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爱可以如此豁达(1)

作者:刘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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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生活·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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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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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4334字

这世界很大,大到你一生都无法走遍所有地方;


这世界又很小,小到一个电话就可以跨越大洋。


你该如何去了解?


这世界上的人们很相似,都有喜怒哀乐、生老病死;


这世界上的人们又很不同,连肤色都有着千差万别。


你该如何去同他们相处?


我们都是“人”


当他为重伤害的病人治疗时,


总希望见到那人健康时的照片,


知道自己面对的……


是一个曾经活泼又美丽的“人”。


一位工商巨子,年纪轻轻,突然病逝了。


“他可能酒喝太多了,喝到只要不喝,手就发抖。”这工商巨子的一个同学对我说,“他死了!我好伤心,好多以前在一起的画面都出现在眼前。”摇摇头,“奇怪!我以前看到他,只会想到他多么有钱、有名,直到他死,才发觉他是那个曾经跟我同班四年,在一起有说有笑、有打有闹的‘人’。”


一个年轻朋友,迷某歌星到了发狂的地步,家里四处放的全是那位歌星的照片。


皇天不负苦心人,先加入歌友会,再通过层层关系,他居然成为那歌星的特别助理,每天跟前跟后,帮歌星料理一切。


“你真是梦想成真了,”有一天我问他,“高兴吧?”


“得了!甭提了!”他居然一挥手,“我发现以前崇拜错了,现在才发现他比谁都平凡,他只是个平凡的‘人’。”


读美国医生frankhuyler的《陌生人之血》(hebloodofsranger)。


作者描写他在急诊室的各种经历,怎么伸手到满是血水的胸腔里找破裂的血管,怎么把躁狂症发作的患者绑在床上,怎么将药物过敏的病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最令我感动的是,他说当他为重伤害的病人治疗时,总希望见到那人健康时的照片,知道自己面对的,不只是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还是一个曾经活泼又美丽的“人”。


“我的日本老板,平常好像经营之神似的,拉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似乎你多看他一眼都不成。”一个在电子公司上班的女生对我说,“可是啊,最近公司办年终聚餐,这老家伙,酒才下肚,就开始胡说八道,接着提议去唱卡拉ok。你知道吗,坐在沙发上,他居然毛手毛脚。”女生笑起来,“他啊!不再是神,好像跌落地面,变成一个人,一个无耻的老男‘人’!”


她的话令我想起一位出版界朋友的话:


“公公生病,我在医院照顾他。他神志不清的时候,活像一个孩子,又踢被,又打人,才吃完就忘了已经吃过了,直喊饿。可是,他才一清醒,就把被单拉得紧紧的,好像怕我看到什么,然后摆出一副死面孔。”叹口气,“说实话,我宁愿看他糊涂的时候,觉得比较可爱,比较像一个真真实实的‘人’。”


克林顿的绯闻案早落幕了,倒是他任内的经济成就,总被人们谈起;后来他选择在纽约哈林区设办公室,更是引起一片掌声,觉得他平易近人。


电视里几个学者谈到克林顿的政绩,提到他和莱温斯基,一位学者居然说:


“从某个角度看,这事件也有它正面的意义,就是让大家知道,每个人都是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肉身,都可能犯错,都可能掩饰。”学者强调,“既然是个人,他就会掩饰,掩饰确实不对,但有什么办法?别忘记,他是个人哪!”


“人是一根绳索,架于超人与禽兽之间。”尼采说得好,每个人的一生,都在由禽兽走向超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成为超人。


人的可悲就在于我们都是这样的人,都要经过恒沙之劫,都生生世世只能做个平凡人。


人的可爱,也在于我们都是人,于是能用自己想别人,在别人身上窥见自己的影子。


最近接到一个小女生的信——


“自从我上了中学,就发现爸爸妈妈也是人,以前他们在我眼里是爸爸妈妈,现在是平凡的人。”


“可不是嘛,”我回信,“所以他们也有脆弱迷失的时候,他们也要你去帮助、要你去疼爱。这是多棒的感觉!——知道他们是跟你一样的平凡‘人’。”


黑皮肤,真美!


每个人到这世上,就这么一生,


来了就来了,无法选择、无法回锅,


难道只因为投胎到黑人家,


就该被歧视一辈子吗?


从唐人街坐计程车回家,才上车,黑人司机就对我笑着说:“hàgui!”


我怔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意思,他又笑着说了一声:“hàgui。”大概从后视镜里看我不懂,再加了一句,“hàgui,howareyou?”接着问我,“你不是中国人吗?你不懂‘hàgui’是‘你好’的意思吗?这是我刚学的,跟刚才下车的中国人学的。”


我噢了一声,问他:“你怎么会想到学这句话呢?”


“因为那几个中国人从上车就一直看着我说‘hàgui’,我就问他们是什么意思,他们告诉我是‘你好’。”黑人司机得意地拍着方向盘,“hàgui!hàgui!”


这下我懂了,原来前一批中国客人,一路用广东话叫他“黑鬼”。正想呢,他又歪着头问:“怎么样?是不是我发音不对?你为什么听不懂?如果我说错了,快纠正我,我最想学中国话了。”


自从搬到水边,我的皮肤就一下子变黑了。因为湖水反射日光,上下两个太阳,晒在身上直发烧。


“咦,为什么你的肤色跟上次不一样了?”回台北,一个医生朋友才见面就问,“你最好去验验肝功能。尤其像你吃降胆固醇的药,更得小心。”


公司的员工见到我,更是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您怎么黑了那么多?在美国不是享福吗?”


“我是享福啊!总在院子里种花种菜,不会一天到晚关在屋里,所以能晒黑啊!”我说。


“但是黑,看起来就辛苦。”员工笑笑,“您没听过吗,一白遮三丑!”


“快带我去药房,我要买美白霜。”一位从台北来的朋友,说她才来美国一个多礼拜,就变黑了,急着要找美白产品。


可是带她去化妆品专卖店,找了半天,居然没见一瓶美白霜。相反,倒有不少“美黑霜”。意思是,只要搽了那种防晒膏,就能既不怕紫外线的伤害,又能晒出健康的肤色。


“不不不!一定有!看电视卖东西的台,一定有!”朋友说,“我在老家就常看,而且都是美国产品。”


打开电视,转到购物频道,果然见到一双腿,一条黑、一条白。


“看吧!”朋友兴奋地说,“是卖美白霜的!”


可是细看,才发现是卖一种褐色的油彩。只见主持人一边得意地在一条腿上涂,一边说:


“看!马上就有漂亮的太阳色了!”


去年冬天,走在忠孝东路上,在第一银行的一个斜坡道上被绊了一大跤。


这跤摔得真惨,西装袖子破了,手肘青紫了一大块。所幸我反应不错,及时用手撑住,否则非脑震荡不可。


躺了两天,实在火大,跑去银行抗议。


隔天,银行就派人登门道歉,还送我一个大礼盒。


打开盒子,居然是个瓷的洋娃娃。


又过了几天,我去银行办事,好奇地问:“奇怪!你们怎么会送我一个洋娃娃呢?那娃娃真可爱,我要带回去给我女儿。”


小姐眼睛一亮:“是吗?如果你喜欢,我们还有一个,可以送你,是银行客户提供给我们摸彩的,有个同事摸到,不喜欢,扔在柜子里了,你可以拿去。”


接着打开柜子,取出一个纸盒,居然比我收到的那个还大。


我当场打开纸盒,先看到一顶讲究的帽子和一个木制的小椅子,把帽子拿下来,原来是个“黑娃娃”。


我很爱那黑娃娃,觉得她笑眯眯的,手上还挎个小包包,穿着亮亮的皮鞋,可爱极了。


到美国二十多年,我早期见到黑人就觉得怪怪的,知道儿子交了黑人女友就紧张兮兮;渐渐地,我改了,觉得黑人实在是很优秀的种族。


可不是嘛,皮肤科的医生说黑人几乎不会得皮肤癌,他们的皮肤也不易老化、不易生皱纹。


审美的专家说世界上腿最美的不是白人,更不是黄种人、棕种人,而是黑人,他们生得“骨肉停匀”,而且细长挺直。更重要的,是弹跳力特佳,所以运动场上黑人一出来,白人就难混了。以前还幸亏有网球和高尔夫,因为属于贵族运动,黑人经济能力差,挤不进去。这几年,黑人的生活水平提高,大、小威廉姆斯和老虎伍兹可就让白人傻了眼。


再想想,黑人的眼睛大,适于看;黑人的鼻孔大,适于呼吸;黑人的嘴巴大,适于吃;黑人的嘴唇厚,连接吻都好。


你说,我能不说黑人棒,能不欣赏那“黑娃娃”吗?


都是“人之子”啊!


我常想,如果我女儿交了白人男朋友,被那白人家庭歧视,我会有多伤心?我也常想,每个人到这世上,就这么一生,来了就来了,无法选择、无法回锅,难道只因为投胎到黑人家,就该被歧视一辈子吗?


都是“人之子”啊!


每个人都是上天的子民,有幸被生在这个世界,也就有权利分享这天赐的一切。凭什么只因为皮肤颜色的差异,就被归类、被限制?


星期天,一家人去中央公园划船。


草地上好多人在做日光浴,还有女生脱掉胸罩,晒背。一群人骑着单车,玩着直排轮滑,从眼前掠过。都是笑脸迎人,都是古铜色的皮肤。


“你看!好多黑人,长得真漂亮。”我对妻说。


“是啊!现在就流行半黑半白的混血,特别健美。”妻答。


突然想起那黑人计程车司机说的“hàgui(黑鬼)”。


“黑鬼,其实很不错。”我笑笑,“黑皮肤,真美!”


让我们爱他一生


两个人颤抖着、惊喜地打开信封,看到他,就是他,就是我们的孩子,让我们爱他一生!


许多年前,看过一部叫作《收养》(adopion)的匈牙利电影。


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请求情夫在分手之前,让她生个孩子。


情夫没说话,只是把那女人带回家。情夫的妻子客气地招呼,并唤出两个孩子。


女人匆匆地告别了,也告别了过去的一段情。


一个总向这女人借房子,用来跟男朋友约会的小女生,看到女人沮丧的样子,便抽空,带她出去喝咖啡、看风景、聊聊天。


小女生走了,女人又陷入落寞与孤独。突然,她站起身,出门,到弃婴中心,登记收养了一个孩子。


影片的最后,是那女人抱着一个胖娃娃,从弃婴中心出来,用细碎而匆匆的步子,走上大街,拦住正好驶来的巴士,上了车……


从头到尾,影片都冷冷的,没作任何解说。但是,演完,大家都懂了——


她寂寞,所以收养了一个娃娃。


那孩子是她的伴儿。


一九九八年冬季奥运会,关颖珊和陈露分别得到女子花样滑冰的银牌和铜牌。


消息传到我住的小镇,最兴奋的大概是常去溜冰场的一对美国老夫妇。


关颖珊和陈露跟他们没关系,但是他们有一对儿女,都是从亚洲收养来的孩子。


过去看这对白发双亲,紧盯着场上的儿女叫好,那两个孩子也确实溜得不错,大家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现在不同了,事实证明亚洲人有溜冰的天赋。大家嘴里虽不说,却用眼神说了:


“看样子,将来这一对儿女,也能成为溜冰的名将。”


那对老夫妇显然也更带劲了,从他们脸上似乎可以见到一种得意:


“瞧!我们多棒!我们领养了一对越南的孩子。看!我们的孩子多棒!他们比白种人溜得好多了!”


多么复杂的情怀呀!从这对白人老夫妇的脸上透出来——


白种人有了“黄种人更优越”的骄傲。


想起我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布莱恩。


他是英国人,一口浓重的伦敦腔。尤其当他道“晚上好”(goodevening)的时候,好像把声音先拉到山头,再跌入深谷,又一下子拉上山头。


除了学国画,他也喜欢问我中国古诗,还写笔记。隔周糊涂了,再拿着笔记来问。


“不能错啊!”他说,“我得回去转述。”


“给你太太听?”


“不,给我女儿。”


有一天,他掏出女儿的照片,我才惊讶地发现,原来那是他在新加坡领养的孩子。


“已经要上大学了。”他得意地说,“她的亲生父母是中国人,她应该多知道一些中国,我也应该多知道些中国。”


我突然了解,他为什么来学国画。


因为他经由领养的孩子,而扩大了心灵的版图。中国既然是他孩子出生的地方,他爱孩子,也就爱中国。


到广西壮族自治区的南宁去。


原以为应该冷冷清清的飞机,居然客满,乘客包括二十多位美国人。


“你们是去南宁观光吗?”我好奇地问他们,“南宁有什么特别的风景?”


他们笑着摇摇头。


“噢!我知道了。”我说,“你们是要转去桂林或海南岛?”


他们又摇头:“我们直接飞回美国。”


我不问了,看他们只有大人,没小孩,想必是投资考察团。


到南宁的第二天,我去了偏远的隆安,回来已经是傍晚。走进酒店大厅,看见一群老外,不正是他们吗?


他们的手上,居然都多了个娃娃。


“好可爱的娃娃,”我说,“中国朋友的?”


“不,是我们自己的!”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在南宁的六天,我每天都见到他们,亲着、搂着、推着——他们领养的娃娃。


“为什么还留在南宁?”有一天我不解地问,“不早早把孩子带回美国?”


“我们要多看看、多学学这里的一切。”一个男人回答,“因为有这一天,得跟孩子说,他故乡是什么样子。”


大家愈来愈熟了。有一天,都在餐厅吃饭,我又凑过去,试着问一个犹豫多日没敢问的问题:


“请问,你们来之前,知不知道孩子的样子、背景?还是来了之后再看?”


“我们知道。”一个来自伊利诺伊州的女士说,“他们会先寄资料照片给我们,不喜欢可以换。”


“挑个孩子,可真不容易。”我笑道。


“不!”他们居然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没有人挑,收到哪个就是哪个。挑,不公平,也会是一种遗憾。”


看他们搂着孩子亲,孩子哭,亲得一脸鼻涕。看他们贴着孩子,呈现“东、西方”两种画面,使我有一种特殊的感动。


多幸运啊!一个被中国父母遗弃的孩子,就这样,被领养、被疼爱、被抚育,改变了一生。


我可以想象,十多年后,一个个在美国生龙活虎的亚洲孩子,用最地道的英语说话,用美国式的思考,而且从小就被白人社会接受。


他们不会像“新移民”,遭受种族歧视,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因为他们有着百分之百支持他们的白人父母。


那父母会对他们说往事,说他们的故乡,也可能有一天带他们去寻根。


我尤其不会忘记,在南宁酒店听到的那段话——


自己生孩子,是不能挑的,生什么是什么。所以领养孩子,我们也不挑。接到中国寄来的资料,两个人颤抖着、惊喜地打开信封,看到他,就是他,就是我们的孩子,让我们爱他一生!


更相似!更相容!


会不会“9·11”劫机的人,


跟飞机上和世贸大楼里的受害者,


不必通过六个朋友,


就能找到彼此亲密的关系?


会不会本·拉登和布什,


竟流着同一祖先的血液?


discovery频道的《一个城市六个朋友》到台湾做节目,由刘轩担任“第一个朋友”,还帮忙串场,和马英九一起坐直升机介绍台北。


“‘一个城市六个朋友’是什么意思啊?”我隔天问儿子。


“那是从英文翻译过来的,英文有句俗语“sixdegreesofseparaion”,意思是世界上就算天南地北的两个人,只要通过六个朋友,一个介绍一个,就会找到彼此。举个例子,今天你去蒙古,在草原遇到一个人,他可能介绍乌兰巴托的朋友给你;那朋友又介绍北京的朋友;北京的那个人再提到他在美国的朋友。结果不超过六个,就能找到在纽约跟你相关的人。”儿子说,“所以世界很小,人的距离也很短,只是我们没去想、没感觉。”


我去年出版了一本图文并茂的《花痴日记》,卖得奇惨,连报上的书评都说刘墉不信邪,出本怪书,踢到铁板。


其实这铁板是我早料到的,因为里面谈的多半是种花种菜和浇水施肥的道理,既是纯文学,又冷门,不太可能畅销。


今年春天回台,去逛建国花市。奇怪的是,过去我逛,很少有人打招呼,这次却没走几步,就有人对我笑说:“又来看花啦?”还有一位卖花的小姐追上来,送我一大束鲜花。


我好奇,问她为什么我以前常来,她都没认出,现在才发现?


“因为你写了《花痴日记》啊!”那小姐笑道,“以前就算看到你,也不确定,猜你人在美国,不会来这里。但是看了那本书,知道你爱花,就敢认了。”接着追问,“大家都说《花痴日记》真好看,什么时候出续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