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坏那么多,只坏一点点(6)

作者:叶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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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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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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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684字

对于一个左撇子来说,汪家宝现在所坐的位置,非常有利于用凶器逼住李斯。他坐稳了以后,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掏出来,跟闹着玩似的顶在李斯腰眼里。天气虽然很热,身上汗漉漉的,李斯立刻感觉到了匕首的寒意。几乎所有的出租司机,都想过遇到劫车应该怎么样,都接受过这方面的提醒,可是李斯还是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情况,弄得手足无措。天已接近黄昏,外面滚滚热浪,暮色苍茫,路上的行人一个个都显得很匆忙。在这种行人处于高峰的时候遇到劫车,真是太不可思议。


“有话好说。”李斯终于镇定下来,觉得自己并不是很害怕,毕竟刚开始做生意,他并不担心抢钱,“兄弟,有什么难处了?”


“你他妈给我放老实一点!”


汪家宝左手用匕首抵住李斯,空着的右手又在身上捣腾,掏出一个电筒似的电警棍,对着李斯挥舞,叫他将车停下来。


李斯继续开着车。


汪家宝勒令他停下来:“叫你停车,就赶快停!”


李斯踩了踩刹车,车子停住了,汪家宝对他脸上就是一下。李斯哇的一声惨叫,像青蛙一样蹬腿。


汪家宝说:“一下不够,还得再来一下。”


李斯又一次像青蛙一样蹬腿。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李斯都在听汪家宝数落。他被电蒙了,只觉得汪家宝的话,像打开的水龙头,正哗哗地往外淌。被劫持的出租车在大街上飞奔,汪家宝忘情地诉说着他的仇恨:“别以为我不敢杀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我他妈杀一个人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你们一个个都串通好了,就当我是傻瓜,就当我是活乌龟,活王八,就当这世界上没我这个人。我要把你们这些狗日的都杀了,要死大家一起死,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你以为你勾引了一个大学生,就算有能耐了,就不得了,就可以跟我老婆乱搞——”


正好遇上一个红灯,李斯十分委屈地申辩,说自己与他老婆毫无关系,说他甚至都不明白他老婆是谁。汪家宝怒不可遏,因为他这显然是在装蒜,又用警棍电了他一下。幸好是停在路口,李斯又一次从座位上跳起来,然后十分恐怖地说,要是在行驶的时候,他这么被电一下,非出事情不可。汪家宝说,你还怕出事,现在已经出事了。


李斯将车拐进一条单行道,哀求说:“我们能不能好好地谈一谈,兄弟,真是误会了,我告诉你,我是真的冤枉,真的没跟你老婆睡过觉。”


“你没跟我老婆睡觉,是我跟你老婆睡了?”


“没有的事,你不能硬说我有。”


“那好,是我跟你那位女大学生睡过了,是他妈的我对不住你,是我他妈的应该向你道歉,是我让你做了乌龟,做了王八!”


李斯知道处于疯狂中的汪家宝,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可能做出来。他问他能不能找个地方,把车子停稳下来,然后两人好好地谈一次话。汪家宝说:“别想跟我玩花样,就这么老老实实给我开车,什么时候车子停下来,就什么时候要你的小命。”汪家宝说:“我先把你小子电得不能动弹了,再用刀慢慢地划你的脸,划了一道,再划一道,一道又一道,我要让小白脸变成大花脸。你不是觉得自己长得漂亮吗,你有能耐勾引别人老婆,我就先毁掉你这张脸。”汪家宝绝不是说着玩玩,说到气头上,他真的用匕首在李斯的大腿上来了一下,裤子顿时破了,血顿时就流了出来。李斯惨叫了一声,出租车像打摆子一样,在路上走了一个s形。幸好车速不快,要不然就出事了。汪家宝幸灾乐祸地说:“你撞车呀,大家一起完蛋,怎么,都到了这会儿,你还舍不得。”他用匕首对着李斯比画,把刀刃抵在李斯的脸蛋上,车突然颠了一下,李斯的脸上也开始往外渗血。


李斯开始感到真的恐惧,遇上这么一个神经质的家伙,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进一步的疯狂举动。汪家宝突然想到可以用李斯的手机打电话,他要和小崔通话,要告诉她自己正在干什么。李斯仍然是在开车,满大街无目的地乱转,不敢有一丝放松懈怠,因为汪家宝威胁说,只要车子敢停下来,立刻取他的性命。李斯相信这绝不是说着玩玩,他希望有些事电话里能解释清楚。那边的麻将大战刚刚结束,正在各算各的钱,汪家宝吼了半天,也没把话说明白。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大,李斯听见小崔哇哇地叫着,说什么听不清。


汪家宝说:“你赶快报警,让公安局的人来收尸吧。”


李斯十分惊恐地喊着:“你问她,问她呀,我真的是冤枉,我要是跟她有什么事,你杀了我,绝对不说一个冤字!”


汪家宝和小崔在电话里仍然是吵。除了吵,没有一点理智。李斯哀求着让他说几句,但是电话那头小崔火上浇油,根本不把汪家宝的威胁当回事。汪家宝打着电话,突然冷笑着对李斯说:“你听见没有,她怎么说的,说我要是不杀了你,就不是男人!”


这时候,电话那头已经换成了范晶晶。范晶晶说:“你这人是不是有神经病,说什么呢,跟你说不清楚,让李斯跟我们说话。”汪家宝说:“你是谁,这么凶。”他把手机塞到李斯身边,李斯像捞到救命稻草一样,大喊:“我跟小崔什么事都没有,真的,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范晶晶说:“有没有,你用不着跟我说,你跟她男人说清楚就行了。”


李斯带着哭腔说:“我说不清楚。”


“你说不清楚,别人更说不清了。”


“你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谁见死不救了,你说呀,怎么才能救你?”


关键时候,还是朱春丽冷静,她抢过电话,要求与汪家宝对话。汪家宝说:“你是谁?我和你又有什么好谈的。”朱春丽说:“你别管我是谁,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认准你家小崔与李斯有一腿,为什么一定要用屎往自家脸上抹。”汪家宝说:“你把话说清楚了,谁往自家脸上抹屎。”朱春丽说,谁认我就是说谁。汪家宝说:“算了吧,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我反正不想活了,我要宰了这个小狗日的,老子要将他的***割下来喂狗。”朱春丽也有些光火,说:“你真要有能耐,你就割,不过不要弄出人命来,弄死人你就不值了,要偿命的。”朱春丽又说:“对了,你不是让报警吗,我们是不是现在就给110挂电话?”


汪家宝垂头丧气地说:“你以为我说着玩的?”


“说着玩也没什么,”朱春丽开导他说,“最好你别当真,我跟你说,吓唬吓唬他就行了。”


4


最后的结局有惊无险。由于恐惧和紧张,李斯往日的潇洒都没了,他像小孩一样地哭起来,一边开车,一边抽泣。汪家宝的嚣张气焰,仿佛皮球让人用针戳了一个小孔,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越来越弱。110报警台接报以后,通知各路口要道,立刻进行布控。警方最初想通过手机讯号确定位置,但是很快发现李斯的手机已没电了,于是只能借助电台的广播,希望收听交通台的司机,发现李斯的出租车赶快报警。这一招十分管用,很快就有报警电话打过来。


汪家宝和李斯被带到了分局。汪家宝没有做任何形式的抵抗,因为一切都太突然,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向李斯发出指令,让他像电影上的枪战片一样,玩一回公路追逐的游戏。警车鸣着警笛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时候,汪家宝整个地傻了,不仅是他傻了,被害人李斯目瞪口呆,他们被勒令下车,老老实实地缴出凶器,然后像一对罪犯那样被押往分局。录完口供以后,汪家宝因为绑架行凶被刑事拘留,李斯被送往附近的一家医院缝针。这时候,张山骂骂咧咧地带着范晶晶和朱春丽也匆匆赶到了。李斯的伤势并不严重,脸上缝了两针,大腿上缝了六针。张山说:“人没大事就好,要不然,我非宰了那小子不可。”范晶晶看了他也不说什么,忍不住还笑,倒是朱春丽比较细心,向医生询问病情,又问李斯伤口疼不疼。这一问,问到了李斯的伤心处,他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眼圈一红,开始流起眼泪来。朱春丽上前安慰他,他竟然顺势哭倒在了她怀里。张山在一旁看着有些尴尬,解嘲地对范晶晶说:“这鸟人真没出息,吓糊涂了!”


接下来一段日子里,李斯垂头丧气。他不愿意再开出租车,和张山也不再合伙,那车现在由张山夫妇合开。朱春丽不明白他为什么态度那么坚决,说这车是你和张山合买的,你说不做就不做,总得把钱退给你,可是我们现在哪里有钱。李斯说:“什么时候有了钱再说吧,我现在不缺钱。”朱春丽说:“谁说不缺钱,没钱你怎么结婚?”李斯和范晶晶曾说过,他们准备第二年春天正式结婚。朱春丽一直以为说的是真话,根本不知道他们只是说着玩玩。


到春天的时候,李斯陪范晶晶回了一趟老家,两人有说有笑,恩恩爱爱,然后心平气和地分了手。因为是心平气和,因为早就是这么计划的,大家都觉得对方很好,很值得自己去爱,去怀念。他们带着一些伤感离开了这座城市,范晶晶这一次真的去南方,在离深圳不远的一个小城镇上,找了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李斯悄悄地回到老家,他觉得自己已经在外面流浪够了,打定主意不再离乡背井。


李斯的母亲看儿子回来了,怕他在乡下闷得难受,迫不及待地为他张罗找对象。她娘家村上有一位姑娘,在外面做了好几年工,积了不少钱,突然衣锦还乡,说是已腻味城里人的生活,打算回来找个当地的小伙子结婚。这姑娘与李斯原来也有些认识,听说他回来了,很乐意与他见面。两人跟闹着玩似的见了一面。那姑娘洋气十足,很大方,一点也不扭扭捏捏,长得既不像朱春丽那么壮实,也不像范晶晶那么小巧。她抱怨说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的,我是一点都不喜欢。李斯仿佛遇到了知音,说你不喜欢,老实说我也不喜欢。两人一见如故,信口开河地大谈城里人的种种事情,谈得非常投机,却只字不提自己的经历。显然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姑娘现在看什么都不太入眼,嫌城里人坏,嫌乡下人土,这一点正好与李斯的精神境界相吻合。更难得的,是两人都有了落叶归根的打算,到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姑娘感慨地说:“你很会讨女孩子喜欢。”


李斯说:“讨女孩子喜欢,难道不是好事?”


“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当地要拓宽公路,姑娘打算投资,在公路边开一家小饭店。她让李斯帮着拿主意,李斯头头是道地吹嘘了一通,最后说当老板好,这年头谁都想当老板,你当女老板,我来当伙计。姑娘说:“我出钱,当然是我当老板,我总不至于傻得让你来当老板吧。我告诉你,要想算计我的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李斯说:“别跟我说钱,钱这玩意儿是坏东西,我好歹也曾经见过,没听说男人有钱就学坏,女人学坏就有钱?”


姑娘笑着说:“什么意思,你还想冒充大款学坏不成。”


一个月后,李斯和那姑娘匆匆地结了婚。他成了家乡一家小饭店的老板,他很爱老板娘,真的很爱。


2002年3月1日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