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袖遮天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52
|本章字节:9992字
斯华心理治疗中心一共有八名心理医生,看他们内部的时间安排,似乎相当的繁忙,东方决定暂且不打扰他们,转而向护士求助。护士们的资料比病人的资料简单得多,只有寥寥数语,一眼就望到了底。其他项都没什么特别的,让东方注意的是她们进入斯华心理治疗中心的时间。30名护士,集中在2003年12月20日到2004年1月2日之间进入中心。斯华心理治疗中心成立于2000年初,2000年到2003年底,一直都在营业,然而这期间服务的护士却一个也没留下,看起来似乎是在2003年底发生了一次人事上的大动荡,原先的护士全体被辞退,这才有了这30名护士的集中引进。东方顺便又看了看医生们的资料,8名医生中,除了林彬本人之外,其他7名医生都是和30名护士同时引进的。东方尝试查找原先的医生和护士们的资料,却一点影子也没找到。
这倒有意思,一家心理诊所,忽然来了个全盘大换血,一定有什么特殊原因。林彬如果的确是在这期间看病的话,这种大换血就意味着,要找到原先为斯华看病的医生并不容易。
是不是所有在中心大换血之前前来看病的病人资料都遗失了?东方连忙查看病人的资料。和医生护士们不同,病人的资料,从2000年中心创立之初,一直到现在,都保存得相当完整。
这倒真是奇怪了。
2003年底之前,斯华心理治疗中心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什么需要大换血?
东方将中心的主页最小化,继续看google搜寻的其他结果。关于“斯华心理治疗中心”的项目一共有50多万条,大部分信息是斯华发表的学术论文和接受采访的话题,其中,四年前那场“新纳粹主义”风波的报道出现得最为频繁。就是在这个时候,东方才算明白什么叫“新纳粹主义”,也才算明白社会上对斯华的普遍反感源自何方。从历次的采访报道来看,斯华是个大胆、自负的人,在表达自己的观点方面,颇有些“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慨。他是在2001年的时候提出他的新纳粹理论的,这个理论的核心内容是:
人的个体生命是没有意义,生命存在的意义在于承担种族进化链中的一个环节,承前启后,使种族生命不断进化。因此,种族的利益要远远高于个体生命。为了达到种族进化的高速和高质量,可以牺牲少数个体生命。
基于这个理论,斯华进一步提出:
一切生理上有缺陷或者无法治愈的疾病、以及治疗成本太高的病人,都没有存在的价值;
一切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都没有存在的价值;
一切为了满足个人利益而损害社会稳定和发展的人没有存在的价值;
……
等等。
这些观点一经抛出,立即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一时讨伐之声四起,网络上硝烟滚滚,一天之内,唇枪舌剑扩展到传统媒体,民间对此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新纳粹主义”的名称也就在那个时候被人提了出来。绝大多数人对斯华持反对和厌憎的态度,但是,也有少数人认为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在这场剧烈的争论中,斯华的事业受到了很大影响,国内几所大学取消了他的客座教授头衔,原定的几次讲座被取消了,赴美国康奈尔大学的一次精神分析研讨会,也因为签证问题而未能成行,美国大使馆拒绝给他发放签证,理由是,怀疑他有恐怖主义倾向——那时候正好是9·11事件刚刚发生没多久,全世界的神经都被恐怖主义绷得几乎断裂,斯华正好迎头赶上了反恐的高潮,颇有点四面楚歌的架势。
不知该说可敬还是可畏,在这种几乎全民反对的情况下,斯华丝毫没有退让,反而进一步抛出了自己实现种族进化的目标和手段。
他提出的目标是:
构筑全员精英的社会,一切的弱者和损害种族利益的人都不应当存在,因为他们对种族进化毫无帮助,实际上已经被淘汰了。持续的优胜劣汰将导致人类种族的迅速进步。
这个目标一提出来,简直就是希特勒理论的翻版,伴随这种理论而生的,是更激烈的反对,那个时期的网络,到处都可以搜索到二战时期被希特勒人道毁灭的人们的照片。一些愤怒的人们强烈要求对斯华进行处分,斯华家的窗玻璃多次被人砸得粉碎,他的信箱里常常被塞进各种充满威胁意味的信件。
在这种情况下,斯华斗志高昂地抛出了他实现理想社会的手段:
实行安乐死;或者划分小范围居住地,专供以上人员居住,不允许他们参与精英社会的社会生活。
统一实行精子和卵子的分配,只有个体生命通过严格检测、基因达到最完美的人,才有生育下一代的权利。
……
事件愈演愈烈,斯华因此被治安拘留了几天,他所在的大学也向社会宣称,大学不欢迎这样的教授。这样一来,当斯华从拘留所出来时,他已经失去了他原有的社会地位和职业,但是收入反而增加了——他成为社会正义的焦点人物,因此成为媒体争抢的摇钱树。对于媒体,他来者不拒,在电视、报纸、杂志上肆无忌惮地继续发表自己的言论,媒体给了他丰厚的报酬,获得他的最新理论之后,立即找来一大堆专家对他的观点进行反驳和批判,以表明自己的立场和高姿态。在一次现场直播的时候,斯华冷笑道:“这些媒体很不要脸,一方面他们需要我的理论来维持他们的销量,另一方面却又要迎合大众的口味来打击我,通过毁灭我来赢取他们的经济利益,真是要当***又要立牌坊。我和媒体不过是互相利用,从出发点来看,我比这些貌似正义的媒体要纯粹得多!”东方从头到尾地观看了这一次直播的dv,从头到尾,现场十来个专家团体不遗余力地批判着斯华,斯华始终保持着轻蔑地微笑,舌战群儒,一个一个点名批评那些专家,将他们的点滴丑闻直接揭露出来,专家们一个个面色尴尬,最后,主持人见形势不对,正要出来说话,斯华抢先开口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出来说话。”这句话仿佛千斤大石坠地,乱糟糟的现场顿时鸦雀无声,主持人也忘记了自己的任务,目瞪口呆地看着斯华。
“我看出来了,”斯华冷笑道,“这些愚蠢的大众关注的只是由我引发的新闻,对于我的理论,从来没有人愿意认真去想想。我不打算在你们这些愚蠢的大众身上浪费我的聪明才智,我将只吸引那些真正代表人类进化力量的小众,我要抛弃你们,你们没有这个福分再领受我的教诲。”这段话的后半部分是在一片喧哗声之中,透过无数的矿泉水瓶和鞋子之类的“暗器”说出来的,当他说到一半时,不止是台上作为嘉宾的专家们,连台下的观众都愤怒了,纷纷朝他投掷随手捡到的东西,几个暴躁的专家冲到他身边按住他要打,台下的观众也纷纷朝台上冲了过来……画面到此为止。
其后,有报道说,斯华在那次直播之后,被愤怒的人们殴打至重伤,在医院里整整住了一个月。网络上许多人称此事大快人心,各种言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斯华却再也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他似乎谨守自己在直播上说过的话,那是他最后一次出来说话,自那之后,他就在网上销声匿迹了。关于“新纳粹主义”的讨论持续了半年左右,因为斯华的退出,也慢慢地冷静下来,只有一个叫做“人工进化”的网站,仍旧在宣扬他的理论,但网站的内容需要认证才能看到,通过认证的人似乎不多,也没再搅起什么风波。这样,到2002年7月份左右,轰轰烈烈的“新纳粹主义”风波终于完全平息了,舆论的江湖又掀起了另外的风暴,民众喜新厌旧的好奇心被新的焦点吸引过去,斯华的名字也在网络上沉寂下来。
如此的沉寂对斯华似乎也有好处,他的事业一直稳定上升,到2002年7月份,他在南城的心理学界头把交椅已经坐稳了。
东方浏览了如此多的网页,除了看到新纳粹主义的新闻之外,几乎没看到什么别的内容。他被这些理论吸引了,认真地想了整整一夜,却得不出确定性的结论。他认为斯华的理论有他的道理在内,但又明显是错的,这种矛盾让他感到困惑,一连好几天,这种困惑都缠绕着他,直到林鸥打电话过来。
“东方?你找到什么线索没有?”林鸥跟他熟了以后,一改初识时羞涩腼腆的作风,暴露出自己淘气的本性来。
“没有……”东方含糊道。他猛然醒悟到,自己这几天被斯华的理论纠缠得太久,居然把正事忘记了。
“你怎么找的?”林鸥问。她这么问纯粹是出于好奇。通过上次和东方一起查找线索,她对东方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在无人时曾经悄悄对着他耳朵道:“你破案比江阔天还厉害。”当时东方也悄悄回答道:“这话你不怕他听见?”“所以我跟你咬耳朵呀。”林鸥更加小声地道。(听到这里,杨君大惊失色,连忙提醒东方说:“朋友妻不可欺啊。”东方开头没听明白,回过神来后,给了他一拳。)
“通过网络。”东方简单地道。这几天的行动没什么好说的,基本上就是没行动,整个变成了思想家,围绕着斯华的歪理邪说苦思冥想,照照镜子,连胡子也忘了刮,有了点形销骨立的味道,安妲在办公室见到他,也说他最近颇有些仙风道骨,让他哭笑不得。
“查到线索记得告诉我,”林鸥匆匆道,“我上课了。”
“好。”
放下手机,东方连忙跑到美发厅,将头发剪了剪,把胡子刮掉,又找上两个朋友一起蒸了蒸桑拿,全身汗出如浆时,仿佛把“新纳粹主义”也从毛孔里一并蒸了出去。完了之后,神清气爽地坐到电脑前,重新查找有关斯华的网页。“新纳粹主义”几个字不断跳进眼睛里,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它究竟是怎么回事,专心找自己要找的东西。
关于斯华的报道,虽然绝大多数都和“新纳粹主义”有关,但也不尽然全是这种东西。他本人在专业方面的论文和成就,出镜率也不低,但却被出境更为频繁的“新纳粹主义”淹没了。东方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他在汪洋般的文字中一目十行地前进中,眼睛瞥到一个名字:许岷山。
关于许岷山这个人,在那条长篇大论的报道中只出现了一次:“斯华心理治疗中心的许岷山医生说,这次病例的独特治疗方案,完全是斯华本人独创的。”
这句话的含义集中在它的第一段上——“斯华心理治疗中心的许岷山医生”——这是2002年5月的新闻,这表示,至少在2002年5月份的时候,斯华心理治疗中心有一名叫做“许岷山”的医生。这名医生现在并不在斯华心理治疗中心的医生名单上。
东方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在大换血之前曾经在斯华心理治疗中心工作过,大换血之后离开中心的医生和护士。这些人的档案虽然已经从中心的电脑中完全消除,然而,作为思想界和心理学界的知名人士,斯华和他的专业团队,不可避免地要面对媒体。在一切相关报道中,总有某些时候会出现这些人的名字。
通过这种方法,经过两天多的大浪淘沙,东方总共找到11个人的名字,其中6名医生,5名护士。
有了名字,要找到他们本人,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了。
但是,在那之前,东方还想做另外一件事。这事和案件无关。
“你说你还要做另外一件事,那是什么?”杨君打断东方的叙述问道。
“给貂儿上坟。”东方说。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从去年貂儿去世以来,这个名字仿佛成为一种禁忌,提到她,空气中便漂浮起一种昏暗情绪。杨君在沉默中打量着东方,暗暗琢磨这事——貂儿是东方的女朋友,她的死应该算是一种悲剧,造成这种悲剧的,是南城的大多数人。联系到这点,不难理解东方为何对斯华的理论思索良久,在那种理论中,恰好点明了一直困惑着东方的某种东西。在貂儿死亡前后的那段时期里,东方曾亲眼目睹了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甚至曾经一度对人类感到绝望。
“你别被斯华的理论影响了。”杨君想了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东方说。
看他的表情像是真的知道,看他的眼神又好像很迷惑,杨君还没弄明白这两者叠加之后的真正含义,东方已经接上刚才的话头,继续说他的侦查经历。
依照网上查到的名字,又小费了点周折,东方找到了那11名曾经在斯华心理治疗中心工作过的人们,其中有5个人认出了林彬,确定此人正是斯华的病人,并且与斯华的关系非同一般。通常心理治疗的病人是平均每周治疗一到两次,但是林彬是个例外,他几乎天天都泡在治疗中心,和斯华关在办公室里,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他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了?”杨君问。