仁义道德,心里是男盗女娼!


阿兰又不语。


除了操人挨操,你丫脑子里还有点什么?


(阿兰在小史的羞辱中获得了动力。)


阿兰争辩道:你说得不对!


抬头遇到了小史的目光,又低下头:也对,也不对。


阿兰低着头说:生活里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个主题,这是无法改变的。


小史:你丫的主题就是贱。


〔建议:在他面前,再次出现阿兰在窗外的镜头。〕


阿兰咬了一下嘴唇,然后接着说(语气平静):


这个公园里有一个常客,是易装癖。他总是戴一副太阳镜,假如不是看他那双青筋裸露的手,谁也看不出他是个男人。他和我们没有关系。他从来也不和我们***,我们也不想和他***。这就是说,他的主题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46公园门口——外——日


易装癖从里面出来,后面跟了好几位公园的工人,手持扫帚等等,结成一团走着,显出一种撵他出去、扫地出门的架势。


阿兰的画外音:因为要上女厕所,所以他很招人讨厌。但是要进男厕所又太过扎眼……有一天我看到他从公园里出来……


47派出所——内——夜


小史猛地拉开抽屉,拿出易装癖的女装、头套等等给阿兰看。但阿兰继续喃喃地说道:


我看到他那张施了粉的脸,皮肉松弛,残妆破败,就像春天的污雪,眼晕已经融化了,黑水在脸上泛滥,一直流到嘴里。


小史怒吼道:够了!


阿兰继续喃喃地说:他从围观的人群中间走过,表情既像是哭,又像是笑;走到墙边,骑上自行车走了。而我一直在目送他。缠在破布条里,走在裙子里,遭人唾骂的,好像不是他,是我。


小史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恶心不恶心?倒胃不倒胃?你真不知道羞耻吗?


(阿兰抬起头来和小史对视。阿兰比以前兴奋)


稍顿,阿兰又说:


小时候,我站着在母亲怀里吃奶。她在干活,对我的碍手碍脚已经显出了厌烦之色。最后钟响了,母亲放下活来,正色看着我。我放开,趴倒在地,爬回角落里去。缝纫机又单调地响了起来。我母亲说,你再腻歪,我叫警察把你捉了去。久而久之,我就开始纳闷,警察怎么还不来把我抓走。


48舞台——梦境——日


阿兰小时候坐在地上,用手把玩自己的生殖器,他母亲威胁说,要把它割去喂小狗。又说,这是耍流氓,要叫警察叔叔把他逮走。


最后,小阿兰反绑着双手坐在地上。


阿兰(画外):等待着一个威严的警察来抓我,这是我小时候最快乐的时光。


49派出所——内——夜


阿兰已经勃起了。


阿兰的画外音:


以后,我在公园里看到一个警察匆匆走过,这些故事就都结束了。他抓住了我,又放开了,所以我走了——我不能不接受他的好意,但是,我还要把自己交到他手上。


小史骤然起立,拖着椅子(下面有轮)朝阿兰奔去,嘴里也喃喃地说道:好!这回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他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奔到阿兰面前,放下椅子,亮出了手铐,而对方正带着渴望的神情立起,把左手几乎是伸到了铐子里,然后又把右手交过去,但小史说:不,转过身去。把他推转了过去,给他上了背铐。双方都很兴奋——阿兰觉得这一幕很煽情,小史则为准备揍他而兴奋,甚至没有介意阿兰的若干小动作(阿兰用脸和身体蹭了小史)。然后,小史又按他坐下,拉自己椅子坐在他对面,双手按在对方肩上,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内——但这又像是促膝谈心的态势。小史口气轻浮,有调戏、羞辱的意味,不真打。小史想要教育阿兰,但他不是个刽子手,所以只是羞辱,不是刑讯。毋庸讳言,这正是阿兰所深爱的情调。


小史:现在可以好好说说,你到底有什么毛病——我可以给你治。


然后,拍他嘴一下(近似嘴巴),作为开始的信号:讲啊。


阿兰深情地看小史,欲言而止(过于难以启齿)。


所以,小史又催促了一次(一个小嘴巴):讲。


最后,阿兰说的并不是他最想说的。


(此后,可用闪回加旁白,穿插拍击声)


阿兰:有一天,我在公园里注意到一位个子高高的、很帅的男人,他戴着墨镜,披着一件飘飘摇摇的风衣。我顺着风衣追去。转过胡同拐角,我几乎是撞到他怀里。他劈头揪着我说:你跟着我干吗。我说,我喜欢你。


小史给他一嘴巴:这么快就喜欢上了?


阿兰动情地看他一眼,自顾自说下去:


他放开我,仔细打量了我半天,然后说,跟我来吧。


我们俩到他家去了——他住在郊外小楼里,整个一座楼就住他一个人,房里空空荡荡,咳嗽一下都有回声,走在厚厚的地毯上,坐进软软的沙发里。他说:喝点什么吗?


小史又是一下:你傍上大款了?


阿兰:坐在那间房子里,闭着眼睛,听着轻轻的脚步声,循着他的气味,等待着他的拥抱、爱抚。


小史低头看看阿兰的裤子,凸起了一大块。又给他一下:在我面前要点脸,好吗?


阿兰:突然,他松开我,打了我一个耳光,打得很重。我惊呆了……


小史极顺手,又是一下:是这样的吗?


阿兰扬着脸,眼睛湿润,满脸都是红晕,但直视着小史:他指着床栏杆,让我趴下。他的声调把我吓坏了。我想逃,被他抓住了。他打我。最后,我趴在床栏上,他在我背后……我很疼,更害怕,想要挣脱。最后突然驯服了。快感像电击一样从后面通上来。假如不是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小史又一下:噢!原来你是欠揍啊。


阿兰:穿好衣服后,他说,你可以走了。我说,我不走。他说,不走可以,有一个条件。我说,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他说,真的吗?做什么都可以吗?……


(闪回到此完)


阿兰微笑着继续回味:


然后,他让我跪下,用黑布蒙上我的眼睛。第二次***,前胸贴在冰冷的茶几上。我听到解皮带扣的声音。皮带打在身上,一热一热地很煽情。说实话,感觉很不错。后来,胸前一阵剧痛——他用烟头烫我。这就稍微有点过分了。


小史:编得像真事似的!


撕开他的衬衣,在阿兰胸膛上,伤疤历历可见。


小史(震惊):我操!是真的呀!(稍顿)你抽什么风哪?


阿兰:我爱他。


小史瞠目结舌,冷场,然后小史驾椅退后,仔细打量阿兰,好像他很脏,说:你——丫——真——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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