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同木乃伊的对话(2)

作者:爱伦·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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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社科·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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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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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326字

对了,那个埃及人在古代拥有伯爵一般的地位。可能因为天气太凉,他在那打了个哆嗦。医生看到后,马上去衣柜拿了一些衣服什物过来,有一件黑色的外衣、一条蓝格子的吊带裤、一件粉红色的棉内衣、一件锦缎背心、一件白色的大衣、一根拐杖、一顶无边的礼帽、一双黑色皮鞋、一对黄色的山羊皮手套、一个假胡须、一副眼镜和一个领结。那位埃及贵族要比医生高了一倍,这些衣服显然不太适合他,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他穿好衣服。这之后,格里登先生把他带到了火炉边的椅子旁,要他坐了下去。医生也摇铃叫来了佣人,要他们送些雪茄和葡萄酒到这来。


我们马上就开始了热烈的交谈。我们的焦点一直围绕在他活着的原因上,在我们看来,能活这么久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这让我们很感兴趣。


白金汉先生唐突地说道:“我认为你早就死了。”


那位埃及贵族吃惊地说:“你说什么?!我才七百岁而已,要知道,我父亲可是活了一千岁。他死的时候还显得很清醒。”


他的话更加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每个人都向他提出了许多问题,我们根据他的回答计算着他处的时代,最后发现,他完全弄错了时间。从他进入埃雷西亚斯墓穴算起,到今天为止,已经过去了五千零五十年零几个月的时间了。


白金汉先生接着说道:“我并不是问你进入墓穴时的时间,我觉得你看上去还很年轻,我要问的是,你在柏油里待的那段漫长的时间。”


埃及贵族不解地问道:“在什么东西里?”


白金汉先生重复道:“柏油。”


那位埃及贵族说道:“我好像有些懂你的意思了。我认为,柏油可能也很有效,可是在我们那个时代,我们都只用二氧化汞。”


波罗那先生说道:“我们对你复活的问题感到很困惑。按理说,你早在几千年前就死了,可是现在却气色饱满地站在我们面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埃及贵族说道:“要是你们说的是真的,我在当时就死去了,那我现在应该还是一具尸体。在我看来,你们的知识还很落后,还只会用流电疗法,我们古代一些常见的疗法,想必你们都不曾学到过。真实的情况是,我当时只是昏了过去,可是我的好友误认为我死了,要不就是他觉得我马上就要死了,没法救治了,所以他马上把我制作成了木乃伊。我想,你们应该了解木乃伊是怎样制作的吧?”


“这点,我们并不是很清楚。”


“我也能看出一些来。你们真可悲,还是处在这么无知的阶段!我不可能详细地把这个过程说给你们听。可是我还是要简单地提一下,我们埃及人制作木乃伊的目的,就是让被制作者停止一切动物性的功能,在此强调一点,是永远的。我所说的动物性,不单是指肉体的行为,还包括精神层面的思考。我再复述一遍,我们是为了暂停一个人所有的动物性功能才去制作木乃伊的。说简单点就是,那个人在被做成木乃伊时是什么样子,那他以后就会一直保持在那种状态里。我比较幸运,有着蜣螂的血统,所以可以在存活的状态下被制成木乃伊,这也就是你们现在能看到这样的我的原因。”


波罗那医生吃惊地喊道:“蜣螂血统!”


“没错。蜣螂是一个高贵家族拥有的家纹,那个族群人口稀少。他们每个人都持有代表家族的徽章,我形象地做了个比喻,称那些徽章为家族的血统。”


“这事情与你能够存活下来有什么关联吗?”


“事实上,在埃及,一般制作木乃伊的方法是,把尸体的内脏和脑子抽空,然后涂上防腐用的香料。可是只有一个家族例外,那就是我们蜣螂家族。正因为我是蜣螂家族的成员,所以我才能够被完整地保留下来。我想,要是没了脑子和内脏的话,生活肯定是难以维持了。”


白金汉先生说道:“我能了解。那我们可以说,只要是完整的木乃伊,那就一定是属于蜣螂家族的了?”


“绝对错不了。”


格里登先生恭敬地说道:“我以前还以为蜣螂是埃及的神灵中的一员。”


埃及人猛地站了起来,同时还大声喊道:“埃及的什么的一员?”


格里登先生重复道:“神灵中的一员。”


“格里登先生,我很吃惊你会这样说。”说完,埃及人坐回了椅子上。他接着说道:“在地球上,每个国家都只承认有一个神的存在。对我们而言,那些昆虫和鸟类都是象征物,它们是我们和造物主联系的信使。造物者太过高贵,我们凡人是没资格直接晋见他的。”


这之后,大家都安静了下来,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最后还是波罗那医生打破了平静。


他说道:“那通过你刚才的解释,在尼罗河附近,应该还会有你们蜣螂家族的木乃伊存活着。”


埃及贵族回答道:“这事情是毋庸置疑的。只要是在活着时碰巧被制成木乃伊的,那就能同我一样活下来。我甚至认为,有些人是有意在活着时教他人这么做的。我想,制作者们可能无意间把他们留在了墓穴里。”


我说道:“我想知道刚才你说的有意为之是什么意思?”


他说道:“我很乐意向你说明这个问题。”他先把我好好地打量了一番(我想,可能他是想看清楚我这个还没提过问的人的面孔),这才接着往下说:“在我们古代,人类一般都可以活到八百岁。只要不遇到意外的事故,几乎没人会在六百岁前死去,可是,能活到一千岁以上的人也极其少。八百岁是我们的平均寿命。在我们学会如何制作木乃伊后,我们中那些哲人有了一些新奇的想法,他们认为可以把生命分成几个阶段来活,这样能看到更多新鲜的事物,也能加速科学的进程。从历史经验可以得出结论,他们的做法是很有用的。举个例子吧,要是一个历史学家在五百岁时写了一部作品,在那时以活着的状态被人制成木乃伊,他可以留下遗言,要别人在六百年后将他复活。到了六百年后,他会发现自己的文章已经给人涂改得面目全非。那些评论家们,以他的文章为战场,用批评和诘责进行着文学上的争斗。那些后人们的注解和推测完全歪曲了原文的本意。作者自己都难以认出这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文章。好不容易找到原本后,却发现,自己做的事情毫无意义。历史学家会在那个时代重写他的作品,把原来那些无凭据的错误推测更改过来。这样,会让历史得到更严谨的传承,那位伟大的哲人可以阻止历史被篡改,避免历史的退化。”


波罗那医生用手按住了埃及人的胳膊,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对不起,先生,能否先让我问你一个问题?”


埃及贵族回答道:“先生,你请说吧。”


“刚才你说到,历史学家在六百年后亲自纠正后人对他那个时代的讹传。我想问一下你,你觉得,那些秘传的真实性有多少?”


“秘传,你用的这个词太合适了。一般来说,那些在历史中记载的事情,包括这些秘传,几乎全都是背离事实的,都是那么的荒谬。”


医生继续说道:“可是,你是生活在五千年前的人,我猜想你们那个时代离上帝创造世界不到一千年,你们肯定对那件事有明确的记录吧。”


埃及贵族说道:“先生!”


医生再次说了他的想法,并且为了让他更好的理解,还加上了许多解释。这之后,埃及人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犹豫地说道:“好吧,我承认,我可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想法。在我的时代,我是没听到过这种奇怪的观点。你竟然认为这个世界有着一个开端。我仅有一次听到过一个人说关于人类起源的事情。那个喜欢思考的人说起过亚当,我认为可能是红土这个词。他没像你们这样曲解这个词汇,他说的是人是由肥沃的土地里演化出来的。在土地里生长出了人类的五大种族。他们分布在地球的各个不同的部分,同时地生长了出来。”


我们大家都不由地耸了下肩,有人还用手摸了一下头。白金汉先生带着轻蔑的神情看了看那位埃及人,打量了下他的枕骨,又瞧了瞧他的前头骨。接着对他说道:“在你们那个时代,人们都很长寿,而且还有着暂停生命的技术,那应该促进了科学的发展,并积累了大量知识吧。由此,我认为,古埃及人是因为头骨坚硬才导致在科学上落后于现代人,特别是美国人的吧。”


埃及人很有礼貌地回答道:“我再次说明一下,我没有理解你的意思,你具体是指哪些科学方面?”


我们都踊跃地向他列举了这个时代的科学成就,有关于骨相学假设方面的,也有关于动物磁力学方面的。


在听完我们的描述后,那个埃及人向我们说了几则故事。这让我们了解到,在古埃及,高乐和斯波尔塞姆的原型早就有过了,而且还经历了一段由兴盛到衰落的历程。与底比斯学者所演示的真正奇迹相比,梅斯梅尔的那些花招犹如儿戏一般。那些学者已经能变出跳蚤及同它类似的东西了。


我还是有些不服气,插嘴问道:“你们那个时代能不能计算出日食的时间?”他向我笑了一下,不以为然地说道:“完全能够做到。”


我感到很失落。但马上又向他提了许多问题,都是关于天文学的。就在这时,我身边的同伴悄悄对我说道,关于那些问题,你可以在托勒密(我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和普鲁塔克的月相书里找到答案。


接着,问他见没见过火镜和透镜,懂不懂得如何制造玻璃。可是我还没说完,又是那位同伴碰了我一下,对我说道:“你要知道那些问题最好去看看奥多勒斯·西克勒斯的文章。”埃及人并没有回答我刚才说的那些问题,他只是问我道:“在你们这个时代,有没有能用在宝石雕刻上的显微镜?”我还在为这个问题感到难办的时候,医生用一种显得很正式的语气对他说道:“好好看看我们时代的建筑吧。”他显得有些忘乎所以。就连那两位愤慨的临时翻译死命地掐着他也无法让他平静下来。


他大声说道:“去外面看看吧,看看纽约的球场,看看华盛顿的国会大厦!”这之后,医生向埃及人详细描述了那些建筑的构造和比例。他说道:“仅仅在门廊上,就使用了二十四根直径五英尺的柱子来装饰,没隔十英尺就有一根柱子。”


埃及人说自己还想不起阿兹纳克城里的建筑所占的面积。那些建筑都历史悠久,就在他被制成木乃伊时,在底比斯西边的沙漠里,还能看到它们巍峨的遗迹。可是关于门廊,他想到了在一个叫卡纳克的郊区看到过一个较小的宫殿,那宫殿的门廊由一百四十四根周长三十七英尺的柱子构成,每隔二十五英尺就会有一根柱子。在门廊外,修建着一条通往尼罗河的大路,那条路长约两英里。在道路两旁,立着许多雕塑,有狮身人面像、方尖塔等。它们高矮不等,在二十到一百英尺之间。那座宫殿有一个边有两英里长,周长应该也有七英里,四周都用墙围了起来,那围墙内外都画满了华丽的象形文字。他虽然没说那宫殿的围墙里可以建造五六十座医生口中的国会大厦,可是很显然,他觉得那里完全有可能容纳得下两三百栋那样的国会大厦。可是,对于医生所说的那个球场上的喷泉,他也觉得很新奇,也很气派。他承认,那种别出心裁的设计,自己在古埃及还从没见过。


我这时开始向公爵打听对于我们铁路的看法。


他说道:“很平常,没有什么值得肯定的地方。它们在设计上就不合理,做工也很粗糙。看看我们的那装有铁槽的宽阔大道,在那条大道上,埃及人能运送整座寺庙,也能运送一百五十英尺高的方尖塔,这完全不是你们那些破铁轨所能比的。”


我又告诉他,我们拥有许多巨大的机械。


对于这方面地技术,他给予了认同。可是,他马上反问我道:“你们能把卡纳克那座小宫殿的柱头吊到门楣上吗?”


我决定不做回答,就这么敷衍过去好了。我向他说起了自流井,他对此只是扬了下眉头,没作回应。这时,格里登先生正向我使着眼色,悄声对我说道:“最近,在大绿洲,钻井的工程师在地质作业时,偶然发现了一口古埃及人打造的自流井。”


我接着向他提起了我们的钢铁。可是埃及人对此不屑一顾,他说他们的铜器可以雕刻方尖塔的浮雕,问我们的钢铁能不能做到。


这让我们感到很头疼。我们决定跟他谈论玄学问题。我们拿来了一本《日晷》读了一两章晦涩难懂的章节,那是说的有关波士顿的“伟大进步运动。”


埃及人对此感到很平常,在他们年代里,伟大的运动是极为平常的事情。进步倒是经常困扰他们,但在这方面,他们也没能有所突破。


接着我向他说起了民主。告诉他民主对于我们的重要性,还有民主带给我们的美好一面。可是,我们不知道如何向他说明,在一个没有国王,可以自由选举的年代,我们所获得的利益。


他对此很感兴趣,听得很认真。在我说完后,他对我们说到,我们所谓的民主也曾在埃及出现过类似的版本。那时,埃及的十三个省宣布脱离国王的统治,独立了出来。他们为人类的进步树立了榜样。他们选出了一些很有才能的人,由那些人开会讨论生成了一部特别的宪法。他们把活动弄得声势浩大。可是,他们夸大其辞的手法也是让人感到惊讶的。最后,这十三个省和另外大约二十个省合并到了一起,由此产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专制统治的机构,几乎让所有的人都感到了厌恶。


我问埃及人道:“那个盗取权力的暴君叫什么名字?”


埃及人说道:“我好像记得人们称呼其为乌合之众。”


我觉得这个话题没有继续的必要了。继而转到了蒸汽上来,我提高声音说道:“埃及人一点都不了解蒸汽的作用啊!”


对于我的话,那位埃及贵族感到很吃惊,但他没有对此作出回应。这时,那位老在提醒我的伙伴用力撞了我的肋骨一下,告诉我道:“你可真是太丢脸了,简直是无知到了极点,你竟然没听说过,高斯的所罗门在看了西罗的发明后,深受启发,这才发明了蒸汽机。”


我们尴尬得要命。还好,在这时,波罗那医生又有了精神,向埃及人谈起现代人在服装上的成就,并问他埃及人的着装能否与之媲美,这才让我们摆脱了窘迫的困境。


听完医生的高论后,埃及人看了看自己裤子上的吊带,又提起衣服上的下摆仔细瞧了瞧,最后把嘴张得很大。可是,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他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


这让我们重新振作了起来。医生又问道:“在古埃及,有没有人像伯蒂一样造出药液,或是像布兰德里斯那样制造过药片。”对于这个问题,医生期待他能像个绅士一样,做出公正的回答。


我们都很想听到他的回答。可是,他好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埃及人为此脸涨得通红,羞愧地低下了头。我们把对手击得溃不成军,终于迎来了圆满的胜利,为此高兴极了。可是,对于埃及人那副倍感屈辱的表情,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我拿起礼帽,很有礼貌地对那位远古来客鞠了一个躬,向他道别,接着就回家去了。


我到家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我直接就回床上睡觉去了。我在上午七点就起来了,为了家人和全人类的利益,我把这件事记录了下来,一直写到现在,也就是上午十点。我以后再也不会见到我的家人了。我一直讨厌那个泼妇一样的妻子,也厌倦了那种乏味的生活,不想继续生活在十九世纪了。在我看来,这个时代的一切都腐败透顶。我很想知道在二零四五年时,谁会担任美国的总统。所以我清理干净后,只喝了一杯咖啡,就迫不及待地向医生家赶去了。我要请他帮忙,把我做成木乃伊,好让我能看到三百年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